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个个都小小的,钻进了离得近的父母的怀里,看上去让人心疼无比。
“嘘,”一位穿着纯色衬衫的女士走了过来,“请你们的动作稍微轻柔一点,谢谢。”
楚孑和阿戒仿佛犯了错的孩子,立马退后几步:“好的。”
“还有你们的衣服,”她指了指二人的上衣,“尽量穿纯色的,如果你们穿的太复杂,会影响到这些孩子们。”
阿戒看看自己上面还画着骷髅头的衣服,有点不好意思道:“那我现在这样怎么办?”
老师上前,帮阿戒把外套脱了下来:“反过来穿,下次就注意一下,好吗?”
“好。”二人立即都把衣服反过来,露出立马纯色的一面。
“你们是来找孩子的吗?”老师奇怪道,“还是想送孩子来我们这儿?看你们的年纪,应该还没有孩子吧?”
“我们来找人,”楚孑如实答道,“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作昭昭的小朋友,我们想要找到他的爷爷,他家里出了点事。”
“哦,好的,”老师冲二人招招手,“你们跟我来,昭昭的情况比较好,所以和他的爷爷在里面的房间。”
“好。”
二人沿路跟着老师向里走着。
阿戒发现这里的小朋友几乎两到三个人一组,由一位老师陪伴。
而他们都在玩着一样如葫芦丝、陶笛之类的简单乐器,或者也像昭昭一样,拿着油画棒画来画去的。
他们大多数对于老师和家长的呼唤都不回应,只是静静做着自己手下的事情。
神色中也没有平常的小朋友的好奇和活力,反倒充满了畏怯和疏离。
“老师,请问一下,这些孩子都怎么了?”阿戒实在忍不住,“为什么都……这么冷淡啊。”
“啊?”老师奇怪道,“这些孩子还冷淡吗,已经比一开始好了太多了!”
接着,她才注意到阿戒和楚孑似乎是真的不了解,这才语气温和地解释道:“因为这些孩子,全都是被诊断有自闭症谱系障碍的孩子。”
“自闭症我倒是听说过,”阿戒不解,“自闭症谱系障碍是什么?”
“自闭症是一种对于孩子来讲非常严重的疾病,自闭症谱系障碍则是指孩子在语言能力、交往能力、兴趣狭隘和行为固执重复等等方面出现的异常状态。”
楚孑了然:“所以说,自闭症是其中最为严重的一种表现,对吗?”
“是的,”老师点点头,“比如说昭昭,他就只是在社会交流方面有较大困难,所以说不能说他患有自闭症,而只是存在一些障碍罢了。”
楚孑这才明白,原来之前觉得和昭昭谈话有些困难,是源自于这种障碍症状。
放眼望去,这里的孩子年龄小的只有三四岁,而大的却有十几岁了,应该都是患有这种障碍的。
“我知道了,”阿戒说道,“所以这里是一个专门让自闭症谱系障碍的孩子们的课外班,对吗?”
“是的。但一般的课外培训班,家长们都会希望孩子学会某种技巧或者掌握一门特长,但在我们班里,孩子们只要能正常的沟通,家长们就已经很高兴了。”
“是吗?”阿戒又问,“我看影视剧里,比如福尔摩斯或者天才律师禹英裕之类的,很多自闭症患者都是天才啊,在某一方面特别厉害。”
“唉,”老师叹了口气,“那只是很少见的情况,大部分情况之下,患有自闭症谱系障碍的孩子都没什么特长更不是什么天才,能自理就是家长们最大的期待了。”
三人说着,就走到了里面的房间。
昭昭和他的爷爷正在一位老师的辅导之下画着画。
“幸好,昭昭比较幸运,”老师欣慰道,“在他奶奶的帮助之下,他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是画画,虽然他画的不像某些天才少年那么好,但在同年龄里已经算是不错了,而且也是会画画这件事,他才学会了和外界沟通,才学会了表达自己。”
楚孑和阿戒看完了外面那些重复刻板行为的孩子,再看看昭昭的状态,确实觉得画画帮了他不少。
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吧。
他们和老爷爷简单交待了一下关于冯静姝的情况,老爷爷有点着急,但也知道得回去收拾东西,准备住院之类的,倒也非常理智。
恐怕是早就被昭昭磨平了性子,所以才显得慢慢悠悠的。
他把昭昭托付给了老师和楚孑二人,便径自回家收拾行李了,约定半小时后在青少年活动中心的大门口见。
待他走后,昭昭还是在纸上用油画棒画着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并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孑虽然有不少问题想问,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怕伤害到昭昭。
没想到阿戒倒是不拘束,直接蹲在了昭昭身边,搂着他小小的肩膀,轻轻唤道:“昭昭。”
昭昭这才停下笔,抬起头,用一双大眼睛忽闪着,看向阿戒。
阿戒又问:“昭昭,你之前说,是奶奶告诉你画画能赚很多钱的,那你之前说的奶奶是指哪个奶奶呀?”
昭昭面露疑惑,然后晃了晃脑袋,“就是奶奶。”
阿戒思索半晌,又问:“那昭昭,你一共有几个奶奶呀?”
昭昭伸出两根手指,“两个。”
“你能分得清两个奶奶吗?”阿戒又问,“你管两位奶奶都叫奶奶吗?”
昭昭点点头:“都是奶奶,一个是教我画画的奶奶,另一个是教我游泳的奶奶。”
众人彼此对视片刻。
教游泳的奶奶显然就是昭昭的亲奶奶冯静姝,而教画画的,只能是冯静雯了。
楚孑和阿戒都没想到,冯静雯和冯静姝两姐妹四十多年没有联系过,但冯静雯竟然会来教冯静姝的孙子画画。
“是奶奶教我画画的,”昭昭又道,“奶奶教我用油画棒,一点一点的画。”
阿戒的视线温柔下来:“昭昭喜欢画画吗?”
昭昭用力点点头:“喜欢!”
“那你以后想不想成为大画家?”阿戒又问。
没想到,昭昭忽然迟疑了。
“怎么了,昭昭?”阿戒不解,“你喜欢画画,你的奶奶也是一个画画的名家,你以后不想学画画吗?”
昭昭瞬间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似的:“不想!”
“为什么?”
“因为奶奶说,画画不快乐。”昭昭奶声奶气地回答,“但我不明白画画为什么不快乐,我画画的时候感觉很快乐。”
“我也不知道,”阿戒也想不明白,“可能不同人的感受不同吧。”
“教昭昭画画的,应该不是昭昭的亲奶奶吧?”老师问道,“是不是冯静雯女士?”
楚孑点头:“是她。”
老师笑了:“幸亏有一次冯静雯女士来我们活动中心开讲座,遇到了带着昭昭来每周一课的王爷爷和另一位冯奶奶,他们这才重新联系上。”
“之后,冯静雯女士就来过我们课上几次,是她教的昭昭画画,也没想到昭昭竟然这么喜欢画画,对画画也很有天赋,让冯静雯女士很是惊喜。”
“据我所知,冯静雯女士的亲生孩子和孙子,似乎没有在画画方面太有天赋的,”阿戒笑笑,“但画画却成了冯静姝孙子昭昭的救赎之道,也让两位四十几年不联络的老姐妹重新联系彼此……”
阿戒学着楚家明的语气:“这缘分啊,真是奇妙。”
“冯静雯女士可真是好人啊,”老师感慨道,“对了,你们的时间是不是差不多了?”
二人一看表,发现还真是。
可刚想带着昭昭往出走,昭昭却说想上厕所。
教室里面没有厕所,昭昭只能去走廊的公用卫生间。
“不用担心的,”老师见楚孑和阿戒一脸为难,“昭昭是可以独立如厕的,这也是我们训练的一个重点,请你们相信他。”
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他们和老师站在了厕所门口,又对昭昭说了些鼓励的话,才目送他走进了那道写着“男”的小小的窄门。
那心情,仿佛是看他上战场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正在楚孑和阿戒觉得昭昭应该差不多可以出来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出来一声小孩的哭嚎。
紧接着,就是大人说话的声音。
片刻后,一个高高壮壮的成年男性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小女孩,和一脸委屈的昭昭。
阿戒立马蹲下把昭昭揽入怀中,问他怎么了,可昭昭就是不回答。
那个男人忽然开口:“你们就是这小孩的家长?”
语气十分不善。
阿戒抬眼,瞬间收敛了温柔的神色,皱着眉头:“怎么了?”
“你们看看这些,”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本小人书,“你们孩子给我女儿看这种淫秽色情读物!”
第36章
虽然这本小人书看上去和七八十年代风靡的那些看上去一模一样,可一上手,楚孑就发现这本书并不是老书,而是新画制的。
楚孑翻看起来。
里面的角色和背景画的非常细腻,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精良,比七八十年代的老书画风要精致耐看很多,但又比最近流行的动漫画风多了一分古典的韵味,让他有点分辨不出具体的年代。
楚孑甚至注意到,这本小人书似乎是由水墨画成再翻印的,与那种马克笔画的质感完全不同。
而抛开画风,就算是单看小人书里的内容,就更是丰富有趣了。
里面都是一些生动有趣的生活小故事,比如饭前便后要洗手、见到老人要问好等等。
虽然是些稀松平常的小事,但被绘制出来却别有一番童趣,很吸引人。
要说哪里能被定性成这位家长口中的“淫秽色情”,那唯有最后一个小故事有一点点挑战性了。
这个故事是教小朋友如何分辨自己是男生还是女生的,上面画了一对小男孩和小女孩的身体。
楚孑之前也见过一些关于儿童性教育的绘本,但画的这么好看的,还是第一次见。
所以楚孑十分不解,问道:“这内容有什么不对劲吗?”
男人冷笑:“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家长,才教出这么变态的孩子,竟然给我女儿看这种画!”
昭昭听完这句话,立马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昭昭要分享,昭昭要分享……”昭昭开始重复这句话,面露痛苦。
楚孑知道这是刻板印象出现的表现,说明他现在状态很不好。
阿戒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把昭昭抱得更紧,昭昭的声音这才渐渐变弱了起来,最终只是趴在了阿戒怀里,静静啜泣。
小小的肩膀起起伏伏的,看着只教人觉得心疼无比。
“这不过是儿童必要的生理卫生知识罢了,”楚孑看向男人,“不要因为自己浅薄就觉得这是淫秽色情。”
“就是的啊,那你带孩子去美术馆,看到人体之类,还不都成淫秽色情了!”阿戒也说道。
男人更是来了气:“什么年龄干什么年龄的事,你们懂不懂啊?”
“您女儿六岁多了吧,”楚孑冷笑,“都六岁了还不能被您带进男厕所,要不咱找个复印店我帮您把小人书复印一遍吧,我看您才是最需要学的。”
“你他妈胡说什么呢?”男人气极了,“赶紧叫你家孩子给我女儿道歉!”
楚孑双臂抱在胸前:“道歉是不可能的,不然您报警吧。”
“妈的,真晦气。”男人看着比自己还高出了半头的楚孑,一时不敢说什么,他又看向了昭昭,轻蔑道,“你看你家孩子那样,以后就不可能有出息。”
“那要看和谁比了,”楚孑也不看男人的女儿,只是定定看着男人,“和您比,恐怕怎么样都是有出息的,至少我们会教他不要欺软怕硬,不要说不过别人就去评价人家的孩子。”
“啧啧啧,是是是,你怎么说都有理,”男人看向楚孑手中拿着的刚刚昭昭用油画棒画的画,又从自己背着的画板中拿出显然是自己女儿画的作品,骄傲道,“你看见没,这就是差距!”
男人的女儿画的是一幅……怎么评价呢,就是一幅标准的儿童绘画。
蓝天白云、太阳公公上面画着笑脸,几个小朋友在草地上手拉手。
楚孑摇摇头:“你家女儿的想象力全被你扼杀了。”
男人吃惊:“你胡说什么呢?”
“这画不是你画的吗,这些线条和配色一看就是出自大人的手笔,”楚孑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跟安慰小孩一样,“但你画的这么丑,还要混在儿童圈子里画画,也是难为你了。”
“放屁!”男人急了,“我们孩子画的最好了,我还天天带她练呢,你之前说的美术馆都去过多少了,不像你,你家孩子只会看那破烂小人书吧,一看就是地摊上三块钱买的。”
“你……!”
阿戒刚想回复两句,却被楚孑按下了。
“不要当着小朋友的面吵架了,”楚孑淡淡道,然后,他拿出手机,“刚刚你的样子我都录下来了。”
楚孑直接拿出了男人插在上衣口袋的工牌,“你是一名律师是吧,你的律所我已经记下了,今晚你们律所的所有合伙人都会知道咱们的这段口角,之后的事,就只能祝你好运了。”
男人瞬间瞠目结舌,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还有,我看过一句话,说这世界上有两种笨鸟,一种是奋力飞翔,希望靠自己改变命运的,”楚孑看向男人,轻蔑一笑,“还有一种,是拼命下蛋,企图然孩子去改变命运的,而你是第三种,下了蛋还不好好养,却骗自己说这样也能改变命运的。”
然后,楚孑低下身,对小女孩说道:“小朋友,记住12338这个数字,这是我们国家妇联的妇女儿童权益保障热线,如果你的爸爸对你有任何打骂、责备的行为,记得拨打这个号码,会有人来帮你的。”
男人听完瞬间软了,双手合十:“不是,刚刚说的话我都是气极了,你别把视频发我公司,我给你钱,行吗?我女儿的前途指望我这点工资了……”
“你女儿的前途不是指望你的工资,是指望你这个人了,”楚孑叹气:“那也只能祝你和女儿好运了吧。如果你骂我的话,我也许就原谅你了,但你骂的这位小朋友,家族很有势力,刚好是你们律所的客户之一,所以,我刚刚已经给律所发邮件了,只能说,自求多福吧。”
说完,他也不顾男子的哀求,带着阿戒和昭昭离开了。
“牛,楚哥,”阿戒一边抱着昭昭,一边伸出大拇哥,“要我没准真就心软,不发了。”
楚孑摇摇头:“这种人,如果逃过一劫只会幸灾乐祸,唯有真的栽个大跟头,才能觉得吃亏。”
“我就是心疼那个孩子,”阿戒也叹气,“跟着这样的家长,能健康成长,身心别出问题就不错了,他爸还觉得孩子能当大画家呢。”
“每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其实都不应该被父母期待成为某种人,”楚孑摸摸昭昭的头,“家长不是孩子的掌控者,能做的只是陪他们一起成长,这样就最好了。”
“昭昭宝贝儿,幸亏你没生在静雯奶奶家,”阿戒也逗着孩子,“要不然你就必须得画画了,那时候,恐怕你就不会觉得画画是个多好玩的事了……”
带着这个想法,二人一起上了车,接到了王爷爷,然后带着昭昭一起去了医院。
傍晚的璞兰市北区有点堵车,但二人还是在天色黯淡下来之前赶到了。
医院的人多而杂乱,几人还是费了不少劲才找到了冯静姝的病房。
无论之前闹出了多大的事,楚孑觉得叶湍还是带着一些叶家的包袱在,给冯静姝找了最好的独立病房,也有看护随时保护着。
“哎呦,昭昭!”冯静姝已经醒了,见昭昭来的第一时间就笑了起来,“给奶奶看看,你今天都干什么了呀?”
楚孑把昭昭之前画的画递给了冯静雯,冯静雯看看,夸赞道:“宝贝真棒,画得都快和你另一位奶奶一样好了!”
“我不行,”昭昭害羞道,“我还差的远呢。”
“没关系,”冯静姝开心道,“只要你喜欢画画,画出来的就是最好的画,知道吗?”
昭昭当然听不懂其中深意,只是讷讷地点点头:“知道。”
冯静姝又和昭昭聊了一会儿,见昭昭有点困了,爷爷才将他抱走,带他在旁边休息。
冯静姝这才看向楚孑和阿戒,低声道:“谢谢你们。”
“不用客气,”阿戒道,“可就算您和姐姐的关系再不好,您也不能放火烧她的画不是,也就是叶家不追究,不然您这个年纪没准还要坐牢,到时候您让昭昭怎么办啊?”
冯静姝看着昭昭,叹了口气:“是啊……可那些画,我非烧了不行。”
楚孑疑惑:“为什么呢?”
“因为我姐姐她不喜欢画那些画啊,”冯静姝说,“我怎么可以让她带着这些东西走呢?”
话说到这里,阿戒和楚孑交换了个眼神,同时意识到了些什么。
冯静雯奶奶其实本身,就和刚刚那位小女孩一样、就和青少年活动中心里无数的子女一样,都是被期待着长大的孩子啊。
“唉,我们的父亲,就是冯子朗,那个大画家,一辈子只生了我们这一对女儿,”冯静姝叹气道,“所以,我们是一定要传承他的衣钵的。”
“不过我一直是比较倔的那一个,小的时候虽然不得已也跟我父亲学过画,但十三四岁起我就怎么也不练了。”
“当时我就想,哪个离画画最远我就去练哪个,所以我就练了体育,练了游泳,但我姐姐她还一直在画画。”
“她根本没什么艺术天赋,画的所有画只不过是对我们父亲的拙劣模仿罢了。但你要知道,藏家这个圈子是很小的,只要被他们认定,你的画就算再烂,也能被捧起来。”
“我姐姐的画就是这样被捧起来的,直到今天。其实大家都知道她画的并不怎么样,但还是很多藏家对她的画趋之若鹜。”
“说白了,其实也不止藏家了,就连她的亲生儿子,不也想要她的画吗?”
“我和我姐姐已经四十几年没联系了,要不是因为昭昭喜欢画画,恐怕现在都没联系彼此,”说到这,冯静姝看了楚孑一眼,“那时候我就知道她身体不好了,你猜这辈子,她拜托我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冯静姝看向窗外,一行泪水悄然而落:“她希望我把她的山水画都毁了,绝对不能带到另一个世界去。”
“如果当时我没有离家出走,也许姐姐她这一生也不用非要画画吧。”
“就是因为我,我的姐姐才一辈子都被困在笔墨之中。”
楚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冯静姝和冯静雯的关系好吗?从小就在父亲强给的、被迫互相比拼画技的环境中长大,两个人的关系又能好到哪去呢?
但除了冯静姝之外,还有谁能理解冯静雯呢?
叶湍和叶衍吗?
显然不是,恐怕一位也没有。
所以冯静雯才把这临终的嘱托告诉给了妹妹。
妹妹也将任务完成了。
楚孑正想着,只见一位护士敲响了房门。
“那位走了,”护士说,“冯静雯女士,刚刚离世了,隔壁病房麻烦您过去一趟……”
“因为,要宣读遗嘱了。”
冯静姝听到护士说这话,一时间没有什么表情。
但止不住颤抖的双手和翕动的薄唇出卖了她的心情。
人们常说,双胞胎心意相通。
冯静姝此刻也不能确定,刚刚心头涌过的那一阵悲哀与释然,到底是不是姐姐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的情绪。
她强装镇定地下了床,险些将自己绊倒,幸亏楚孑和阿戒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搀扶。
二人带着呼吸急促的冯静姝走上了电梯,来到了这间医院的VVIP病房。
此刻,病房门前已经站满了人。
楚孑能认出,这些是叶衍的妻子和儿女,还有叶湍的家人,除此之外,应该还有些他们的远房亲戚,都是名门望族,在本地的报纸上经常露脸的存在。
他们的神情无不哀恸,还有些人几乎落泪。
但冯静姝到来之后,所有人都换上了好奇甚至审视的目光看向她。
她就在各路晚辈这繁杂视线之中,缓缓向前走去。
叶衍上一秒还在抹着眼泪,下一秒见到了冯静姝,当即变脸:“你来做什么!我们家不欢迎你,出去出去!”
冯静姝显然没对这位侄子说出自己的心声,但她此刻也不打算说了,而是静静站到了姐姐冯静雯的身边,细细看着她。
这也是楚孑第一次看到刚刚咽气的尸体。
冯静雯很瘦,却不显得苍白干瘪,她慈眉善目,银丝般的头发也被打理的整整齐齐,即使脸部的皮肤蜡黄,但也十分细腻。
除了她的右额骨有微微的变形凸起几乎毫无瑕疵,那应该是老到极致的特征。
冯静雯就这样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半晌,她伸出自己苍老枯干的手,静静地把姐姐额前的碎发拨到了她的耳后。
“怎么就这么老了,”冯静姝用只有屋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姐姐呀,你命真的好苦。”
叶衍不咸不淡道:“也不知道谁命苦……”
但叶湍很快给了叶衍一个凌厉的眼神,让弟弟再也不敢说话。
“你疼吗?”冯静姝慢慢道,“死亡是不是一件很疼的事?你最怕疼了,所以小时候父亲打你,你都会按照父亲的指示去做,你说,如果你不怕疼的话,是不是后来也不用画画了?”
冯静雯自然只能是平静地躺在那里,不会回答。
冯静姝渐渐地,眼含热泪。
“糊涂呀你,一辈子都没活明白,父亲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父亲让你嫁给谁你就嫁给谁,让你操持家业你就操持家业,”冯静姝说着,轻轻抬起掌,拍了姐姐的胳膊一下,“你怎么临死了,都不告诉你真正想做的是什么呢?你真正喜欢的是什么?抛开了冯家和叶家,你到底是谁呢?姐姐呀!姐姐!”
冯静姝无声地呜咽感染了房间里的每一个人。
那话中的责备,明显是在责备自己。
就连叶衍也能听出冯静姝的责备中,蕴含着满满的对于他母亲的挂记,他不自然地别过头去,红了眼眶。
“你要是怪我没有帮你的话,不如等昭昭长大一点之后,也把我带走吧,”冯静姝阖目,两行泪水顺着她苍老的脸颊静静滑落,“我也想回家了,想和你一起住,一起躺在床上说父亲的坏话,一起熬夜下床,跑到小花园里看蝉蜕壳,一起偷偷喝酒,一起看小人书,一起……画画。”
剩下的话,冯静姝都说不下去了。
她将所有的感慨都化作了一声长叹。
叹死亡,叹人生。
一旁站着的一位身着职业装的女律师,见冯静姝说的差不多了,方才走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