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身影,哪怕惊蛰坐在高高的供台上,容九还是能轻易将他遮盖住。
好似一丝一毫都要吞噬干净的怪物。
惊蛰咽了咽喉咙,不再说“我想下去”,而是说,“我要下去。”
命令,要用,命令的口吻。
他在心里疯狂地和自己强调着这个至关重要的点。
容九……的确是让他下去了。
是让他踩着他的膝盖下去的。
惊蛰踩在男人的身体上,根本没有之前那种想要欣赏的心思,心里只剩下咆哮,哪有听话只听了一半的?
他努力了好几次,最终还是疲倦地让容九给他抱回火堆去。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接受不了就这么直接坐在别人的供台上。
“死后,一切都烟消云散,不复存在。”容九淡淡说道,“你根本不必介意。”
惊蛰绞尽脑汁解释:“这不是芥蒂不芥蒂的问题,就算……这世上没有神仙,也没有鬼魂,可是,只要心里留着点惦记和念想,总能活下去……有点敬畏,不是坏事。”就跟太后和黄家,肯定是一点敬畏都没得的。
哦,眼前这位也是。
疯得吓人。
惊蛰在记起buff的效果后,虽然竭力想要远离容九,可这尝试不怎么成功。这buff在容九身上发挥的作用也奇奇怪怪。
一般来说,所谓的王……
就跟那蛊虫般,对上他,是孺慕和尊敬,虽然他……非常不想要去听那些蛊虫的声音,可是若有若无的,只要惊蛰愿意,他的耳边仿佛缭绕着那些嗡嗡作响的窸窣声。
它们敬仰着惊蛰,随时愿意匍匐在惊蛰的脚下。
而容九……
他跪在惊蛰身前的样子,只会让人惊悚。
男人的身上,携带着一种令人心惊担颤的嗜血与暴戾,流露在外的理智,有时不过伪装。
在长久的接触里,惊蛰逐渐认知到了这一点。
他无力去改变。
也知道自己根本改变不了容九。
曾经的经历,塑造了容九这个人,而他是永远都不可能改变过去,改变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可他更知道,容九的本性孤傲冰冷,这种匍匐跪倒在他人身前的事,怎么可能出现在他的身上?
惊蛰不想看到这个画面。
哪怕那个人,是他自己,也是一样。
这是他拼了命,也要下供台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哪怕容九跪在身前,却也根本不会给人一种毕恭毕敬的感觉。
那更像是……
被什么怪物贪婪地注视着,只要有一点点松懈,就会被啃噬殆尽。
惊蛰坐在火堆旁,却还是能感觉到那种黏糊糊的,怪异的视线。
容九还在盯着他,就好像……他是什么可口的,美味的……
惊蛰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将那些奇怪的幻想全都抛开。
不是这样的……惊蛰不自然地抱住自己,躲开容九的注视……他看起来很正常,他是容九,他……他现在,应该很听话……
——“惊蛰,没有杀人,安分守己,我听话吗?”
冷不丁,惊蛰想起容九,在把那软剑捅进黄仪结的腰腹后,说出来的话。
……那是听话吗?
惊蛰不愿再想下去,在这怪异,持续的寂静里,仿佛受不了这静意般,“……你,你那把剑,是怎么回事……”
容九自腰间抽出一把软剑,那动作快得惊人,而后软剑弹开,亮出了锋芒。
“你喜欢?”
软剑朝着惊蛰的方向递了递。
惊蛰明白容九的意思,立刻摇头:“不是,我只是,想看看。”
他低头看着那把软剑,那上面哪有刚才刺伤黄仪结的血迹,光滑如初。
他一边看,一边没话找话聊,“你,你说,黄仪结控制了乾明宫许多人,那你的身上……”
容九:“你不是听到她说的吗?”
男人冷淡地说着。
“我没有中蛊,是因为我身上,还有没拔除干净的毒。”
自来蛊毒不分家。
到底是毒吞噬了蛊,还是蛊吃了毒,这就取决于哪种比较疯狂。
一想起容九身上的毒,惊蛰就蓦地抬头看向他,只是对上容九黑沉的视线后,又反射性躲开,“那毒……还没拔除完?”
容九:“需要点时间。”
“要多久?”
“少则一二年,多则二三年。”
惊蛰瘪嘴,这不是相当于说了没说吗?
可容九还要再吃这么久的苦。
惊蛰一想到这个,就沉默下来。
不对,他到底在想什么?
容九的毒,是等这件事结束后,才需要思考的问题……说起来,他们真的能活到这个时候吗?只要一想到烧掉的奉先殿还有现在的小殿惨状,惊蛰就很胃痛……真的还能活吧……
还有容九。
这个他刚才在担心的人,现在才是最危险的存在。
哪怕他刚才真的在惊蛰的话语下表现出了一种……非常难得的克制,但这克制微不足道。
惊蛰还是能觉察到那种如影随形的狂热。
这让他后脖颈发胀得疼。
是容九捏过的地方。
说来,容九之前教训过惊蛰,说他一点防备都没有,总是随便让人靠近后脖颈的位置。
对任何生物来说,后背是最脆弱的地方。
从脖颈,到脊梁,不管哪一处被人拗断,都会无比惨烈。失去四肢还能苟活,背后遇袭,却是怎么都无法再活下来的。
惊蛰下意识摸了摸脖子。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觉得后脖颈有种奇怪的肿胀感,那可真是奇怪,就好像……
一只小小的黑虫,毫无抵抗地被惊蛰抓了下来。
惊蛰看着手心的黑虫,手掌无可避免地颤抖起来,一股莫大的惶恐席卷了他。他下意识将手一甩,将那黑虫丢开,然后惊恐地扑向容九。
容九,这个刚才还被惊蛰避之不及的危险,现在又成为惊蛰的救命良药。
惊蛰整个人缩在容九的怀里呜咽,瑟瑟发抖着将脸埋在男人肩膀上,觉得自己丢脸得可以,但那种头皮仿佛要炸开的恐慌……呜呜他是真的害怕,好多虫子啊!
他能听到容九安抚的声音。
“没事,就只有那一只。”
惊蛰的声音带着哭腔:“真的?你别骗我,我的脖子是不是被咬了?容九,你帮我看看。”
他主动侧过头,露出自己的脖颈。
就仿佛主动将脆弱的要害,递到猎杀者的眼皮底下。
容九看着微红的脖颈,冰凉的手指触上去,惊蛰的身体就控制不住颤抖了起来,那是一种本能的恐惧。
人总是擅长自欺欺人。
反复试探,反复拉扯,在这重复的来回里,就算对危险的感知再怎么敏锐,都会容易蒙受欺骗。
尤其是在熟悉的人跟前,欺瞒,就成为更为容易的事。
这不能怪他,对么?
是那只小虫太过难以察觉,才会让容九也没发现得了呢。
惊蛰……会相信他,这小小的疏漏。
容九抱着惊蛰,这具在颤抖的身体甚是单薄,背脊上两片薄薄的蝴蝶骨更是如此,贴得是这般地紧,好像撕扯不开的蜜块,黏糊糊地融化在一起。
惊蛰的声音还带着少许惊恐:“容九,你再帮我看看……”
他含糊地,害怕地说。
“我的身上,真的没有那些奇怪的……蛊虫吗?”
他只要一想到那些黑虫叫唤着他母亲的声音,脸都快绿了。后脖颈会有这玩意,其他地方呢?冠帽里不会也有这东西吧,他的头发……
一想到这些,惊蛰的手就忍不住扯下了冠帽,急促地捋着凌乱的散发。
容九抓住他匆乱的手。
“我来。”
大手摸着惊蛰的头发,慢条斯理地从头顶摸到背脊,有些湿漉漉的头发,在男人的手里灵巧地散开。
这好似是尊敬的服侍。
却更像是某种怪异的抚弄,每一下,都充斥着贪婪的欲望。
惊蛰在容九的抚摸下,整个人昏昏欲睡。
这不能怪他……对吧,在经过暴雨的冲刷,铺天盖地的虫潮后,他还能维持住清醒,和状态不对的容九周旋,他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努力。
急剧消耗的精神,让惊蛰有些脑袋发昏。
鼻尖还能闻到那淡淡的潮气。
燃烧的火堆正在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温度,这温暖烘烤着两人,连带容九的身体也变得暖乎乎,唯一的例外,怕是那双手。
那双手,还是冰冷如初。
每一次触摸惊蛰时,还是会带来轻轻的颤抖。
人是会贪恋温暖的。
所以,等容九打理完惊蛰有点毛毛躁躁的头发,人已经快缩到容九的衣服里面,意识也有点模糊。
“……头发……”
惊蛰喃喃,出神地看着容九。
“头发,怎么了?”
“你的头发,好看,好摸;我的头发毛躁,发黄,不好摸。”
“很好摸。”
惊蛰将脸埋在容九的肩膀上,“不好,连礼物……都送不出手……”
暖呼呼的温度,与男人异样的温柔,麻痹了惊蛰敏感的神经,在昏昏欲睡下,说出了自己本想藏着的小秘密。
“什么礼物?”
惊蛰抿着嘴,轻声说:“你之前,送了我,一缕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怕是容九,可头发的含义是不同的,“我想……给你送回礼。”
只是思来想去,那些东西再怎么贵重,都是重不过如此深沉的意义。
“……所以,我用,我的头发,还有红绳,给你编了个平安结……”
惊蛰的声音慢慢吞吞,似乎是有些犹豫,说得也就缓慢,仿佛每个词,都经过一点思考,才能说出来。
“那平安结呢?”
“藏在,我身上。”
惊蛰慢慢坐直了身体,迟疑地打量着容九。男人昳丽漂亮的脸庞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出了几分怪异的温顺与服从。
好似方才之前的强制都是虚幻,那种无比张扬的存在感被收敛下来,仿佛他的手中,拽着能够驯服的缰绳。
惊蛰毫不怀疑,此时此刻,容九会为他做任何事。
他沉默着,慢慢地低头。
惊蛰摸索了一会,在怀里找到那那枚小小的平安结。他每日都会将这东西带在身上,生怕它掉了,还会将其和系带打个结,在今天这么多事情后,这枚小小的平安结仍在他的身上。
惊蛰一贯灵活的手指,在这个时候,竟显出几分笨拙,花了点时间,才终于把平安结解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容九的手心。
他的动作带着几分僵硬和生涩,“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也没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容九猛地扣住手心,连带着惊蛰还没有收回的手,也一把被握住。
惊蛰吓了一跳,不安地看着容九。
容九盯着他,这才缓缓松开,哑着声说道:“帮我戴上。”
惊蛰摸着那枚平安结,犹豫了下,低头给挂在容九的腰带上了,他略顿了顿,抿着唇说:“这样,好奇怪。”
容九的外裳已经在地上垫着,两人都是穿着单薄的衬衣,毕竟春夏炎热,不如冬日,是穿不得那么多衣物的。
眼下有些杂色的平安结戴在素白的衬衣外,怎么看都有些不合适。
尤其那红绳里,还搭配着不太相符的色彩,总让惊蛰觉得,好似有些拿不出手。
他有些尴尬地抠了抠手,想去解开:“要不还是还给我,等我下次,再送你一个更好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被容九抱起来,而后又放倒在了地上。
惊蛰躺在有些坚硬的地板上,茫然看着容九。
男人的瞳孔紧缩,盯着惊蛰的模样,好像是什么甜美的食物,那种粘稠炽热的感觉,让惊蛰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身体下意识坐起,“容九——”
“惊蛰,抱歉……”容九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的平淡,丝毫不为那爬上脸庞的狂热与古怪兴奋所染,竟然还彬彬有礼地道起歉来,“我可能会,有点粗暴……”
一把冰凉的软剑,被他安放到两人的身侧。
“难受的时候,就用它割开我的身体,”男人的手指,随性地点在肩膀,心口,以及腰腹,“不要对着四肢,或者脖子。前者没用,后者……我可能会压不住本能的反应……”
血腥,残酷的话语从薄唇里流淌出来,惊蛰不想听懂,也不想去看男人脸上怪异的兴奋。
他一个翻身,就想跑。
沉重的身躯从后面压下来,正如容九喜欢的那样,惊蛰的身子对比起容九来说,实在是太过单薄……
哈,完美的契合。
惊蛰拼命地挣扎起来,手指抓在地上的衣服上,抓出几道皱痕,“容九,下去,你,要听话,你不能这么做!”他的声音在惊恐之下变得有几分尖锐,竭力说出命令。
容九一口咬住惊蛰的后脖颈。
要害被袭击的恐惧,让惊蛰的喉咙好似被掐住,再说不出话来。
“听话……我会听话……”男人克制的声音里,浸满了恶毒的狂热,“惊蛰,这是应得的,奖赏。”
瞧,他这么听话,这么乖顺,这么……善解人意,将惊蛰带到安全的地方,为害怕的他提供庇护……是的呀,他只不过是在讨回,该有的奖励。
仅此而已。
奉先殿外,正在头疼地盯着人处理残局的宁宏儒忽而听到怪异的扑簌声。
那起初很小,只有嗡嗡的轻响,在雨声里几不可察。而后,重重叠叠的声音汇聚起来,汇聚成了浪潮。
“宁总管,快看!”
有侍卫惊恐地叫了一声,就见从宫墙各处,爬来密密麻麻的黑虫,它们的数量不如之前那般多,却如汇聚的潮涌朝着小殿涌去。
宁宏儒脸色大变,抄起奉先殿没燃烧干净的木料,“快快,将东西带上!”
他一马当前就朝着小殿跑去。
窸窸窣窣的异响,很快将整座小殿淹没,殿外的人能够看到那惊恐的画面,殿内的人……则是能听到那铺天盖地的窸窣声。
[救。救。]
[母亲。害怕。母亲。害怕。]
[杀了。救。]
重重叠叠的呓语,古怪的窸窣声,扭曲的黑暗覆盖了小殿外的光亮,将整座内殿都变成了怪异的所在。
惊蛰那份惊恐,还没升起来,就被另一道冰冷的声音安抚了下去。那本该清冷的嗓音压抑着无比的暴戾与狂热,“惊蛰,没事,别去听。”
却又贪婪地啃咬着脆弱、疲倦的猎物,连胳膊,身躯,都被牢牢束缚住,再无一丝余裕。
扑通,扑通——
他听到男人狂躁的心跳,与那持续不断的雨声。
雨水逐渐被异响所覆没,蜕变成怪异的窸窣声。
可心跳声还在。
怪异的,扭曲的,却的确安全的所在。
外面那些可怕的虫鸣也正如他所说,无法突破这层薄薄的墙壁,进入到宫殿里面来。仿佛危险,只能靠着更加危险、可怕的存在所击溃。
窸窣摩擦的翅膀声,粘稠香甜的气息,湿湿哒哒的雨声,与殿内狂热的气氛灼烧在一处,变作可怕的浪潮。
“……你该死的……到底哪里……听话了……”
分明容九,才是最大的危险。
慧平点燃一炷香,那淡淡的香味,是惊蛰有时候会在屋里面点燃的,闻起来有几分熟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强迫情绪冷静下来之后,他将所有能找来的内侍太监,都找来屋里待着。
世恩还有点抱怨,他刚刚正在和人说起八卦,聊得那叫一个飞起。结果慧平闯入屋子,看他们几个在说话,一抓一个准,全都给薅出来,推到他屋里待着去了。
这一个屋,本来就小。
硬是塞下好些人,连床上都坐满了。
谷生纳闷:“慧平,这天气,你硬拉着我们过来,是做什么?”难得大家伙儿都没有事,散在屋子里休息,突然被找过来,让他有些担心。
世恩在边上点头,一边闻到了奇怪的香气。他没忍住四下寻找,就发现在中间的桌子上,就摆着一个小炉,中间燃着一炷香。
“这是什么味道?”
世恩凑过去,手挥了挥烟雾,觉得还挺好闻的。
慧平刚才在惊蛰来回的途中,也听了一嘴事情的经过,就说:“你们之前,不是经常问,为何我和惊蛰不被蚊虫叮咬吗?”
他伸手点了点屋内的淡淡烟雾。
世恩惊奇:“原来是这香?”
慧平:“方才云奎来说,大雨将那些蚊虫都逼了出来,四处乱爬。我怕你们被咬,所以将你们都叫来,多熏熏这味儿就好。”他这么一解释,刚才的莽撞,也就被一笔带过。
前头那些日子,要是有谁被啃,那定然是好大一个包,又痛又痒,有的还会烂开,疼痛无比。现在一听,惊蛰的法门是这个,好几个人立刻就把桌子先给围上。
虽这屋里挤得慌,可谁都不想被咬。
世恩哎哎了两声:“你们这些人,刚才让你们过来,还不太乐意,现在怎还抢上了!”
“是我们刚才不懂慧平的好意,成了吧。”有个小太监笑嘻嘻地说道,“我可怕那些蚊虫,要是跟夏敦那样被咬烂,我宁愿把手给剁了。”
夏敦就是那个手被咬烂的小太监,还是和他同屋的寻日发现后,着急忙慌来找惊蛰。
之前来复被打烂了背,惊蛰偷偷给了些外伤药,因着这事,他们都知道,惊蛰什么药都有,说不定能求上用场呢?
惊蛰死马当活马医,试了试,虽没立刻好转,可不再发烂,后面也慢慢愈合。
也是有着夏敦在前,慧平一说起这香能驱虫,一个两个都信了,守着那香不肯离开。
谷生:“那惊蛰和云奎呢?”
慧平想着惊蛰冲出去的画面,心里虽是担忧,面上却是说:“该是和云奎在一处,都去找掌司了吧。”
谷生点了点头,也没有怀疑。
“来复怎么样了?”
慧平听到世恩在问。
和来复一个屋的小太监一五一十地说:“掌司帮着买了药,好歹是保住了命,就是发了几日高烧,人着实太虚了。”他们几个,正打算给来复凑点钱,买点东西滋补一下。
就算有惊蛰给的外伤药,以及那买来的几帖药,可是吃下去也顶多不再发高烧,还是得多吃点东西,补补身子,看能不能养好那腿。
也亏得是姜金明仁善,没给人赶出去。
不然依着来复这伤势,要是给挪出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慧平摸进怀里,“我也出点。”
刚好这屋里都是人,听着这对话,也就你一点,我一点地凑了钱,这远比之前小太监想要的,多了不少。
他坐在角落里抹泪,边给来复说谢谢。
世恩想起来:“来复现在动不了,是自己一个屋吧,慧平,这香还有吗?我去弄点给来复。”
慧平摸了根出来:“还有点,你去吧,小心点。”
他很谨慎,没把所有的香都露出来,虽然都是自己人,可难免被人看了心里嘀咕。
惊蛰手里有药的事,经过之前几次,已经被人知道得差不多。有人要是上门来求,事态紧急,惊蛰往往也是会给。
可这些药本就名贵,这一来二去的讨要,总归有点没脸没皮。亏得是后来,惊蛰发觉不对,又说若是不严重,再来可得给钱,这才扼住一些人过分的行为。
虽不都是坏人,可也不全是好人。
慧平可不想惊蛰这好意被人浪费。
等了些许,屋内好几个人坐不住,觉得这香味已经熏得差不多了,只打算起身告辞时,就见世恩急匆匆地闯回来。
那着急忙慌的样子,活似背后有什么怪物在追。
“世恩,你跑什么跑?”有人笑他,“像是着火了似的。”
世恩严肃着脸:“还真着火了。”
“什么?”
“哪里着火了?”
“这么大的雨,怎么可能?”
“什么地方?”
众人吃惊,几乎是异口同声。有那动作快的,已经走到门边儿。
世恩擦擦汗,语气凉凉地说道:“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出去看。”
那人刚打开门,手就僵住,不知道是要顺势推开,还是要关上。
“世恩,出什么事了?”谷生发觉世恩的脸色不对,急忙问。
世恩:“我去给来复送香,点了后说了几句话,就听到外边的动静不对,结果一出去,外面全都是乱窜的虫。”他的声音里,透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密密麻麻的小黑点汇聚在一处,爬行在水面上如同一大块扭曲的黑布,随时随地都变换着形态。那重重叠叠的交错声与窸窸窣窣的翅膀摩擦,不绝如缕,仿佛是某种午夜噩梦才有的惊恐画面。
有那么片刻,他几乎都没反应过来,膝盖不住发抖,人差点就跪下。
后来他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先是把来复的门窗都关上,任由他在门内问了好几次也不说话。
……还是让来复什么都不知道为妙。
就他现在那个模样,如果知道外面的恐怖,就算想跑也跑不了啊!
他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跟来复关在一起,可就在那个间隙,他发现水面上的那些黑潮突然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疯狂涌动。
一瞬间,原本密密麻麻覆盖着墙壁的黑虫就褪去了不少。
世恩咽了咽口水,冒着雨往外跑了几步,隐隐约约看到,在离他们有段距离的宫殿群上空,正弥漫着一股若隐若现的黑烟。
……那是奉先殿。
透过雨幕,世恩隐约能看到飘散的黑雾,那种雾气……他年幼时曾经见过。
有人家里着火后被浇灭,木炭上飘起来的烟雾,就是这种模样。
奉先殿难道起火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不敢冒雨往外跑,也不敢追着那些黑虫的方向去,只能立刻回头重新再闯回来。毕竟在那外头还有游荡着的黑虫,瞧着可怪吓人的。
世恩说的话,太过离奇,有人还是不信,结伴一起出去看。
不多时,都惨白着脸回来。
他们看到的盛况不如世恩,可的确看到了四散的黑虫,有些甚至想爬上台阶,可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很快又散开。
这下,屋里又满满当当,一个人也不敢出去。
守着那即将燃尽的香,瑟瑟发抖。
“是不是这气味,真的有用?”
“应该是吧,我看它们都不往这来。”
“可它快完了。”
“慧平,还有呢吗?”
慧平想起那十来只香,最后只道:“有,可不多。”
世恩立刻说道:“先别用。咱不开门窗,味道在屋里散不出去,可以持续久一点。”
“可是,不打开门窗,怎么能让气味散出去驱虫?”
世恩:“反正它们不进来,我们就赚了,你管它们到底是怎么闻到,不来就成。”世恩认识的人多,说话的余地也多。他说出口的话一般没什么人反驳,屋内也就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