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莫名其妙的行为弄得迷惑的圣鸦坐在那里一脸迷茫,不等他回过神,雷德里克踩着重重的步伐又去而复返。
圣鸦高度警惕地看着他。
刚刚结束了战斗的年轻公爵脸上还有残留的血和灰尘,被战争磨砺得成熟了许多的青年身上已经有了男人的影子,他微微低着头,看着那名披着黑色斗篷的圣鸦,咕哝着说:“告诉他,这场战役会胜利的——这是你的判断。”
他在最后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好像觉得自己的承诺有些可笑,非要借着别人的嘴才能说出来。
圣鸦脸上再度浮现了一个问号,雷德里克甚至没等他回答,再度扭过头,踩着比之前更重的步伐匆匆离开了,好像后面有火在烧着他的屁股。
军营里还有很多事情等待着他的决断,最重要的一件事莫过于翡冷翠隐约传来的风声——教皇将要莅临亚述,这件事的真实性当然毋庸置疑,一个君主不可能永不踏上自己的国土,如果拉斐尔想要切实地掌握住亚述这个庞大而野性的国家,他就不可能缩在翡冷翠,等待着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出来接受冠冕,只有真实地置身于战争中,从中攫取自己的荣光,这才是一个君主最好的选择。
拉斐尔自然不会畏惧战争,他和尤里乌斯对此行的争论仍在私下里继续,不过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当教皇下定决心的时候,谁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应该真的和一个将军那样去征战,更多时候这是一种政治|作秀,不过哪怕是作秀,雷德里克也得确保这场表演足够的真实和安全。
而最近频繁的战斗,无疑在说明朝圣天盟和加莱的动态异常,或许这就是针对教皇的一场阴谋,他必须在教皇真的到来前,弄清楚朝圣天盟和加莱在搞什么鬼,然后扫清一切阴谋和陷阱。
这是他作为将军的职责。
明天我有九节课,从早上六点开始早读,到晚上八点半,光是想想都能头皮发麻的程度。
第108章 希望蓝钻(二十五)
尤里乌斯从喧闹的宴会厅出来,扯松领口堆叠的丝绸领巾,宴会厅里燃烧着昂贵的香料和木炭,热气扑散出来,站在门厅里就能被如有实质的软热气浪包裹。
作为翡冷翠最有权势的顶级家族,波提亚家的宴会从来不缺乏宾客,人们很愿意为了得到一张来自波提亚的请柬而撞得头破血流,然而他们意外地发现,最近波提亚家族举办宴会的频率似乎高了许多,想要拿到入场券也不再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尤里乌斯站在露台上,困倦地揉了揉眉心,随着教皇国扩张脚步的加快,压在教皇宫秘书厅的压力越来越大,而大部分重担都被秘书长一个人承担了,尽管为了避嫌,他并不接触军务,但相关的后勤工作还是不可避免地要由他承担,包括源源不断地筹备金钱、食物和武器运往亚述,以及支持拉斐尔暗中向加莱磨刀霍霍。
总之就是,尤里乌斯已经有足足半个多月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当然,令他烦闷的也不只是这个原因。
尤里乌斯将手中的水晶杯旋转了一圈,里面琥珀色的酒液荡漾开令人迷醉的光晕,像一个小小的漩涡,卷着人的目光往下掉落、掉落、掉落……
“波提亚阁下。”
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尤里乌斯无声呼出一口气,露出一个妥帖的笑容,转过头,就算他记忆力优越,也花费了几秒时间才辨认出来人的身份:“苏珊娜小姐。”
穿着浅绿色丝绸晚礼服的女孩笑容腼腆,年轻的面庞如同娇嫩的玫瑰,棕色的瞳孔圆得像一只猫,看着尤里乌斯的眼神亮晶晶的。
作为翡冷翠的大龄单身汉——在这这个贵族平均订婚年龄不到十岁、结婚年龄为十五岁的年代,三十出头还没有过一任妻子、连情人都没有的尤里乌斯绝对是异类中的异类,互相攀比情人数量的贵族们甚至在私下里满怀恶意地揣测过,这位手握大权的波提亚阁下是不是不太行,以至于这么多年都没有暧昧对象。
而对翡冷翠的贵族女性们来说,尤里乌斯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抢手货了——想想看,一个从未被女性拿下的堡垒,一个能够满足所有女孩子最为奢侈的梦想的男人,攻下他的女人能证明自己的魅力是多么强大,他的情人可以戴上翡冷翠最为璀璨的冠冕,成为翡冷翠无冕的王后。
在很多时候,男人觉得女人是用来点缀他们权力的一种装饰品,美丽是这些装饰品的附加值,他们享受着女人们为他们而神魂颠倒,感知着自我魅力的无往不利;但相对的,聪明的女人们在自己的战场里也将男人视为猎物,她们用单纯、仰慕、无辜的模样诱惑她们看中的猎物,而权势则是这些猎物们的附加值。
毫无疑问,尤里乌斯绝对是这个原始的狩猎场里的顶级猎物,而且是从未被人征服过的猎物。
正如男人想要征服最为强悍的那一匹烈马以宣告自己的力量,被禁锢在家庭里的女人也只能以此挥霍自己空虚漫长的时光。
尤里乌斯从这个年轻的女孩眼里,看见了猎人般的目光。
她还是有点年轻,没有将自己的欲望完美隐藏起来的能力。
“今天的宴会是否令您感到满意?如果有任何不满的地方,请允许我做出弥补。”尤里乌斯彬彬有礼地微笑,仿佛没有看出女孩眼中的情绪。
“不,我很荣幸能参与这场愉快的宴会,”苏珊娜快乐地笑起来,棕色的大眼睛里闪烁着蜜糖一样甜美的光,不可否认,这个姑娘有着青春年华的女孩最为优越的资本,而且她还有着巨大的野心,“波提亚是翡冷翠的名门,谁能不为它的邀请感到自豪呢?”
“感谢您的赞美。”尤里乌斯客气地回应,这样的奉承他听得太多了。
聪明的女孩看出了他的敷衍,她并不介意这点,因为她的目标根本不是尤里乌斯。
当她开口时,连尤里乌斯都怔住了,一瞬间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对不起……您说什么?”秘书长的笑容有点僵硬,不知道是不是苏珊娜的错觉,她感觉自己有那么短暂的一刹那从这个绅士的男人眼里看到了一种阴冷锋利的东西。
“我说,”苏珊娜整理了一下语言,再次重复,“我想请您替我引荐冕下。”
尤里乌斯瞳孔微微一缩。
他缓慢地上下打量这个女孩,这个在他面前展露出了野心的年轻姑娘不躲不让地迎上了他的目光,骄傲地挺直了胸脯。
哪怕是以尤里乌斯苛刻挑剔的审美来看,都得承认,这位年轻的伯爵小姐有着杰出的容貌和窈窕的身段,脸颊丰润,皮肤雪白柔软,头发蓬松卷曲,足够令任何一个定力不足的男人为她驻足惊叹。
“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尤里乌斯的笑容冷淡了一点,“或许您喝多了,宴会上有一些烈酒不是年轻小姐可以触碰的,您的长辈可能还没有教给您这些知识。”
“我很清醒,”苏珊娜口齿清晰地拒绝了尤里乌斯推来的台阶,并决心无视这句话里的另一层含义,“我知道我要什么,这是一场平等的互惠交易,不是吗?我得到我想要的,作为回报,您也可以得到您还没有得到的那些东西。”
“听起来您很了解我。”尤里乌斯不轻不重地刺了苏珊娜一句。
女孩的脸色白了一下,她很少被这样嘲讽,哪怕尤里乌斯并没有说什么重话,但对一位总是听着男性赞美的女孩而言,已经是了不得的经历了,苏珊娜整理了一下呼吸,坚定地站在那里:“我只想得到一个和冕下见面的机会。”
尤里乌斯冷冷地回答:“很抱歉,我不能为圣父介绍情妇。”
他毫不留情的直白话语剥下了苏珊娜披在身上的最后一层遮羞布,女孩的脸先是涨红,又是发白,最终还是没忍住,眼眶里滚下了大颗大颗的泪水,她捂着脸,从露台上狼狈地跑开了。
尤里乌斯漠然地看着她跑走的背影,低下头,发现握在手里的水晶杯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捏断了细长的颈,断裂的截面戳破了他的掌心,而他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殷红的血从伤口里涌出来,尤里乌斯盯着血看了一会儿,心里忽然翻涌起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愤怒。
让他给拉法介绍情妇?哈,多么有创意的想法?如果拉法有妻子,她们会向那个女人推荐自己吗?就像是现在到他面前来自荐一样?
这个想法离奇且毫无道理,但尤里乌斯就是为此而愤怒。
就像是整个世界都认定他不可能和拉斐尔有任何关系——任何除了稀薄的血缘和师生关系外的关系。
于是第二天早餐踏进春之厅时,拉斐尔破天荒地顿了顿,他敏锐地发现了此刻坐在餐桌前的尤里乌斯心情极其糟糕,尽管对方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静,发现他来了之后甚至朝他微微笑了一下,但拉斐尔就是能发现对方笑容底下汹涌的暗沉波涛。
拉斐尔本能地思考了一下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快速过完了教皇国的情况后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又开始想是不是亚述传来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坏消息……
一边沉思着,他走向餐桌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尤里乌斯静静地看着他,一直到拉斐尔坐下,都没有说话。
等候在一边的执事拉开另一扇们,厨师长推着餐车走进来,将罩着盘子的银餐盖揭开,开始为两位身份尊贵的客人介绍早餐的菜品。
尤里乌斯和拉斐尔谁都没有认真听厨师长说话。
等春之厅里只剩下了餐刀触碰餐盘的细微动静,尤里乌斯切割着盘子里鲜嫩的牛肉,忽然说:“我记得,你今年二十五岁了,圣恩节的生日。”
拉斐尔正在皱眉看盘子里的洋蓟拌鱼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拉斐尔并不怎么喜欢洋蓟,他在贫民窟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就靠着啃洋蓟度日,因为不方便生火,吃进嘴里的洋蓟大多数都是半生不熟的,那种口感足够令每个人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冲进盥洗室呕吐,奈何这种蔬菜在叙拉古半岛是非常普遍的绿色作物,种植方便,生长迅速,凭借着广泛的适应性,它入侵了每个厨师的菜谱,哪怕是教皇的餐盘里,也不可能完全拒绝它。
而拉斐尔并不是一个喜欢将自己的喜好鲜明表示出来的人,哪怕是再不喜欢的东西,他也会雨露均沾地吃一些,尤里乌斯看出了拉斐尔的不情愿,将手指点在了自己的盘子边缘,他的盘子里是土豆泥和鸡茸,示意:“要换吗?”
拉斐尔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厨师将这道菜摆成了漂亮的形状,莲花形的洋蓟里浇着炖煮得鲜嫩的鱼肉,还淋上了胡椒汁,拉斐尔做了一会儿吃洋蓟的心理准备,用叉子叉着一片裹满了鱼肉的洋蓟叶送进嘴里,冷不防就听见了尤里乌斯的下一句话:“你需要一个情人抚慰身体需求吗?”
洋蓟叶的味道穿透鱼肉鲜甜软糯的包裹蛮横地占据了口腔,迅速激起了那些糟糕的回忆,拉斐尔还没把它咽下去就听见了这句极富刺激性的话,顿时迸出了一连串的咳嗽,费力地将哽在喉咙口的食物吞咽下去,尤里乌斯默不作声地将水杯送到拉斐尔唇边,咳得死去活来的教皇就着他的手咽下两口水,才将那股痒意压下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
拉斐尔压低了声音,头一次用极度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尤里乌斯。
尤里乌斯平静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两只手交叉在面前,神态如平时一样镇定冷静,带有过度理智的优雅美感,然而他说出的话却足够令每一个听见的人目瞪口呆,继而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心疯了。
“按照你的年纪来说,你和费兰特发展出那种关系我可以理解,”尤里乌斯用学术研究般的语气娓娓道来,“但以你的身份来说,这是一种很危险的关系,他担负着你的安全,手里还握着仲裁局这股力量,混杂了情感的利益纽带就不再纯粹可信,这会成为你身边的隐患。”
拉斐尔皱了皱眉,不管从什么角度,他都不太想和尤里乌斯谈论这个话题,上次他们谈论这个问题的后果还历历在目,他不觉得这是一个合适的再度开启话题的时间。
而且……他到底为什么要和尤里乌斯谈论自己的……“情人”问题?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
“他不会成为隐患。”最终,拉斐尔为了杀死这个话题,简略地回答。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尤里乌斯满意,男人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平静地说:“但也不是最好的选择。”
拉斐尔都快被尤里乌斯气笑了,他觉得今天的尤里乌斯简直和换了一个人一样,一开始就表现得异常莫名其妙:“那你告诉我你设想的最好选择是什么?我不需要在这个问题上征求你的意见——老师。”
他讽刺般地在末尾添加了一个久违的称呼。
这个称呼令八风不动的秘书长睫毛一颤,男人抬起眼皮,深紫的眼睛雾沉沉一片,看不清任何情绪。
“最好的选择,你需要一个平衡,让他知道你不是非他不可,让他保持对你的敬畏,知道你可以随时放弃他,让他知道他拥有的一切必须来自你的施舍,而你随时可以拿回这一切。”
他的话没有什么波澜起伏,和之前每一次教导拉斐尔一样,都不过是最为基础的理论教学。
“哦,平衡,”拉斐尔点点头,有种莫大的荒谬感,“听起来你打算给我介绍一位情人。”
“是的,”尤里乌斯坦白地承认了,不等拉斐尔有任何表示时,波提亚的大家长从餐桌上倾身过来,两双紫色的眼睛隔着极近的距离凝视,“我就是你最好的选择。”
他直白地撕掉了他们之间垂悬已久的帘幕,将彼此早就心知肚明的东西摆在了台前。
这是比上一次的亲吻更加不可逃避东西。
亲吻可以说是意外,可以说是一时的意乱情迷,可以被轻易地遗忘、抛之脑后,可以当成一个错误轻巧地抹去。
但是他们从来都对说出口的话语慎重以待。
拉斐尔浑身都绷紧了,他抓着餐叉,努力压平语调,不让自己爆发出愤怒的呵斥:“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尤里乌斯不合时宜地有了想笑的感觉,他想起他昨天也是这么对那个女孩说的,一模一样的话,而对方怎么回应的来着?
“我很清醒。”尤里乌斯觉得真是太有意思了。
这段对话真是太耳熟了,就连对话的人物都透着一种滑稽喜剧似的喜感。
“作为教皇,你应当保持身心的洁净,但是作为俗世的君主,你应当采用任何手段巩固你的统治,这不过是常见手段的一种——你一直很清楚这一点,不是吗?而我的确是你最好的选择。”
尤里乌斯垂下眼皮,镜片后的眼眸狭长锐利,但当他刻意垂下眼睛遮住那种锋利后,过分强势的逼迫感就前所未有地削弱了:“我手里是对叙拉古半岛有着无与伦比号召力的波提亚家族,整个教皇国的行政权也在我手里——你看,我对你是多么重要,你一直想掌控我,不是吗?”
拉斐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你除了支持我,还能怎么样?”
尤里乌斯蓦地笑起来:“看,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让他知道你不是非他不可,让他保持对你的敬畏、知道你可以随时放弃他,让他知道他拥有的一切必须来自你的施舍,而你随时可以拿回这一切。”
“亲爱的拉法,你觉得我们两个人中,是谁更依赖谁?”
尤里乌斯的声音温柔得近乎柔软,但落在拉斐尔耳中,却震荡起了恐怖的海啸。
教皇猛地握紧了餐叉,眼神瞬间阴沉得可怕,尤里乌斯毫不怀疑,如果可以的话,拉斐尔这时候一定非常想把餐叉捅进他的脖子。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中无比悲哀,与此同时还有近乎扭曲的快意。
这是一个让你完全掌控我的机会,他心甘情愿地交出自己的掌控权。
多有意思,他曾将拉斐尔呵护如掌心的玫瑰、手中的鸟儿,而现在他却渴求着这么一个让他们境遇翻转的时机——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恐怖沉默后,不知道是谁先露出了一个微笑,他们再度恢复了正常的用餐气氛,桌上的早晨已经凉了很多,但餐桌的氛围反而更加和谐了。
尤里乌斯将拉斐尔装着洋蓟的盘子换给了自己,这一次,教皇没有拒绝。
不知道你们看出来了没有,秘书长先生正在慢慢变态化……他以前是不会有这种,呃,共享情人的扭曲想法的,尤其是和他一直都看不起的费兰特竞争,甚至把自己物化贬低成制衡费兰特的存在。
明后天月考,我要监考改卷,又是忙碌的两天,一想到下半年要接高三,我已经整个人都不好了,真的很不想带高三,我就想咸鱼一点呜呜呜。
第109章 希望蓝钻(二十六)
暗潮汹涌的早餐之后就是忙碌的一天,尤里乌斯和拉斐尔都忙得不得了,《信仰自由法案》颁布的风潮还没有过去,借由波提亚家频繁的串联活动,翡冷翠的贵族们不再发表任何对教皇不利的言论——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而底层人民的声音也早就在圣鸦们有组织的大规模带动下偏转了方向。
人们或许对《信仰自由法案》还有疑虑,但是多年来教皇冕下为他们做的事情是实打实的,在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时候,他们也知道如何做个聪明的哑巴。
当一切风浪趋向平息,还存在的声音就变得格外刺耳。
费兰特不费什么力气,就从繁杂的线头里拎出了隆巴迪枢机的名字。
当看到这个名字时,费兰特先愣了一下。
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从贫民窟的圣杯教堂离开的。
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为了快速获取能够贿赂修士以将他的名字记上推举名单的两枚金佛罗林,他只能去玻璃工坊推销自己——这是费兰特始终不愿也不敢向拉斐尔提起的事,他的母亲在玫瑰花房毁灭了自己的一生,然而她的儿子竟然也要步上她的后尘,这是多么可悲的笑话,似乎那里就是什么漩涡,只要踏入一步,就永远都无法离开。
好在,费兰特比他的母亲更聪明、更狠心。
他诱惑了三名薄有余财的书记官,把他们吊得像是跟着肉骨头的狗,掏空了他们所有的家当,还通过他们向黑市的放贷人借了高利|贷,要不然他也不能够那么迅速地获取那样一笔庞大的资金。
至于那三个倒霉蛋要怎么面对清醒过来后的贫瘠生活和高额贷款……费兰特并不关心这个。
在连自己的生存都是难题时,怎么能指望他去施舍多余的怜悯给别人?
也正是这样的狠心,让他进入了隆巴迪枢机的视野。
在他进入教皇宫成为见习守卫时,隆巴迪枢机的管家曾经私下里和他接触过,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教皇宫选拔的护卫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从教堂里送过来的,而不是每一个都能有这样足够的幸运被教皇宫留下,落选的孩子们会被其他的主教和贵族们挑走,而费兰特这样尤其出众的则会被提前预定。
只不过他最终成功留在了教皇宫,不然现在或许他就是隆巴迪枢机手下的人了。
这点交集浅薄到需要他认真回忆才能想起来,如果不是这点熟悉感,他在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不会有丝毫的停留。
剥离了流言繁杂冗余的来源后,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这个平时不怎么爱出风头的枢机阁下。
每一个枢机都有一个教皇梦,隆巴迪枢机散布反对拉斐尔的言论也并不是什么值得震惊的事,唯独需要感叹一下的就是他平时将自己的野心收敛得还不错。
费兰特卷起桌上的羊皮纸,准备去找拉斐尔,他这几天都忙着找在翡冷翠散布流言的家伙,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拉斐尔了,尽管只是短暂的别离,甚至这都算不上什么别离,但一想到能够见到拉斐尔,费兰特的心情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心起来,连带着路上看见忙碌的修士修女们时也愿意施舍给他们一个轻轻的颔首。
费兰特算了算时间,教皇一向作息规律,每天的日程表都安排得严密且千篇一律,午后的一个小时是他的休息时间,拉斐尔喜欢将这点时间消磨在花园或是图书馆。
大画廊的廊桥外连接着通往花园的拱门,花匠在那里种植了一片品种不同的月季,这种生命力旺盛的花卉在拱门上攀爬成了一堵墙,垂坠下来的花和枝蔓像是流动的彩色瀑布,能将周围遮挡得严严实实,每一个经过的人都要抬着手将它们拨开才能走入庭院。
花匠本来想将它们修建得清爽一些,莱恩六世却更喜欢这样自然狂放的风格,拉斐尔也没有多余的闲情去指点花匠改动它们,于是这一面花卉瀑布就成了大画廊外点缀回廊的景点。
费兰特从阴暗的大画廊走出来,台阶上投下斑驳的光点,花园喷泉的声音在这里已经清晰可闻,他还听见了掺杂在水珠喷薄声中的人的低语。
那是属于拉斐尔的声音。
光是听见对方的声音,就足够让费兰特感到喜悦,他迫不及待地走下回廊,抬手想去掀开花卉瀑布的藤蔓,热切而温柔地呼唤对方的名字,声音尚未形成气流,他就听见了拉斐尔沙哑的喃喃。
“不……等一下——”
费兰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这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当然,对他而言,非常熟悉,它应该出现在玫瑰花房里,或者是纸醉金迷的宴会阴暗的帷幔后,哪怕是夜色笼罩下的丛林里,唯独不应该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
更不应该是这个声音、这个人。
费兰特凭借着本能否定自己的判断,但他也没有张嘴呼喊自己恋人的名字。
沉默的男人抓住了枝蔓,风吹得枝叶窸窣晃动,在摇晃的间隙里,他看见远处树荫下躺椅的尾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纤细雪白的脚踝抵着坚硬的扶手侧面,赤|裸的脚掌斜斜地踮着踩在另一个人衣着齐整的腿上,脚背上青紫的血管因为用力而隆起,雪白的长袍顺着膝盖滑落下去,顺着摇椅,有一大半都拖拽在草地上。
费兰特甚至能根据这一点细节想象出来他们此刻的姿势,半遮半露的景象比清晰的袒露更刺激,他痛恨自己过于优越的视力,每一个寥寥的细节都在他眼里被不断放大,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似乎听见了那些声音忽远忽近地钻进他耳朵里,又轰隆隆地远去了。
仲裁局的局长天生肤色比别人更白,此刻他脸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比坟墓里爬出来的幽灵还要惨白,加上一身乌黑的兜帽长袍和浓黑的长卷发,他比舞台上的戏剧演员更像是一个合格的死尸。
不知道站了多久,等刚开始那阵剧烈的冲击过去后,一股扭曲的愤怒便如毒蛇一般啮咬上了费兰特的心脏,胸腔里的器官收缩着,泵压出带毒的血液,顺着他的血管流经四肢百骸,他攥紧了手中的枝叶,收紧的力道之大,以至于鲜嫩的汁水瞬间染绿了他的掌心,黏腻的汁液顺着他的掌纹往手腕流淌,带出被绞成一团烂泥的叶片和花朵,扑簌簌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