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楚辛只觉浑身僵冷,肌肉与关节像被一股阴寒之气冻结,竟然动弹不得。
梁度母亲直勾勾地盯着乔楚辛和他肩上的黑发男孩,发出一声愤怒而嘶哑的叫喊:“别想偷走我的孩子!这是我的骨肉,是唯一完完全全属于我的,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乔楚辛被迫处于僵直状态,更不想去和一个无法沟通的非人之物争辩什么,而是放出精神力猛地冲击对方。
梁母被无形力量冲击着向后仰,却十分坚韧地没有被撞飞,脚下像是生了根,血肉魂魄都和这栋房子牢牢长在一起了似的。
她用一只伸得极长的手臂穿过防盗网,试图扣住儿子的后颈将之拽回来。
被乔楚辛扛在肩头的小梁度在此时扭头看她,用一种远超年龄的冷静口吻说道:“妈妈,你既然已经睡着,就不要再醒来了。还有爸爸也是,回来做什么呢,不管是找你问车祸原因,还是找我出气,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梁母似乎已经听不进任何话,只被最后的执念驱使着,想要死死抓住他:“我的孩子!我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为了孩子,我死也不会和他离婚!回来,回到妈妈身边来……”
乔楚辛则抓住母子俩拉扯较量的这几十秒,找到了最适合的一张手稿——
“梁度,把手伸进我上衣的内口袋,就在胸口位置,里面有几张对折的纸页。你从外往内数,找到第三张纸页,只要触碰就行了,快!”
小梁度以惊人的反应力迅速完成了这个动作。
那是一张19世纪英国诗人勃朗宁的亲笔信手稿,简简单单几行文字,以诗歌的韵律赞美了一对挚友的感情:“Dear friends, one or both, both in one, for you are two dear and close to be distinguished apart.(亲爱的朋友们,一位或者一双,一对就是唯一,因为你俩如此亲密,难解又难分。)”
在小梁度的指尖触及纸页时,乔楚辛毫不犹豫地对他和自己使用了从这张手稿上读取到的能力。
难解难分,二人即唯一。
梁母抓着小梁度的手变得虚幻透明,像被某种奇异之力排斥在外似的,她惨白滴水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神色。
而乔楚辛身上的僵冷感也在此刻消失,他抓住最后一分钟时间,从二楼窗台跳下,稳稳落在一楼外的绿地上。
入户门打开,血流满面的梁父摇摇晃晃地冲出来。
乔楚辛二话不说,扛着小梁度拔腿狂奔。他的现形时间只剩最后三十秒,能跑多远就只能尽量跑。
三十秒后,乔楚辛消失了,小梁度摔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立刻起身,捡起肖像油画紧紧抱住,继续朝别墅区外的马路上奔跑。
在梁父即将追上的他那一刻,小梁度向前扑在马路牙子上,滚到深夜的路中间,离开了别墅区范围。
一辆夜间行驶的汽车在离他几米距离处紧急刹车。年轻的女司机以为自己撞了人,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下车打算报警时,才发现对方是个背着旅行包、抱着一个大画框的小男孩,浑身蹭得灰扑扑,但似乎没有受伤。
女司机心头大石落了地,问男孩家在哪儿,怎么联系上父母。
小梁度想了想,给了对方一个近郊海边小村的地址,那是外公以前瞒着他爸妈送他的度假小屋,一栋两层楼的自建房,外公在世时聘请专人打理,一楼咖啡馆二楼民宿,营业额都给他做零花钱用。如今已经荒废了两年没有人住,但总归是个去处。
女司机人不美心挺善,请他上了自己的车,花两个多小时送他过去。
期间,她发现这男孩坐在后车厢时还抱着那幅画,金属画框看着沉重又硌手,于是建议:“把画放在后备箱吧,万一刹车时把自己磕了。”
小梁度摇摇头,说:“没事,我要带着他。”
女司机以为他说的是“它”,猜测这幅画大约是个贵重物品,他父母也放心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带着,心可真大。她不认同地摇摇头。
男孩有些沉默寡言,女司机一路上试图与他搭讪失败后,放弃了交流打算,平稳地将他送到了指定地点。
在村口下车后,女司机东张西望,不见来接孩子的家长,正要问是什么情况,却见那个男孩抱着画框径自跑走,拐过墙角不见了。
女司机喊了两声没有回应,正犹豫着要不要报警,却见一名男青年牵着那个小男孩的手,走到自己面前,微笑着说:“谢谢你啊这位女士,谢谢你送我弟弟回家。耽误你时间了,要不就在我们家留宿一夜,明早再出发?”
一个单身女青年,留宿陌生人家显然不合适,女司机婉拒了邀约,推说自己还要赶路,道别后发动车子离开了。
乔楚辛垂目看着主动牵他手的小梁度,嘴角笑意不减:“你刚才亲我前还特意擦了擦嘴,怕把我弄脏了?”
小梁度板着脸:“怕你把我嘴弄脏了。”
“那不是该先擦画儿吗?亲完了再擦嘴。”乔楚辛逗他。
小梁度当即扯起乔楚辛的衣袖,擦了擦自己的嘴。
乔楚辛忍不住大笑:“哎……哎七岁的你可比二十八岁时可爱多了啊梁总!”
小梁度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地快步走到铁将军把门的度假屋院门外,用藏在包内夹层的钥匙打开了门。
一楼咖啡馆到处结着蜘蛛网,桌椅落满了灰尘。二楼民宿房间还好些,主卧的沙发和床都用防尘布罩着,小心掀开后,勉强能坐能躺。
自来水龙头打开后没水,发出“咳咳咳”的管道震动音,过了好几秒,水忽然来了,一开始是带铁锈味的褐黄色,足足放了五分钟后才变清澈。
小梁度用手舀水给自己洗了个脸。画框被放在正对窗户和露台的观景沙发上,小梁度转头看沙发,乔楚辛正在画里无聊地磨着自己的指甲。
因为刚才被调侃,小梁度不打算再把他放出来,脱去脏兮兮的外衣裤,从旅行包里掏出仅有的一套睡衣换上,一脸嫌弃地抖了抖被单,爬上床。
这是一张双人大床,有两个羽绒枕头和一条圆柱抱枕,小梁度抱着圆柱枕翻来翻去,觉得床有点空旷。
海边风大,半夜伴随浪潮声呼呼地刮,日夜温差也大,这会儿室内大约只剩十五六度。小梁度睡不着,忍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冷不冷?”
乔楚辛没睡,也不觉冷热,一幅画儿嘛,纸片人没有人权。但对方既然问了,他的回答里也就相应地带了点委屈巴巴的意味:“窗销好像锈了,关不紧,透进来的风正对着我吹呢。”
小梁度掀开被子,趿着从衣柜里扒拉出的一次性酒店拖鞋走过去,两条胳膊从沙发背后伸过来,提起了画框。
乔楚辛以为他要给自己挪个背风的位置,或者干脆关进衣柜里,眼不见为净,却没想对方抱着画框一起爬上了床。
画框被斜放在枕头上,还盖了被子,露出画面上头脸的部位。小梁度侧身端详了两眼,问:“这下不冷了吧?”
乔楚辛很有些感动,觉得梁总没长歪之前,可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后来怎么就成那样了呢?难道是父母双亡造成的心理阴影所导致?
他觉得自己既然深入对方的潜意识,共同经历了这段童年阴影,就有了安抚与开导对方的义务,于是斟酌着说道:“你好像对突然出现在阁楼油画里的我并不怎么吃惊。”
小梁度轻轻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有多奇怪,比死后回来继续吵架的我爸妈还奇怪吗?”
乔楚辛噎了一下:“呃,这么说来确实……你爸妈的感情似乎不太好,但应该都是爱你的吧,尤其你妈妈,误以为孩子要被偷走时,她看起来都快疯了。”
小梁度沉默片刻,就在乔楚辛以为他拒绝回答家庭问题时,忽然开了口:“我不知道什么是爱。”
“啊?”
“爱就是结婚,对吗?”
乔楚辛挠挠额发:“也不完全是,但相爱的人往往会想携手步入婚姻,因为那是两人世界的一种最常见方式,也是最令人安心的方式。”
“我妈妈曾经对我说过,‘所谓结婚,就是两个人互为信仰,他们是彼此的肉体爱欲与灵魂共鸣,也是彼此的神。因为只有神,才能让人真正灵肉合一。’”
“唔,听起来感觉很神圣,也许你妈妈说的没错。”
“但实际上,她和我爸是彼此的心魔。‘我们互相折磨、互相撕咬,却谁也离不开谁,然后生下了一只没有感情的怪物’,妈妈这么说,就在今晚给我讲临睡故事的时候。”小梁度面无表情地重复着母亲的话,连言语间的嫌恶与厌倦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乔楚辛皱起眉:“怎么能这么说!有些夫妻的确……是互相折磨的冤家,但孩子是无辜的。什么叫‘没有感情的怪物’,胡说八道!你看你高兴时会笑,悲伤时会哭,还会给我盖被子,怎么就没有感情了?她这是气话吧。”
小梁度转头看他——只能看到画框与他脸的斜面,于是干脆把画侧立在床上,手扶着框的上方,曲腿抵着下方。两人面对面之后,小梁度朝乔楚辛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我很会笑,必要的时候经常笑,就像这样……但其实我心里并不高兴。”
“不高兴,那就不要勉强自己笑。”乔楚辛想去摸他的脑袋,才发现自己的手根本伸不出画纸,只能做了个摆手的动作,“悲伤的时候,大哭一场也好啊。”
“就像在爸爸的葬礼上吗?我知道那时应该悲伤,但悲伤不起来,哭也哭不出,就只能笑了。”小梁度瞬间敛了笑,就好像那是个可以用开关控制的面具一样,再次恢复成了冷淡,“爸爸一直教育我,‘如果不想被别人看出你的疼痛、软弱、恐惧、厌烦、憎恨……你所有的真实想法,笑就好了’。”
乔楚辛忍不住嘀咕:“这踏马是什么狗屎教育,从小就培养双面人,是要争皇位?”
“可妈妈却不是这么说。她说‘如果有人让你疼痛、软弱、恐惧、厌烦和憎恨,与其压抑自己的真实想法,不如直截了当一些,让对方从你的世界里消失’。”
“——这是教你不择手段,甚至可以为自己的利益去害人?这都踏马什么父母,什么教育观啊!”乔楚辛忿忿不平地想捶床,结果还是伸不出手。
“我不知道该听谁的。”小梁度的眼神中流露出矛盾与茫然,这一刻的他看起来才真正像个七岁的孩子,而不是个少年老成的小大人,“爸爸妈妈吵架时,说他们的婚姻是商业联姻,所以才有了如今的事业与家产,为了共同的利益,他们无论如何不能离婚。但妈妈对我却不是这么说的。”
乔楚辛想起梁母死活要将儿子拖回窗内的情景:“她说你是唯一完完全全属于她的,是她留下来的理由,说为了你才坚决不离婚。”
“可妈妈从没问过我想属于她吗?我希不希望他们离婚?”小梁度又一次笑了起来:“所以有时候我觉得爸爸更实诚些,至少打归打,不会说什么‘打你是为你好’。他说‘打你是因为我这口气总得有地方出’,但他又很讨厌听小孩的哭声,所以要求我全程要笑。”
乔楚辛听着都觉得窒息,一股心疼感油然而生。他很想抱一抱面前这个正在笑的孩子,苦于伸不出手,于是豁出去般要求道:“你再亲我一下?”
“……你是变态吗?”小梁度笑着问。
乔楚辛咬牙:“我不是!你也别笑了,在我面前没必要伪装,不想笑就别笑!想哭就哭,想骂就骂,想打架我随时奉陪!”
笑的弧度慢慢拉平,小梁度再次露出了鄙夷之色:“你一个大人,跟我一个小孩子约架,害不害臊?‘胜之不武’怎么写知道不?”
乔楚辛很想在他脑门上凿个爆栗:这会儿你又当自己是个小孩了?小孩身份好啊,有用就拿来用,没用就丢一边,对吧!
却不想小梁度冷不丁地贴过来,在他鼻尖上鸡啄米似的啄了一口。
画消失了,乔楚辛躺在另半边床上,而他的小小指挥官,一只手还搭在他胳膊,曲起的膝盖顶在他大腿上。
不等小梁度开口,乔楚辛一把抱住了他,紧紧搂在自己怀里,下颌压着对方头顶的细软黑发,沉声说道:“我再说一遍,你听清楚了——梁度,在我面前你没必要伪装。
“无论你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在你一刀把我开膛破肚的那瞬间,我都已经看清楚了。所以,我对你没有‘好’的期待,你也没必要掩饰‘不好’的想法。
“做你自己。如果那样做会冒犯到我,我说了,打架奉陪到底。打到能让你弄明白,哪些想法和行为会让我不高兴,哪些会让我感到愉快为止。”
小梁度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这么不回应、不抗拒地被他紧紧拥抱着。
乔楚辛不知道这番话,眼下才七岁的梁度能听懂多少,但他知道,经历过这一刻的相拥,在他与梁度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与之前不一样了。
小梁度深而缓慢地呼吸着,忽然问了句:“三分钟快到了吗?”
乔楚辛说:“还差几秒。”
小梁度向枕头方向挪了挪,抬脸将嘴唇抵在乔楚辛的下颌:“抱着很暖和,我想就这么睡到明天。”
“那就……晚安?明天见。需要我给你讲睡前童话吗?”
“不需要。”
“可我之前看见你的旅行包里塞了一本《塘鹅妈妈的童谣》,你是不是喜欢那本书?作为低年级小学生,生字还认不全吧,我可以读几首给你听。”
小梁度磨了磨后槽牙,随即听见低笑声,意识到被对方捉弄了。作为报复,他咬了乔楚辛的下颌一口:“闭嘴,睡觉!”
第33章 来窗边
乔楚辛在晨光与海浪声中苏醒,感觉怀里暖烘烘的,肩臂上还压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他意识到自己之所以没有回到画里,是因为小梁度就算睡着了也把嘴唇贴在他的脸侧,并保持了这个睡姿一整夜。
对方的睡眠浅得不像个孩子,他才稍微动几下,小梁度就醒了,眼睛还闭着,先把脸埋进被子里蹭来蹭去,过了一会儿后才忽然清醒过来似的,一下坐起身,眨了眨眼睛低头看他。
“早啊。”乔楚辛打着呵欠说,“在回到画里之前,我想抓紧时间洗个脸刷个牙。”
他掀开被子跳下床,趿着一次性拖鞋去浴室,发现什么水杯、牙刷、牙膏都没有。小梁度出逃前倒是往旅行包里塞了一把儿童牙刷,但也只有一把,乔楚辛不想用别人的个人卫生用品,于是只能撩起水漱口和洗脸,期间用手指沾点橙子味的儿童牙膏抹了抹牙齿了事。
小梁度站在浴室门口等他。乔楚辛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黑发男孩,说:“这里也只能暂时居住,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你觉得我爸妈会出现在这儿吗?”小梁度反问他,“昨晚我跑到马路上以后,我爸就没再继续追了,他们是不是没法离开家太远?”
一幅画从盥洗台上跌落下来,小梁度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接住了它,金属边框把他的手背划出了一道红痕。
乔楚辛又回到画里了,被靠放在观景沙发的扶手上,晒着从窗口透入的朝晖。小梁度洗漱后在他对面坐下来,给一个洗干净、装好清水的烧水壶插上电源。
油画中的乔楚辛答道:“不好说,这个世界也许有它自己的规则。”说起来,这不是你自己的潜意识世界吗,规则什么的,难道不是在你的一念之间?
但眼前的小男孩显然未意识到这一点,乔楚辛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轻易点破,以免被规则反噬。
他只能另辟蹊径:“你有没有考虑过,父母不在了以后,你该如何生存?毕竟你才七岁,远远没到法定的成年标准,会不会有亲戚成为新监护人?”
乔楚辛认为,哪怕梁度的这段童年记忆是扭曲的,应该也有一定的现实基础。那么在现实中,七岁的梁度是如何独自度过之后漫长的孩童与少年时光?
七岁的梁度并不知道之后的人生,但二十八岁的梁度肯定知道——乔楚辛很清楚,眼前的这个孩子并不是真正的七岁梁度,他是成年梁度对自己尘封已久的童年记忆的检视与再加工。
成年梁度才是这个潜意识世界的规则缔造者。
想明白这一点后,乔楚辛大致知道要如何脱困了。他要做的,是将真正的梁度从这片记忆的泥潭中拔出来。
果然,小梁度思索了一下,带着一种近乎成人的淡定答道:“妈妈的死讯传开后,大家都认为她是因为丧夫的悲痛而自尽。我有很多亲戚,爸爸那边的,妈妈那边的,他们都抢着要当我的新监护人。但我知道,他们在乎的不是我,而是我的继承权。他们没人会真心待我,一个也没有。”
他说得非常确定,所以这一部分,大概也是现实经历吧。乔楚辛这么想着,胸口闷闷地钝痛着,有种呼吸不顺的感觉。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联系妈妈的律师,他是我外公的老部下,比那些亲戚可信多了。妈妈早就计划好,等爸爸和她去世后,将全部资产都交由家族信托基金会代为打理,等我十六岁后再移交回来。”
乔楚辛一方面有点佩服梁母的深谋远虑,另一方面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你妈妈早就计划好了?她知道你爸爸会出意外?还有,昨晚她试图拽你回去时,你说了句‘爸爸回来找你问车祸原因’,难道……”因为这个猜测过于冒犯,他没有说出后半句话。
水开了,杯子只有一个。小梁度慢慢倒了一杯水。白雾氤氲,他垂着眼,黑发像雾中若隐若现的远山。
“没事,你可以继续说。”
“还是算了吧,”乔楚辛有点尴尬地笑笑,“是我瞎想。”
小梁度摇摇头:“你猜对了,爸爸的车祸意外……是妈妈暗中动的手脚。这么多年他们互相折磨、互相撕咬,却谁也离不开谁,最后结局只能是一同毁灭。
“——我妈妈,杀了我爸爸,然后自杀。”
他一句一句地、清晰缓慢地,说出了乔楚辛不忍听闻的过往真相。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婚姻,那么我一辈子都不想要。”小梁度端起水杯,放在乔楚辛面前,“两个人互为信仰、视彼此为神明的爱情和婚姻,真的存在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不会和任何人结婚,因为我不信有神,没有信仰。我也不会生小孩。”
乔楚辛愣了片刻,苦笑道:“现在的你说这些话,会不会有点早……还有,别把杯子放在画框前面,感觉在给我的遗像上供。”
于是小梁度拿起水杯,同时很自然地俯身过去亲了一口画像,然后把杯子放进乔楚辛手里:“我很渴,但水很烫,你吹凉了再给我喝。”
他使唤乔楚辛,使唤得理所当然,好像一点没把对方当外人。而乔楚辛对幼年体梁度的容忍度相当高,还真低头吹了起来。
滚烫的水,三分钟也吹不凉,于是小梁度又有了继续亲他的理由。
这种超过了刚需的亲法,让乔楚辛觉得有些别扭和难为情,尤其对方还顶着七岁孩童的壳子,更是每一口都伴随着“三年起步”的肝颤。
乔楚辛干咳两声,把吹凉的水杯往小梁度手里一塞:“好了好了,拿去喝。我先回画里,等会儿带你去村里的便利店打电话。”说完不等对方回应,就站起身走进卫生间,过了两分钟,画又出现在了马桶盖上。
小梁度走进卫生间,把画框抱回来,放在床上,然后换掉自己的睡衣。
十五分钟后,两人出现在村道旁的便利店,看起来像长兄带着幼弟来买零食。乔楚辛用一楼咖啡馆收银机里剩下的零散钞票买了些饼干和牛奶,顺道向老板借了个手机打电话。
老板看见他弯腰拿饼干时,带的小孩趁机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道:“你们哥俩感情真好啊,不像我家那个小的,才五六岁就不让抱了。”
乔楚辛干笑着应付了两句,好容易捱到小梁度打完电话,连忙拉着他走掉——当着老板的面再亲下去,就不像哥俩感情好了,像有病。
快速回到二楼房间后,小梁度说:“余律师在外出差,但他一听这个情况,就准备坐今天的航班赶回来,估计明早能到这儿接我。”
乔楚辛松了半口气:“再等一天,很快的。有个经验丰富又可靠的律师当你的代理人,之后的事你会轻松一些。”
小梁度忽然问:“你有户口本吗?”
“什么?”
“户口本。把我挂上去,你来当我名义上的监护人。”
乔楚辛被他的奇思异想吓一跳,定了定神后劝道:“既不是亲戚又没有收养关系,恐怕上不了户口。再说,问题也不在这里,关键是……我不是人!不对,应该说我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小梁度屈指敲了敲画框,有点失望:“好吧,你是画中人。不过没事,我会一辈子把这幅画带在身边。”
那不是你的嘴亲秃噜皮了,就是我被蹭到颜料彻底掉光。还是算了吧,我更想带你回现实去。乔楚辛小小地吐了槽,笑着搪塞:“走一步看一步,先等明天律师来了再说。”
结果不等天亮,小梁度的爸妈早律师一步来了。
半夜本就低的室温降到更低,阴寒刺骨。海风和血手印一起啪啪地拍打窗户,女人不断呼唤着儿子的名字,一会儿哭泣哀求,一会儿发出神经质的尖锐笑声。一楼通往二楼的木台阶嘎吱嘎吱直响,主卧反锁的房门也被一遍遍地敲砸,伴随着男人的责骂声与皮带抽打的声响。
小梁度坐在床上,用被子包裹住自己,捂住耳朵。
乔楚辛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发现了吗,只要你不想让他们进来,他们就进不来。同样的,等你彻底驱散这片沉淀在潜意识里的阴影,让他们安息,或许他们就真的安息了。”
“……我该怎么做?”小梁度喃喃地问。
乔楚辛想了想,觉得这种需要当事人自己解开的心结,他似乎给不出具体的建议,为了缓和紧张气氛,他半开玩笑似的说道:“要不就跟你爸妈说,你已经找到伴儿了,会给你讲睡前故事,也会在你欠收拾时狠狠揍你,让他们别操心了,早点投胎去。”
小梁度瞪向他,眼神里透着惊疑和一点不明所以的热光。
乔楚辛从这一抹眼神里看出了成年梁度的影子,笑着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别管你爸妈了,我来给你念童书吧!”
他下床从旅行包里掏出一本《塘鹅妈妈童谣》,坐回床上随手翻开一页,扫了一眼皱了皱眉:“原版有点少儿不宜啊,部分内容黑暗血腥,还有隐晦的X暗示……唔,你爸给你买的?他可真会教育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