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休假,阮筝汀刚睡醒下楼,就被偷袭了。
打斗结束得很快,毕竟这些人既不想伤他性命,又恐惧药引身份,打得缩手缩脚的。
客厅内腥气一片,成群的灰羽鹩莺在分食精神体,啄食动作十分机械,好比卡壳的电子雀,还时不时闪一下。
他垂首在狼藉间站了一阵,猛地反应过来,踉跄奔进卫生间,扑跪于瓷砖地,抱着马桶撕心裂肺地呕,生理性泪水不停往下淌,双手手指痉挛,连马桶座边缘都攀不住。
待他情绪平复,把自己打理出个人样时,天都快亮了。
他把那瓶特效药的盖子剖开,从夹层里倒出一粒一次性单向通讯器,犹豫过几分钟,用力捏碎。
发出去的视频请求隔了一阵才通过,冷清客厅间显出一个女人的半身投影,憔悴得连鬈发都缺少光泽。
他哑声唤道:“妈咪。”
瑞切尔观察着他的精神状态,眼神疲惫,却藏着点嫌弃似的温柔:“你能这么叫,我很开心。但是按照以往推算,你每次主动叫我妈咪的时候,准没什么好事情。”
阮筝汀没有搭话。
瑞切尔往四周张望过,客厅暗沉沉的,一盏灯都没有开,络丝横结,偶尔窜过流光,映出一线阴湿的暗红色。
她心里略有不安,问:“那位哨兵呢?”
“他回前线了。”阮筝汀闷声道。
瑞切尔扬眉开了个玩笑:“所以,你是破天荒来找我咨询感情问题的?”
阮筝汀不接这句调侃,开门见山道:“前线情况很糟糕吗?”
瑞切尔开始背诵保密条例。
阮筝汀退而其次,道:“我想去前线。”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小筝汀?”瑞切尔的眉毛吊了起来,她抄起双手,很是不高兴,“因为那个姓喻的小子是吧?”
“不全是,茧术的人不知道想干什么,在大张旗鼓地找药引,”阮筝汀冲她展示过手腕依旧泛青的针孔,无辜撇嘴做了个稍纵即逝的哭丧脸,“标记药剂,我已经暴露了。您是想让我被茧术抓,还是被塞路昂纳抓呀?”
瑞切尔头疼地揉着眉心,沉默过将近五分钟,斟酌道:“那你以助理身份跟着我……”
阮筝汀拒绝:“我想直接去找他,以他的领域状态,很容易爆发精神潮。”
“哪怕跟着送死?”瑞切尔眯起眼睛。
阮筝汀报过曾经背过的战前宣言,笑着说:“在籍人员不该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吗?”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非得是他。”耳廓狐跳上瑞切尔脑袋,一大一小都愁眉苦脸,她碎碎念着,“我以前以为,你是个怪异又别扭的雪豹控,后来发现并非如此。”
“大概是因为那年的联合演练。”阮筝汀轻声说。
“不,在那之前,你的精神体一直在找他,你没有发现吗?”
阮筝汀表情空白了一瞬。
瑞切尔妥协似地叹过口气:“你要来前线也可以,地下室有一辆可自动驾驶的隐形飞梭,但你不能再抗拒自己的向导身份了。”
阮筝汀眼神控制不住地往周围飘,他依旧有些排斥地皱皱眉,肩背紧绷,语气生硬道:“我知道。”
“你和鹩莺的联系一直在变淡,你要接纳它,也是接纳自己,你是一名向导,不是普通人类。”瑞切尔的表情郑重下来,“哪怕向导这个身份,在你的认知里是一切苦厄的根源。”
“我知道。”阮筝汀低头看着自己双手,以及漫延到脚下的粘腻的血泊,有些空泛地重复道,“我一直都知道。”
“你总怪自己从没有真正救下过什么人。”瑞切尔隔空碰碰他的头发,眉目温柔下来,“可你对自己都无法和解,怎么救别人呢。”
阮筝汀尤不接茬,抬头冲她笑:“那您现在可以说一说前线的事了?”
瑞切尔一脸“原来在这儿等着我”的郁闷表情。
“我在这里碰见一位晚期海濒拉,精神体是鳄龟,”阮筝汀定定地看着她,“但融合失落体后,在我眼里始终像蛇颈龟。”
“你想说什么?”
“H.G领域内,究竟是伴侣意识,还是病灶?”
瑞切尔面不改色:“这不在我的深耕范围内。”
“假设真的是伴侣意识,那无伴侣或者双方已故之人的意识——”
瑞切尔打断道:“小筝汀,我好困。”
阮筝汀:“……”
杰瑞德女士留下一句“注意安全”,遂以觉遁掐断通讯。
半身投影消失,阮筝汀望着泼上血液的幕布坐了一阵,实在受不住这满室甜腥,跑去院子透气。
他身后,检测到“无人”的房子正自主关闭全控系统。
灯光熄灭,鞋柜上的琉璃草缓慢枯萎,入户走廊间生态缸里的投影全部消失,书籍自动回缩成模拟纸,壁炉和环控器停止工作,所有窗户及帘布合拢。
他身前,塔沃楹正迎来入冬以来的首个大晴天。
那些金色的光线擦过逐步上翻收集能量的风车扇叶,擦过贝壳风铃和栩栩如生的草编鹩莺,铺进暖棚间,那里面,喻沛埋的种球刚冒出一片嫩绿滚胖的芽苞。
而在踏跺下的阴影里,从客厅漫出的体液正代替水肥灌进院子,那些腻乎乎的脂肪粒跟着淌开,土壤鼓胀,发出细微的此起彼伏的吮水声。
2637年2月9日,22:14,海沽星区,平崎,红灯区。
这座城市建于一只巨大的机械浮台上,台子形如游轮,上下共计三层,内里齿链横结,外面昼夜异路。
换句话说,入夜之后,这里的每一条街道,除却政府机构,基本都会变成红灯区。
空中轨道横亘着巨大的3D投影,观赏列车穿过拟态情人或紧实或丰腴的胸口,它们造型夸张的耳坠落为射灯,当中光线麋艳而暧昧,面脂似的,扫在来往行人脸上。
巷子里充斥着酒液和成瘾药品的混杂气息,霓虹灯牌艳丽错落,像是一层细密多情的雨雾,带着隐秘又狎昵的声音扑向地面,钻进耳朵,把来往过客的神志统统网进去。
黑靴迈过光影曳曳的酒渍,踩过滚动着赌场和会所信息的地砖,避开各式风俗店门口站着揽客的制服性偶,踏进某间酒馆。
门口的机械宠循环播放着“麦麦冬哨向俱乐部欢迎您”,他被扑面而来的热乱和嘈杂砸得晕眩,不自在地顿住了步子,又被身后寻欢的人不由分说地搡了进去。
舞池里晃动着布料状况堪忧的男男女女,他拉低帽檐,拒绝周围递来的酒杯,挤过醺醺然嗑药的人,艰难凑到吧台,并指敲敲台面,在劲爆鼓点里喊着:“你好!我想找个人!”
“找人……”吧台后擦杯子的男性侍者吹了声口哨,抬头时却见来人装束规整,分外正经,又没感受到精神力波动,笑容僵了几分,改口道,“这位小……同学,我们这里不管情债的。”
“你想找谁。”旁边调酒的女人挤过来,饶有兴致地问。
来人做思考状,说得有些模糊:“男性哨兵,比我高大半个头,常常扎着个小发揪,绿眼睛,精神体好像是猫科动物。”
侍者把杯子挂上吊架,上下打量对方——很遗憾,遮得太严实了,如若不是他主动脱下口罩的话,甚至连那双不怎么亮的灰眼睛都看不分明——“你是他什么人?”
来人抬手揩过额角浸出的冷汗,表情开始变得难为情。
他怯生生瞟过两人一眼,垂下眼睫嗫喏过什么,面颊飞上点红。
调酒师揶揄地大笑起来。
麦麦冬哨向俱乐部明面上是个纵情声色的酒馆,暗地里是个佣兵联络站。
该俱乐部的老板神秘过头,自称“年纪大了不能熬夜”,导致这地方成为了红灯区的怪相之一——日落开门迎客,零点准时歇业,期间非牌不得入内。
在调酒师多次把赖着不走的醉鬼扒光衣服扔进音乐喷泉后,这地方基本临近十一点半人就自觉走光了。
莱兹正把最新的任务和武器信息挂上屏幕,听得刚落锁的侧门嘀嗒一响。
他转过身,见有名高个男人正一手抵着门帘,矮身钻进来,其风衣下摆带进来几朵雪花,很快就在温暖的室内化开了。
遂打趣道:“唷,我们麦麦冬的门面回来了。”
对方不咸不淡撩他一眼。
“你小子又在外面招了什么烂桃花,”莱兹倚着吧台,似笑非笑地睨着他,“男的也就罢了,这次居然是个普通人类。”
喻沛脚步一顿,手抬着门帘没放,表情古怪道:“你确定是普通人类?”
莱兹被他问得一愣:“应该是啊,而且看着像是刚毕业,拘谨又青涩,居然能只身找到这里来,也不知道该说他胆大还是——”
喻沛越听越心惊,皱眉打断道:“他人呢?”
“走了啊,”莱兹奇怪这人居然会再三追问,“放心,没告诉他你在——”
“往哪个方向走的?”喻沛捏过眉心,不耐烦里又莫名透着点急乱。
莱兹伸手往左边指:“监控显示,他出门又转进了隔壁,估计是一家一家问过去的。”
喻沛反手掀开门帘,折身冲了出去。
“诶!什么情况!真是你情人啊!”莱兹三步并两步跨去门边,重新抬起门帘,冲那人消失的方向喊,“好家伙,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同性吗?!”
调酒师莘蓝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在一旁闲闲接话:“当年在军中,他拒绝异性的时候,还说不喜欢异性呢。”
“失策啊,”莱兹啧啧称奇,“应该把人按下来,再敲一笔大的。”
平崎的治安比它动不动就移动变更的道路还令人抓麻,阮筝汀忙活一晚上,人没找到,身后缀了一串图谋不轨的尾巴。
等他冷眼解决完各路耗子,跛着脚转身时,被十米之外,路灯下无声无息出现的高阶哨兵唬得一骇。
雪豹自迷蒙夜色间踱步而出,那人取下兜帽,拉开围巾,长呼出一口白气,目光在他受伤的左小腿间留连过几秒,复盯着他眼睛,神色复杂地开口:“你……来这里做什么?”
阮筝汀有些意外地感受过对方的精神力——封境被强制冲开了,但是屏障有损坏:“这就是你想的办法?”
喻沛重复道:“回答我。”
“……找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圆滚滚的鹩莺从阮筝汀领口钻出来,极兴奋地往这边飞了飞。
“我倒是不知道,”喻沛看见那只精神体,表情松动过一瞬,复冷哼道,“它还能打小报告呢。”
阮筝汀探手把它抓回来,揣回兜里,脸色不太好看:“抱歉。”
城市上方正飘过泰坦似的观赏飞艇,小机器人伴着雪花围绕飞舞,那些五光十色的繁光偶尔滑过两人,像是一尾鳞片潋滟的巨蛇,隐约带着闷湿的动静。
“找到之后呢?”喻沛掐过鼻梁,看上去有点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塔沃楹出事了?”
阮筝汀摇头,缓步靠近:“我跟着你去前线,你的状态需要向导。”
“我不需要。”喻沛眉毛拧起来,整个人戾气横生,喝止过迈爪迎上来的雪豹,“而且杀人和杀异种是两码事,我没有闲工夫照看你。”
阮筝汀转而道:“伪造调令,强破封境,私接佣兵单……我作为固搭会上军事法庭的。”
“不会。”喻沛不欲多谈,折身就走,雪豹跟着他,频频回头,“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回去,把所有罪名推给我。他们不会太过为难向导的。”
阮筝汀摇过头,亦步亦趋跟上去。
“我只是个次级向导,没有伪造和删减记忆的能力。”
他们前后踩过锡纸和碎成渣的药瓶,窸窣动静滚进巷子深处,惊扰了一对野鸳。
阮筝汀以为是漏网的耗子,警觉地往那边瞥,被前方飞来的电子地图蓦地挡住视线。
他顿了顿,继续游说:“任何一位高阶向导都可以轻而易举入侵我的精神领域,开启诘问,原原本本看见这段时间,听见我们说过的任何一句话。”
喻沛挥手收回地图,加快脚步。
“就算我没有来这里找你,整件事里,我也是知情瞒报的共犯。”
阮筝汀没注意脚下,踢到了酒瓶。
那东西咚啷一声撞去垃圾桶,又惊扰了一只刨食的野猫。
猫咪炸着毛蹿过墙头,倒腾着小短腿飞快跑远了。
喻沛闻言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盯着阮筝汀。
哨兵数息之间释放的威压凶悍而磅礴,却在轰然而至时骤然分开。
叫嚣的精神海从瘸腿向导身边凛冽而过,半分没沾上他的衣角——
契合度过高的哨向之间,对彼此携带杀意的精神力攻击无条件免疫。
阮筝汀在海浪奔流掀起的罡风中继续道:“包括刚才的威胁暗示。喻沛,我们只能是同党,还是那种没什么默契的同党。”
喻沛不听他扯,恐吓道:“你跟着我也会上军事法庭,大概率还会没命。”
“我知道,”阮筝汀深叹过口气,“但是我讨厌等铡刀落下。”
他想起兄长去世后父母探望他的寥寥数面,想起休曼研究所8-27的每次门开门合,想起自己按既定路线游荡走廊的刻板行为,想起针剂扎进体内后等待起效的那段时间,想起那些在鹩莺喙下痛苦死去的实验体,想起惶惶不可终日的少年时代。
他面对茧术时的强自镇定终于悉数瓦解,连与瑞切尔交谈时,寻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化为乌有。
他语无伦次,近乎无礼地哀求着:“你不能让我等待着独自前往军事法庭。”
雪花渐密,喻沛一言不发,阮筝汀受伤的腿开始泛疼,越走越慢。
他可能会在某次午后小憩时,某场深夜频梦时,某天朦胧的清晨,或者某个花芽开放的瞬间,等来门铃响起。
那声音刺耳又不详,却能贯穿起整个鲜血淋漓的过往。
门后接踵而至的是兄长的死讯,是父母的迁怒和质问,是研究所的定时注射与实验安排,是塞路昂纳的治疗和评估,是西约亚强制入学,是定期回访,是征兵令……
接着可能是一纸通传、抓捕令或者……等来安全物的死亡。
他已经尽可能在迷航中寻找灯塔了,现在却告诉他,隐形的倒计时与刀戟捆扎着始终高悬于顶,而灯塔半灭不灭,在一艘将沉的船上。
何其无望,何其讽刺。
“我会害怕的,”阮筝汀走不动了,垂眸停在原地,把发麻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里,尾音很轻地小声唤那人的名字,“喻沛……”
对方已经走得很远了,像一抹抓不住的飘摇的影,稍不注意便会散在夜里。
阮筝汀垂头站了半晌,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今日暴风雪,他要在凌晨一点前返回旅馆,否则会冻死在平崎的街头。
之后不能直接去找瑞切尔,塔沃楹的家里已经伪造了自己被茧术抓走的假象,他得启动早年商定好的助理身份……
可是这样一来也没有非要去前线的理由,不过是换个地方,在特效药吃完后,以巢化症死去……
话说回来,按照当下谣传的前线态势,约塔估计会比他更早完蛋……
忘记体内有标记药剂了,这段日子需要东躲西藏直到药效殆尽……
苟延残喘,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他想得太过入神,没有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直到被去而复返的哨兵一把抗在了肩上。
“喻沛?”阮筝汀骤然颠倒,脑子发晕,他上下不得力,有些不安地轻声吼道,“放我下来,这样我会脑充血的!”
喻沛顺手朝他后臀甩过一巴掌,淡声道:“再喊打晕。”
阮筝汀愣了一下,转而气得想咬他。
第49章 所谓同党
两人踩着暴风雪的前奏回到俱乐部,喻沛心里窝着股邪火,掀门帘的动静有些大。
佣兵三三两两聚集着的大堂倏而一静,又在两人转进负一楼包厢后,短暂地炸过锅。
莘蓝以胳膊肘捅捅身边的人,难以置信道:“你有没有看见……那谁扛了个人回来!”
而且看身形,就是几个小时前找他们问话的男人。
“我不瞎!”莱兹的酒被她怼洒了,又心疼又好气,“谁跟你似的,半夜窝被子看小说,把眼睛都看坏了!”
“……”莘蓝赔笑,“哎哟,我再给你调一杯好了,不要生气。”
莱兹哼过一声。
“诶,你觉不觉得,他最近的样子有点像易感期。”莘蓝啧啧称奇,颇有点眉飞色舞的架势,“今晚更像是被招惹狠的易感期。”
莱兹还没说话,便听得身后有声音凉飕飕问道:“什么期?”
两人对视一眼转过身去,见喻沛散着冲天寒气,蹲身在吧台暗柜里找东西,边随口问着:“特殊人类领域又发展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研究?”
莘蓝顿了几秒,挑了些能听的东西,给他一通解释。
后者心不在焉,半点没听懂,只敷衍夸赞道:“嗯……向导真不容易,要学的可真多……”旋即反应过来对方身份,“不是,向导关你什么事啊?你终于谈了个碳基生物?”
“倒也不是。”莘蓝心虚地打着哈哈,眼神往旁边飘。
“你别理她,她最近在看外星系小说,什么三个字母文学。”莱兹抿过口酒,不由纳闷,“你找什么呢?”
喻沛的表情顿时有些不自然:“向导专用医药箱,带精神稳定剂那种。”
莱兹和莘蓝又对视一眼,纷纷大惊失色:“你又犯认知障碍了?我就说不能这么短时间冲破封境吧!副作用很大的!”
喻沛额角青筋突突地跳,他咬牙切齿,冷笑着问:“又想打架是不是?”
“不了不了。”莱兹抱过酒瓶,莘蓝收回终端,同时跳下吧台,一左一右混进了支起耳朵听八卦的佣兵堆里。
喻沛找到医疗箱返回房间时,见深陷八卦漩涡的另一位当事人就老实贴着门边站着,手里长柄伞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地砖,神情在见着他时蓦然放松下来。
“我又不会跑,”他向单床的位置扬了扬下巴,“回去坐着,腿还要不要了。”
那人又拄着伞单脚蹦回去,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不好,你又不是没跑过。”
“……”喻沛无言以对,他反手关好门,探指搔了搔肩头鹩莺的下巴,“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别人看不见它?”
阮筝汀端正坐好,冲他分外无辜地眨眼睛。
“你再以次级向导作借口,我就把你敲晕送回迦洱弥纳。”喻沛唬着脸,“我要听实话。”
阮筝汀遂捡着些东西半真不假地说了。
十五分钟后。
“药剂后遗症,”喻沛若有所思,“精神力有藏匿效果?”
阮筝汀垂目点头。
喻沛声音轻不可察:“塞路昂纳不知道这件事吗?”
阮筝汀继续点头。
“你来找我,”喻沛再次上下打量过他,目光不由在那柄伞上停了几秒,“不会是因为……你又杀了茧术的人,无法同警署交待吧?”
阮筝汀摩挲着手腕,沉默数秒,不得不再次点头。
喻沛话锋一转:“那你知道,高阶哨兵由于失控性较大,在入籍时会被植入芯片以供监视吗?”
他在阮筝汀霍然抬头的动作中俯下身去,目光玩味地锁着后者表情,轻飘飘道:“亲爱的同党,他们现在听见了呢。”
阮筝汀一张脸褪尽血色,又在剧烈的血液鼓噪声中镇定下来,他皱着眉,声线干涩发紧地说:“不可能,”
喻沛嗤笑着把医疗箱扔进他怀里:“你就这点心理素质,还想跟着我去前线。”
阮筝汀有些恼,不由抬高声音吼道:“你烦不烦,都把我扛回来了,能不能干脆一点!”
喻沛看着他动作利索地拆开简易医疗包,就着那股火气取出镊子,夹过棉球,避开碘酒吸饱酒精,再怼到伤口上:“等等——”
“嘶——”阮筝汀脸上的愠恼骤然转成痛色,两相混合,把那双眼睛烧成了两汪半沸腾着的银海。
他疼得抽气垂泪,又忍不住继续道:“我既没有怪罪你,又没有叫你负责,你可不可以痛快些,直说,要我还是不要?”
正逢莘蓝笃笃敲完门,推开条缝,塞进个脑袋。
她看看阮筝汀,又看看喻沛,表情相当之精彩,嘴上勉强正经道:“我只是来问问这位……远道而来的向导朋友。你吃饭了吗?要不要来点宵夜?”
阮筝汀飞快眨掉眼泪,点着头略显局促道:“谢、谢谢。”
待莘蓝窃笑着掩好门,喻沛不由扶额:“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阮筝汀被外人一岔,情绪彻底断了,他声音低下去,就着那点鼻音说:“我再同你确认最后一遍,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是准备以你的方式支走我,还是决定带我去前线?”
喻沛略显烦躁地掐过山根。
“我现在需要你,不管是因为尚未反应过来的茧术和塞路昂纳,还是我的巢化症。”阮筝汀抬起头,摆着咄咄逼人的架势,却是一副眉眼濡湿的委屈模样,半真不假地央求着,“喻沛,我已经无路可去了。”
可惜喻沛这段日子吃透了这人的性格——怀揣秘密伪装多年,避开茧术和塞路昂纳的双重窥视,不可能全无后手,把自己置于两重死地之下。
“你不觉得你很矛盾吗?”他把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大衣的鹩莺捉出来,摆在一旁,“骨子里这么喜欢安稳的一个人,现在却对佣兵寻求庇佑。”
“你也很矛盾。”阮筝汀一计不成,只哼笑着,探手把被子里的精神体揪来身侧,“你的雪豹一直在拿尾巴盘我的腰,我都快被它勒吐了。”他怼道,“怎么,现在你的精神体也瞒着你本人干坏事了?”
“……”喻沛对大猫怒目而视,后者装作看不见,正装模作样地洗爪子。
“带我去吧,”阮筝汀故意逆着毛发摸那条长尾巴,快到尾根的时候,雪豹终于受不住似地喵嗷跳起来,一口含过鹩莺,忙不迭跑了,“我保证,不会死在你前面的。”
“你能不能保证点好的。”喻沛啧声半蹲下来,拿过他手里的镊子,没好气道,“裤脚再卷起来一点,如果你不想我直接撕了它的话。”
“……”阮筝汀依言动作,但回想起刚才进俱乐部时晃眼扫过的光景,没忍住呛他,“你们佣兵站连条多余的裤子都没有吗?”
“我们佣兵站很穷的,”喻沛仔细清洗着伤口,皮笑肉不笑,“连战机都没有。”
阮筝汀只当他开玩笑,从医疗箱里翻出一管稳定剂喝了。
“对了,”缠绷带时,喻沛又漫不经心地问,“这种离谱的找人方式,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学院室友啊。他说装桃花是最为合适的,哪怕你所找之人用了化名也不会被动暴露。他的仇家不会因此盯上你,但熟人之间多半会有所调侃。”阮筝汀冲他邀功,双腿下意识晃了晃,又被人按住,“是不是很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