阿撒迦的病房在医疗舰另一端。双层极厚的金属门,上面落着层层重锁,只有门上的光屏,显示着病房内的监控器画面。
褐肤男人双手被铐在足后,很勉强地塞在单人治疗舱里。
他双眸紧闭,呼吸却相当急促,肌肉上繁复的暗金色花纹,也像血管一样泛红鼓张着。
他被送进治疗舱的时间并不长,但关节处被光束枪洞穿的伤口,此时已剩表皮上一个浅浅的坑。
尼禄打开他的大脑扫描图,看见了预想中的一幕。
相比起老狼骑惨不忍睹的脑图,受制星盗长达十几年的阿撒迦,大脑功能区却保持了基本完整。
在最高倍率显微镜下,阿撒迦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顽强地再生和修复;
被阿西莫夫项圈探出的神经束牢牢占据的脑区内,每一根原生的神经突触,也在无声而激烈地对抗。
每当一个神经元被阿西莫夫项圈取代,便在极短时间内,再生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神经元细胞,顽强地抢夺属于自己的神经突触。
他想起在斗兽场内,阿撒迦即将摔上防护盾时,本能将自己推开的动作。
项圈的束缚下,却依旧保有身为人类的良知——不,甚至已经算是超乎大部分人类的良知了。
难怪阿撒迦能有即便戴着阿西莫夫项圈,也依旧能咬死几任主人的经历。
“陛下,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再生能力。”
医疗舰上的首席医官见他过来,躬身行礼后,心惊胆战地说。
“我甚至没敢打开医疗舱。真害怕他会在治疗射线下,突发变异成什么怪物……”
尼禄怔了怔,再次抬头去看光屏。
那个装着阿撒迦的治疗舱,果然是暗着的。
……也就说,阿撒迦仅仅靠着他自身的虫血,就已让关节处的枪伤痊愈大半了。
阿撒迦只是半人半虫而已。
那么,真正的虫族……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
此时,荒星上的转移工作已基本结束。所有的星舰广播,一同响起准备启程的号角声。
“我要他的血检样本、活体组织切片样本、生物分子样本、病理检查样本——所有这艘医疗舰上可用的检测设备,应用尽用。”
返回皇帝驻舰前,尼禄没忘记嘱咐首席医官。
“回王都后,把所有的检查样本,递交给帝国科学局和皇宫医学院。”
“遵命,陛下。”
首席医官应下,但显然还是有些焦虑。他忐忑不安地问:“请陛下饶恕臣愚钝无知,我们应当以怎样的程度去研究他?是否要把他当作危险外星物种看待?
“我的意思是……如果需要最详尽的检查结果,除了无害的细胞切片和血样抽取,还有更多检测手段,不过相对而言,那些检测手段,会比较适用于动物实验体……”
尼禄站在舱门边,稍稍想了一会儿。
出于帝国迎战虫族的迫切需要,直接对阿撒迦做活体实验,是将利益最大化、获取速度最高效化的方式。
他亲眼见识过阿撒迦逆天的再生能力。即便将他四肢和头颅全部解体,仅靠一颗人造心脏维系供血,阿撒迦都能保持“活着”的状态。
但不知道为什么。
尼禄想起了男人金眸低垂,把幼鼠轻轻拨出斗兽场的模样。
他沉默半晌,只说:“你们应把他当人类看待。”
银色的发梢扬起,皇帝转身离开了医务舰。
尼禄从王都直线追击星盗舰队时, 乘坐的是速度最快的游翼艇,几乎单兵突进。
这回他返回王都,带着浩浩荡荡的运输舰队, 上面装满了从星盗手中缴获的奴隶和机甲。
由于担心离开王都太久、政局生变, 他下令将皇帝驻舰和武装运输舰,全部装上恒星级母舰, 然后通过海德里希攻占的领地要塞, 从曲速通路快速折返。
飞船一启动,白狼骑就迅速推开舱门爬出,到处寻找他的小皇帝。
“陛下,陛下!”
他的右肩还打着厚厚的绷带,直接穿上狼骑盔甲,在机甲舰捉到了还在巡视的尼禄。
尼禄看他精神状态不错, 唇角便满意一掀, 调侃道:“你是在我身上装了定位器吗, 阿列克谢?或者我身上,存在只有你能闻到的气味?”
白狼骑认真想了会儿, 最后也只能回答:“陛下, 反正绝不可能是前者。”
尼禄弯唇莞尔, 将光屏转给后勤部总管,命令道:“在抵达下一个要塞时,将一区、四区、五区的XI机甲, 全部从母舰上卸下,转运向德尔斐星系要塞。到达德尔斐要塞后, 我会指示你们运送至另一颗秘密荒星。”
“遵命, 陛下。”
“等等。缴获的斗兽用机甲, 增加机体防护盾和演习枪, 改装成模拟战斗机甲。一并送至我指示的地点。”
“遵命,陛下。”
尼禄便转向下一处机库。一边走,他一边看了看还打着石膏的白狼骑:“怎么不治好再出来?医官说两三个小时就能完全治好,你已经治疗了一个小时,不再差那么一时半会。”
白狼骑却很倔强:“我有护卫陛下的重任在身。只要飞船启动,我就应当出现在陛下身旁。”
皇帝一路大步前行,巡视所有缴获的武装。
猩红王袍在少年身后一刻不停卷涌,上面落满或敬或畏的目光。
能被尼禄选调护舰的,都来自冬泉星系或卡戎星系的直属军队。
在尼禄和星系委员会的严格敦促下,这两个星系的军队,已完成由贵族亲兵向地方驻军的初步改革。
其中,还有不少不论出身门第、从军校层层选拔上来的年轻优秀军官,此前从未、也绝不会有机会觐见皇帝。
人人都知新皇夺回蔷薇王座的手段极为残酷血腥,又在北境扫荡屠戮了星盗精锐部队,雷厉风行清算北境贵族、镇压卡戎叛乱。
又听闻向来受哈里森大公庇护的帝国重臣戴维德侯爵,突然在王都落马,皇帝立刻命麾下名将赫尔曼·海德里希,领兵征伐戴维德领地内叛乱星系,一路摧枯拉朽,几乎如入无人之境。
连被视为“末日堡垒”的军事重防星系赫卡,也不明原因地从内部崩溃,迅速宣誓效忠皇帝。
如此强硬的手腕和冷酷的魄力,难以想象究竟会凝聚在怎样一个人的身上。
机甲库里来来去去的将领和士兵很多,但在余光瞥见那抹滚滚猩红时,全部哑了嗓子、噤了声,身体比意志反应更快,“啪”地立正行礼,注目传说中的疯帝之子、少年暴君。
而在触及银发皇帝的身形和脸时,无数双闪着犹疑和微怯的眼,都愕然地睁大了些。
尼禄并不在意他们如何看他。
将士们向他行礼,他便抬高下颌,微微点头致意。只是在巡视到第七个机库时,他很突兀地在过道上停住了脚步。
白狼骑正感到奇怪,却听尼禄对随行的后勤官兵说:“我需要先回旗舰指挥室,处理重要事务。一切按我的指令有序进行即可。”
“遵命,陛下。”
在诸多帝国军人持续的注目礼中,皇帝返身走向通往旗舰的舰桥。
只是在抬腿迈上舰桥阶梯时,尼禄很隐晦地皱了皱眉头,一脚踏错了层,身体便朝后倒去。
“陛下小心!”
周围的将士一阵惊呼。
白狼骑立刻上前,让小皇帝靠住自己的胸甲。
但在低头看向尼禄的一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尼禄的额发处,隐隐显出汗湿水光。
他心念电转。没受伤的左手隔着王袍,按上尼禄的腿侧肌肉。
手心下的肌肉在极不正常地痉挛和发紧。
……神经动力装置损坏了?
白狼骑心里咯噔一声,手掌立即贴向尾椎处的植入点。
那里的肌肉因剧痛抽搐得更厉害。
甚至隔着王袍和裤子,都能感受到植入点鼓起的瘀血包。
在触上的那一刻,尼禄就把他向后推开。
少年神情并没有太大变化,只稳了稳步伐,继续抬脚上阶梯。
白狼骑低声道:“陛下,您的神经动力装置已经损坏了——”
“我知道。”
“我必须立即将您抱回寝舱——”
“不准。”
一列护航机甲兵自舰桥对面而来,一见皇帝和狼骑,慌忙侧步让道,齐齐立正敬礼。
皇帝继续朝他们颔首点头,面不改色地走过,只给他们留下红袍翻滚的背影。
直到到了无人的转角,他才缓了缓脚步,一串汗珠也随之从雪白的下颌滚落。
神经动力装置是深植体内,用来连接断裂的腿部神经的。
一旦因使用过度损毁,就如同直接在腿神经的断裂处打冲击钻,其疼痛程度可想而知。
“陛下,让我抱您回寝舱吧。”
白狼骑跟在他身后,几乎已经在低声央求他。
“军人和贵族不同。”尼禄淡淡道,“他们眼里,必须只能看到皇帝英勇战斗、所向披靡的模样,而不是一个会因区区废足而受制于行的皇帝。他们总有一天要走上战场,面临最可怕和陌生的敌人。但是只要见到皇帝的身影,他们就会知道,胜利终将属于帝国。”
他这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一路维持到了旗舰寝舱的门口。
等寝舱的门一开,再也没人向他投注视线,小皇帝突然双膝一软,差点把额头磕破在床沿上。
白狼骑慌忙扑过去,一把捞住尼禄的腰身,只觉得小皇帝身上的冷汗,都快要透过盔甲表面,渗湿进来。
骑士不再多说什么,将尼禄放在床上,就迅速解开尼禄的腰带,将靴裤剥至莹白的臀尖。
当亲眼看见尾椎植入点青红交加的可怖情状,饶是身经百战如白狼骑,都经不住心头颤栗。
“小殿下,”他颤声道,“这次也许会很疼……”
“我刚刚在心里打赌,赌你这次会不会说这句话。”
尼禄趴在床上回望他,语气反倒很轻松,“我也说过你每次都会多啰嗦这么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在反省?”
骑士却没有回答,颤着指尖,朝尾椎探去。
在荒星这段时间,神经动力机甲早就超过使用时限了。
当纳米针被拔出的那一刻,破损的内置神经,甚至漏出了一股很小的电流。
尼禄只觉那持续不停的、自跟腱到尾椎反复流窜的剧痛,一下子达到了顶峰。
“唔……!”
他再也没法维持调侃的表情。饱受折磨的反射神经不听从意志使唤,身体在突兀地弹起落下后,他整个人便蜷进床垫中,打寒颤似的发起抖来。
小皇帝自知自己此时极其狼狈,高傲的本性让他想叫白狼骑不准窥视,但他屡次张开口,却根本没法从牙关间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陛下!”
白狼骑站在床边,明显有些手足无措。
但他迅速俯下身体,双臂牢牢抱住小主人颤抖的身体,并用高大强壮的躯体将他抵进床垫,以压制对方不受控的肌肉痉挛。
尼禄紧闭双眼,在骑士怀里剧烈抽搐了将近四五分钟,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浑身汗湿,连雪白的眼睫都是湿润的。漂亮的银发全贴在脸侧和脖颈上。
尼禄沉默地喘息了一会儿,慢慢在白狼骑怀里翻身仰躺着,拿手臂遮着眼。
“我恨透了这双腿。”
足足过了半晌,他才用低到几不可闻的沙哑声线说。
“它们也活该被这样惩罚。”
这句话,白狼骑其实很熟悉。
因为在尼禄刚刚残废那段时间,他曾死死攥着对方握着各种利器的细幼手腕,听他的小主人用比现在更激烈、更绝望的语调,朝他复述过无数次。
“这双腿,属于我的皇帝。而我的陛下,是神圣的帝国君父,万王之王。”
骑士用同样低沉的声线反驳他。
“在未来的某一天,我的皇帝将率领千军万马,踏平叛党,戍守边疆,让伟大的银河帝国重现光芒。所有荣耀都应属于我的主人,即便最遥远的星系也要为他献上光辉。像这样的人,您为何要说他活该被惩罚?”
尼禄挪了挪手臂,从手臂下露出一只红眸,注视上方的白狼骑。
白狼骑不肯偏开目光,学着尼禄的语气去堵他:“皇帝就是帝国的化身,象征银河帝国的意志。谁又能说帝国应当被惩罚?”
尼禄还是看着他。片刻后,他突然说:“下次要是看见我今天这种软弱可欺的样子,你必须关闭眼灯,不准听也不准看。”
他又迅速补充一句:“这是皇帝的旨意!”
皇帝旨意难得没能压住白狼骑。骑士一双蓝莹莹的眼灯俯在尼禄上方看他,甚至还要固执地再瞪亮些,认真说:
“请宽恕我,陛下,我没有看见任何软弱丑陋的东西。我只看见一颗坚韧的灵魂在同命运对抗,对于我所遵循的骑士精神而言,这就是世间最高尚美丽的事物。”
尼禄被那双灯泡眼晃得睁不开眼睛,不得不拿两手按住那对灯泡,这才勉强能回过头来。
许久后,他才低声咕哝,“你的治疗舱算是白躺了。”
白狼骑回过神,才发现刚刚他急着抱住小皇帝,连医官嘱咐过不能抬起右臂的事都忘了。
这会儿脱臼的肩骨激烈作痛,疼得他眼灯都微微闪烁起来。
“笨狼。”尼禄瞪他一眼,按下传召按钮:“医官!”
6天后, 皇帝舰队悄然驶入王都港口。
而直到这时,王都的王公贵族,依然以为他们的皇帝还正携着米弥尔和伊娃, 在镜泉宫同一众Omega厮混;
这支舰队, 则是海德里希特地遣来向皇帝邀功的。
尼禄等母舰上的机甲搬空,人员全部安置在王都医院后, 才趁夜带狼骑从密道回宫。
帝国科学局早在两天前已接收阿撒迦。
但由于阿撒迦身份特殊, 科学局对外统一口径,是部分角斗士携带了外星病毒,需要集中隔离研究。
等处理完堆积如山的星省政务,尼禄又在白狼骑软磨硬泡的央求中,允许他把自己抱去医学院,处理尾椎植入点的伤口。
随后, 尼禄连寝宫都没回, 医学院门口传召一艘穿梭艇, 直接飞抵帝国科学局。
小跑来迎接皇帝的,依旧是最初开发对系统反制程序的国防科技大臣。
在鲁珀特时期, 由于潜心科研、不通人情, 他常常会无意得罪鲁珀特一派, 导致尽管挂着国防科技大臣的头衔,却始终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子爵,没资格位列御前。
他抹着日益锃亮的发顶, 跟在白狼骑身后一路追:
“敬禀陛下、敬禀陛下!我们已开始测试随舰医官递交的生物样本,但得出测试结果还需要时间, 陛下——您才刚刚把他送进科学局两天, 我们人手也不足, 怎么也不可能在两天内出结果……”
“没事。”尼禄并不在意他叫苦, “我只是来看看情况。”
帝国科学局是一栋伫立在王都中心的白色巨塔,地上地下各三百层。
而阿撒迦则被尼禄秘密安置在地下深处,包括国防科技大臣在内,总共只有不到10个非贵族科研人员,知道他的存在。
尼禄一边让白狼骑抱着他上电梯,一边听随舰医官汇报阿撒迦的情况。
据说阿撒迦在舰队启程后不久,就已经从强效麻醉药中慢慢清醒了——
要知道,海德里希朝他打出的,是用来捕获巨型星兽的麻醉弹。
由于有刺杀皇帝的前科,阿撒迦一直被北境舰队重兵把守,关押在有三层硬钻玻璃和电磁防护盾的观察舱内。
但根据随舰医官描述,阿撒迦醒过来以后,表现得异常温顺和安静。
由于没人敢进去给他采样,只能派医疗机器人进入观察舱,为阿撒迦抽血和做细胞活检。
然而即便没被枪口指着头,阿撒迦也会沉默地配合机器人,每天为研究人员提供300cc的新鲜血液和定量活检样本。
“甚至有一次,机器人的行驶程序出问题了,一进门就跌了一跤。”
随舰医官说,“他只好自己从地上捡针筒,给自己抽了一管血,放在门口,然后等士兵给他打完麻醉弹再带出去。”
尼禄一边听,一边把目光转向电梯外。
他安置阿撒迦的研究场,大约有三层楼高,占地100平方。
此时从电梯的玻璃墙看出去,可以看见零星几个科研人员正在忙忙碌碌。
而研究场的正中间,用电磁防护盾隔出了一块不大的圆形空间,中间坐着浑身赤裸、手脚都被尤铁链拴住的男人,周围有荷枪实弹的精锐士兵在巡逻。
电梯门在阿撒迦背后无声打开。
“嗯?”
正在观测阿撒迦心率的研究人员,发出了一个疑惑的单音。
他随即朝显示阿撒迦面部的光屏看去。
男人原本头颅低垂,闭目养神,鬈发遮过英俊却凶悍的五官。
但就在刚刚,他的鼻翼突然微微翕动,浓墨似的眼睫开始颤抖。
几秒后,他陡然睁大眼睛。
一双罕见的纯金眼瞳,流露出慌乱、局促、不敢置信的复杂情绪来。
根据对嗅觉细胞的切片研究,阿撒迦的嗅觉,是正常人类的4000多倍。
同样,他用来感知信息素的犁鼻器,也并未像人类一样高度退化,对信息素的感受能力,也是常人的几十倍。
研究人员正对着突然加速的心率图挠头,一抬头,就看见了阿撒迦身后,银发的少年帝王正被骑士抱着,从电梯走出来。
他吓了一跳,当即躬身行礼:“陛……陛下!”
“不必行礼。”尼禄抬了抬指尖,“我为你们带来了西塞尔博士。让他看看科学局的研究成果,顺便讨论阿西莫夫项圈的解除方法。”
“阿西莫夫项圈?”国防科技大臣吃了一惊,“陛下,那可是海勒姆大帝时期最超前的发明之一,设计初始就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破解的后门……想要解除项圈,很可能要付出脑损伤的代价!”
尼禄:“就算不能从生理上解除项圈,清空内部的指令,也是无法做到的吗?”
“也许是可以做到的,但我不确定那是否是陛下想要追求的‘人格自由’……”国防科技大臣眉心紧蹙,“只要对项圈下过指令,就会永远在替代神经中留下痕迹。”
“就算是指令人亲口收回命令,只要阿西莫夫项圈植入的替代神经不解除,人的行为模式永远会受痕迹影响,随时做好被下达重复指令的准备。”
他们正在讨论,却听见研究场中央,传来一阵非常低沉的嘶吼声。
研究人员和随舰医官在接收阿撒迦至今,从未听见过这个男人说过一句话,或者在他做细胞抽检时听到过一声痛哼,纷纷吓了一跳。
压抑着痛苦的嘶吼声过后,伸向防护盾内的铁链开始哗哗巨响。
男人一双金眸准确捕捉到尼禄的位置,眸底便只剩下那个银发红袍的身影。
他双手和双腿强拖着尤铁链,就朝尼禄的方向扑来!
“退下!”
负责安保的士兵迅速拉响枪栓,高声厉喝!
“否则就地击毙!”
“别开枪。”
尼禄扫了一眼尤铁链的长度,又转向门边,对吓傻了的研究人员下令:“关掉防护盾。”
布满高压电、足以烤焦人类皮肉的防护盾,立刻被关闭。
阿撒迦就像一头失控的野兽,闪电般跃过防护盾所在的位置,眨眼就扑到了狼骑的枪口前。
但栓在他身上的尤铁链,也已放到了极致。
“咔!”
铁链绷紧,他骤然静止在尼禄身前。可是那具躯体却还在不受控制地往前扑,直到双臂被铁链向后拉到极致,双脚也被绊倒,膝盖扑地跪在地上。
两边的狼骑当即上前,一左一右压着他的肩,几乎要把他的双膝按进地板。
即便如此,阿撒迦依旧不依不饶地昂首仰视尼禄,还是那副矛盾的模样:
面部表情是极度凶狠的,喘息声也粗野又狠戾,但注视尼禄的金色瞳仁,却在眼眶里不住地微微颤动。
“爵士,他的项圈里,就有必须杀掉我的指令。”
尼禄说,“我不确定他的自我意志还剩多少。但目前为止,项圈的确对我进一步使用他,造成了很大的阻碍——爵士?”
他回头才发现,国防科技大臣和一众研究人员,早就瑟瑟发抖地贴到墙根去了。
皇帝不悦,却也只能无奈地挑起眉,伸手下去,捏起阿撒迦脸上还未摘除的狗嘴笼。
连白狼骑都紧着声线,低声警告:“陛下,当心。”
“我说过,应把他当做人类看待。”
尼禄看向一边的随舰医官,眼神里有一点淡淡的责备,“人类不会佩戴这个东西。”
在无人注意时,阿撒迦那对凶悍的金眸,一瞬微微放大了。
随舰医官嘴里喏喏称是,脚下只想疯狂逃离这头浑身杀气的凶兽。
……开玩笑,也就只有陛下敢一伸手就去捏人家狗嘴笼好吗!
尤其阿撒迦这种人,还有过活活咬死前几任主人的前科!
皇帝指尖微微用力。
随着很轻的“啪嗒”一声,锈迹斑斑的狗嘴笼,被从男人头上摘了下来。
绑在阿撒迦脑后的弹力带,击打在金属笼和尼禄指尖上。
尼禄捻了捻发红的手指,随手把那玩意丢到一边去。
他没注意阿撒迦正怔怔地看着他,回头问国防科技大臣:“继续说。”
“……相较而言,彻底摘除阿西莫夫项圈,确实是根除指令最彻底、最干净的方式。”
国防科技大臣只好一边慢慢挪近,一边恭敬回话,“但是陛下,这将依赖帝国至今未能突破的顶尖医疗技术——神经修复和再生技术。”
“从理论上来说,摘除项圈的过程应该是缓慢而漫长的,因为项圈内长出的仿生神经,已经替代了一部分脑神经组织。”
“在摘除过程中,我们必须不间断地修复和促使人脑神经再生长……而陛下,您应该是最清楚的。帝国的治疗舱已经能彻底治愈肌肉和骨骼,唯独神经修复和再生技术,并未达到能适用于重度损伤者的标准……”
尼禄没说什么。
他当然清楚。
因为同样的话,早在他让医学院检查自己的废足时,就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西塞尔博士,目前最大的瓶颈是什么?”他问自己的首席医官。
医官局促地想了一会儿,讷讷道:“陛下……我不知如何向您阐释,我只能惭愧地说,这里面不存在什么‘瓶颈’,而是完全没有头绪。”
“我们早已在动物实验体上,完成了外神经植入和大面积神经修复的研究,但人类的神经组织比动物复杂太多,在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前,都不可能转移适用于人类。”
“而且跟肌肉骨骼类修复不同,神经修复实验必须在活体上进行,而且导致实验体死亡或瘫痪的概率非常高……您的父亲在、咳、在后期,也曾有将死刑犯作为实验体送进科学局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