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数位专家在一起商讨会就开了十来次,楚孑有幸跟着屠銮去听过几次,发现这帮专家所想的比他要复杂的多,甚至推演了无数次棺内可能有的文物,并尽量做到全部周全的准备,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心细如发。
甚至,还反复讨论,精挑细选了一个吉日,专门用来开棺。
当然了,这不是因为专家组信奉玄学,要挑个黄道吉日之类的(虽然也有专家做出了如此建议),主要还是要选择一个气温、湿度都适宜的日子,保证对整个主管进行最大范围内的保护。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数十位专家和工作人员整整齐齐地围站在主棺四周,等着这个神圣的时刻。
首先,在开馆之前,已经有工作人员把主棺上附着的淤泥尽可能的都清理干净了,之后,实验室的科技人员用手持仪器对主棺进行了扫描,保存它开启之前的原始数据。
本来,这些工作都应该在实验室进行的,甚至说,整个主棺的开启都应该在实验室进行,但这具棺材长达3.7米、宽1.2米,几乎是正常情况下两个半棺材的大小。
考虑到里面一定会有很多陪葬品,或许是以金石玉器为主,估算重量可能达到2.5到3吨,实在是无法安全移送到实验室,所以才不得不进行现场开棺。
而且,这个棺材极大可能是二重棺。
也就是说,在大的棺柩之内,还有一层棺柩,那里才是摆放遗体的地方。
很快,数据扫描完成了。
主棺的材质是樟木,而且是一气呵成的一整块木头雕刻而成。
西江本就盛产樟树,用樟木做棺材也是正常,但三米多的樟木并不常见,显然是墓主人生前专门寻找的,也符合他尊贵的身份。
本来在棺材侧边和上面应该还有些精美的纹饰,可惜整个棺材一直泡在水中,棺木早已腐朽,所以几乎看不出什么。
而也有专家猜测,在打开M1起初闻到的那股异香,可能就是来自于这些木头和水泡的味道,但因为现在这些香气已经消失殆尽了,所以也追溯不到源头,只能停留在猜想阶段了。
主棺的椁盖板有4平米多,体积也在1立方米以上,很难直接打开,所以不得不调来起重机进行作业。
一众工作人员先是在椁盖板和棺材主体之间撬开了一道小缝隙,然后将包裹好的木棍横插进椁盖板的下方,进行整体的保护性提取。之后,他们在椁盖板上打了十六个绳结牢牢固定,起重器方才开始工作,轻轻地带着椁盖板上升。
上升的过程极为缓慢,当椁盖板和棺身之间出现了一道小缝隙之后,就先暂停了,大家立即凑上前,向里看去。
也是这一看,让大家确定了,这确实是个二重棺,分为内外两层。
但这不是最让人吃惊的。
最让人吃惊的是内外两层棺木之间摆放着大量的陪葬品!
而且,毫不意外的,又是金子!
椁盖板升上去之后,考古工作人员立即开始了抢救性的保护。
这一清理不要紧,越往下发掘越“出货”。
上面盖着一层玉器就不说了,底下全是各式各样的金子,什么马蹄金、麟趾金、金饼,填的满满当当,连缝隙都没留下。
海昏侯,还得是你,你是真的好爱金子啊!
而且不止是棺材里放的这些,还有很多玉器、漆盒都被嵌在了椁盖板上,考古人员不得不把它们扣下来。
其中不乏几个十分精美的圆形漆盒,也放在了离内棺最近的位置上,显然是海昏侯生前最爱的器具。
但是整个M1出土的漆盒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多到众人已经觉得见怪不怪了。
反倒是金子这个东西,不管出土多少,大家都还是觉得很想看到。
可能这就是金子的魅力吧。
内外棺之间的金器很快就被清点清楚了,这批金器的制式与之前在床板下找到的那三盒不太一样,里面的大马蹄金一个约260g,小马蹄金则都在40g左右,麟趾金大搞70-80g。
幸好,金饼依旧是250g,与外面一样,这也让楚孑之前对于“一金”重量的猜测依旧成立。
但还不止这些,考古学家在底层还发现了金板!
每一片,不,应该说每一块金板,都重达一公斤!
如果换算到今天,那么这一块的价值就是四十万人民币。
而它们就这样七零八落地摆在了内外棺之间的夹层里。
一众人吃惊不已的同时,实验室的工作人员还跑过来跟大家说了一个也很让人惊讶的消息。
加上这些金板,一号墓M1共计出土了金器总量达到了78公斤。
而这个重量,比迄今为止发掘过的全国汉墓中的黄金总量加起来都大。
当然了,这也只是海昏侯墓破得诸多项记录中的其中一个。
与此同时,另一组专家还在棺材中发现了一件青铜器。
虽然这件青铜器本身算不得多珍贵,但上面却刻了一行字。
“昌邑籍田铜鼎容十斗重卌
(xi2)八斤第一”
这其中的昌邑指的就是昌邑国,也是刘贺在当皇帝之前的封地,其国都位于今天的鲁省菏泽市某县。
彼时的昌邑国国都是一个非常富饶发达的地方,商业繁盛,尤其是以冶铁行业最为发达。
所以能出产这样精致的青铜器也并不让人惊讶。
可关键是,海昏侯墓所在的地方是西江啊!
两地距离一千多公里呢!
谁也没想到海昏侯的陪葬品里竟然还会有昌邑国的东西。
几乎同时,又有一些专家发现了一些精美的漆器,而上面都刻着“昌邑九年”“昌邑十一年”字样。
只可惜,这些刻字后面没有注明是哪一代昌邑王。
好在昌邑王只传了两代,不是刘贺就是他的父亲刘髆。
刘髆在位十一年,刘贺也在位十多年,无论这些器具属于谁,都肯定是在昌邑制造的,并经过长途跋涉,被人带到了海昏侯国。
但专家组更倾向于这些器具是属于刘髆的。
因为那青铜鼎上刻着“籍田”二字。
籍田是指每年开春,一国的统治者以下田亲耕的方式,劝导农民辛勤劳作,以获丰收。
虽然如今听上去有些伪善,但要知道,当时亲自做籍田之礼的都可以被称得上一声明君了,代表了诸侯王非常重视农业,亲力亲为。
照这个描述,听上去不太像是刘贺会做的事。
要知道刘贺承袭了父亲刘髆昌邑王的位置之时也不过十来岁,还是个少年人,再加上地位高又有钱,年轻气盛、为所欲为才比较符合人设。
他们猜测,这些籍田之礼所用的青铜器,很可能是通过馈赠、变卖、罚没甚至缴获的方式辗转流传到了江西的,不太像是刘贺自己锅瓦瓢盆的带来的。
就像是越王勾践剑出现在了湖北江陵楚国的墓葬之中一样,肯定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了。
但也有专家进行了反驳,因为能看到这次M1中还有一大个乐器库,里面有很多乐器上也有“昌邑”二字。
而在那个被称为礼崩乐坏的年代,这些乐器的一大作用也是作为礼器参与籍田之礼,如果不是刘贺亲自参与了这些礼节,又怎么会把这么多东西都放进自己的墓葬之中呢?
秦朝虽然统一了诸国,但末期是个乱世,我们后世的音乐、诗歌、制度、文化,都是在西汉建立的。
这也是我们现在称自己为汉人的原因。
而这其中,齐鲁大地的传承血脉当中,很可能也有刘贺的一些贡献。
从刘贺的书信中也能看到他信奉儒家文化的影子。
这样的人,亲自参与籍田之礼并非不可能啊。
但两方专家争执几番,仍是没有结果,归根结底,是缺乏确凿的证据。
如果后者的猜测成立的话,那么刘贺就不仅仅是个热爱读书的人了,还是个从年少时期就重视农耕的诸侯王。
放眼整个历史长河,其实一个皇帝能做到这两点已经不错了。
从这点上来看,刘贺是有几分做“明君”的品质的。
但这一切推断都有一个重大的前提——
这墓主人真的是刘贺。
经过半月的清理,内外棺之间的空间终于被收拾干净了。
专家们纷纷对内棺之中的遗物抱有很大期待,毕竟这是距离墓主人最近的地方,理应放着他最最宝贵的东西。
而按照汉朝风俗,多半是大量的玉器。
其中最关键的,是不论对任何人来说,都最珍贵、最私人的玉器——私印。
这也是能证明墓主人身份的铁证。
除了私印之外,应该还有他获封诸侯王的候印。
一切的一切,就差把内棺开启了。
经过专家们进一步的反复论证,他们终于决定,将内关直接整体打包,移至几百米外的实验室,在最顶尖的实验环境下进行开启。
这个决定一下之后,实验室考古的研究员们就纷纷忙碌了起来,准备好了各类高科技设备。
秦铎和楚孑因为和实验室的人混的比较熟,所以也过去帮忙。
本来就是紧张有序的忙碌,岂料秦铎看到一位研究员准备的东西,是真的绷不住了。
他指了指那位研究员刚刚买来的几大箱子快递,满脸黑线。
“为什么买了这么多红绳子啊?你是怕内棺里的是僵尸吗?”
实验员看到秦铎这么看自己,着实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该有的忌讳还是要有。”
秦铎眨了眨眼:“不是,这红绳子管用吗?”
“管用,”实验员拽了拽绳子,“这玩意老结实了,要不我绑你一下子试试?”
秦铎:“……”
大可不必!
其实,虽然说考古学家做的都是十分正经且十分唯物主义的事,但也有不少人心里有这点那点的忌讳。
他们通常不会用别人的手铲,除了手铲是老师馈赠的重要物件以外,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知道别人有什么忌讳。
毕竟,即使不是因为发掘别人的墓葬而忌讳,也会因为考古这件事本身就带有一定风险,所以才如此避讳。
当然了,用红绳子、戴护身符这种事在别的行业也多了去了,在考古界也只能算是趣闻一件。
而一众实验室考古的研究员在确定了要将内棺转移至实验室之后,就进行了多套方案的推演。
考虑到内外棺椁木的腐朽情况严重,难以分离,最终,他们决定将已经空荡的外棺和内棺一起转移。
而这之间的空隙,则需要用什么东西填补上,否则很可能会晃荡。
国家强有力的科技支援在这一刻又得到了体现,一种新型材料,名叫“聚氨酯发泡材料”的东西被提了出来,很快被采纳了。
这种材料是一种复合的化学液体,但喷射出来之后,经过一系列化学反应,可以很快变成固体,就像是坚硬的发泡奶油一样。
它海域体积大、重量轻的优势,可以有效的把包装体内的任何空间都填的很满。
但这是聚氨酯发泡材料在考古学中的首次应用,谁也不敢保证效果实际如何。
所以实验室还进行了多次模拟实验,直到半个月后才彻底定下这种方案。
打包则是又用了两周的时间,真的应了那句网络流行语,“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
到了真正转移棺材的那天,考古工地热闹极了,不仅仅是所有的考古学家和工作人员齐聚,就连隔壁村的村民也都过来围看。
毕竟当时是他们发现的盗墓贼,也是他们第一时间就联系了西江研究所,这座古墓才得以保存完整,要论这次考古工作有这么大的收获谁能论上头等功,功勋章上绝对有这些村民的名字。
棺材就在大家的注视之中缓缓升起,稳稳当当,专家组悬着的心也算是踏实了下来。
转移到实验室不过是几百米的路程,卡车却走了几个小时,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再往前挪动。
一众工作人员也跟着卡车缓缓前行,盯着那脆弱的棺材目不转睛,眼神几乎虔诚。
这就像是这次的整体考古工作一样,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谨慎有加,在大家的通力合作之下,才大功告成。
楚孑行走在这样的队伍里,只觉得与有荣焉。
翻过一座小小的土坡,实验室就在眼前,而考古工地也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里。
这也代表着海昏侯墓主墓的田野考古发掘工作正式结束。
这座恢弘的墓园是以海昏侯和他夫人的墓为中心建立的,包含两座主墓七座陪葬墓,以及院墙、门阙(que1)、祠堂、厢房等建筑构成。
这是中国迄今发现的面积最大、保存最好、内涵最丰富的汉代列候墓葬。
而确定墓主人身份的最后一步,就将在华国考古史上最先进的实验室内完成。
内棺被放置好之后,专家学者们早已在周围站好。
最大的挑战即将开始。
而这时,根据之前采集到的数据所做出的模型推测结果也出来了。
情况不容乐观。
现在的外棺下面是有四个轮子的,是为了方便当初下葬时主棺的移动,根据轮子的大小,估计原本主棺高度至少是现在的三倍以上。
而整个主棺塌陷情况最严重的就是内棺。
这个结果一出,专家组的心理立即七上八下起来。
他们都知道,内棺内部的文物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气氛肃然,而他们面临的第一道挑战,就是要揭去内棺表面用于保湿防裂的宣纸。
这是一个既无趣,又磨性子的活。
而在工地以手稳和心思沉定出名的楚孑自然是被选进了这项工作里。
他足足在内棺旁边站了两天,才终于把所有的宣纸全部揭开,而没伤害到内棺的椁盖板。
秦铎都怕楚孑因为太累直接昏迷了,这两天流水一样的给他投喂零食小饮料,还有事没事给他扇扇风,可谓是无微不至。
一众专家也是变了法的夸楚孑,但在楚孑的主观世界里,这些都是嗡嗡叫,根本没有走心。
冷漠无情的工作机器,石锤了。
三天后,终于到了开内棺的日子。
和开主棺的椁盖板流程是一样的,实验员们先撬开一道缝隙,然后插入裹好布的木条,并用红绳子绑紧,最后用吊机向上吊起。
照例,待到刚打开一道缝隙的时候,研究员们就迫不及待地向里看去了。
但很快他们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一片狼藉。
比他们想象中的状况还要糟糕。
这场面直到椁盖板彻底吊离也没变得好看多少。
到处都是淤泥,而最关键,也是大家最期待的遗体却不见踪影。
“经过这么多年的浸泡,又不是完全封闭、隔绝空气的环境,遗体已经彻底被腐蚀也很正常,”生物组的专家叹了口气,“只能看看能不能推测出遗体的位置和体型了。”
通常情况下,遗体是最能证明墓主人身份的。
但其实在古墓里,遗体消失的情况也非常常见,所以大家也没太泄气,而是继续认真地清理着。
这一认真清理不要紧,还真被大家发现了不少“惊喜”。
宝贝真是好多啊!
内棺左右各有一把佩剑、还有温润的玉佩、鲜红的漆盒、环首刀把……
虽然遗体一早就被腐蚀了,但这些文物却被保存的极好,甚至还能看出它们曾经的颜色!
而且,这些显然都是墓主人生前最宝贵的东西,本身就无比珍贵又精致,在淤泥中一个一个露出头来,让一众研究员立马“回了一口血”。
颇有一种浪里淘沙的快乐。
楚孑本也正正常常的挖着,但忽然觉得挖出来的三四个玉做的小玩意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立马停了手。
他负责的是内棺的南侧,也就是遗体头部的位置……
等他看清那几样东西之后,瞬间发出了一声“我去”。
旁边的几个工作人员也围过来了,看清之后同样发出了“握草”的声音。
零零碎碎的玉器不是别的,正是玉覆面!
也就是先秦礼节传下来的,玉制的面具!
而它们已经碎了,但依稀能看得出来,这原本就是覆在死者眼睛、鼻子、嘴巴上的部分……甚至还保留着五官的形状!
这就是所谓的“九窍玉”
看上去相当惊悚!
这还不能细想。
如果一细想,就知道楚孑挖的这一块淤泥,应该就是原本遗骸的头部……
楚孑阖目凝神半晌。
幸亏他是学殡葬学出身,不然还真不一定顶得住这份冲击。
很快,挖到这样的玉的不止他一个。
经过长时间的地质运动,原本都覆盖在亡者面部的玉都已经散落各处了。
而这还不是汉代流行的“玉殓葬”中最重要的部分。
研究员们很快又在棺材的中部发现了七块巨大的玉璧。
它们呈四纵三横的十字型排列,稍加思索便知这应该是覆盖在遗体之上的,应该刚好能盖住遗体的胸、腹、阴等等部位。
而在楚孑缓过神,继续发掘之后,也在玉覆面的部分之下挖到了不少别的玉块,大家猜测这很可能是死者头下的玉枕。
至此,墓主人遗体的大小和位置就基本确定了。
正当大家还沉浸在挖出亡者贴身的玉器的复杂情绪中,一位研究员忽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凸起。
那是在一片狼藉之中的白色凸起,方形,似玉。
而位置正好是在他们推测的遗体的腰部。
“会不会是……腰间佩戴的私印?”
一种研究员对了个眼神,异口同声说道。
不仅仅是汉朝,放眼整个华国古代,男人都是很喜欢在腰带上佩戴些东西的。
而方形的玉显然不是玉佩,只能是印章这一个解释了!
考古队立即对那个小凸起进行了谨慎的提取,很快它便水落石出。
这正是一枚汉代常见的“方寸之印”,边长2.1cm,总高1.5cm,用上等和田玉雕琢。
而它的地步,阴刻了两个小篆的字,左右等分,一样大小。
随着最后一点淤泥被冲刷干净,考古人员都凑近细看,希望这是他们想得到的答案……
皇天不负有心人。
那正是几百号人都期待的两个字。
“刘贺”
至此,墓主人的身份终于尘埃落定。
哪怕前面有再多的旁证侧面指出了墓主人的身份,也没有这枚小小的玉印上面的两个字来的更有说服力。
刘贺,这位一生都充满离奇色彩的人的墓,终于被找到了。
公元前86年 7-19岁 昌邑王
公元前74年19岁 封帝
27天后被废软禁
公元前63年 30岁 改封海昏侯
公元前59年 33岁 病逝
2000年弹指一挥间。
考古学家经过如此长时间的努力,终于重见了他。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感到唏嘘。
这可能就是考古学最有成就感的瞬间。
但这种微妙的氛围,很快被打破了。
因为楚孑还在继续挖土。
他挖到了内棺的最底部,停了手。
一众考古学家看着那又双叒出现的金黄色,陷入了沉思。
又tm是一排金子。
刘贺,还得是你啊!
旁边的考古工作人员也赶紧过来帮忙。
一群人又耗费了小一周的时间,才把内棺下面的金饼都挖了出来。
是的,金饼不止是只有一排,而是整整五排!
直接铺满了整个内棺的底部!
共计一百枚!
这下子,从刘贺墓中出土的金饼总量就达到了惊人的385枚。
直接破了华国考古史上单一墓葬出土金饼数量的记录。
当然了,毕竟是刘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考古发掘工作,大家觉得他破什么记录都不过分了。
但楚孑他们却发现内棺底部的这些金饼和别的金饼不太一样。
其中大部分已经被磨损了些许,但仍有九块金饼上刻着“臣贺酎(zhou4)黄金一斤”的字样,这引起了一众考古学家的高度重视。
“酎金”指的是汉代诸侯向朝廷进献的黄金,这与税金不同,而是以皇家要祭祀宗庙为由收上来的财产,有《汉仪注》的记载为准,“王子为侯,侯岁以户口酎黄金于汉庙,皇帝临受献金以助祭。”
所以说,这些金饼是海昏侯刘贺特意铸出来,准备进献给当时的皇帝汉宣帝刘洵的。
但出于某种原因,这些金子并没有送出去,而给皇家准备的东西也不能随意处置,不得不带进墓中随葬。
从逻辑上讲,这些并不是刘贺奢靡浪费的证据,而是他不敢逾越礼法制度的证明。
但从视觉上来讲,还是挺给人震撼的。
由此可见,整个内棺的构造,大概就是尸体上覆盖着一层玉器,头下面也枕着玉枕头,身子下面铺着黄金,其他地方则用各类金石玉器、玛瑙翡翠塞满……
西汉流行的“厚葬”可见一斑!
“最关键的是,虽然这些东西看上去非常昂贵华丽,但并没有逾越礼制,”秦铎感叹道,“这么看来,海昏侯也算是个聪明人,紧紧守着自己诸侯王的身份。”
但这也是几位专家颇感到遗憾的点。
要谈到“厚葬”,有两项是绕不过去的。
要知道西汉墓葬什么最出名?那无非就是黄肠题凑和金缕玉衣了。
黄肠题凑指的是西汉帝王陵寝椁室,四周用柏木堆垒成的框形结构;而金缕玉衣则是不必多说了,是指用金线缝起玉器盖于尸体之上。
在此前的徐州狮子山和保定满城等几个西汉时期的诸侯王墓葬中都有这两项遗制,但在海昏侯的墓中并没有见到。
但考古学家本来都以为刘贺会这么“听话”的时候,他们又很快发现了什么不对。
在内棺的一摊淤泥之中,他们忽然见到了薄薄一层排列整齐的块状物。
而在这些块状物的缝隙之间,还找到了金缕的痕迹!
那样子,像极了金缕玉衣的遗存物!
难道是经过长时间酸性地下水的腐蚀,连金缕玉衣都被腐蚀了?
实验的实验员立即拿了专业的仪器进行检测。
而很快出具的实验报告却令人大跌眼镜。
这并不是金缕玉衣,但同样是一种在汉代很珍惜的东西。
琉璃这个东西的出现可以追溯到战国时期,那时候就有陶胎琉璃制品,汉代琉璃主要用来制作随葬明器,也称“柚陶”。
专家们紧接着又找到了很多琉璃的碎片,而那些所谓的“金缕”,也不过是在普通的丝线外面包裹了一层金箔罢了。
也就是说,刘贺真的死守了自己身为诸侯的规矩。
但又没完全守规矩。
他想了各种办法让自己的墓葬看上去和帝王一样,但又搞出来了一些小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