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守卫比阿飞这辈子见过的人都多,但杨巅峰给过他令牌,他走得很通畅,没人为难他,一路通行,仿佛默认了他就是杨巅峰的人。
走到山顶的时候,入目的是比头顶上空悬挂着的宫殿稍微朴素,但更森严的楼宇。
楼宇前的祭台上系着八条粗铁链,锁住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穿着灰色的长衫,身形瘦削佝偻,面庞枯槁两鬓斑白,一副垂垂暮年的衰朽模样。
阿飞不想多管鬼狱别的事,他匆匆绕开此人,跟着领路人一路抵达高楼深处,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守卫把守。
王霸旦不在,这祭坛中心几乎全归杨巅峰管。
阿飞走得很慢,心跳得却十分之快。他既害怕等到结果,又因为急切地想知道谁是赢家而不得安宁。
倘若风逐雪真的被困住了,那么当他走进杨巅峰身边的那一刻,他就要思考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杀死他。
杀气占据了他的内心,以至于到达那扇门前时,阿飞心中一突,莫名感到一阵窒息。
一个少年走来推开门,“进去。”
阿飞看了他一眼,突然问:“你是杨文镜?”
杨文镜莫名其妙顿住,可是没有应答。
房屋的门虚掩着,隐约传出说话的声音。
阿飞没有再多问了。
走进去后,杨巅峰正哈哈大笑,笑得有些疯癫。
杨巅峰本就长得阴狠,不笑还好,笑起来更显狰狞。
“哎呀,美人来了。”杨巅峰回头一看是阿飞,啧啧称赞,舔了一下嘴唇,眼神露骨贪婪。
杨文镜从门边回来,躺在杨巅峰怀里,低头整理着宽松衣袖上的流苏穗子,对着杨巅峰柔柔一笑,“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看到漂亮的就走不动道。”
杨巅峰眯眼嘿嘿直乐,“你不是早习惯了吗?”
阿飞对他们之间的调笑不感兴趣,有点反胃,直白道:“我已经将风逐雪和钟离忧推进了你的机关内,他们死了没?”
“急什么,要折磨死一个人哪有这么快。不如你坐在我这里,和我们一起等?”
杨文镜起身,特意给阿飞让出位置。
阿飞纹丝不动,“除非他确实死了,否则你别想近我的身。”
杨巅峰淫邪地笑了笑,目光落到阿飞脖颈上的青痕,眼睛一眨不眨,“你被风逐雪开过苞,就毫不犹豫地要送他去死。我要是现在亲近你,你恐怕也打算置我于死地。是不是?”
阿飞面若寒霜地说谎:“不,只要他能死,我不会杀你的,还会将亡灵书全本交给你。”
杨巅峰想邀请阿飞一起观战,阿飞拒绝了,进入另一间房间养伤。
他近乎逃避地沉睡和打坐,但心脏处的伤口迟迟不恢复,还有恶化的迹象,每次换水擦洗的时候,都会留下一大盆血水,血腥味弥漫整个房间,吓人得很。
明明上官如是已经暂时为他喂下药,可伤势越发严重,他差人告诉杨巅峰,杨巅峰自然要像模像样找个大夫来看看。
大夫有点水平:“是慈悲藤?”
“对。”
“你还吃了八琴琼玉丹?”
应该指的是上官如是给他吃的丹药,于是他也点点头。
大夫说得斩钉截铁:“那这伤是永远都不会好了。”
阿飞的脸色一白,彻底失去了任何血色:“为何?”
大夫有条不紊道:“慈悲藤之所以慈悲,乃是看丹田造化运转,运气好,能运转消化,便一生平安,运气不好毒发后吸干内力身亡,八琴琼玉丹则是催杀内力的天下第一毒药,没有任何解药。
尽管暂时能止住慈悲藤蔓延,时日一长,琼玉丹的毒性渗透你五脏六腑,根本无法驱除,到时候慈悲藤还没发作,你就先被八琴琼玉丹害死了。”
大夫看向阿飞,他虚弱得像纸片一样,额头冒汗,胸膛剧烈起伏,只能接着解释:“若你练的是阳功,还能压制住毒素,可是你丹田本就脆弱,练的刀法至阴至寒,有了慈悲藤的阻碍,内力在丹田被堵死,一旦发功,阴功只会向四肢流动,加速毒液攻心,必死无疑。”
阿飞闭了一会儿眼睛,他的心仿佛坠入冰窟,从未有过的冰凉彻骨。
上官如是不仅要独吞阿飞留下的后半段神道秘诀,还要害死阿飞,这样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只是不清楚上官如是知道不知道阿飞身怀亡灵书,否则一定连这武功也要夺走。
阿飞睁开眼时,眼眶中布满红丝目光坚毅,“我还能活多久?”
“最多十天。只要你动手运功一次,毒素便要加快一次,寿命就会缩短四五个时辰。我可以给你开点药止血,别的我治不了,”临走前,大夫摇摇头叹了口气,评判他短暂的一生,“你的命太薄了。”
阿飞在床边静坐,盯着地板怔怔出神,许久才再次抬起头,叫人帮忙煮药。
阿飞喝下药,心口疼痛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渐渐消散,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出房间。
院落内灯火通明,他抬头仰望,只看到三层楼阁高的石阶。
石阶两侧是密密麻麻排列成方阵的黑甲军士,他们面无表情,腰刀寒芒闪烁,似乎随时都会拔刀砍人。
杨巅峰变相将他软禁了。
阿飞和军士说要见杨巅峰,军士没有为难他。
他通过杨巅峰的命令召唤来了上官如是。
后者似乎和地鼠一样,哪怕对于这庞大的山脉,也打通了数不尽的密穴地道,来得总是非常快。
他对阿飞越来越不耐烦。
阿飞得知琼玉丹的真相,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也没有问他慈悲藤的事,而是说:“我见到了杨文镜,长得是比你好看得多。”
上官如是本以为他发现了琼玉丹的真相,要来质问自己。他也早做好应答准备,无非是画大饼,告诉他有解药,哄骗他快些将神道后半段秘诀交出来。
没成想上来就是嘲讽,上官如是一时愣住了,随后怒道:“他长得再好看,很快也要死在你的刀下。”
长相是他的软肋,一戳就中。
阿飞神色古怪,满口谎言:“他说他也知道密道,也愿意给我更好的条件,来换你的命。”
上官如是轻蔑道:“就凭你?能杀的了我?”
“只是要换你的命,没说谁动手。我杀不了,将神道秘诀告诉杨总管,他难道还杀不死你?”阿飞慢慢走近他,袖口下藏着刀,抵在上官如是的腹部,“神道秘诀我早已背下来,你目前运行的阶段,正是内力最薄弱的时刻。”
神道在六道轮回功法中存在很特殊,他的秘诀并不深奥,循环成句,而且最让阿飞敢于给下半部分的原因,就是每一段都可以单独联系,与前半段不衔接。
阿飞有个大胆的猜测,既然每一段都可以单独摘出来,说不定是领主在创造玄关阵时为了防止别有用心之人偷练,将神道顺序全部打乱,即使像阿飞这般把秘诀背出来,也不敢百分百肯定就是按照口诀顺序练。
不然凭杨巅峰这群人的本事,不可能不如阿飞,阿飞拼死能得到,他们只会得到的更轻松。
阿飞绝对不练神道,但可以用它坑人。
阿飞所说的内力薄弱也不是空穴来风,他自己练人道的时候就发现了,整个过程中会有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内力会近乎于零。
但他还有亡灵书,亡灵书内功心法要是称为天下第一,恐怕连第二名都没人敢自称。所以感觉没那么明显。
可要是像上官如是这种在鬼狱里浸淫多年,目力所及只有这一套神功,那他内力只会随着功法阶层越高,消失得越明显。
阿飞刀抵住他腹部,手也暗自探了探,果然如他所猜。
上官如是轻功好,阿飞的刀很快就躲过了。
躲得过一时可躲不过一世,阿飞有他的把柄,他躲得再远,也躲不过杨巅峰的视线,阿飞随时能揭发,到时候连内功都没有的上官如是,不知道在杨巅峰眼里还有多少价值。
上官慌乱后想清楚了,“你要什么?”
“琼玉丹。”
上官如是心里咯噔一声:“它没有解药。”
“缓解的办法都没有?”
“有,琼玉丹催杀内力,除非你能不动用内力就靠吸收他人功力续命。”
听起来的确天方夜谭,这就是没解药的另一种说法。
可是他想不到自己还有亡灵书。
阿飞忽尔冷笑,不再和上官如是讨价还价,他还要去见杨文镜。
杨文镜对他没有敌意,不过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在打量人,看得人也不舒服。
当阿飞来找他,他也没有任何意外,好像早就在等他。
他说:“你刚和上官见过面,他想必是要你来杀我。”
“你知道如何到达五鬼门,再从鬼狱离开么?”
“知道。”
“那我就不会杀你。”
“你自己同时中了慈悲藤和琼玉丹,还有水平来杀我?”
杨文镜的武功水平不明,上官只说他是个铁打的花瓶。
“毒尚未攻心,再我临死之前,杀你的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杨文镜没有害怕,“你为什么突然不打算和上官如是做交易?”
“他胃口太大,我满足不了。”
杨文镜笑道:“说不定我胃口更大呢。”
“你要杀谁?”
杨文镜缓缓道:“杨巅峰。”
“好。”阿飞能节省些力气,并且更快达到目标。
杨文镜见阿飞答应得爽快,还有些不敢置信。阿飞却已经定下日期:等风逐雪死讯传来的那天,就是他动手杀杨巅峰的时刻。
一等就等了三天,期间还要应付上官如是的多次骚扰,阿飞没有拒绝见面,只任由他说一些废话,收下疗伤的药,最后再向他保证一定会杀人。谎话说的越多越顺口。
阿飞不知道杨巅峰在第三层究竟安排了多少机关,杀死一个人竟然要足足五六天,就算是钢铁也该化成水了。
这些他没必要知道,杨巅峰只是派人来通知他,可以来观摩风逐雪的尸体。
阿飞磨了三天刀,将亡灵书内功在心底反复锤炼,才敢去见杨巅峰。
杀人若是不能一击毙命,无异于自杀。
中毒症状还不算太明显,阿飞三天几乎不眠不休,只练习出刀这一个动作,没有用内力激发刀劲,刀并不快。
可偏偏在这种糟糕状态下,阿飞的刀法越加精湛,刀光如电,刀意凛冽,杀气四溢。
他将刀藏好,带着一身伤去正殿见杨巅峰。
正殿里血腥味浓重,尸首遍布,横七竖八躺满了士兵。杨巅峰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眼睛阴鹜,嘴角露出微笑,好像他面前的尸体只是被拍死的虫子。
杨文镜也不害怕,乖乖立在身侧。
阿飞走到他跟前,单膝跪在他面前,恭敬道:“参见门主。”
他平静地宣布:“风逐雪死了。”
阿飞顿了顿,问他:“钟离忧呢?”
“被这小贱人跑了。没想到风逐雪还有英雄救美的本事,真是令人意外。”
难怪杨巅峰看起来不高兴。
“英雄救美?”阿飞困惑不已。
“我说过,祭坛从开设至今,这最后一层都只有一个人能出去,没有例外。风逐雪临死前将这唯一的机会让给了钟离忧,他当然活不成。”
阿飞怀里藏着一把尖锐的刀,坦然自若地往尸体堆处走,扫视一圈,“风逐雪的尸体在哪里?”
“被撞成烂泥了,我可没本事把他拼凑起来。”
阿飞不敢轻易相信,一不信空口无凭,二不信英雄救美。没有尸体,最多能算作失踪,称不上死亡。
很明显,杨巅峰虽认为风逐雪这个心头大患解决了,只剩下钟离忧。
他也可以想象,钟离忧成为如今第二个走出祭坛的人,不一会儿便会到达巴别塔,见到领主本人。她提出的要求恐怕绝不是要她哥哥们在宛都的兵马,而是想在鬼狱自立门户,好研发她和王霸旦留下的那些热兵器。
这些担忧是杨巅峰的,可不是阿飞的。
阿飞此行前来,只有一个目的。
他在蹲下身查看尸体的时候,抬眼看了下杨文镜,手指按在刀柄上,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
杨文镜上前为杨巅峰沏茶,托着茶杯送到他嘴边,嘴里出来的是无比宽慰的话语:“杨总管已经在巴别塔入口设下天罗地网,只是抓一名不会武功的女子,浪费不了您太多时间。”
杨巅峰偏头看向杨文镜,似乎诧异于他的主动开口,视线短暂偏离了阿飞。
刀锋出刃,一道凌厉的弧线朝杨巅峰刺去。
刀锋划破脖颈,鲜血喷洒而出。
“砰!”
杨巅峰身体晃动几下,踉跄后退,他握着脖子的手掌鲜血淋漓,液体滴落在地板上。
第92章 人意不如天命
为延缓毒素发作,阿飞舍弃任何花招,却无意间发现他过往的致命错误——纠缠太久。
阿飞的这一刀其实被杨巅峰发觉了,因此他使出全力挡住,而后杨文镜从后背伸手割断他的脖子,刀痕深可见骨,鲜血横流。
阿飞这下确信杨文镜武功不高,他下刀的时候蛮劲居多。
奇怪的是,杨巅峰没有露出过多的痛楚,反而像一座雕塑,冷漠地看着他们。
阿飞这时才用亡灵书的内功,趁他还剩几口气,将他的内力全部吸干净。
从前是为练武功,如今是为活命,但结果殊途同归。
临死前,杨巅峰对阿飞只剩下一句话,“你会后悔的。”
做到现在这一步,后悔不后悔已经没多少差别。
杨文镜手还在发抖,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马上外面那些侍卫就要闯进来。”
阿飞恢复精力:“现在就走。”
好在杨文镜今天挑选的偏门殿,四周巡逻的人不多,而且密道就在脚下,两人钻进暗门的那一刹那,侍卫就发现杨巅峰死在地板上,以最快的速度吹响号角,刺耳骇人,祭坛中心所有出路被封死,有些暗道的门也在肉眼可见彻底关闭。
这庞大的密道错综复杂,杨文镜带头,一起穿梭于狭窄的通道中,躲避追捕者和陷阱,一路畅通无阻,但杨文镜自己却咳嗽不断,嘴角鲜血染红衣襟,触目惊心。
阿飞扶着他,尽量减小摩擦,两人一瘸一拐地往前跑。
这条路前所未有的漫长,杨文镜的脚步也越发缓慢,阿飞不得不停下问怎么回事。
杨巅峰给手下每个人都吃过药,背叛就会死,杨文镜知道他不能再跑下去,否则还没给阿飞将路带完就会死在半道。
他示意阿飞撕下自己的白衣,用鲜血在上面勾勒出大致路线,提示何时拐弯,何时向下向上,在最后出口位置,杨文镜手不停发抖,洇出一大块血晕,“你会不会水?”
“会。”阿飞一边回答,一边仔细听杀手们的脚步声。
杨文镜露出欣慰的表情,“也许你真的能活下来。”
“怎么说?”
“祭坛磁极倒转,你从祭坛最高点——悬崖顶端往下跳,才能彻底离开此地,从万丈高空坠入北海。你···你还要有力气游过北海,才能到达五鬼门。”
“北海?鬼狱还有海?”阿飞对鬼狱彻底好奇了。
“是,鬼狱的原身就是东陆最大的港口,这里的北海只是一个称呼,并非真正的海洋。而且不必担心,领主考虑周全,北海的水很温暖。只是,你必须保留力气游到对岸。”
“这片海有多大?”
“大概有初阳湖那么大。”
阿飞沉默不语。这些事上官如是一件也不曾说过。
也对,谁会对准备杀死的目标说这些。
逃跑的代价很大,这里没有外人,阿飞再次追问:“风逐雪真的死了吗?”
“嗯,死了,我亲眼看见的。那么重的石头压下去,他就是钢铁也不会再活着。”
杨文镜也没必要骗他。熟悉的人必须时刻提防,陌生人却可以坦诚相待。
阿飞问他:“从万丈高空下落,海面的冲击力会直接将人骨头粉碎。”
“没错,也有鬼狱内的人尝试走这条路逃跑,可是都死了,无一幸免,”杨文镜艰涩地说话,气息不顺:“但我知道你一直在等这一天。”
阿飞神色紧绷,这时却缓缓一笑:“是啊,总得试试看。”
这话说出口,他突然就不再紧张,没有那么害怕了。
号角声震耳欲聋,连密道都在颤抖,杀手们已经进入其中。
“刚刚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半个时辰,也是我活得最像人的时候,”杨文镜双目紧闭,“谢谢。”
可是也只快乐半个时辰,一生这么长,他却只活了如此短暂的时间。
杨文镜的手掌缓缓从他臂弯抽离,靠在阿飞怀里,气息全无。
阿飞愣在原地,看着杨文镜渐渐变凉的尸体,脑袋嗡鸣作响,心脏剧烈跳动。
危机感强烈袭来,触发了阿飞本能反应,他只得丢下尸体,继续前行,生死关头,人体爆发力变得极其惊人。
他保持和杀手近乎平行的速度,提前一步来到出口。出口就是悬崖之巅,岩石过于稀少,再多走一点都会坠落。
一阵寒风扑面,耳畔的风像利刃划过脸颊。
阿飞想起来他困在鬼狱内将近一个月,许久都没有体验到真正的空气。
外界正是寒冬腊月,一年之中最冷的时节,再过些日子就要过年了。
悬崖上冻得他手脚都不能舒展,脸也不能做出任何表情。
杀手不多话,紧随其后,留在暗道之中,为首的正是上官如是,难怪来得如此之快。
暗道里没有任何光,阿飞凭他身侧的刀认了出来。
阿飞倒戈得很快,在知道杨巅峰死去的消息时,上官伤心之余,立即反应过来杨文镜带他跑了。
在他眼中,阿飞做的选择错到极致。
可是阿飞还有价值没有利用完,因此尽管身后的杀手已经将长弓绷紧,箭在弦上,他还是没有立即下令放箭。
他说:“把东西扔出来,你不会死。”
这话骗骗小孩还差不多,阿飞面无表情:“你如果能有琼玉丹的解药,再和我交易不迟。”
上官慢慢踱步而来,露出半张脸,手也在黑暗中扬起,准备朝杀手下命令,阴沉道:“它没有解药。”
阿飞陡然笑得不行,以笑声来掩盖他此刻一切的痛苦,纠结与麻木。
他说:“我也没有秘诀。”
他刚转身,上官如是就出声叫住了他。但到这最后一刻,上官也舍不得拿出半点好处。或者说在他选择用琼玉丹时,他就堵死了阿飞的路。
杀手将上官的吼叫当做号令,数箭齐发。
阿飞纵身一跃,扑向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寒风呼啸,吹乱他的鬓角,冰凉刺骨,阿飞浑然不惧,双臂展开,身躯急剧下降,视野也逐渐模糊。
他忍不住想,如果风逐雪也碰到了今天的状况,他又该如何选择。转而他想到这毫无意义,因为风逐雪要么绝不会将自己置身于如此糟糕的境地之中,要么就已经死了。
但是他真的死了吗?
他连续问了三个人,最后问到他自己。仇人没有死在阿飞手中,他永远无法心安。
阿飞全身逐渐僵硬,可他还没有彻底失去意识。
终于,他往下不停地坠落,恍恍惚惚间离开了黑暗,入目的是浩瀚无垠的墨水般的海面。
黑色的海往往意味着很深,手脚也无法触及任何实物。
阿飞还没晕厥,他浪费一次运行内力的时机,在即将掉入海面时调动全部内功护体,一股大力猛然涌来,将他推入深海之中,被一片柔软包围。
海水并非激荡的涌流,阿飞从高空坠落,海面依旧平静如水,只是颜色令人害怕,深不见底。
阿飞在水中看不清一星半点的东西,强撑着一口气等身体慢慢浮出海面。
这个过程比想象中短,阿飞脑袋浮出水面换气,视线瞬间清晰,看到了无数白色银鱼游曳而过。
阿飞竭力睁眼,手脚无法大力动弹,内功保护他五脏六腑没有被冲击力震碎,但也加速毒素运行,阿飞头昏脑涨,肺腑之内犹如烈火焚烧,疼痛难耐。
周围除了一望无际的大海,根本瞧不见任何陆地的踪影。阿飞心里清楚,自己恐怕坚持不了太久了。
他求生意识强,在这种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情况下,也束手无策,反而漫无目的地任由自己在海面上乱飘。
死在海里也不错,阿飞乐观地想,至少远离了可怕的人。
他回想他的仇恨,滞留在心中很深的位置,比身下的海还要深,从表面看却平静无澜。
以前除夕快过年,阿飞在若水山冷冷清清了一年,耐不住寂寞,偷偷下山和萍水相逢的朋友们放鞭炮,半夜再上山睡觉,他站在风逐雪房门前看,发现师父连睡觉姿势都没有变化,心想他真是无趣,过着死水一般的日子,像干枯的死人,只靠本能撑着。
那时风逐雪大仇已报,只剩下阿飞一个毒瘤没除,也相当于仇恨结束,就和阿飞现在的心态很像,仇人死了,身体中毒,不知道生活何以为继,满心空茫。
他也尝试在这濒死的时刻回想父亲梁渡,梁渡的形象早已模糊不清,阿飞记得他总是对自己无端的严厉,总是宽恕他那更聪明的哥哥。梁渡将预言的本领悉数传授给哥哥,对阿飞只字不提,阿飞在遇到韩小姐之前,甚至不知道他爹摆弄的星盘有什么作用。
梁渡说,知道得越少越幸福。
阿飞努力去回想美好的记忆,梁渡对他说过的话不多,但有一句话时常回荡在耳边:人意不如天命。
阿飞闭上眼,海鸟低飞而过,长鸣盘旋,对这具即将死去的人体兴致勃勃,而阿飞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将生命交给命运。
世事如此奇怪,想死的时候往往不如愿,不想死的时候困难重重。
阿飞连游都没游几下,只靠着洋流飘动方向,外加一点运气,就被海浪冲到岸边。他摸摸脖颈,除酸痛外并无其他伤处。
难道是幻觉?
他挣扎着坐起身,茫然四顾,反应了很久。
他朝身后看,入目的是目前为止见过的最高大的建筑,数不尽的殿宇层层叠叠,耸立云端,占据绝对的视野,像是巨人站在眼前俯视自己。
最要命的是,这里也没有阳光,天空阴沉昏黄,只有人造光源悬在每座建筑的顶点,散发着宫殿楼宇在黑暗中更像怪物了。
天与地相隔数百尺,仿佛一个世界的分割线。阿飞抬头望去,云雾弥漫遮挡住了天际,根本辨别不清方位,他试探着喊出一句“救命”,结果声音很快淹没在风中。
阿飞彻底迷糊了。
他想站起身却浑身无力,他只好勉强躺回地上,静待机会逃脱,然而脑袋晕眩,他缓缓闭上眼睛,希望自己能睡过去,但这样的念头才冒出来,意识马上就被恐怖的疼痛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