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葬产业?”楚孑眨了眨眼,“好吧。”
他内心绝不相信楚家这么大张旗鼓地把他找来只是为了殡葬这个苍蝇腿。
但对方已经说了这么多,却没明说这一点,显然是有所隐藏,他如此直接询问,也必然不会回答。
楚孑点头:“知道了。”
说完,他又看了病床上的楚然一眼,走出了房间。
而他离开后,楚城也脱下了西装外套,换上了一副完全不明白的神色。
“看不透啊,看不透啊,”他抱起手臂,“阿彦,你说他和两年前死的那个楚孑有什么关系?”
司机高大魁梧,带着墨镜,声音极其低沉。
“我也不知道,城少。”
“都说了,没人的地方叫我阿城就好了。”楚城揉揉太阳穴,“希望他和原来的楚孑只是重名而已吧,阿彦,不然楚家再被搞垮一次,我就白给那位楚孑那么多料了呀。”
楚孑重新回到校园后,发现路上的人看他们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
之前,大家知道他是前偶像,虽然表面上不怎么显露,但背过身,总会对他指指点点的。
但直播结束之后,他现在走在路上,不时会有人直接大大方的地对他打招呼了。
甚至不止是他,有的时候404宿舍的其他人走在路上,也会被别的专业的人来搭讪、要课表。
问为什么,对方才会说是因为觉得殡葬学很有意思,想旁听一些课程。
殡葬学一跃成为整个璞兰大学最火的专业了。
404的几个人不敢随便散布课表信息,都问过教授是否允许旁听,魏教授这边自然是答应,所以来蹭生命文化课程的人也越来越多。
而且,在刺猬头被开除之后,整个班的风气也好了许多,大家上课的时候很少再有玩手机和接下茬的情况了,反而都专心听讲。
不少来蹭课的同学甚至都没发现这是一个专科学生占大多数的班级,还以为和他们一样,全都是本科生来着。
理论课程虽然老师们都觉得可以随便蹭,但实操课程就不行了。
先不说想来蹭课的同学受不受得了教室里的气温和一直站立的上课姿势,就光是兰姨展示的ppt图片,对于蹭课的学生来说,也有点超过心里承受能力了。
所以,化妆课还是小班授课。
他们现在已经把基础的遗体清洁和化妆技术都学完了,大家都有点期待接下来是什么内容,会不会是遗体整容呢?
反正跟着兰姨看了这么久的各种尸体,他们觉得自己已经不害怕这些了。
没想到这次兰姨确实扛着大包小包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三个推着小推车的壮汉。
但包里放着的不是别的,却全是……面粉?
“兰老师,”阿戒立即举手发问,“请问这是干什么啊?是学校发面粉了吗,用不用我们帮您扛回家去?”
“哎呦,学校还有这种福利呢?”兰姨哈哈一笑,“当然不是发的了,这些是你们接下来的教具!”
“教具?”前排的男生不懂了,“这要学的是什么?蒸包子吗?”
“说起来确实也有点像,”兰姨想了想,“你们知道,我们的工作经常会碰到一些非正常的遗体吧?比如车祸、坠楼、被猛兽撕咬等等,所以很多时候,我们接收到的遗体是不全的……”
楚孑立马明白了兰姨的意思:“所以,我们要用面粉去补全遗体?”
“正是,”兰姨正色道,“来来来,你们一人来我这儿领十公斤面粉,等你们把十斤面粉全部揉完,咱们这学期就算是结束了!”
听到放假,大家都来了精神,赶紧上去领面粉。
但谁也没想到十公斤面粉听上去不多,看上去的视觉冲击却极大……
十公斤,几乎是整整一麻袋的量!
“因为我们毕竟是练手用嘛,所以这面粉也不是多了不起的好面粉,”兰姨挽起袖口,“什么叫不好的面粉呢?就是粘合度低、塑性能力差、吸水性差的面粉,所以这更能练你们的基本功,来来来,我们先从和面练起。”
来这的学生们多少都有点帮家里做饭的经历,再说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但亲自动手却遇到了种种困难,刘冰洁癖,不想沾手,所以只能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本来只需要揉个小面团,结果最后和出来一大桌子面;王一弗自觉手劲大,但弄了半天都不成型,感觉做面团都能直接当糊塌子饼烙了。
阿戒也哀嚎:“为什么要用这么难控制的面啊,就不能用硅胶或者陶土吗?”
“就你聪明,”兰姨点了阿戒后脑勺一下,“遗体最终是要被送去火化的,陶土能烧吗?硅胶多贵啊!”
一众学生方才明白,这做个入殓师还少不得要学新东方的厨艺,也没别的办法,都开始和面团较起劲了。
楚孑虽然能按照兰姨说的配方和面,但却捏不出好看的造型,捏的鼻子都像是猪鼻子一样,更别提是和兰姨所给的照片上捏出一模一样的造型了。
无奈,躺平修眉的四个主经理人再次找到樊小慧,求她帮忙出出主意。
而樊小慧作为齐鲁大地上长大的女孩,果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
自幼对蒸饽饽很有心得她,当即拿出一套做“花饽饽”要用的工具。
花饽饽,aka面艺,是我国胶东地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最早可追溯至汉代。
在各种节日,农妇们会用面团揉出各种瑞兽、花朵、寿桃等等吉祥造型,蒸熟凉透,再点缀上各种美丽的颜色。
可以说,巧合的是,其中手法与入殓时补全遗体的“面团填补法”一模一样!
樊小慧立即开始教几人和面、揉面、捏型、雕刻的步骤。
而因为和面和揉面只是一个配方和占比的记忆,并不需要太多的技巧,所以四人一下午就掌握熟练了。
至于捏型和雕刻,因为樊小慧也没有做过人体器官和部位,所以五人只能一起摸索。
揉捏及雕刻花饽饽所需要的工具,包括了笔、刀、剪等等……
有了这几样工具的帮助,四人很快便上手,可以做出近似的身体部位造型了。
学会了基本的方法,之后就是要照着不同的照片练习不同的部位了。
没有捷径,四人只能又开始没日没夜的练习。
每天看书、修眉、练化妆、练针线功夫,现在还加了一项练“蒸馍”(当然,他们的面团里没加酵母,想蒸也蒸不出来)。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地度过,当他们把每个人的一袋子面都快用完的时候,冬天也到了。
他们仍然聚在图书馆后面的小花园练习手法,户外的气温一直在零度左右,正如将来工作所在的妆殓间一样,所以哪怕是手指冻僵了四人也毫无怨言。
随着揉捏不同部位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也把人身体的部位从难倒易分成了三类:第一类叫有手就行,指的是非常容易捏好的部位,比如腿、胳膊、额头这样的部分;第二类叫需要努努力,指的是手指、脚趾、耳朵这种不只需要捏出形状,还需要用小刀雕刻褶皱,稍微费点劲的部位。
而第三类则叫难于上青天,专门指五官。
因为五官不仅需要捏出形状,还需要和逝者原本的五官保持一模一样才算过关,所以重新捏个十几遍能捏出适当效果就算是不容易了,更别提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捏好了。
楚孑占了手稳心细的便宜,算是四个人里捏的最好的,但遇到五官仍然需要比对着照片重新来个十遍左右。
王一弗练了很久但手实在太硬,难免就有点气馁,而且作为本科生,他们比专科生还多两门理论课程,每天的学习也是苦不堪言。
“唉,”王一弗叹气,“我怕是吃不了这碗饭,毫无天赋。”
“多练练总会好的,”楚孑安慰道,“而且,之后不会每个遗体都需要这个步骤的。”
“是……”王一弗望天,“楚哥是不是从来没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啊,咱们这学期期末要考十门课!有一门英语就算了,还能靠高三底子蒙一下,关键是还有个思修,我真的不理解,好多学校都是开卷考试,为什么咱们学校闭卷啊?真的好难背啊。”
楚孑失笑:“你一个文科生也怕背书?”
“背一两门倒是不怕,关键是多啊,殡葬学概论也要背、思修也要背、殡葬管理学也要背,”王一弗绝望道,“我还要练拳,还得学捏面团缝针,你说说,这是人类能忙完的期末吗?”
“而且,还有一门堪称玄学的生命文化……说实话,这门课我还是没上懂,而且,对我们的日常生活到底有什么帮助啊!我真的不理解!”阿戒也补充道。
之前高中生多半都被老师和家长的那句“上了大学就轻松了”的话骗过,但直到真的接触到期末,才能体会到那种绝望。
一点都不必高三差。
“哎呀,哥,你们还算好啦,”阿戒安慰道,“你们知道金融学吗?听说他们大二上要学十二门课,门门都是什么宏观经济学、投资学这种听都听不懂的课程,其中还有一个叫金融学的,更是大魔王,考试之前的晚上食堂和图书馆都为了他们通宵开放,名叫金融学之夜呢。”
“对啊,而且学什么金融或者法律的更惨,”刘冰也道,“他们还不能挂科,要不以后找工作都费劲。”
王一弗再次叹气:“虽然说他们是很惨,但我觉得惨这件事没法比较啊,每个人心里对惨能接受的程度也不一样……”
“啊!——”
王一弗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凄厉的尖叫从头顶传来。
四人赶紧抬头查看,只见一个男生正站在图书馆天台的边缘。
三人都还有点懵,楚孑率先反应了过来,朝上面大喊:“哥!别动!千万别迈步!”
“对!上面风大!你别动哈!”阿戒也回过神,喊道,“你千万别动!!”
楚孑立即掏出手机报警,阿戒、刘冰、王一弗也在同一时间通知了保卫处和辅导员。
而在他们到来之前,昔日里无人造访的小花园里已经聚齐了不少学生,都在向上看着。
走至天台边缘的男生也没再有反应,只是呆呆地朝下看着。
楚孑看到他这幅样子,心底的某处忽然刺痛了一下。
上一世,他在刚刚确诊渐冻症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快接受自己得了绝症这个事实,也几乎走向极端。
但他自己又从天台上走了下来,决定面对这惨淡的人生。
这一世,如果穿越过来的时候他没有制止那起脚手架倒塌的事故,原主也会以这样的方式从人生谢幕。
幸好,他再次逆转了一切。
可无论如何,迈出这一步的人在这一刻都是最脆弱的。
而这种脆弱难堪的样子,却要被这么多人看着……
王一弗和阿戒还在喊着一些鼓励的话,让他在上面稳住。
很快,消防员和警方都到了现场,辅导员和保卫处,甚至一位副校长也到了。
小小的花园里撑起了一个巨大的气垫,各路人马都在喊着话,让他不要迈出这一步。
就这样僵持了半小时,那个男生只是从呆呆地站着变成呆呆地坐着。
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即使心生绝望,也会冷。
消防员已经开始商量起怎么实施救援,辅导员也从心理系请来了教授,试图对男生进行进一步的劝解。
楚孑也正想着该怎么办,404的剩余三人一样一脸焦急,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上忙。
可就在这种时候,后面有几个男生嚷嚷开了。
“跳不跳啊到底?”
“都看了半个点了,怎么还不跳啊,真没劲。”
“他现在就算是跳也摔不死了,干嘛不动呢?”
楚孑刚想回头喝止他们的对话,只见王一弗又出手了,直接拎着其中说的最欢的那个男生的脖领子,拽出去了十好几米远。
阿戒赶紧上前劝架,但那个口嗨的男生又很怂,不敢硬碰硬,只说了句倒霉就溜走了。
这时候,一个消防员从身后轻轻拍了拍楚孑和阿戒肩膀。
“同学,你跟我们一起上去,挡住我的位置,只当是看热闹,明白吗?”
楚孑知道,消防员一定有了具体的营救方案,这时候只需要配合就好,于是点了点头。
二人很快就跟换好常服的消防员走到了天台,果然这里也围着不少学生和老师,都在对男生喊着话。
可那个男生丝毫没有被这些话触动,面无表情,只是木然。
他抱着双腿,把自己整个身子缩成小小一团。
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壳子把他包裹起来了一样。
“同学,你要想想,”一位图书馆的老员工喊道,“如果你跳下去,你父母怎么办呢?”
“而且,如果你现在这份压力都受不了的话,以后到了社会上又怎么办呢?”
“你是大学生了,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啊。”
男生之前一直没有反应,但听完这两句话,忽然开始颤抖起来。
楚孑赶紧对老员工做出嘘的手势,不让他再继续说了。
换上便装的消防员还在找着牢固的位置系安全绳,但那位男生忽而起身。
“对不起,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男生哭了,泪流满面,“都是我不好,我真的学不会了。”
“千万别这么说!”楚孑喊道,“能学到今天已经很好了,你已经很好了!”
“真的很好了,不要放弃,好吗?”
男生听到这话,抬头看向楚孑,眼眶中有泪光滚动。
某一瞬间,楚孑看到了他眼神中的千万种情绪,其中有一种,名为希望。
但那道光极快的灭了。
“对不起,对不起……”
男生说完,阖上了眼,将千万种情绪关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然后,他向后倾倒,如同一根在风中颤抖的蒲草一样,坠了下去。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糟糕!”
电光火石之间,那位消防员也蹿了出去。
而在他身后,楚孑也窜出了人群。
就在男生失去重心的一瞬间,消防员拽住了他的双腿,自己的半个身子却也悬空。
幸好,在他的身后,楚孑抓紧了绳子。
两个成年男人的体重并不轻,但楚孑死死地抓住绳子,用双脚踩在凸起的通风井口,靠着手臂和腰腹的力量,将二人向上拽着。
旁边的消防员也在几秒之内做出反应,这才和楚孑一起,将消防员和坠楼的男生拉了回来。
二人落回天台地面的一刻,楚孑才松开手。
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双手已经都被磨破了,伸出血来。
消防员喘着粗气,却仍没松开拉着将男生,再也不让其挣扎半分,嘴里连道:“好啦好啦,没事的,都过去了哈。”
周围响起掌声,而楚孑见到有不少人拿出了手机,似乎是想拍下这一刻。
楚孑也不再管渗血的双手,快步也走上前,脱下外套包在男生身上,挡住后面围观群众的相机。
然后,他半跪在地,紧紧抱着瑟瑟发抖,已然泪崩的男生。
男生浑身冰凉,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死玉,唯有啜泣和颤抖才让楚孑感受到他的确是个活物。
楚孑不知道此刻还能说些什么,所有语言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苍白孱弱。
他只能暗暗加大拥抱的力度,希望能把自己身上的热量,哪怕一丝也好,传递给这位男生。
与当时的轰动相比,这件事的后续处理几乎悄无声息。
男生被家长带去了医院治疗,不知道结果如何,而辅导员也只是找到了楚孑,询问了当时的情况,便说要和校领导讨论嘉奖情况,让楚孑最近低调行事,仅此而已。
而最终,学校也只发了一则暧昧不清的通告,说某同学站在楼顶的时候险些失足坠落,呼吁大家注意安全,不要去危险的地方,从官方角度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再之后,不论是考研还是考各种从业资格证,寒冬腊月的考试季也到了,同学们也无暇再关注这么多。
这件事似乎就成了璞兰大学的校园传说之一。
走在路上、食堂里、甚至宿舍睡前的座谈会,时不时还能听到讨论这件事的声音——
“诶。那天你看见图书馆跳楼的男生没有?”
“听说他叫王越洋,是金融系的!”
“什么呀,我听说这人姓刘,是金融二班的!”
“……”
这件事起初还是“金融系男生不堪学业重负,走上天台”,但随着校园内各路、论坛不断地讨论,渐渐变成了“金融系男生被分手”、“金融系男生赌球失败”、“金融系男生炒股赔光学费”等等版本。
而多亏了那天楚孑紧紧把男生抱在了怀里,挡住了后面的一切镜头,这才让男生没有一张高清大图流出。
这种话题,就连殡葬班这种校园的边缘专业也没有放过。
自从知道那天404的四个人就在现场之后,班里各种人就总是暗搓搓地向四人发问。
生命文化课之前,还有几个男生在讨论这件事。
“要我说,他肯定不是真的想死,要不早就跳下去了。”
“就是啊,我觉得我们国家消防就不应该来救这些要自杀的人,这不是浪费公共资源吗?”
“连死都不怕怎么还怕活着呢,真是不懂!”
楚孑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们说的似乎没错,但那位濒临极限的同学,难道错了吗?
救他的消防队小哥,难道错了吗?
如果都不是的话,这件事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呢?
魏益丰教授进入班级后,前排几位同学还在讨论这件事的同学立马收声。
反倒是魏教授轻轻笑了一下,问道,“同学们都知道前几天图书馆的那起坠楼事件吧?”
全班同学同时愣住。
这是可以说的吗?
“说实话,其实璞兰大学每年都会有几位走上极端的同学,”魏教授收敛了笑意,语气严肃起来,“不说我们璞兰大学吧,就说全国的大学,哪个校长敢拍胸脯说,我们学校从来没有过这种事?一个都没有。”
“当然,我的意思不是在责备学校或者学校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学校有它自己的,关于维持团体稳定的责任在,但我们社科学院,同样有自己的责任在。”
“正好,借着社科学院第一次开设殡葬班,有生命文化这节课在,我想再讲之前大纲上的《斐多篇》了,而是想和大家聊聊这个很多学校闻之色变的禁忌话题。”
“毕竟,如果连我们,这个号称全国第一的社科学院,都不敢讨论这个话题,那哪里还能讨论这个话题呢?”
“我想和你们聊聊死亡,聊聊生命的逝去,聊聊绝望、聊聊痛苦、聊聊那些站在楼顶上的学生们,聊聊很多人觉得自己唯一能摆脱这晦暗的世界的唯一途径——”
说着,魏教授就在黑板上写下了“自我伤害”四字。
“是的,我们生命文化课的新专题,将用来讨论这个话题。”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专题!
“大家可能会好奇,为什么我敢讲这个,”魏教授看着大家,神色认真,“事实上,这是一个不得不讲的问题,2016年,华国人口普查的时候调查了十至十九岁青少年死亡的数据,自我伤害这个死因排行第四,仅次于道路伤害、溺水和白血病。”
同学们听完,刚刚还稍显惊愕的脸也瞬间严肃起来。
大家每个人都至少经历过十二年的学校生活。
基本上每一间学校都有听过某某顶不住学校压力,或者说某某因为早恋分手啊、成绩下降啊之类的事情自我伤害的新闻。
但一般的学校都会像璞兰大学的处理一样,将这件事变得看上去不那么重要,降低同学们的讨论度,然后发一条通告完事。
老师们更是会千叮咛万嘱咐同学们,一定不要随意去讨论这件事,以免给学校带来负面影响。
但会把这件事当成一个专题,讲给大家的,可能只有璞兰大学了。
准确的说,是璞兰大学殡葬班的生命文化课程。
“所以,同学们,这个问题无比严肃,而用这个为专题讲三节课,也是我这种生命文化学者为数不多可以做的了。”魏教授叹气,“人们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的确,我们能做的不多,也只能空口白话了。”
“但课题虽然严肃,但我仍然希望大家可以放轻松,我们的安排是这样的,”魏教授转身在黑板上写道,“首先,我们来讨论一下自我了解生命这个选择的合理性;之后,我们来讲讲关于自我伤害的道德评价。”
“然后这门课的期末作业,就是你们根据这个问题写一篇论文。”
听到要考试,所有同学瞬间挺直腰板,严阵以待。
当把一个很有话题性的议题变成考试之后,就没有人再觉得这“猎奇”了。
“那么讲到自我伤害,我们要讲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要做出这个决定。”
“普遍大家认为,一定是因为活着的痛苦大于死去的痛苦,人们才会走上绝路,对不对?”魏教授又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那么这个问题,其实是一个‘双态要求’的问题,就好像我们日常的生活当中,我们要知道作出后这个选择之前和之后的状态变化,才能对这个选择本身做出判断……”
“但对于极端的自我伤害,因为死后我们就不存在了,所以很难判断到时候的状态,所以我们怎么才能说,死了其实是一种更好的决定呢?这就是很多哲学家常见的判断,其实是个错误的判断。”
“这就不得不提到之前我们讲过的‘剥夺理论’——对大多数人来讲,死亡是一件坏事,因为它剥夺了我们生命中美好的部分,和体验这些美好的能力。”
“但是,在很多时候,剥夺理论是不适用的,”魏教授又道,“对于一个危重的病人来说,死亡,会不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呢?”
“那么我们要怎么判断,一个人的生活会不会糟糕到,其实死了更好呢?这需要引入另一个变量,即每个人对幸福这件事的评价。”
“为了引入这个变量,就还需要引入很多很多的哲学理论,在这里我无法一一列举,只举例说几个,比如享乐主义——我认为活着的每一瞬间都好,只要活着就很美好,包括危重病人;比如悲观主义——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悲剧,死了更好,等等……”
“这里,又不得不提起我们之前讲过的‘有价容器’和‘中性容器’理论了,即我们怎么评价一个人的生活是否幸福。”
“有人认为生活就是个容器,要看生活的质量需要看其中内含物的质量,但有些人觉得生活本身就有意义……”
“当然了,这只是两种极端的理论,我们大多数处于这两种理论之间——活着本身就有一定价值,但是更要看活着的时候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