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优不认同道,“少爷莫怪深宅女儿,她们嫁了人就得以夫为天,便是想念母家,身为皇族王妃,也有许多不便之处。亲人总在她们心里。”
“心里?”那人又冷笑了,“真在心里张家还是今日这般情形?你去看看蓟州周家,同样是女儿嫁给王爷,他家从前也不比我们强什么的,如今可是扶摇直上,尽能恣意说话。”
公孙优听他提起宁王妃的母家,微微沉默一下,“宁王是皇后娘娘的亲儿子,毕竟不同了些。这也无需羡慕,树大招风,过于张扬也非好事。”
“树大也好乘凉。”那人哼道,“以后的事谁也不敢说,现在我们却要听人家的号令。”
茶炉里的炭火燃得通红,公孙优侧首看看那人,问道,“他们号令张家?做什么事?”
“你当我无事会登三宝殿吗?”那人又转身,背手,缓缓地在公孙优的正厅里踱步,“朔王爷太过无情,不止冷待张家,就连兄弟的妻家也要打压,妨碍了周家的财路,人家不肯容了,要他的命。”
“什么?”公孙优的指尖被茶炉烫了一下,“王爷身份贵重,谁敢?他们是什么东西,有胆子说容不容的?”
“有胆子的人多了。”那人不以为然,“就是不太好得手,所以我才来找你么!”
公孙优勃然变色,“少爷在说什么?”
“你别急着翻脸,”那人悠悠地道,“我说什么你定明白。咱们张家一直供着你们姐弟,凝蕊也还罢了,自己能爬上王爷的床,算有本事,你呢?千户大人,没有张家那些白米饭,你可有今天的好日子过?这几年你在城里过得安稳,一下要东西两下要物品的,张家哪一次给的迟了?”
公孙优把脸黑了,“张家将我养大,我也给张家当了许多年使唤,便有情谊也仅限于主仆,并无亏欠之说。那些东西和物品,也都不是给我自己要的,怎么张家送给女儿和外孙一点儿吃用,还要拿来要挟人吗?”
“啧啧啧!”那人摇摇头道,“就知道你们这样的人喂不熟的,都属猫儿,别家鱼味更腥,哪里还恋故主?千户大人的姊姊如今是侧王妃,自己又得王爷亲近,自然不将我们这些做买卖的放在眼里了。可是你别忘了,张家当时收留你们,并非为了买侍女养小厮,不是一个叫做公孙克的人闯进门去求我们吗?哦,对了,他现在改名叫公孙不辜了,不辜不辜,不无辜啊!”
公孙优的脸色越发难看,“他为什么闯到你家去,当年我们姐弟不知道,现在还不知吗?”
“知道了啊?”那人毫不在意,伸指抹抹人中,“大人现在位高权重,想知道什么自不困难,就是不知道你的姐夫朔亲王爷晓不晓得这个公孙不辜就是当年杀了他娘的人啊?”
公孙优登时面无血色,颤抖着嘴唇道,“你……说什么?”
那人冷冷地笑,“你只知道公孙不辜为钱害命毒杀了柳犹松吧?可你不知道的是柳犹松索贿被贬之后极不甘心,连写数封上告御状,奈何都递不到皇上面前,后来就想到了当年还不是藩王的今上,今上当时有个妾室姓余,正是柳犹松的表妹,也就是如今这个朔王爷的亲娘啊!”
茶炉上的水已沸腾,壶极小巧,公孙优的手却抖得提不下来。
“剩下的事情就不用我再说了吧!”那人满脸都是冷酷,“千户大人从前不知道,这几年早查清了,你的父亲根本不是什么游侠,而是个受雇于人的杀手,后来被仇家追上,为了保你姐弟的命才送到我们张家去的。朔王爷的亲娘,千户大人说说,年纪轻轻的皇子侍妾,好端端的怎么死了?”
天气已很暖了,公孙优却冷得打颤,“我不信。”
“你不用信。”那人点了点头,“就看看朔亲王会不会信。”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公孙优有些声嘶力竭。
那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们不说,这个如今人大心大的朔亲王也会慢慢查出来的,到时候,别说你,别说你姊姊……哼,大概也就剩那小郡主还能活着。千户大人别太痴心了。”
公孙优扶着桌案撑着额头,勉强镇定了一会儿才又道,“你们要我怎么样?”
“他弹压我们张家,”那人露了杀机,“如今又盯上了周家,要断许多人的财路,留不下了。死在别人手里和死在我们手里,结果是不一样的。千户大人,你的根儿还在我们这边儿,可要想清楚了。新房要倒,老屋子还没塌,想要躲回来,自己得知道迈步子啊!”
“怎么迈法?”公孙优紧紧攥着桌案的边缘,指节都变白了。
那人不言,由襟内掏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
公孙优眼睛一瞪,“这是什么?”
“咱们张家是卖药的,”那人幽幽地道,“自然不缺好东西用。这是水鸩,入茶入酒入膳食,非但没有异味儿,甚至还能提香,服了也不折腾人,早上进肚也会等到日暮,晚上进肚也会等到就寝,睡一觉就过去了,神不知鬼不觉,连点儿口涎都不吐的。朔亲王有福气,吃了这好东西,死了很多天都不臭坏,脸色非常好看。”
公孙优狂抖起来,“你……这般狠毒。姐夫他……是王妃的丈夫,小王子的亲生父亲!”
“所以更得早下手啊!”那人毫不动容,“朴清的心里只有儿子和凝蕊,你当张家不知道吗?她是指望不上的,小王子毕竟还是张家的亲戚,趁着现在还不懂得偏袒他爹,且能留着性命。千户大人,你想保住姊姊和郡主同时也保住自己,就不能总是迟疑犹豫。这事张家不做别人还做,换了人可不一定手下有准。”
“你们……胆大包天,”公孙优上唇磕着下唇,慌乱得不似锦衣卫了,“皇王之家也敢动这歹毒心思,什么碍了周家财路,只怕……就是碍了张家!”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人也不否认,“栓在一块的蚂蚱,有什么办法?千户大人不要妇人之仁,你这姐夫么是有一点儿人才,那又怎么样呢?他现在看没看出来你姐姐和朴清的事啊?发没发觉咱们的千户大人打小男生女心,不是寻常人啊?”
作者有话说:
数据交给天意,我就认真打字吧!
“郭全来了消息。”谷矫将张纸箴交到谷梁初的手上。
谷梁初见不是口信儿,立刻展开看了,阅后嘴角勾勾,“果然不出所料。”
谷矫皱着眉说,“这个张鹏太狠毒了,还留着他?”
“且留着啊!”谷梁初倒不激动生气,“没到收网的时候,急个什么?他这条鱼不算太小,你怕漏了去啊?”
“属下难忍气恨,”谷矫哼道,“只想杀了痛快。”
“多和梁健学学,”谷梁初说他,“做事要沉得住气。这些人如同韭菜,你不好好找着土根,先割着叶子解恨有什么用?”
谷矫不再说话。
谷梁初打了火镰将那纸箴燃了,瞧着边角皆化灰烬才揭开香炉的盖子丢进里面,嘱咐了句,“孤最近虽很亲厚捷远,这样的消息也需紧防着他。这人耳朵又灵脑子又精,火燥的性子却收不住,知道了要坏事的。”
谷矫听了这话故意挑了个刺儿,“王爷对司尉也太好了些,谷矫意气用事就要挨说,司尉火燥便得哄着。”
谷梁初淡淡一笑,“兄弟之间哪来许多温柔?身边人么……孤也是没有办法。”
令人没有办法的身边人正在世子院里当师父呢,东院不大,给个初学的人练架势也够用了。
谷梁瞻持弓拉步,蹲了一早上姿势,腿已酸得不行,眼见弓捷远只是板脸陪着,不由就问,“这样管用?”
“反正我就是这样练起来的。”弓捷远这时一点儿没有朋友样子,但也不像个正经师父,虽然在面无表情地装相,说出来的话却不在路数上,“爹将我丢给姜叔叔不理,我拉久了姿势也腿酸,姜叔叔只不准我起来,耍赖就要踹我,非说什么时候腿不颤了手不抖了才算成了。”
“可我……”谷梁瞻听懂这话的意思是说已留情了,想要感激,却又实在挺不住,讲话的声音都不顺溜,“越来越颤。”
“嗯,”弓捷远不骂人也不纵容,“世子的身子骨比我小时候好,抓弓也比我晚,可想我当时得颤成什么样子?那也得熬着。姜叔叔特别狠心,看着我哭也不放过,只说要想学成就得这样。世子可想学成不想?”
“想!”谷梁瞻是个有心气的孩子,累是累的,答得痛快。
“那就行了。”弓捷远点了点头,“弓挽也没良方妙法能将世子一下教成好弓箭手,就只陪着世子便是。过些日子我也要跟人学技艺,也得从入门开始,既然年长了这么多岁,更是无处诉辛苦去!”
“你还要学技艺?”谷梁瞻努力维持着身形,“同谁学啊?”
“先不告诉你呢!”弓捷远不由笑了,“免得你艳羡。”
谷梁瞻生怕情绪浮动越发影响跨姿,叹息很轻,“我还真是艳羡。自己什么都想学,什么都没入门,不像你,好骑术好弓箭,还不满足……你一辛苦父王自然就体恤了。我也只能对你说说,你又不听。”
弓捷远越发笑了起来,“世子老道起来吓人,想耍小孩儿脾气的时候倒又自然。回头你父王来看你练弓,你同他闹娇就是,他怎么就不体恤你?”
谷梁瞻实在挺不住了,咵地放松身体坐在地上,极不甘心地说,“父王体恤我就只会说‘孤知道的,慢慢来吧’这样的话,体恤你就不一样,会给你捏脖子松腿,贴心得紧。”
弓捷远不笑了,垂眼望着地上的人,“世子这话只能没人时候说说。”
谷梁瞻意识到自己失言,人虽仍在地上坐着,赶紧四下看看。
只有弓石弓秩远远站着,文武师父根本不在身旁,大家都怕弓捷远这个暴炭性子没耐性教人,不好使劲儿难为世子就迁怒他们,能躲都躲着些。
孩子有点儿愧疚地仰头望望弓捷远,“你别生气,我是累昏了头,却也感觉出来身边没有别人。”
弓捷远缓缓蹲到他的身边,低声说道,“你还这么小,知道这些事情实在亵渎,可我……同你父王关系匪浅,自然也瞒不住你。世子,你可瞧不起我?”
谷梁瞻摇头,“你这么好,我都喜欢,父王自然就更喜欢,这有什么瞧不起的?”
“我哪里好?”弓捷远虎脸看他,“世子不要哄人。”
“哪里都好。”谷梁瞻非常认真,“好玩,好看,好骑术好弓箭,还有一副好心肠。”
弓捷远快要板不住了,嗖地直起身去,“我心肠可不好,肯定不会给你揉脖子松腿。歇歇行了,起来再练。你还小吗?这么练练就停下,何时能有进益?”
谷梁瞻苦着张脸挣扎起来,一边拉架势一边嘟囔,“刚才还说我小,一下又不小了,反正你是师父,怎么讲都有理。”
弓捷远当听不见,只是沉声喝令,“前腿再向左些,绷紧。脖子对准脚尖,下巴抬起来。”
大孩子使劲儿折腾小孩子,一个不知光阴一个度秒如年。
春庭已经飘了早花香气,谷梁初看久了书,立在窗边透一透气,望见厨下已经燃起炊烟,却还不见弓捷远回来,便出了书房门,往后院来。
西院上空飘着风筝,隐约能够听见谷梁容的娇笑,谷梁初在甬路上驻足凝望一会儿,抬步进了东面院门。
谷梁瞻还在院里龇牙咧嘴,一张小脸晒得通红。
谷梁初见了就道,“没有一天练成的神弓,松了歇歇。”
谷梁瞻没敢妄动,赶紧看看弓捷远。
弓捷远淡哼一声,“我说什么来着?你这父王一来,必然就要装好人的。行了,起来吧!省得再说我个司尉不知轻重,累坏了世子。”
“不累……”谷梁瞻怕他生气,兀自瞪眼讲着假话。
弓捷远给那毫无说服力的声音逗得笑了,“好了,该歇了,世子莫在王爷面前扮可怜。”
谷梁瞻这才收势,缓缓地活动着拉僵了的脖颈四肢,有点儿委屈地说,“什么扮可怜?我又不曾叫苦。”
谷梁初好笑地瞧着二人,夸弓捷远,“司尉好威严。”
弓捷远并不给他面子,“什么威严?不这么练法怎么学好?王爷倒来告诉告诉我?想当慈父就莫动嘴,他的胳膊腿儿疼着呢,你给他揉揉。”
“谷矫……”谷梁初唤人。
“谷矫梁健都不行,”弓捷远立刻打断了他的话,狠蹙着眉头,“那两双大粗手。我信不着别人,揉坏了倒耽误事儿,王爷力道好,就王爷来。”
谷梁初知道他是安心折腾自己,又笑一笑,不再多说,走到谷梁瞻身边去给他按揉肩颈。
谷梁瞻明白弓捷远这是因为之前的话特意帮他讨的优待,很是受宠若惊,“不劳父王……”
“不劳他就劳我,”弓捷远立刻就说,“你个小孩儿,不要偏心。当是日日都能有的好待遇吗?这是奖励你头一天学就有毅力。”
谷梁瞻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谷梁初乐得看着弓捷远装模作样,直到他彻底不吭声了才牵着谷梁瞻的手心往他屋子里走,“你今儿辛苦,父王也在你这儿用膳,瞧瞧厨里可够细心,备的食物能不能滋养。”
谷梁瞻听得高兴,立刻就问,“那太好了。弓挽也在这儿了?”
谷梁初将孩子推在椅内坐着,蹲下身去帮他捏腿,“他当了师父就能不吃饭了?孤在这儿,他当然也在这儿的。”
谷梁瞻眼见谷梁初伸手去捏自己脚踝,连忙向后抽腿,“父王,站得太久都是脏汗,别污了你的手。”
谷梁初瞧瞧孩子,轻轻笑了,“父王不练武吗?像你这么大时父王都跟着你皇祖上战场了。炮车太沉,总爱陷在坑里,你皇祖自己在马上,却要父王跟着军士们一起推,那些淤泥臭汗……你这可差远了。”
谷梁瞻听得愣怔。
弓捷远特别不解人意,咧嘴嫌弃,“哎呀,说得这个恶心。一会儿要吃饭了,安心倒人胃口。世子熬着些酸,赶紧擦洗去吧!”
谷梁瞻应了一声,起身唤人伺候。
谷梁初也直了身,回头笑笑地瞧弓捷远,“生怕我不亲昵他的是你,刚说两句又来打断的人也是你。”
“你要说兰花香草我会打断你吗?”弓捷远蹙眉看他,继续嫌弃,“赶紧洗手去!”
“哦!”谷梁初做出恍然之状,“原来喜欢兰花香草,孤只愚钝,总是准备玫瑰蔷薇。换着容易,今晚是来不及,明后天取回来,先给你闻闻看。”
弓捷远听他说说就跑到邪路上去,气得拧眉毛瞪眼睛,声音却不敢太高,“这是你儿子的屋!”
谷梁初边往净手盆边走边颔首,“是孤的儿子。都十一了,要不了几年就长大了。”
弓捷远恨得咬牙,“挺好的孩子,莫要弄得上梁不正……”
话未说完,还没洗手的谷梁初突然伸来两指,往他腮上抹了一把。
弓捷远立刻跳了起来,“谷梁初!”
一边用袖子狠擦一边呸呸地吐个不停,好像谷梁初那才摸过孩子脚踝的手指不是蹭着了他的脸颊,而是拂过了他的嘴角。
“老实一些。”谷梁初不怕他骂,也不笑了,站在盆边一本正经地洗手,嘴里冠冕堂皇,“孩子的屋吗?讨论什么味道?这样的私事,自然得回寝殿去说。”
弓捷远又想骂他,还没开口,梁健突然跑了进来,有点儿着急地对谷梁初说,“王爷没听到吗?郡主方才在院里放风筝玩,踩脱了脚摔伤了脑袋,好大的哭声。”
谷梁初一听立刻便把拭手的布巾丢了,变色怒道,“她们怎么伺候的?”
谷梁容的哭声已经弱了。
弓捷远耳精,还没走近正殿便听朴清在哄她说,“郡主乖,再让大娘给你滚一滚,这鸡蛋不很烫了,多滚滚省得留了青,小姑娘家的,青着不好看了。”
谷梁容兀自抽抽搭搭,“可是很疼……”
谷梁初谁也不瞧,大步流星穿堂入屋,直接走到朴清和谷梁容面前。
步伐太快,门内外侍应们的禀报声甚至还落了他的脚印一步,“启禀王妃,王爷……到了。”
朴清但见谷梁初如风刮入,连忙正身施礼,神情露了些许紧张。
只怕又是一场发作。
赖在亲娘凝蕊怀里的谷梁容望见父亲,立刻伸出小手索抱,带着泪扁着嘴儿:“父王父王,容儿磕着头了。”
谷梁初眼见女儿额上长了一个青包,虽很扎目,却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伤,心里方才松弛了些,他吸口气,扯起微笑抱过谷梁容去,温柔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容儿跑得太快了吧?”
本在椅内坐着的凝蕊送出女儿方能起身施礼,“妾身见过王爷。”
谷梁初谁也不理,只伸出指,极轻极轻地点了点谷梁容额上的包。
谷梁容皱着小眉毛说,“是跑快了!鞋子勾到花池的沿儿,所以摔倒。父王不要生气,是容儿自己的错,光顾着看天上的风筝……”
“容儿还小。”孩子这么快就知道揽错了,谷梁初不忍心听,抚慰她说,“却需记着,怎么高兴也要知道保护自己,别人都是指望不上的。”
朴清本就忐忑,听他这样说话赶紧告罪,“是妾身的疏忽,没有看好郡主。”
谷梁初仍不看人,脸色却沉的特别难看,“出了纰漏就说疏忽,一院子的人天天都忙什么?只是看不好两个孩子?这是勾着了花池,倘若是水池呢?栽进去呛着肺子,这么小的年纪就给她留个脏腑病根?你们除了做娘,还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干?院子里跪多少都是领月钱拿薪俸的外人,就你和凝蕊,一双眼睛盯一个小儿,便该伤着容儿?孤看你们这前院后院也别种花养鱼,只都平平整整垫些松土,连棵草都不要有的才好。屋子里也是,除了床榻什么也都莫摆,这样还会不会磕着孩子的头?”
果然开口即火,朴清早有预料,螓首微垂默默听着,始终不言不语。
一直轻蹙娥眉的凝蕊则开口说,“恳请王爷消气,没将郡主照顾周全乃是妾身之过。本来是一直紧紧盯着郡主的,正巧家里来了信,妾身看过一时忘形,立刻就禀王妃,所以也分了她的神,闪眼的功夫郡主就磕着了,实在是妾身的错。”
弓捷远以前也未细加留意这个女子,此刻方才好好看看,但见她与公孙优长得相似,脸上虽有懊恼之意眼内却无畏惧,不由暗想她虽屈为侧妃,却不是个特别胆怯的人。
谷梁初的眼睛也不去看凝蕊,仍然盯着谷梁容脑门上的青包瞧,“家里?王妃的家里还是你家里?”
“实禀王爷,”凝蕊回道,“是妾身的弟弟捎来的书信。”
“他才多久没来?”谷梁初淡淡地问,“一个城内住着,有话不能当面说吗?甚么大事需要专门捎书信啊?”
“是他定下了亲,”凝蕊的脸上这才透出一点儿喜悦之色,“托王爷的福,锦衣卫里的同僚帮着他聘定了一位小家碧玉,虽说门户不高,打听着也很贤淑懂礼,该能持家。小优也到了该说亲的年岁了,所以妾身接着这信便很高兴,立刻就禀王妃,因此疏忽了郡主,心里实在后悔。”
谷梁初平静听着,没有说话。
谷矫暗道这干人等效率倒高,眨眼间就张罗出婚事来了。
弓捷远不明就里,听说公孙优要成亲就只盯着谷梁初看,想要瞅清他的反应。
谷梁初撩起眼皮瞥了瞥他,声音仍旧平淡,“男大当婚,这是好事。侍卫大人刚升了职就传出佳音,确实应该高兴,却也没有舅舅要娶媳妇就摔外甥女的说法。做姐姐的为弟弟的喜事开心在情在理,然则人生在世不过婚丧嫁娶,都不是没身份的人,怎该忘了形状?”
凝蕊回得顺溜,“王爷教训的很是,妾身记下了。”
谷梁初不再说话,哄着谷梁容玩了一会儿,只觉满屋子人都只呆站着陪,甚没意思,便就松开孩子站起了身。
“王爷,”朴清见他要走,这才说道,“侍卫大人如今也有一点儿地位,可他除了凝蕊身边并无别的亲人,婚姻大事……”
谷梁初立直了身体听着这话,等了一瞬不闻朴清再往下说,眼角微微垂了,“孤并无钱。你们两个姐姐想替他置办什么只管置办,孤也不拦着。等到良辰吉日,孤做姐夫的,自然亲去道贺,这个不需嘱咐。”
朴清要的就是这话,立刻蹲身行礼,“妾身谢过王爷。”
谷梁初再不啰嗦,大步出来西院,却没心思回谷梁瞻那里用饭了,背着手往书房走,一路都不说话。
弓捷远跟着他走,也不说话。
谷梁初进了书房方才回神看人,“干嘛静悄悄的?”
“别耽误王爷思考事情。”弓捷远心里已经挑了半天的刺儿,得了问立刻就哼。
谷梁初有些想笑,“孤在思考什么事情?”
弓捷远习惯性地扬扬下颌,“那还不好猜么?好内弟要娶媳妇了,虽然有点儿舍不得,还是得认真替他筹备筹备,送点儿什么礼呢?怎么给他张罗呢?许多琐细。”
谷梁初抿住唇角的笑意,“好内弟是什么词儿?还有坏的?孤为什么舍不得?”
“王爷亲戚少,跟前就这么一个宝贝,又能干又有人才,自然是好的!”弓捷远似在一本正经说话,“换了老婆家里弟弟多的,这个欠了花账要来借钱,那个没事做要来谋差,甚至再有一两个倚仗姐夫是王爷欺男霸女惹了祸得去抹平的,可不就是坏的?”
谷梁初听他巴拉巴拉乱说起来,越发隐了唇边笑意,也不接茬儿。
弓捷远自己泄了气,宣告什么地道,“听着两位王妃的意思是要作速纳娶,到时候你贺你的,可别带着我去。”
“不行。”谷梁初竟也一本正经,“你是孤的官派护卫,在府里躲躲懒也就罢了,这样的场面事还想不理?便是心里不乐意也得装装样子。”
“我不高兴个什么?”弓捷远又不承认,“就是不想凑没用的闲热闹。侍卫大人娶亲,我就得喝喜酒么?要不要贴个份子?”
谷梁初煞有介事地点头,“这也是该的。你攒下了多少钱?”
弓捷远立刻皱眉,皱得鼻梁上都起了褶皱,“我有什么钱?你这么大的王爷刚才还跟老婆们哭穷呢!”
谷梁初忍耐不住,把人拽进怀里,伸指搓他的鼻梁,“孤得多大的用度?你在孤这儿白吃白喝了许久,俸银不都干攒?如何这般抠门?”
弓捷远觉得他搓自己的样子和点谷梁容的青包时候差不多,想要走开,“你多大的用度?刚收了六万两银,怎么还抠门?”
谷梁初眼色变幻一下,不答话只诘问,“你还记着这笔银子呢?又是吃醋又是惦着孤的钱,到底安的什么心?”
弓捷远不斗嘴了,推开他,大步走到饭桌前去,伸脚狠踢一下,嗓门老高地吼,“还给不给人吃饭了?都饿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