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会搞权谋啊—— by一林修竹

作者:一林修竹  录入:02-10

“诶,子铿,八公主叫你呢。”
“没听到,饿死了,吃饭去。”
“……”

第8章 8 优秀如我,倒数第二
小考成绩出来那日,考册还是按时发到了各个学生手上,陆屏派达生出门去拿。达生回到苍篴院时,还未进门已闻其声。
“喜报——”
陆屏正在书房内看闲书,秋水和至乐正小心翼翼上下搬书,擦拭博古架上的灰尘,一听达生的喊声,书都差点拿不稳。陆屏道:“别摔坏了,这书是要还的。”
“喜报!”达生跳进书房大声道,“我打听到排名了!”
看他这么高兴,陆屏心中已有了结果,秋水和至乐却拉着达生询问。
“咱们殿下排第几名?”
“八公主是几等?你快说呀!”
就连厨房的王嬷嬷也拿着锅铲出现在书房门口:“谁赢了?咱们殿下赢了吗?”
三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达生,达生咽下一口凉水,取出陆屏的考册道:“八公主是三丙等!咱们殿下是三乙等!”
陆屏心中的石头落地了。
至乐:“那咱们殿下的名次是?”
婆子:“殿下赢了八公主了?”
“殿下的名次是——”达生刻意顿了顿,遂看着陆屏大声宣布,“倒!数!第!二!”
“哇哦!”
“太棒了!居然是倒数第二诶!”
“厉害,殿下好厉害!”
陆屏被吵得头昏脑涨。
“既然殿下倒数第二,那八公主的名次是?”
达生:“八公主的名次是——”
“倒!数!第!一!”
几人顿时鼓掌欢呼,至乐甚至拉着秋水和达生蹦出房门,在院子里开心得赚了三个圈圈,一边转还一边唱歌。
王婆子高兴道:“为了庆祝殿下拿到倒数第二,老奴中午蒸大河蟹,殿下还有什么想吃的么?”
陆屏哭笑不得:“河蟹便行,辛苦嬷嬷。”
他拿着书卷踱步到房门口,秋分已过白日变短,天气渐渐凉爽,阳光透过门前的梧桐在阶前人身上映出点点斑驳,陆屏低头看书上的树影,若有所思。
他又抬头,见达生几个人正围在一起看陆屏的考册,他们虽然不识字,但仍能看太师的批语看得津津有味,脸上挂着扬眉吐气的笑,像是十分欣慰。
陆屏也微微笑起来:“其实这样也挺好。”
翌日一早,陆屏到白虎殿时,刚巧在门口见到陆蔷。
陆蔷的脸色跟死了一样灰败,陆屏不动声色唤了声“八姐姐”,她冷冷“哼”了一声,转身率先走进了习文堂,而对赌约之事决口不提。
她只单方面说过要是赢了,陆屏就得按她的要求做,却没说过若是输了,她应该相应地做什么事。陆屏也不想继续与她拉扯,便当此事过去了。
“小心点,别撞着殿下。”
一轮置物车停在习文堂面前,上面装着与人同高的书格柜子,看起来很重。陆屏随口问:“这是要干什么?”
为首的太监道:“太师大人说白虎殿人多起来,几位公子小姐每日来回宫里宫外的难免不方便,便搬了架书柜子过来放书,散学就不必带书回去了。”
陆屏看了看这柜子,满打满算一共二十个书格子,且皆配有锁匙,刚好够二十个人置书。
他对达生道:“以后把闲书放这里面,不用来回拿着了。”
习文堂内大部分学生都已到,讨论的皆是此次小考。太子陆景还是一如既往稳定一甲等,然而这次有了各家转来的新学生,三皇子陆执失了万年老二的招牌,反被严仞拿了一乙等,自己只能拿到第三名一丙等。
陆执面上看不出表情,走到严仞面前道了声不咸不淡的恭喜,继而转向陆屏,慢悠悠道:“哟,九弟来了。”
陆屏被这声缓慢但充满压迫感的话吓到,陆执八百年没同他说过话了。
陆执道:“九弟这次倒是给了我们一个惊喜啊。”
陆放道:“三乙等,有什么好得意的好光彩的?”
陆执道:“六弟,可不能这么说,对你来说是没什么,但九弟肯定是付诸了十分的心血才有这个结果的,值得高兴。”
陆放听了讥笑道:“也对,恭喜你了。”
陆屏没有理会他们,等他们又刻意讥讽了几句之后,发现几乎掀不起陆屏的任何情绪波澜,便不了了之地离开了。
世界终于清净,陆屏开始看书。
严仞垂眼看陆屏案上的书,是没见过的四书五经以外的书,他问:“你在看什么?”
陆屏将书封翻反盖住:“没什么。”
自从上次他们在习文堂外有了一次不愉快的沟通后,两人整整四日没有正面说过一句话。陆屏倒没觉得什么,就是不知为何,严仞总给他一种刻意规避与他讲话的错觉,这是严仞第一次主动搭话。
“九殿下这次是有进步了吧,说明只要肯下苦功夫勤学奋读,旁人便不敢因为什么而欺负你。”严仞话里充满着欣慰。
陆屏客气道:“多谢你替我感到高兴。”
严仞沉默片刻,道:“你看起来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陆屏道:“陈承祚曰过,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生死不从于天。”
严仞挑眉:“你还挺旁征博引的,很难让人相信,你以前是怎么做到一直稳定倒数第一的。”
原来他曾经稳居倒一的事迹已经广为流传、无人不知了。陆屏如实道:“过奖。如果不是八姐姐那个赌注,这次恐怕我仍是倒数第一。”
听到这话,严仞竟微微一愣。
陆屏不管他,只低头继续看书。
严仞却不住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复又有节奏地用手指敲击案面,几番辗转,才艰难开口:“原来你……是为了继续与我坐在一处?”
陆屏正读到书上哲理深刻处,恍若未闻。
严仞沉吟:“没想到虽然我们上次吵了一架,但还是架不住殿下情深义重……”
陆屏已经遨游在书籍的天地之中。
严仞继续道:“其实我很荣幸,但我希望殿下是真正内省地想要奋发进取,而不是为了儿女情长,这样的人我也是不会喜欢的。”
陆屏从书中抬起头,眼中有醍醐灌顶的光。他看向严仞:“世子方才说什么?”
严仞抽了抽嘴角,诚心强调:“我说,多谢殿下的好意,子铿十分感动,但无法接受。”
陆屏:“……”
他想,这个人指定有什么大病。
白虎殿的上课安排非常简单,上午必定是宋思源的习文课,下午则是习武课。但习武是分开的,陆景由太傅亲自教习,其他皇子同世家公主有自己的习武老师,公主与姑娘们则是习乐。
陆屏没有习武老师,通常下午不是回苍篴院,就是仍旧在习文堂里看书,偶尔也去陆景那里看看。
达生盘腿靠着柱子打瞌睡,不知多久后惊醒,看到自家主子还在伏案写字。他爬过去问:“殿下,你在写什么?”
陆屏边写边答:“把看过的内容誊抄一遍,写点自己的感想,既能练字,又能涤心。皇兄老是说我不好好练字,问题是那些文章我也不喜欢写,只能写点自己喜欢的。”
书案上乱七八糟摆着一堆纸,达生怕墨水不慎滴落到纸上,便起身帮忙收拾,拿过其中一张道:“这是什么,怎么那么像考册?”
陆屏瞥了一眼:“那是我前日写的考册文章。”
达生奇道:“可这上头没有太师大人的批语啊。”
陆屏道:“我没交这份,交的是另外一份。”
达生似懂非懂,不再去打扰陆屏写字,随手捡起外头飘进来的枫叶耐心撕成一条一条。今日的殿下似乎心情格外好,写字的时间也长了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脚边已经堆积了好多枫叶,东边的鼓终于敲满三下,陆屏搁笔,开始收拾书纸。
“这些留下来搁书柜里头吧。”
今早刚运过来的书柜便安置在堂内靠墙的屏风后头,达生率先跑过去看了看,抱怨道:“该死,好的位置都已被人霸占,只剩下最底下一排有余位了。”
陆屏被逗笑了:“什么叫好的位置,位置哪有好坏之分?谁说最底下一排便是差的?”
达生嘀咕:“不然,那些人为何个个都抢着要最高最头的位置?”
陆屏三两步轻轻跳下台阶,绕过屏风一看,凨諵果然上头的三排书格子皆已经被人率先放了书锁上锁匙,只余最底下旁边的两个格子微微敞着门。他随意道:“那就最右边那个格子吧,无所谓的。”
达生帮忙把书和笔墨纸砚放进去,见陆屏特意抽出方才那张考册文章,合上格门后转身:“走啦!”
他并没有把格子里的锁匙取出来,并没有上锁。
达生问:“殿下,不上锁么?”
陆屏摇头:“到时取书还要开锁,未免太麻烦了。”
达生道:“可是万一那些书被偷了怎么办?”
“这里是白虎殿,于宫人而言书不值钱,于学子而言……我是什么人啊?谁会偷如此不起眼的倒数第二的书?嫌弃都来不及呢。”陆屏乐观地自嘲。
“可里面有殿下写的字,万一被人偷看了……”达生还是不放心。
墙上槛窗外的阳光透过茜纱,在屏风上描摹出格外生动的波菱,陆屏指间一一触过上头的山水亭台,三两步跳上台阶,搅动起飞舞的尘埃。他回身,抬手挡住眼前的日光,朝达生笑起来。
“放心吧,没有谁会想看我的字的。就算有……”他放下手,将日光盛进眼底,“那也是红叶题诗的缘分,不可多得,我敞开大门扫榻相迎,让那人看个够又何妨呢?”
陆屏笑得灿烂,达生有那么一刻晃神,仿佛屏风上在林道中独行的活泼少年活了过来,跑出了画。
等他回过神,陆屏早已跑出了大堂。
“殿下去哪里啊?”
“去皇兄那里!”

陆屏到了习武场,见鼓虽然早已敲过,但陆景仍旧在上课。
他躲到凉亭底下,看远处的陆景在太傅跟前一遍又一遍练着剑法。带着剑穗的长剑在他周身和手腕间灵巧地翻滚,衣角随之翻飞,意气飞扬。
等了许久,宫女递上汗巾,武课才算结束。陆景拜别了太傅,朝凉亭这边望过来,招手。
陆屏兴冲冲跑过去喊:“哥!”
陆景微微一笑:“回我宫里一起用晚饭吧?”
陆屏问:“哥不用去陪母后么?”
“母后今夜要陪父皇。”陆景正想一把揽过陆屏的肩膀,忽然顿住,道,“你瞧我这一身汗,等会回去我先洗个浴,你饿了的话先吃。”
陆屏摇头:“我等你。”
天色渐暗,东宫的烛架点上蜡烛,安仁殿的宫人们已将菜全部上齐,陆屏跪坐着边等边看考册,等到陆景洗浴完穿着一件薄衫过来坐下,两人才动筷,边吃边聊起今日的朝事。
“今日早朝,谏院又在弹劾世家,说要取消世家的荫封之制。朝中声音太大,今日父皇便去了母后宫里用晚膳,也算是表了态。”
大晟立国至今,各大世家靠子弟世袭已绵延近两百年,依旧鼎盛不绝。皇后姓傅,傅家是世家之首,且是如今在朝人数最多的世家,肯定首当其冲成为言官的矛头。
陆屏皱眉:“以往朝中士党虽有不满的声音,但应当也没那么激烈吧?最近是……”
陆景叹了口气:“有言官参奏,上月七夕傅家二郎和何家三郎在平康坊斗楼撒钱,挥金如土,还有严家……严世子虽然没有撒钱,但也时常在各坊间花天酒地,清流百官皆颇有微言。”
陆屏沉默片刻,道:“傅小公爷御前护驾兢兢业业,何丞相在朝多年恪尽职守,严将军更不用说了,北疆多苦啊。只可惜年轻一辈被抓住了把柄……”
令人唏嘘。
陆景又道:“说起来,那位严世子虽然为人放荡了些,但在白虎殿这些日子下来,不难看出他五经六艺方面没有落下,还是出类拔萃的,甚至有些……特立独行。”
陆屏听了,冷哼:“何止放荡了些,简直是人面兽心。”
陆景抬眼看他,忍俊不禁:“外头都传你俩不对付,看来果真如此。”
陆屏疑惑道:“怎么不对付?”
“说是他看不起你愚钝,你看不惯他高傲。”
“……差不多吧。”
陆屏不想再提起严仞这个人,见陆景吃得差不多了,于是拿起一直放在脚边的考册,双手递上去:“哥,给你看看这个。”
陆景接过去,就着灯烛细细看。陆屏双手支着脑袋趴过去,端详烛火之下考册上斑驳摇曳的影子,周遭安静得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
末了,陆景放下册子,眼底映出欣慰:“文章写得不错,若是老师亲自评定,应当可以拿到二甲等。”
陆屏喜上眉梢:“真的吗?”
陆景又道:“但若是我评定,便是一丙的水平。”
“哪有那么厉害?”陆屏眨眨眼,“哥,你跟我说说还有哪些不妥的地方,我回去修改再誊抄一遍给你看。”
于是陆景叫人撤去吃食,换上笔墨纸砚,在考册上圈画出一些观点,一边跟陆屏讲其中如何修改,再用何种典故以扩充,使文章更加结构完备。夜幕降临,烛火下的影子更深。
最后,陆景叹了口气,唤道:“留安。”
“嗯?”陆屏抬起头。
陆景脸上浮现出愁容:“这么久了,我还是不理解。”
陆屏知道他要说什么。
果然听陆景慢声细语道:“你为何要藏拙?明明老师说的你都懂,甚至能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但每次问答你都装作不知道,每次小考你都写两份截然不同的考册,并且居然……”
陆屏:“居然什么?”
陆景哭笑不得:“居然还有能力让老师回回给你倒数第一。”
陆屏笑得趴在案上,陆景眼底也荡出笑意。站在远处侍立的宫人不知谈话内容,只以为太子殿下被九殿下荒唐的课业逗笑,而九殿下撒娇瞒混,引得太子殿下急忙挪开案上的灯,怕九殿下被烫着。
笑罢,陆屏闷声道:“哥,我不想被别人看到。”
陆景注视着他:“什么?”
“我希望以后的生活是这样的,别人不需要知道我到底是怎样的人,我想努力便努力,不想便不想,自由自在,且我就算不努力也能一直平平安安的。”陆屏蹭了蹭陆景的衣袖,“再说了,不是有你在嘛!”
陆景微愣。
陆屏小声道:“哥,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陆景微微笑了,无奈地摇头。
陆屏不能在东宫留太晚,达生回到苍篴院给他送来一件披风后,他便告别陆景,一路往苍篴院回去。
白露过后,夜晚的空气比白日冷得更多,道旁的草丛中凝结着不少水珠,寒气逼人。达生在前面提灯笼,陆屏在后头裹紧披风,回想起陆景问他的话。
他没有表字,“留安”是陆景私底下给他取的,只有在无旁人的时候陆景才会这样唤他。
按大晟传统,平民男子必须在及冠之年以前取字,而王公贵族大多在九龄左右便已经取字。但陆屏自出生以来就一直待在黎山园,没有出过园子进入过内苑,因而没有人给他取字。
黎山园是修筑在黎山上的皇家避暑园林,皇帝偶尔去一次临幸一个宫女,倒也正常。陆屏便是在这样的契机下被生下来,名义上是九皇子,却被关在园子里八年之久,只有两三个下人照顾他的日常起居,一个上了年纪的王嬷嬷,三个与他同龄的小宫女太监,达生、秋水、至乐。
他第一次见陆景是在某个夏日的夜里,穿着月白色圆领袍的少年承盛月光翻墙而过,稳当地落在草丛里,吓坏了正在月光下读书的陆屏。
陆景告诉陆屏,他是随宫里春狩的队伍一道来的黎山,晚上偷偷跑出来玩,阴差阳错地闯进了这里。陆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紫金冠红抹额,身上长穗宫绦琳琅满目,还以为是天上的月亮里飞下来的神仙。
陆景问:“你怎么在这里看书,对眼睛不好。”
陆屏回答:“这月光亮得很,看书刚刚好。”
陆景问:“为什么不进里屋点灯看?”
陆屏回答:“没有蜡烛,油灯的油也快没了,得省着点用。”
陆景沉默下来。他挨着陆屏一起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抬头看了许久的夜空,忽然侧头好奇道:“你看的什么书?”
陆屏把封面翻给他看,是《三字经》。
“你多少岁?”
“八岁。”
别人六岁读《三字经》,陆屏八岁才读,陆景一问他,才知道他只有这一本书,两年来反反复复读的也就这本。
陆景一时好奇,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如实回答。
陆景的脸色瞬间变了:“你姓陆?”
陆屏知道他的姓氏与众不同,他的父亲是国君,但年幼的他尚且还不太清楚自己为何被遗弃在黎山园的荒院里。他只看见陆景的表情由一开始的和颜悦色转为郁郁寡欢,黯淡了很长时间。
最后他为陆景送别,临走时陆景留下一句:“明日有空我会再来一次。”
第二日夜里,他果真来了,还带来了一布袋子的书,什么《百家姓》《千字文》,还有《小学绀珠》。陆景一本一本地给他介绍,还教他看书识字的方法,说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
陆屏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没回答名字,只愉快地道:“你可以唤我哥。”
从那以后,陆屏有了可以看的书,每日闲时都如饥似渴地细细琢磨书上的内容。陆景来看望他的次数不少,他也是从那时起才明白,原来黎山离皇宫不远,骑马半个时辰便能到,并不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父皇也并不是因为路途远才不来看他。
陆景大多时候都是晚上偷偷来的,有时带了好吃的食物,有时带了新的书和笔墨纸砚,有时带了有趣的玩具。他每次来都很开心,教完陆屏识字之后便开始教他玩游戏,两个人玩累了便斜卧在院子里的台阶上。
台阶已经年久失修,嵌着崎岖不平的空洞,卧上去实在是膈应,但两个人却可以躺上很长时间。
陆屏观察到,即使陆景平时很和蔼热情,但看向夜空的时候,脸上隐隐有忧愁的神色,似乎是藏着什么心事。
他不禁追问,陆景到底叫什么名字。
问得多了,陆景才回答他,自己是大晟的太子,是比他大三岁的哥哥,姓陆名景字仰之。
陆屏很茫然:“我没有表字。”
陆景沉默着。
陆屏又心酸道:“而且我这名也起得不好。”
“哪里不好?”
陆屏快要哭出来了:“哪里好了?屏有屏风、屏蔽、遮挡之意,取这个名字的人大约是想将我拒之门外吧。”
四周寂静得只剩虫鸣。
半晌,陆景敲他的头:“你还未学过《说文》,就自己想当然了?屏字虽然有遮挡之意,但取用人名寓意屏蔽灾祸遮挡厄运,留下的都是平安喜乐,是个祥字。”
陆屏似懂非懂:“是么?”
“你既没有表字,我是兄长,理应担负起为你取字的职责。”陆景想了想,“这样,我为你取字‘留安’,你可愿意?”
往后,他便叫做留安了,陆留安。
这个字别人都不知道,陆屏把它当作他和陆景之间的秘密,除了陆景,任何人都不会这么唤他。包括之后他被带回皇宫,父皇也完全不记得他还未有过字,大概到了弱冠才能记起来吧。
那时陆屏总是对陆景道:“院子的门一直锁着,我没办法出门,想出去只能爬狗洞。”
陆景听了,便会信誓旦旦地道:“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踢开那扇破门来救你出去。”
陆屏想象着那个画面,更觉得陆景就像个神仙。
他清晰地记得,两个月后的某个大白天,陆景终于一手推开院子的门欢欣雀跃地跑进来,出现在陆屏面前。
“留安,母后终于答应我,找个机会向父皇请求把你带回宫里。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在母后宫里生活,吃饭读书,不用再在这里住下去了!”陆景道。
果然,陆屏等到了那一天。
皇后娘娘长着一张酷似陆景的脸,眼里的慈祥和蔼与陆景如出一辙,只不过多了一抹疏离。她让他叫她“母后”,他乖乖地叫了,但他也隐隐知道皇后只是因为陆景才答应收留抚养他,实际上他们之间毫无母子之情。
再后来,他也见到了威严的父皇,预料之外的,父皇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眼神和看旁边的太监一样随意。
在皇后宫里生活,虽然陆景处处关心照顾陆屏,皇后和宫里下人也无微不至,但陆屏时常感觉宫里的地板冰冷得只窜心头,随处都空旷得令人害怕,毫无温度。他在这压抑的空气中幸福又小心翼翼地生活了三年。
陆景到了束发之年后,正式搬进东宫,陆屏也没有理由再在皇后宫里住下去,索性主动请求搬到苍篴院,那片自己无意中发现的种满竹子的小院。
“殿下,到了。”
达生的声音将陆屏从回忆中带回来。
板门吱呀一声开了,秋水和至乐都在等着他,说热水已经备好,赶紧洗浴上床休息。
陆屏解下披风,拍拍上头的露水,笑道:“夜里越来越冷了,以后还是少出门好。”

“夜里越来越冷了,以后主子出门带件披风吧。”宗昀说道。
严仞低头凝视着前方的鹅卵石,道:“一介武夫,难道怕冷不成,以后上阵打仗,边关的秋天来得更早,风可比这个冽多了。”
身后的宗昀道:“主子没去过边关,怎么知道边关的风是什么样的?”
严仞似是数着鹅卵石出神了,半晌才哈哈地笑道:“我梦到过的。”
天将要暗下来,皇城的城门已然落锁,侧门却还可通行。在禁军校场耽搁了一些时辰,严仞接近申时才下值,又忽然想起随行马匹上的书还未卸下来,未免带一路来回,只得折回去白虎殿放书。
“宗昀,快点。”严仞加快了脚步。
白虎殿殿门上镀了一层余晖,宗昀拎着书匣子放到书案上,只听屏风后头呼呼地响着穿堂风,严仞三步并做两步跳下台阶,挪了挪那架屏风,止住了声响。
整个书柜只剩下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格子空着,只有严仞一人忘了放书。
而那个空格子的旁边则虚掩着门,里头的宣纸被风吹得略微杂乱,其中几张滚落下来,散落在门外的地板上。
“谁的东西掉下来了……”宗昀弯腰去捡。
严仞也蹲下来,颇有兴致地拈了一张看上面的字,忽然顿住,“咦”了一声。
宗昀问:“怎么了?”
严仞道:“这不是宋老布置的课业。”
他只看一眼便下了定论,但仍无法确认是什么,索性摊开宣纸从头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看,最后笑了:“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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