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楚辛又哗哗地翻过几页,好容易找到一首看起来比较温馨甜蜜的,于是拍了拍小梁度的被面:“躺好,我要开始读了。”
小梁度躺下来,努力不去关注窗外和门外的动静。
壁灯柔和,给乔楚辛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柔光,小梁度静静地看着他,心神逐渐平静下来,听他用沉静而清澈的声音读道:
“来窗边,
我的宝贝,和我一起,
看看繁星,闪耀在海上。
有两颗星星,他们在玩躲猫猫;
和两条小鱼儿,远在深海里。”
海风在吹,青年如横笛般动听的音色在屋内萦绕,窗外的血手印和呜咽声消失了,门外的呵斥和抽打声也消失了。
只有诵读声还在继续:
“我看见一个亲爱的宝贝,
他该睡觉了……”
黑发孩子怀着从未有过的平静安详闭上眼,在睡着的前一刻,听见对方低声说:“晚安,梁度。”
小梁度醒来的第一眼,就是确认乔楚辛还在不在他身边。
乔楚辛不在,但画儿还在,他松了口气,凑过去亲了亲画像上青年的脸颊。
这一次,十分意外的,乔楚辛没有出现,画儿连同画框也没有消失。小梁度疑惑地睁大了眼,接连亲了好几下,最后一下在对方的嘴唇位置停留了好几秒,然而画依然是画。
之前那个救过他、陪伴他,为他读童谣的青年,仿佛是他在最迷茫的时光里做的一场美梦。
小梁度有些心慌意乱,手指抚摸着肖像画上青年微笑的脸,不知所措地叫了声:“乔楚辛。”
“乔楚辛?”
“乔楚辛!”
画中人再也没有现身,像个已经用尽了许愿次数的空瓶。小梁度尝试了所能想到的各种方法,说了许许多多的话,也没能再唤出想见的人。
最后,他精疲力尽地靠着床脚,坐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怀中紧紧抱着这幅画,喃喃道:“乔楚辛……”
床边地板上有本摊开的《塘鹅妈妈童谣》,也许是昨夜从乔楚辛手中掉落下来的,小梁度用脚尖把它拨了过来,恍惚觉得,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想了很久,才回忆起来,这本书早就被他的母亲丢进炉火里烧掉了。“你爸人已经没了,所有他留下的东西也烧掉给他寄回去比较好,”母亲说,“除了你以外。你是他留下的所有东西里,唯一不那么糟糕的一个——却也是最糟糕的一个。”
原本他也这么以为,直到昨晚听见有人真心实意地对他吟诵:“来窗边,我的宝贝,和我一起,看看繁星,闪耀在海上。”
这个人注视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闪耀在海上的繁星。
而他也想成为永远照耀着这个人的星空。
“乔楚辛——”童音与成年男子的声音叠加着,被晨光投射在地板上的身影越拉越长,逐渐长成了身高一米九二的成熟男人模样。
梁度用手掌覆盖着画像中青年的手,仿佛与对方相握,然后另一只手翻开了童书的硬皮封面,停留在盖了藏书章的封二。
蓝色星空图案的藏书章散发出光芒,忽然强烈地闪了一下。
梁度闭上眼,感觉掌心里紧紧攥着一只温暖有力的手。强光散去后,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和乔楚辛仍站在蓝色方格房间的中央,两手紧握。
他觉得自己方才只是失神了瞬间,又仿佛与身边之人共同经历了惊心动魄而又平静温情的一天两夜。
慢慢的,在那一天两夜里发生的每件事,每个细节,双方说过的每句话,他都记起来了。
仿佛来自一段童年回忆,却远比真实的回忆更奇诡,也更刻骨。
梁度怀疑自己短暂地陷入到了潜意识空洞里,把乔楚辛也一起拽进去了,只是不知道脱离出来的乔楚辛是否还记得那段经历。但他知道,那一天两夜,乔楚辛在他的大脑里錾下了怎样深刻的印记,足以改变他灵魂深处的成色。
天蓝色房间中央,原本摆放的儿童椅和那本童书不见踪影,仿佛它们从未出现过。
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特意给他们留下了一条引线、一把钥匙,在目的达成后,又直接消抹掉了使用痕迹。
这个人是谁?用意何在?
乔楚辛专心琢磨着这种似曾相似的奇怪感觉,而梁度在专心琢磨他。
“……乔楚辛。”梁度声音低沉地唤了一声。
乔楚辛怔了一下,回过神:“呃,什么?”
梁度二话不说,低头在他的嘴唇上触了一下——很轻很短的一个触碰,像七岁的孩童在画像上轻啄了一口。
乔楚辛再次怔住,耳根处渐渐地红了起来。他不太自在地转开脸,说:“被小鬼这么亲时,感觉我自己是个变态。”
“现在呢?”
“现在这样……感觉变态的其实是你。”
梁度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看来你都记得,真巧,我也是。”
唇上还残留着羽绒拂过般的轻柔触感,乔楚辛觉得有些赧然。
他和梁度之前不是没有过更亲密的接触,但那是半强迫与消极性的,当时只感到恼火、困惑和尴尬,像落在衣服上的尘土,抖一抖也就散了。如今他和梁度之间这样算什么?同事?朋友?暧昧关系?
乔楚辛一时没理清。
偏偏梁度还在追问:“你记得那段经历,也应该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吧。别的我都没意见,但其中有一句,我想你该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哪一句?”乔楚辛下意识地问。
“你对我的指控。在我看来,这个指控非常严重。”梁度一瞬不瞬地注视他,“你说我一刀把你开膛破肚?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对你做过这么凶残的事,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拟世界。”
乔楚辛这才想起,自己在他的潜意识世界里的确说过这句话,因为当时面对的是七岁的小梁度,不知不觉有些放松戒备,竟把NO.37世界线遭遇的见面杀给透露出来了!
“你不说话,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梁度自认为认识乔楚辛的时间虽不算长,但也算颇为了解他的性情——他会为了达成某个目的,策略性地说谎、伪装,甚至逢场作戏,却不会在安慰一个孩子时信口开河,更不会随意罗织罪名。
难道我真在自己不记得的某个时间、某个场景,对他造成了严重的人身伤害,甚至危及性命?梁度不由得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人的记忆本来就不怎么可靠,很多时候靠的是自我意志来辨识真实与虚幻,可如果连自我意志都出了问题呢?
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真实存在?你曾经做过的、现在正在做的,以及将来打算要做的事,真的是你的自我意志运作的结果吗?
梁度忽然逼近两步,一手抓住乔楚辛的手腕,一手掀起了他开襟夹克内的T恤下摆。
T恤内的身体十分年轻和健康,皮肤光洁、肌肉紧实,薄而优美的腹肌上一点伤痕也没有。所以……“开膛破肚”的指控,到底是他开的一个恶劣玩笑,还是在现实世界之外的异常体验?
乔楚辛一把扯回衣摆遮住了胸腹,眼神流露出一丝被冒犯的不快,程度恰到好处:“大概是以前做过的噩梦吧。梁总又何必扣着一两句无心之言不放呢。”
梁度在松开他的手腕时,用拇指轻轻地揉摩了一下,像个微小而亲昵的致歉。
这个不太温馨的小插曲,对乔楚辛而言来得刚刚好,冲散了新生的赧然之意,也使得两人相处的气氛又回到了理智可控的范围。
毕竟他从来不是个爱纠结情绪的人,眼下还是先把完成任务放在第一位。
这次登陆拟世界执行任务是有时间限制的,按照梅枚的说法,现实世界过三四小时之后连奕臣还没从房间里出来的话,就会引起安保人员的怀疑,从而导致他们绑架连奕臣的行动曝光。以一比五的时间流速计算,他们在拟世界里最多只能停留20小时左右。
眼下已经过去几小时了?八,还是十?因为期间陷入梁度的潜意识,就像盒中盒、梦中梦,使得乔楚辛此刻在时间感知上出现了一些混乱。
“我们还剩多少时间?”他问梁度。
梁度自身的时间感知也是过了八九个小时,但他同样不能确定。
刚好此刻天蓝色方格在缓慢的运转中移开了,叠加的空间消失,他们重新出现在幽暗的甬道里,几米外就是一脸活见鬼、又急又怕又动弹不得的连奕臣。
在看到梁度和乔楚辛骤然现身的一瞬间,连奕臣目光乍亮,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如此期待看到绑架犯的身影出现,从胶布封住的嘴里发出“吚吚唔唔”的急切叫唤。
梁度走过去,拎起手铐看了看他的名牌腕表。
拟世界的每个区都有区域时间,系统也设置了携带钟表的账号在登陆时会自动同步这个区域时间。梁度登陆时核对过点钟,如今再看连奕臣的表,就能确定登陆后的用时。
“已经过去十一个小时,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再多一些。”他对乔楚辛说。
乔楚辛默默点头:只剩下最多九个小时。而这栋异形建筑物还有许多尚未涉足的方格,他们既没有发现上次登陆时全息地图投影中显示出的,那两点散发微光的“流浪意识残留反应”,也尚未找到通往12区日暗区的出口。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走另一条岔路,尽头是深红色方格的那条。”梁度说。
乔楚辛闭眼用精神力再次扫描,说道:“深红色方格已经转走,现在那条路的尽头是一个粉色方格。如果你确定走那条路,我们要加快脚步,不然到时候可能还会发生变化。”
梁度一点头,两人立刻转身向来时路的分岔口跑去。
踏入左边岔道后,两人几乎是以飞奔的速度前行。连奕臣被手铐的“Follow me”功能牵制着,跌跌撞撞跟在后面跑,一身肥膘造成了沉重的负担,气都快跑断了。
在他们即将到达左岔路尽头的那一刻,粉色方格刚好转移走了,梁度和乔楚辛一脚踏入了个灰色的空间。空间叠加时,对容纳物似乎自有选择,又把他们身后的连奕臣给屏蔽了。
这个空间同样是个正方体,六壁灰蒙蒙的,像笼罩着一层薄暮时分的暝烟,又像燃烧过后的战场上残留的余烬。
乔楚辛恍惚感觉自己踏入的这一脚,是踩在了废墟的残渣与尸骨的灰烬上。他稳了稳心神,站定身体,环顾四周。
灰色方格空空荡荡,但梁度感应到了“流浪意识”的残留物痕迹。他伸手触碰耳饰,无数细小的刺丝摆动起来,像触手在挥舞。耳饰的鲜红内芯射出一道红光,继而展开行成纵横交织的红外线网格,层层推进地扫描起了这个空间。
扫描结束后,果然有两点微光在灰蒙蒙的空间中亮了起来。
乔楚辛视力极好,一眼就看见墙面附近的那点微光,是一枚漂浮的水母形状的透明徽章。
徽章的样子似乎很陌生,但他并非第一次见到。乔楚辛想起自己前不久做的那个梦——
黑洞的天空、远处的尖塔、废墟的战场,女战士在身后唤他指挥官。
身穿作战服的女战士,头盔下一张年轻的脸肤色微黑、浓眉大眼,嘴唇坚毅地抿着。
“执刑人来了。”她抬起扎着染血绷带的手臂,展开紧握的拳头,掌心里躺着一枚水母形状的透明徽章,脸色十分沉重,“是那位‘永生者’。”
大片迷雾在她身后飘荡,迷雾中全副武装的身影若隐若现——那是一支伪人军团。
当时乔楚辛就此惊醒过来,带着满脑子的混乱与迷惑。他不知道那名女战士是谁,而自己怎么就变成了“指挥官”,更不知道“执刑人”“永生者”又是什么。
如今,徽章就出现在他眼前,意味着那也许并不仅仅是一个梦。乔楚辛走近几步,看清那枚徽章的细节,的确与他梦中的一模一样。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拿它,梁度出声警告:“别碰!小心意识污染。”
乔楚辛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转头对梁度说:“没事,我能感觉到它是无害的。”说着,他摘下了徽章,托在掌心观察。
梁度快步走过来,仔细查看他的精神状态,见并无异常,脸上担心的神色方才隐没了。
徽章直径约有五厘米,通体透明宛如冰块,线条简明流畅,背后有个扣针,可以别在布料上。乔楚辛翻看完,又转头端详了一下梁度的耳饰,脱口问:“这徽章和你耳钉的样子很像,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梁度沉声道:“这是A1行动队曾经用过的团队徽章,图案是我亲手设计的。以前我们有统一的制服,每人都佩带着这种徽章作为身份标识,同时它还具备储存功能,可以传递信息。”
“以前?后来怎么不用了?”乔楚辛又看了一眼梁度身上的暗色修身长袍,猜测这会不会就是曾经的团队制服。
“两年前,A1行动队在一次执行任务时出了重大事故,两名队员意识消亡。我在偶然路过的罗演医生的协助下,透支能量带回了其他队员,云服务器因此宕机重启,整个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短暂断联,导致公司经历了一次大型的市场舆论危机。”梁度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看似平静的语气却暗藏波澜,“但即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回到现实世界的另外三名队友也没能逃过劫难,他们出现了精神上的严重后遗症,很快就退役去养病。A1行动队几乎全军覆没,不得不进行重组,制服与徽章也在那时弃用了。”
“……所以我们现在的队员,雷魄、梅枚、提坦,都是之后加入的?”
“罗演、雷魄和提坦更早一些,是第二批队员。同批的主攻手和观察员违反团队规定,被我请离了,梅枚和你算是第三批加入的。前几日罗医生遭遇不幸,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替补,所以团队里医师的职位还空缺着。”
“罗演医生,就是给我留了处方单的‘Dr.罗’?”乔楚辛脸色凝重。老爷子的选择令人唏嘘,也许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只有当事人才能真正体会。
“是他。我找老罗拿镇痛针剂时,他还叫我带你过来面诊,可惜当时我……”梁度转过身去,不想让乔楚辛看见他脸上的神情,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意识登陆拟世界,能让你暂时隔绝身体上的疼痛,却不能治愈骨癌。”
哎唷,差点忘了,那什么骨髓细胞瘤的误会还没解开!如今他和梁度成了队友,估计对方就算知道他右腿里有合金骨骼,也不至于再不容分说地给他一刀了吧。
乔楚辛正想趁机解释清楚当初为了保命而撒的谎,梁度却在此时忽然向前走了几步,弯腰从地面捡起一朵花。
那是一朵粉白渐变的吊钟花。鲜嫩得仿佛刚从花枝上摘下来,花瓣上一点折痕和污渍都没有。
它可以出现在餐厅花园,出现在旧书店起居室的案头,甚至出现在他梦境里漫山遍野的灌木丛中,却不该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个灰色方格空间,还带着流浪意识残留反应的微光。
梁度盯着指间的花,眼睛微微眯起:“徽章和花……我怀疑,这是故意留给我们的线索。”
“你还记得连奕臣口中的那两个流浪意识吧。一男一女,两年前出现在此处。男的把这栋魔方建筑打乱,重新排列方格,又留下通道,说有执法者来询问日暗区时才能开启。”梁度转身望向乔楚辛。
乔楚辛默默点头。
“你说,水母徽章和吊钟花,是不是那个流浪意识留给我们的线索?如果是,那人会是谁?他究竟想做什么?”梁度问。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段视频画面,乔楚辛凛然心惊——
“你好,乔楚辛——你好,未知世界线的‘我自己’。”
“想必你现在一肚子疑惑不解,也许这些疑惑已在你的梦境中、在记忆碎片中初现端倪。你究竟是谁?你的使命是什么?你一直在寻找世界主线,希望它走向哪个结局?
“这一切,我统统都……不能告诉你。”
屏幕中的“乔楚辛”凝视他,目光中带着一点悲悯与决绝的意味:“继续追寻答案吧,乔楚辛,我在拟世界等你。”
视屏中的“乔楚辛”说在拟世界等他。
那么一路上这些线索——伪人杀手、芯片、视频、水母徽章、吊钟花……甚至包括梁度幼年爱读的童书,是不是“乔楚辛”在两年前就布置好了的?就像童话中,为了避免在不见天日的森林里迷失,而沿途洒下的面包屑?
“乔楚辛”究竟想要干什么?想引他寻找到一个怎样的答案?
如果他缘着这些线索进入“森林”的最深处,进入那个被彻底屏蔽的日暗区,是不是就能见到对方,从而解开一切谜团?
乔楚辛陷入长久的沉思。
梁度看乔楚辛全然出了神,仿佛意识已投射去了另一个维度,只余这具身体的虚拟数据孑然地立在这里。他皱了皱眉,但并没有贸然叫醒对方,而是伸出双臂,将正在发呆的乔楚辛轻轻拥住,无声地说道:
——别担心你的腿,我会想办法。
——别迷惘前方的路,我会和你并肩作战,风雨同行。
手中的透明水母徽章开始发热,将乔楚辛从出神和突来的拥抱中惊醒。
他后退一步抬起手看,发现不仅是徽章,连梁度手中的那朵吊钟花似乎也在散发微光。而且徽章与花越是靠近,反应就越明显,仿佛二者间存在着强烈共鸣似的。
乔楚辛示意梁度把花放在徽章上,只见透明徽章的内部开始闪动无数黑色的点和线,像某种代码或线路图。
“我记得,你刚才说过,徽章还具备储存功能,可以传递信息?”乔楚辛问。
貐口兮口湍口√X
梁度点头,拧转徽章背后的扣针,露出一个接口,耳饰上的一根刺丝随即延长后接入进去。
徽章内部被激活的信息在半空中显了形,那是一张微缩地图。
地图非常清晰地指明了藏在这栋异形建筑里的正确通道,并在通道的尽头标注几个小字——“日暗区”。
“真地图、陷阱,你倾向哪个?”乔楚辛问。
看似没头没脑的一问,梁度却心领神会般答道:“对方既然一路留给我们线索,想必要引我们去某个地方,已达成他的最终目的,在半途设陷阱没有意义。所以我倾向前者。”
乔楚辛点头:“那我们就按这条路线走,看看通道的尽头究竟是不是日暗区。对了,连奕臣现在怎么处置,跟着会拖慢我们的速度。直接让他下线吧又要小心他坏事,毕竟现实中只有梅枚一个小姑娘守着。”
梁度哂笑:“别小看了我的手铐。”
很快乔楚辛就知道他的话中之意了,“Follow me”的意思是无论你跟不跟得上,都必须跟上,哪怕磨破了脚掌也得连滚带爬,爬到四肢皮穿肉烂只要心脏不停跳就永不停止跟随。
等到连奕臣跟着他们二人急速赶到通道的尽头,基本上也只剩半条命了。口吐白沫,感觉随时都能翻个白眼断气。
通道尽头是一个绿色的方格,与入口的那个毫无二致。
梁度迈入之前,乔楚辛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还是让我先感知一下。”说着,精神力成波状向前探出,片刻后收回来,说道,“似乎没什么危险。”
梁度笑了笑,顺势握住他的手腕,迈步进入面前的方格。
这一步伴随着眼前的光影缭乱,踏入的仿佛根本不是一个密闭空间,而是一方自成天地的小宇宙。
梁度抬头望着夜空中巨大的黑洞天体,又环顾四周的战场废墟,尚未来得及思索,就听身后的乔楚辛说道:“梁总,连奕臣的意识骤然变弱,也许是突然的运动过度投射在身体上,让他那颗三高四病的心脏更加不堪重负。”
他们并不关心连奕臣会不会猝死,但不想他逃过该有的惩罚。况且日暗区的入口已经找到,于是梁度在原地留下一个坐标锚,以便于下次直接登陆该坐标,然后向后退一步,回到通道中。
连奕臣已经像条漏气的破麻袋一样软在地上,乔楚辛揪住他衣领提起,顺道看了看他的腕表:“已经过去快十九个小时,差不多也该登出了。”
梁度也觉得应该先解决掉现实中的问题,再集合团队专心进入日暗区完成任务。于是颔首道:“登出,我留了路标。”
两人退出了拟世界,顺道把被铐住的连奕臣的意识也一并带离。
连氏别墅的密室套房中,百无聊赖从蹲改为坐,又改为荡秋千的梅枚眼睛忽然一亮,纵身跳到飞马长椅前面,开心地叫:“你们回来啦!”
梁度和乔楚辛双双睁眼。发现两人的一只手正当着旁人的面亲密交握,乔楚辛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来,对梅枚点头致意:“辛苦你了,帮我们把风。”
“怎么样,这个人渣还有用吗?”梅枚用清脆的童音问。
“用完了。”乔楚辛答。
于是梅枚转而看向回到身体后仍喘到快断气的连奕臣,眼底寒光闪烁:“所以我现在可以随便处置他了,对吧。”
“对是对,不过梅枚,你真决定要亲手血仇吗?他干的那些龌龊事曝光出来,足够送他上三次死刑注射椅。”乔楚辛说。
梅枚毫不犹豫地道:“当然!”
就在这时,梁度的通讯器响起来。他低头看了看,示意乔楚辛打晕刚有所恢复的连奕臣,随后接通对话。
雷魄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出:“老大,我扣住管家夫妻了!那两名女童也救了出来,看着没什么大碍,警方正把她们送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干得不错。”梁度说,“归队吧。”
“还有个好消息。就是老大你事前抖出去的黑料,媒体都在抢着曝光这一重大丑闻,整个网络舆论哗然,热度高到连平台服务器都瘫痪。这下姓连的彻底完蛋了!”雷魄爽快地吐了口气。
梁度却微微皱眉:“我还没抖。”
“照片、视频,铁证如山哪简直……你说什么?”
“我还没把他的犯罪证据交给媒体。准确地说,我们虽然扣押了连奕臣,但为了探明前往日暗区的路,这才刚从拟世界出来。还没来得及收集他的犯罪证据。”
“那——就奇怪了!”雷魄有些意外,“不是我们这几个干的,还能是谁?不过无论是谁,都算是无意中帮了我们一手。”
“这一手也许未必是对方的真实意图。”
梁度低头俯视被打昏在地的连奕臣,对方似乎正在恢复意识,也不知之前的对话听到了多少,脸上的肉惊怒地挤成一团,更是连五官都不好找了。
“是他干的……”连奕臣喃喃地说,随后呓语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是他干的!他这是趁机杀人灭口,这样他自己的满手血腥味就能继续捂住了!把我逼上绝路,他也活不成,大不了鱼死网破,看谁比谁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