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他能谨慎一点,”拉斐尔按了按眉心,“第四批军团征兵怎么样了?”
费兰特犹豫了一下:“……正在进行。”
拉斐尔敏锐地从他的停顿和用词里察觉到了什么,了然道:“没什么人来报名了?”
费兰特没有应答。
因为《信仰自由法案》的颁布,许多将这场战争看做神圣|战役而希望从中掠夺财富的人大失所望,虔诚的信徒早就登上了前三批船只,剩下的人开始了观望和退缩,本来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征兵活动一夕之间门庭寥落。
拉斐尔镇定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雷德里克抹了一把脸,满手黏糊糊的血和灰尘在他脸上糊出了一张面具,向来衣冠楚楚非常注意自己贵族仪表的公爵阁下提着剑,一只手把被尸体压住的斗篷一角用力扯出来,拔出陷在泥坑里的靴子,大声咆哮:“马在哪里——还有谁有马?!把去追的白痴都喊回来!”
他扯着嗓子相当没有仪态地喊叫着,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腿边上就是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雷德里克喘了一口粗气,他的亲兵们从边上陆陆续续汇合过来,每一个都顶着血呼啦喳的脸,表情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什么。
“阁下,请您下一次不要再往前跑了。”他的亲卫队长痛苦地恳求。
“合格的将领应该是被簇拥在军队中,等待结果的!而不是像您一样冲在最前面,干着和那些士兵们一样的事情。”队长端详着自己豁了口的剑,脸上露出了心痛的表情。
“您如果出了事,我要怎么和卡珊德拉夫人交代?”
如果是以前,听见这种话的雷德里克一定会勃然大怒,并且跳起来一巴掌甩在队长脸上,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多少知道了这位队长的属性就是如此的黏黏糊糊,于是只是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就算我死了,母亲也还有其他孩子。”
眼看着队长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而且又要开始张嘴输出,已经提前感知到那种头疼的雷德里克迅速转移话题:“那群去追击的白痴怎么还没回来?”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和朝圣天盟相遇,之前的遭遇战都来得有些突然,也多半是小规模、小股军队的作战,双方都保持了一定的警惕和克制,战损基本是一比一,几次下来,连雷德里克也有点松懈,但他始终保持着基本的戒心,不允许士兵追击对方的残部,可是显然,这次有人按捺不住了。
“等他们回来之后,罚掉他们今天的饭,让修士带着他们读一晚上经。”雷德里克沉着脸说。
但他们直到回了驻地,那些去追击的人都没回来。
雷德里克脸色难看,他意识到了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难道下午那场遭遇战是陷阱?但如果是陷阱,他们必然有更大的图谋,为了完成他们的图谋,又怎么会忍不住杀掉前去追击的几个人?但要说是什么巧合,那就更不可能了。
雷德里克浑身肌肉都绷紧了,他开始疯狂思索这段时间的每一场战役,挖掘出每一个看似合理实际存在问题的细节,试图找到这一切的源头在哪里,但无论他怎么翻来覆去地思考,都找不到任何的可疑之处,所有事情都恰到好处地发生了,没有任何刻意的痕迹,恰如圣主写下的命运。
第二天一大早,雷德里克就派出了几批圣鸦去搜寻失踪人员的痕迹,这场搜寻他们一无所获,最终是一名士兵无意中发现了散落在丛林中属于一名失踪人员的亚麻布钱袋,循着这个痕迹,他们确定了那些失踪人员的死亡现实,并找到了他们被深埋在树根旁的尸体。
经验丰富的圣鸦们很快确定了尸体的死因,他们几乎都是在前后脚的时间内死于冷兵器的暴力切割,刀刃凶狠地在同一时间割开了他们的脖子、腹部,将他们每个人差点切成几块,这力道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哪怕是特殊训练、身形强壮的亚述人,也做不到在瞬间切出几刀。
但是蒸汽轻甲可以。
那是专门用来屠戮的武器。
亚曼拉女王从罗曼带来的那些武器果然都落入了朝圣天盟手里。
这个消息被加急发往了翡冷翠,附在后面的还有申请调配蒸汽轻甲的请求,在知道对方有这种凶器的前提下还坚持使用人力对抗,这不是勇气,而是愚蠢。
拉斐尔接到申请的第一时间就批准了它,并签署了教皇嘉奖令,交给圣鸦一同带往亚述。
雷德里克说不好自己接到那份意料之外的教皇嘉奖令时是什么心情。
他瞪着眼睛足足确认了四遍,才确定这份嘉奖令上的名字真的是自己,而且上面的每个单词都是他熟悉的笔迹。
这是由教皇亲笔写下的文书,而不是教皇宫秘书厅量产的东西。
雷德里克像是看着随时会爆|炸的火药一样盯着这卷文书,第一次产生了茫然的情绪。
他不明白。
哪怕是雷德里克本人,也承认他过去确实对拉斐尔算得上是极其恶劣,他曾经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嘲讽拉斐尔,大打出手,像仇人一样敌视拉斐尔,用尽所有手段试图将拉斐尔排挤出翡冷翠神学院,如果不是后来拉斐尔被圣维塔利安三世带在身边,又跟随着尤里乌斯学习,很难说拉斐尔究竟会怎么样。
但他模糊地想,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想不起来当年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拉斐尔。
一个不知来路的私生子,似乎确实有被厌恶的理由,他就应该匍匐在污泥里,和那些下等的贱民一样苟且浑噩的生活着,可他竟然站到了光亮的天穹下,展现出自己过人的天赋与神采,璀璨地照耀在他们之上……
雷德里克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拉斐尔的场景,他从神学院下课回家,发现家里的仆人神色异样而古怪,他并没有注意这些小细节,而是透过大厅的落地窗,看见了花园里坐着的人。
年少的拉斐尔身形瘦削伶仃,淡金色的长发显出缺乏营养的毛躁,被强行用绸带束缚成一束,领子浆得坚硬的雪白绸缎衬衫包裹住他的身体,黑色马裤勒出一把像是能一手环抱的纤瘦腰肢,阳光从他背后打下来,穿透丝绸衬衫,让他白皙的肤色透过布料隐约地显出来,整个人的轮廓被蒙上了一层柔软毛茸的光晕,安静得像是天使落在了那里。
他捧着一本书,微微弯曲着脊背,谨慎得像是一只被提到了陌生环境的小猫,浑身的猫都小心地蓬起来,那时候他还没有现在这么好看,长期的饥饿让他的脸颊瘦脱了形,但就算这样,雷德里克也能从他过分优越的骨骼和高挺的鼻梁里分辨出那种隐藏的精致。
就像是一只落下了水又被洗干净的小猫。
是谁收养的孩子?还是给他找的玩伴?如果是这个人的话,他可以考虑好好照顾他,至少不会让人饿成这样子,骄傲的小少爷笃定地想着,他不会欺负他,也可以给他自己身边最为亲近的位置。
那时候他不知道拉斐尔是谁,这是他见到拉斐尔时的第一印象。
所以他不明白,雷德里克看着这封嘉奖令,他并不认为拉斐尔会原谅自己……不,这个词实在是有点恶心,但究竟是为什么?
第105章 希望蓝钻(二十二)
这个问题在扎根于雷德里克的大脑后又被他埋进了思维底层,成为一个时不时困扰他的幽灵,但总之,现在并不是探究答案的时候。
蒸汽轻甲的运输来得比他预料的稍微早一点,随之而来的还有骑士团数额相等的骑士,他们都经过严格的训练,本来是要作为跟随莱斯赫特的人员跟他前往都德莱的,迫于局势不得不被拨到亚述来。
毕竟蒸汽轻甲可不是什么什么随便就能上手的东西。
雷德里克精挑细选了一部分人跟着骑士们训练,准备作为轻甲的替补人员,其中就有他自己的护卫队长。
这个调令让队长如遭雷劈,他举着调令跑进雷德里克的房间,又被暴躁的公爵连踢带打地踹出了房门,只能灰溜溜地前去训练场报道,并且坚信阁下是为了将自己调开方便干坏事,在汇报给翡冷翠的书信里痛哭流涕了一番。
卡珊德拉夫人对此不予置评。
在陆陆续续又发生了三四次遭遇战后,雷德里克皱着眉头凝视夜幕沉沉的远方,营地里燃烧起了篝火,汪着油脂的烤肉发出滋滋的声音,士兵们将干饼伸在烤肉下方,一边加热,一边珍惜地接着烤肉上滴下来的油,同时哈哈大笑地说话。
他们的快乐简单极了,雷德里克的忧虑并不能被他们所知觉,一名亲卫捧着热汤和烤肉凑到雷德里克身边递给他,公爵伸出手去接,视线触及到自己的手时微微怔了一下。
这双握剑控马的手变得粗糙皲裂,肿胀的手掌和布满裂纹的手指让它看起来完全不属于一位公爵,在翡冷翠的时候,贵族们十分注重保养自己,他们和女性一样使用柔润的油脂和牛奶、蜂蜜养护自己的皮肤与头发,雷德里克也不能免俗,当时的他可绝对想象不到自己未来竟然会有这样一双难看的手。
雷德里克接过碗,一口气喝了一大半,用叉子插着一大块烤肉举在手里,三两口咬掉了一大半,填补了胃里空虚的饥饿感。
“……训练得怎么样?”
他冷不丁突然开口,把偷偷摸摸走到他身后的亲卫队长吓了一大跳,左右看了看,才反应过来是在跟自己说话,身形高大的男人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回答:“还不错?骑士团的骑士都很了不起,他们可以穿上甲胄行动一个小时,就算甲胄没有开启动力,也能做基本动作……”
他说着说着,脸上都出现了崇拜向往的神色,雷德里克瞥了他一眼,把最后两口烤肉塞进嘴里,和着小半碗汤一起咽下了喉咙:“那就好好学,这是冕下的恩典。”
他的语气很平淡,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而听见这句话的亲卫队长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惊恐地瞪着雷德里克的背影,仿佛公爵一瞬间变成了什么他无法理解的触手动物。
阁下……刚刚是在赞美圣父?他没有听错吧?!
雷德里克把碗塞进队长手里,自顾自地站起来,一只手扶着剑柄,再次看了一眼暗影沉沉的丛林,在黑暗里,那些白天葱绿可爱的森林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像是随时会有畸形扭曲的东西从里面冲出来,镌刻在人类基因里对于丛林和黑暗的恐惧即使经历了上千年的演变,也不会从血脉里消失。
“我总觉得最近的朝圣天盟很奇怪,但是说不出来究竟哪里不对,”雷德里克喃喃自语,“或许该让圣鸦再走得远一点……”
从翡冷翠跟随他来到亚述的圣鸦都是费兰特听从拉斐尔命令甄选出来的优秀人才,擅长搜索、追击和探听情报,每一个都精通亚述语,这样的人手宝贵而有限,哪怕是翡冷翠也不可能再找出更多,作为回报,他们替雷德里克避免了好几次不必要的战斗,一路上的胜利他们功不可没,雷德里克斟酌了很久,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将他们撒了出去。
几天后,速度最快的圣鸦传递回消息,北方的谷物价格在上涨,猜测是有人在大量秘密购入谷物,这样的采购规模不可能属于私人,只能是为了供应军队。
紧接着,另外几名圣鸦传递回了其他角度的情报,所有动向都在证明,朝圣天盟的大部队有南下的趋势,目前的小股遭遇战也许只是他们的试探,而并不是雷德里克之前所想的那样正常防卫巡逻。
但这很奇怪。
按照目前的局势来说,朝圣天盟最好的选择应该是按兵不动,等加莱和教皇国先打生打死,再跳出来捡便宜,而不是在这个三方都精力充沛的时候急匆匆地入场给自己找麻烦。
在他出发之前,拉斐尔和尤里乌斯、莱斯赫特也从各个角度对战局走向做了所有可能性的模拟,大部分的模拟都将朝圣天盟加入战局的时间放到了中后期,祭司团在亚曼拉时代和混乱时期表现出了相当克制谨慎的特性,他们宁愿放弃一半的土地控制权,也要确保自身统治的巩固稳定,由此可见,他们并不愿意轻易介入一场难以预知的战争。
最可能的情况是,加莱和教皇国首先对上,朝圣天盟在一旁窥伺,当然朝圣天盟不会放弃在里面浑水摸鱼的机会,所以小股遭遇战是很正常的情况。
可是圣鸦却说北方的大部队正在调动,已经有了南下的趋势。
这和他们之前预测的不一样。
雷德里克垂着眼睛思考,想起了在那场漫长会议的尽头,已经疲倦无比的拉斐尔缩在椅子里,腿上盖着毯子,一脸的昏昏欲睡,尤里乌斯低着头,眼底同样有着困倦的乌青,他正慢条斯理地用丝绸擦拭镜片,桌边只有骑士长始终如一地挺拔精神。
“……但是,”拉斐尔费力地从昏沉里把自己的意志拔出来,“说不定他们也会联合,先想办法把教皇国干掉。”
“的确,教皇国和加莱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和朝圣天盟也没有任何合作的基础,可这不意味着他们两方不能联手,如果能先一步将教皇国踢出局……”尤里乌斯缓缓说。
“这对朝圣天盟来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他本来只需要等着我们两败俱伤。”莱斯赫特不太同意。
“噢,您可能不太了解加莱那位皇帝陛下,”拉斐尔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里积蓄着一层因为睡眠不足而出现的水光,这让他从来都显得冷静的脸无限柔软下去,“那可是一位疯子,我相信他会为了逼迫祭司们答应与他合作而首先掉头去打他们。”
“……听起来也不是那么意外。”半晌之后,莱斯赫特低声咕哝了一句,他想起来和教皇在加莱亡命逃跑的那段时间,小皇帝的所有表现的确像一个神经质的疯子,很难想象有什么他做不出来的事情。
武力威胁祭司团与自己合作这样的事……放在他身上竟然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威胁成功了就能获得一个帮手,如果失败了……失败了又怎么样呢?朝圣天盟也不可能再掉头去与教皇国合作,难道朝圣天盟还敢先和加莱打一架,等着教皇国在旁边等着捡漏?
因此武力威胁听起来搞笑又离谱,竟然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可能。
雷德里克想到这里,整个人都清醒了。
如果朝圣天盟真的和加莱合作了,那些不痛不痒的遭遇战是用来牵制自己注意力的,那么……那么加莱的军队现在在哪里?
雷德里克的后背忽然窜起来一阵冷汗,他从简陋的床铺上跳下去,赤脚踩在冰冷的石头地面上,用力推开门,一把抓住守在门口的亲卫。
“让圣鸦往东边去看看。”
拉斐尔在晨祷的钟声响起时,已经念完了一整篇圣书,圣像下供奉着金盘和清水、鲜花,花瓣上带着晨间新鲜的露水,几名修士手里提着金质的香炉,按照一定的频率缓慢地摇晃,里面的香料便散发出乳白色的氤氲雾气,将穿着白色法衣和金色祭披的教皇笼罩在天国般的氛围里。
钟声落下,教皇宫经堂里唱诗班的孩童们开始一天的早课,管风琴宏大悠扬的声音作为伴奏,将孩子们纯洁稚嫩的声音托举上清晨的天空,等待在教皇宫门口的信徒们恭敬地双手交叉在胸前,闭着眼睛听着这圣主教授的乐章,口中喃喃吟唱着舒缓的音调。
拉斐尔放下手,立刻有两名修士上来小心翼翼地合上书页,书本扉页上用模糊的墨水写着一个快要脱落的名字“利亚”,传说这是圣主在人间行走时,赐给人类的第一本圣书,修士们用层层丝绸包裹住这本沉重而昂贵的书籍,将它抬放在小推车上,动作轻柔地推着它离开了教皇的读经室。
教廷将这件无价之宝珍藏在密库里,每一页都用薄如蝉翼的牛皮和捶打成金箔的金子包裹,做成一片片金书页,整本书重达数十斤,有两尺多厚,除了教皇,没有人有这个资格使用它。
读经室内的人陆续离开,拉斐尔闭着眼睛,在这难得的独处时光里整理自己的思绪,把近期的所有事情都翻捡出来,一一检阅,冷静地剖析着自己的每一个选择。
然后他想起了一个差点被他忘记的人……因为最近教廷和亚述的事务格外繁多忙碌,再加上对方最近异样的低调和沉寂,拉斐尔猛然想起自己好像已经半个多月没有见过对方了。
这可不行。
这是他必须抓在手里的人。
拉斐尔走到门口,费兰特已经推着轮椅等在那里,拉斐尔现在对于坐轮椅早就没了什么心理障碍,把这当做一件交通工具后,会发现还挺便利舒服的。
教皇坐下,看着费兰特认真地抖开貂皮毯子盖住他的双腿,乌黑的卷发擦过脖颈和手臂的皮肤,带来凉凉的痒意。
拉斐尔对这样幼稚的亲昵不置可否,顺手替费兰特将落下的头发撩到脖子后,问道:“最近莱斯赫特在做什么?”
费兰特眼神复杂地看了拉斐尔一眼,乖乖地回答:“除了固定的训练,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苦修室里。”
拉斐尔抬起了眼皮:“一直待在那里?”
“是的,除了处理必要的事务,他从不离开苦修室。”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费兰特顿了顿,报出了一个日期。
那是《信仰自由法案》被公开的日子。
拉斐尔的心往下沉了沉,他居然漏了这件事。
“我去骑士团驻地看看。”教皇迅速下了决定,费兰特从不在正经事上反驳他,教皇的车队低调地离开教皇宫,从另一侧进入骑士团的驻地,训练场上骑士们正大汗淋漓地训练着,马车停在了骑士长的房间门口,费兰特把轮椅放下来,拉斐尔慢慢走下马车,亲自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什么动静。
拉斐尔再度耐心地敲了敲门。
这回,里面总算传来了骑士长低沉的声音:“谁?”
“我。”拉斐尔的声音没有什么波动。
房间里迅速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快,粗糙的木门被打开一条缝隙,骑士长苍白的脸从门缝里露出了一半。
他看起来没有要邀请拉斐尔入内的想法。
“很抱歉让您等候——请您去大厅稍微休息一会儿,我马上前去觐见。”骑士长用客气的语调说。
拉斐尔掀起眼帘冷漠地盯了他一眼,朝一旁抬了抬下巴,轻描淡写地说:“撞开。”
令行禁止的费兰特毫不犹豫就要抬脚踹开门,莱斯赫特无奈地提高了一点声音:“冕下——!”
拉斐尔用淡紫色的眼睛回视他,傲慢地反问:“嗯?”
“……请进,但是其他人——”
屈服了的骑士长还没把话说完,拉斐尔看了费兰特一眼,心领神会的仲裁局局长将轮椅塞进莱斯赫特手里,快速和其他人一起消失在了这里。
莱斯赫特关上门,房间内再度只剩下从窗口落进来的一柱光线,简陋的设施一览无余,圣像前地上的垫子有着深深的凹陷,显然有人长久地跪在上面,一旁放着荆棘鞣制成的苦鞭,鞭子上还有醒目的斑驳血迹。
莱斯赫特弯着腰将轮椅安放在床边,拉斐尔走过去坐下,双手交叉在扶手上,自下而上地打量着莱斯赫特。
年轻的骑士长脸色苍白,金色长发凌乱地扎着搭在背后,上半身只草草套了一件白色亚麻衬衫,领口的扣子没有扣好,缝隙间露出淡蜜色的皮肤和肌理,深褐色马裤勒住劲瘦的腰,宽松的衬衫古怪地贴在他身上,有淡淡的血痕正透过薄薄的亚麻布料渗透出来。
“我从来不知道,有人竟然敢在翡冷翠伤害我的骑士长。”拉斐尔凝视着他,轻声说。
“不,冕下,”莱斯赫特低声否认,“这是……这是我的自我惩罚。”
拉斐尔当然知道这是什么,苦修士们用苦鞭惩罚自己,洗脱自己的罪孽,以肉体的痛苦赎清灵魂的罪恶,他对此并不抗拒,但他愤怒于莱斯赫特选择了这种方法。
“哦,自我惩罚,”教皇重复了一遍,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询问,“那么,我迷途的羔羊,告诉我,你做错了什么,你犯下了什么罪孽?”
莱斯赫特俊美的脸上出现了挣扎的痛苦,仿佛他的灵魂正被这个问题缓缓撕扯成两半。
拉斐尔端详着他的表情,弯下腰,捡起那条苦鞭,语气平静到近乎冷酷:“跪下。”
教皇命令道:“现在,向我忏悔。”
吸溜吸溜……拉法终于要做他的本职工作了!教皇就是要聆听忏悔,抚慰灵魂!不务正业的拉法捡起了自己的基本业务!
第106章 希望蓝钻(二十三)
大凡军人,骨子里都有点听令行事的本能,拉斐尔的祈使句简短而严厉,再加上他的身份,莱斯赫特几乎是没有多想,就再次乖顺地跪在了垫子上。
拉斐尔缓缓转动轮椅,好像只是为了寻找一个能够看清楚莱斯赫特表情的位置,但等他停下时,正不偏不倚地挡在了圣像和莱斯赫特中间,看起来就像是骑士长正在跪拜他。
拉斐尔看着莱斯赫特身上的新鲜的血迹透过薄薄的亚麻布料越来越清晰地泅开,抬手将苦鞭抵在了骑士长的肩头,粗糙的鞭头顺着他的肩膀往下,停在胸口。
“脱掉衣服。”
拉斐尔的每一个命令都短促简洁,也意味着这个命令的不可违抗性。
莱斯赫特局促地挺直了脊背,迟疑着没有动。
短暂的对峙后,教皇脸上出现了不耐烦的神色,他眼底下泛着因为长期睡眠不够而出现的青色,疲倦的眼神让他的不耐更具有某种锐利的威慑感。
“我说,脱掉。”
拉斐尔将苦鞭压在莱斯赫特随手扣起来的衣服扣子上,为了出来面见教皇,骑士长的衣服穿得非常仓促,领口前两颗扣子没有扣,露出一片光洁的胸膛,这让苦鞭顺利地压住了他的皮肤。
教皇的语气不大好,莱斯赫特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解开扣子,将这件已经被血染得乱糟糟的衣服搭在了床尾,布料在脱离皮肤时,伤口再次被扯动,湿漉漉的血从伤痕里渗透出来。
从某种程度上说,其实莱斯赫特比尤里乌斯要更看重自身的衣冠整齐,尤里乌斯平时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是因为礼仪要求如此,加上不喜欢被人接触身体,本心里并不觉得穿不穿衣服有什么大不了,而莱斯赫特却是发自内心地恪守着道德和清规,所以拉斐尔不止一次见过尤里乌斯衣衫不整的样子,却是第一次看见莱斯赫特这样。
脱去了上衣的骑士长露出了不太适应的表情,他很少在外人面前袒露身体,他几乎是下一秒就后悔了脱衣服的举动,手指屈动着想要将衣服勾回来,却被看透了他心思的教皇用鞭子冷冷压住了肩头。
从不疏忽训练的骑士长有着百里挑一的好身材,流畅的肌理如同完美的山峦,光滑的皮肤下藏着具有爆发力的柔韧肌肉,手臂结实,腰腹覆盖着清晰的线条,这些条状肌肉使他具有更强的耐力和爆发力,而不会让他显得像石块巨人一样粗壮,而此刻这具堪称完美的躯体上杂乱地覆盖着许多鞭痕,新鲜的叠加着陈旧的,愈合的伤口呈现淡淡的白,新鲜的还在向下淌着细细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