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天宗内看他不顺眼的人太多,他不打算把力气和眼神放在这些人身上。
讲堂中依旧寂静一片,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想看陆续的笑话。
有意挑衅的同门显然没打算就此作罢,继续讥嘲:“陆师弟身为绝尘道君的徒弟,却和我们这些内门一同挤讲堂,莫不是道君已经不愿单独指点?”
这话其实毫无道理。
师父开坛讲道,入室弟子和外人一同听讲,乃是常事。
在座的也有不少其他峰主长老的亲传弟子。
但“陆续修为低微,天赋平庸,没资格当绝尘道君的入室弟子”是同门最爱说的一句话。
“陆续不再受宠”则是他们最喜闻乐见的事情。
若是哪天听闻“陆续被绝尘道君逐出师门”,恐怕能引得万众欢呼,弹冠相庆。
师尊对我好得很。陆续心中冷笑,仍是不打算理会对方。
毕竟他确实平平无奇,同门对他的评价,他没底气反驳。何况对方修为比他高。
旁边的薛松雨却看不下去,冷嗤道:“陆续和绝尘道君之间的事,与你何关?”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小剧场
秦时:……
大师兄的误会可太大了。
夏志:糕点这么好吃?大师兄这么喜欢?
挑事的内门弟子双瞳微缩,高傲地打量了薛松雨一眼。
薛松雨和他同样都是乾天宗内门,但她衣服上没有高阶弟子的银纹刺绣,身份和修为都极为普通,远低于他。
他讥讽道:“这位问缘峰的师妹,你巴结讨好陆师弟,可得到过些什么好处?据说陆师弟口袋里灵石珍宝无数,他打赏过你什么?没亏待你吧?”
绝尘道君那样的大能们高坐云巅,寻常修士连他们的脚尖都碰不到。
年轻修士更爱奉承讨好自己能接触到的同辈——那些修为高超,或者出身名门世家的优秀同门。
陆续虽自入门以来就闲言碎语不断,大多只是私下议论。
即便和他有直接利害关系的师兄秦时,从没给过他好脸色,时常在他面前冷嘲热讽,但说的话也没有这般尖锐露骨的刻薄。
这几句话已不是阴阳怪气的嘲讽,而近似于口无遮拦的辱骂。
若是当面骂他,他可以置若罔闻,当成狗吠。
可对方骂他的朋友,起因还是薛松雨帮他说话。
陆续扬起嘴角,从座位上站起,桀骜不驯地坐在了对方的桌沿上:“不知这位师兄姓甚名谁。”
这姿势痞气十足,倾世的容颜背着光,眼中寒芒在阴影里更显锋锐,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人仿佛置身苍茫雪原,天寒地冻却无处可逃。
“李,李意。”被一双寒如霜刃的眼眸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李意无端有些惊惶,方才盛气凌人的嚣张气焰也瞬间矮了一截,想说的话也梗在咽喉,不复流利。
“李师兄,”陆续顺手拿起桌上一本书,在手中卷成圆柱,抵在李意下颌,强迫对方仰起脖子和自己对视。
“我不知你是哪峰哪脉,也无需知道,因为你不过一个内门。可你知道我,清楚我是绝尘道君的徒弟,也知道我口袋里灵石珍宝无数。”
“即便我现在资质不如你,修为境界也不如你,可几年以后呢?我可以靠丹药突破境界,我有师尊赠予的天阶法宝,可以在炎天界横行无忌。而你呢?”
他略微俯下头,在对方耳边冷笑:“你觉得,在我晋升元婴的时候,你会不会仍然还和现在一样,只是个内门的金丹修士?”
陆续自身资质平庸,但是他有靠山。
他并非自小出身在世家豪门,没有仗势欺人的习惯。
但在等级森严,强者为尊的修真界,面对修为高出他一个大境界的修士,搬出师尊的名号借势压人,是他此刻唯一的手段。
并且在心中感叹一句:做一个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的二世祖,感觉真好。
李意下巴被人狠力支着,脖子仰得有点疼。
可对方气势太强,他竟被阴寒冰冷的目光震慑,脊背生寒难以动弹。
况且对方说的,是他最为嫉妒和不甘的事实:纵然陆续天资没他好,道途却一片坦荡。
灵石,丹药,法宝,他拼尽全力也难以获得的东西,陆续却能轻而易举得到。
李意睁大了眼,瞠目结舌发不出声,一半是因为愤怒,一半是因为惊惧。
旁人也一样,仿佛瞬间看到孤月,荒原,寒霜,了无生机的冰冷和死寂。
艳阳高照的大厅倏然变成千里冰封的幽冥死地,阴森的寒气霎时蔓延至四肢百骸,似乎连心跳和血液都在刹那间冻结。
连轻微的呼吸声都骤然停止。
见对方不说话了,陆续也见好就收。
他刚把书卷从对方下颌旁移开,正准备放回原位,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门口站着的几个身影,动作瞬时一顿,手臂就这么停在半空。
方才他欺压李意太过全神贯注,没注意到师尊来了。
狐假虎威招摇过市,老虎知道后,会把狐狸怎么样?
绝尘道君虚怀若谷,德厚流光,自己都从不仗着道行高深,以势压人。
而陆续这个废物徒弟,反而仗着师尊对自己的宠爱,大言不惭。
他恃势凌人,又给师尊的名声抹了黑。
陆续讪讪放下书本,一边尴尬地将其抚平,一边心虚偷瞄师尊脸色。
绝尘道君玉树临风,长身鹤立在门口,凤目弯出完美的弧度,笑意冲淡线条凌厉的疏冷。
似乎没有怫然不悦,却透着一些陆续看不透彻的情绪。
像是饶有兴致期盼一出好戏,唱曲的内容却不甚满意。
秦时在师尊傍边同他并肩而立,双臂环抱,俊朗的脸上依旧带着眉宇微蹙的不屑嗤嘲。
似乎因为陆续搬出师尊的名号仗势欺人,败坏了师门风气,眼中鄙薄之意比往日更为浓烈,甚至淬着几分锋锐杀气。
师尊另一边还站着一位神清骨秀,气势威严的俊逸修士。应是师尊的好友,另一峰的峰主。他嘴角微勾看着陆续,如同看戏似地漠然轻笑。
陆续当了一回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的二世祖,过了一把高门纨绔的瘾。
往后乾天宗同门说起他,除了“修为低微,资质平庸”,恐怕还会多一条罪状:狗仗人势。
山风吹拂落花,也吹动尘风殿飞檐上的铜铃。
急促的韵律仿若陆续此刻的心跳,忐忑不安,砰砰作响。
清阳映天,光明影淡,瘦长身影立在微敞的大殿门前,进退两难。
上午的那场闹剧,止于绝尘道君到来之时。
因时辰已至,道君和几位尊者都未置一词。
开坛讲道正常进行,及至散课。
陆续回了陵源峰,刚刚坐下没多时,就被绝尘道君一道传音符召去尘风殿。
他在殿门口踌躇了半晌,思忖着等会见到师尊,该怎么解释。
他又一次犯了门规戒律,被当场抓包。
“在外面一直站着做什么呢?”绝尘道君的声音直接响于脑海。
尘风殿防御法阵的范围之内,一草一木的动静都在他掌控之中。陆续的举动早已被他看在眼里。
清雅声音仍如往常一般带着笑意,陆续“哦”了一声,抬步走入殿内。
绝尘道君端坐在八仙椅上,意态风流,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温润端重的谦谦君子气。
陆续极有眼色地给喝了一半的杯里添满水。
又快步走到师尊身后,在他的肩颈上揉捏推拿起来。
这道歉认错的态度,一看就十分诚恳。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小剧场
陆续:我狗仗人势,败坏了师门的名声。
师尊:我就喜欢你用我的名号。
陆续:我坏了师尊名声,秦时十分生气,用眼刀都能杀死我。
秦时:我是在盯找你麻烦的人……
陆续:犯了错,师尊很生气,该怎么道歉,在线等挺急的。
师尊:缓缓答出一个 ?第009章 推拿
陆续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绝尘道君峻瘦的肩背。
毕竟是剑法高超的习武之人。即便看起来瘦削,也是精气健壮的体魄。师尊的体格比想象中还要强劲一些。
线条流畅的肌骨匀称有力,结实紧致到有些……僵硬?
修仙之人经脉畅通,应该不会出现伏案久坐,缺乏运动而出现的症状。
陆续刚起一点疑惑,绝尘道君似乎呼出一口绵长而略微沉重的气息:“需要为师解下衣衫吗?”
轻快的笑意像是缠绕着几分尾音上扬的撩拨,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又完全没有一点轻浮之气。
即便心中被突如其来的惊人之语吓得波澜涌动,陆续仍旧维持着最低限度的面色平静:“推拿无需褪衣,针灸刮痧才需要。”
他不是医修,师尊也不需要治疗。
绝尘道君轻笑一声:“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陆续一头雾水,又听见对方道:“今日之事……”
“弟子已经知错,往后绝不再犯。”他仗着师尊对自己的宠爱,狐假虎威败坏师门风气,又给师尊的名声抹了黑,万死难辞其咎。
“你哪儿错了?”
“弟子不该仗势欺人。”
“阿续,”绝尘道君弯肘,将自己的手搭在肩上,轻轻压住陆续的手,“为师一向爱听坊间传言,也深以为兼听则明,周听不蔽,所以对于许多言论放任自流,未加以制止。即便是那些随意编排的流言蜚语,为师也并不太在意。”
师尊的话,陆续深以为然。
他其实也不怎么在意别人的言论。何况别人说的没错,他的确修为低微,资质平庸,连很多内门弟子都比不上。
今日若不是因为李意针对薛松雨的那句,他实在听不下去,本也没打算理会。
绝尘道君顿了顿,又继续道:“若是陵源峰其他弟子借着为师的名号随意行事,为师定不轻饶。”
“但你不一样。为师收你为徒,自是要传你道法,助你修行,护你周全。这其中也包括,给予你为师所拥有的权势。”
“那些飞短流长若是惹得你不愉快,别说欺人,就算提剑杀人,也有为师给你撑腰。往后再遇上类似的事,不必同他们客气。”
陆续一直觉得,若自己还是一个心性还未定的稚子或者少年,师尊这样教导,他必然长成一个不学无术,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的二世祖。
师尊的言传,和自身的高洁品性极为矛盾,有着别如云泥,方圆难周的违和。
这种猜不透由来的溺爱让他无所适从。
每当这时,就会不由自主地猜测:莫非他真是师尊流落在凡界的骨血?
陆续心情略微复杂,只能想了个略微敷衍却滴水不漏的回答:“师尊恩重如山,弟子无以为报。”
“无以为报?”绝尘道君轻笑,“下一句呢?”
陆续一愣。
下一句,他所知的只有“无以为报,不如杀之”,以及“无以为报,以身许之”。
这两他都不敢。
他不会忘恩负义,也不会大逆不道。
绝不会成为心存非分之想,觊觎师尊的逆徒。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弟子定砥砺前行,不负师尊厚望。”
绝尘道君轻笑着未置一词。
看似推心置腹的一番话说完,师尊的手还压在自己手背上。
陆续不动声色将手抽出,若无其事换了一处穴位继续揉捏。
谁料过了一会,对方的手又覆上来。
温热光润的手指轻扣住他的指根,往另一处穴位带:“这里的经络不太通畅。”
又过一会“这处捏一捏”,“这里揉一揉”,隔小半刻钟,就拉着他的手换一处地方。
双手频繁的触碰,令陆续心中有些难以言说的怪异。
但师尊的语气和举止都是那么怡然优雅,似乎他的所作所为都如旭日东升,百川入海那般理所当然。
三刻钟后,绝尘道君笑说道:“为师的腰和腿也似乎有些血脉不通。”
言下之意:腰也帮我揉揉,腿也给我按按。
陆续:“……”
他给师尊推拿肩颈,是带着认错讨好的心,因为这样显得特别的父慈子孝。
他并非行家里手,不过揉捏几个穴位装装样子。师尊身强体健,根本没有什么血脉不通,经络堵塞。
明显就是在逗弄他。
“师尊……”陆续扶额,他一直都小心翼翼,从不逾规越矩,怎么敢碰师尊的腰和腿。
可作为尊师重道的徒弟,也不能直接违抗师命。
好在绝尘道君分寸掌握得加到好处,轻笑几声后便将这个玩笑愉快地结束。
陆续如蒙大赦般告退离开尘风殿,走到山道路口,骤然觉得今日可能不宜出行。
他又和秦时狭路相逢。
讲堂之事,师尊没有怪罪于他,秦时这里可就未必。
相较于自己这个没有本事,还要仗势欺人的二徒弟,秦时这个天资旷世,已经是元婴尊者的大徒弟,才真正能让众人心服口服。
自己唯一能比得上他的,大概只有……不会对师尊心生觊觎,从不打算欺师灭祖。
这么一想,一点也愉快不起来。
方才师尊说过,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对于那些空穴来风,师尊有自己的考量。
若是他对师尊说:秦时心怀不轨,在茶里下毒。他一人之言无凭无据,师尊会信才有鬼。
秦时用的毒世间罕见,根本试不出来——至少目前,他不知道该用何种办法证明茶里有毒。
只能另想办法和秦时周旋。
若是秦时知道自己阴谋泄露,不在茶里下毒,暗中换成别的方式,情况会更加麻烦。
陆续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朝着秦时迎面走去,维持表面礼节,道一声:师兄好。
秦时前几天自认为想通了关窍,明白师尊为何会收陆续为徒,对这个师弟的仇视瞬间消减了大半。
今日再次见到对方,更觉自己想的没错。
讲堂里的那一幕,让他觉得,陆续这人不仅是个赏心悦目的摆件,还有些别的乐趣。
陆续坐在桌上,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他又一次心生了几分心惊。
那日陆续的剑抵上他的脖颈,他并不觉得有多愤怒。更多的是从未有过的魂悸与魄动。
今日陆续又拿着东西抵着别人下颌,那副画面让他心尖巨震。
虽是有如置身冰天雪地的阴寒苍凉,厚厚的冰层之下,却似乎有一条仍未冻结的溪流在静静流淌。
令他感觉无比舒畅。
陵源峰的千树华林是炎天界赫赫有名的壮丽盛景,此刻绚璨奇绝的锦绣花海都成了树下青年的陪衬。
鲜艳欲燃的群花瓣雨都褪了色,只有墨发白衣的潇逸身影,是长空流云之下唯一一笔惊魂摄魄的浓墨重彩。
一个修为高深天资旷世的师弟能有什么用,秦时心道,能让人一眼愉悦的摆件才是真正的稀世珍宝。
师尊果然慧眼识珠。
陆续行了礼,见秦时一言不发,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便抬脚打算离去。
他和秦时水火难容,对方不找他茬,他自是最好溜之大吉。
刚走一步,并肩擦身时,听到秦时温声道:“若是再有人朝你说三道四,无需同他们客气,直接拔剑,出了事有我给你兜着。”
陆续脚步霎时顿住。
秦时道貌岸然,看似是师尊教导出来的翩翩君子,实则内心阴狠毒辣。
他平日对自己冷嘲热讽鄙夷不屑,只是说明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表里如一的嗤之以鼻。
现在,秦时竟然同他温言相向——这表示,秦时对他起了杀心。
他打算避开师尊的眼目,找机会对付自己了。
陆续无声叹了口气。
他不仅要阻止对方暗害师尊,还得想办法保全自己。不得不哀叹一句:道阻且长。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小剧场
陆续:师尊的身体有些僵硬,奇怪
师尊:心跳加快,紧张。还有更[]的地方。
师尊:趁机摸手
陆续:师尊对我太好,绝壁有隐情。
师尊:对
陆续:爸……爸爸???!!!!
师尊:……滚……
以前的秦时:师弟是个漂亮摆设。师尊不可能这么肤浅!
现在:师弟赏心悦目,师尊果然有眼光。
大师兄的误会真的很大……
陆续:和秦时结的仇越来越大。秦时打算杀我了。
秦时:???
第010章 夜路(一)
修士们独自钻研道术武艺之时,通常会在接天连绵的万仞山川中,寻一处人迹罕至,不易被人打扰的僻静之所。
从陆续居住的侧峰,沿着荒草漫径的古旧小道朝深山中走几里,便有一处冷烟寒树,人踪灭寂的古木高林。
此地位于陵源,问缘和寰天三峰的交界处,是陆续独自练剑的地方,也是他和薛松雨偶然相遇之地。
陆续在陵源峰不受同门欢迎,薛松雨在问缘峰也是不合群的边缘人物。
这两被同门排挤的独行客,凑一块正好能找到相互切磋的对手。
绝尘道君虽传了二徒弟剑法,只让他随意学一学,无需勤加苦练。
但陆续阳奉阴违,每日几个时辰的练习,一天不落。
薛松雨使的是一柄银枪,招式大开大合,毫无女性的温婉柔美,却和她女土匪山大王的气质相辅相成。
长剑与银枪在半空中激烈对撞,伴随金石声响,舞出绚璨火光。
三尺青锋沿着精钢枪杆借势直下,拉出一道星火流光,瞬间便滑到芊芊玉指处,又在距离半寸之时骤然停止。
动作行云流水,洒脱利落。
胜负已分,薛松雨细眉微皱,咂了砸嘴,却也心服口服痛快认输。
“你的剑招飘忽不定,凌厉果决,怎么练出来的?”
陆续修为略逊于她,但她俩斗剑,自己从未赢过。
“我入道时间虽不长,练剑却是时日已久。还没学会走路,就已经能舞剑。”
陆续在原来世界,就有着深厚的家学渊源。
若是在凡尘,凭他的身手绝对能跻身顶尖高手的行列。不用灵力只比剑法,他甚至能把剑锋架在秦时的脖子上。
可惜他们身处修真问道的炎天界。
修士们沟通天地,借以乾坤真气之力,一剑劈山填海,裂风碎石。
修为略差几个小境界时,或能以精妙身手越级取胜。
可惜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他依旧是一个修为低微,空有高阶法宝却无法使用的庸才。
薛松雨半蹲下身,粗黑的长辫子无精打采地拖在地上,像一条蜿蜒的胖蛇,蔫头耷脑的十分可爱。
她双手撑起尖削的下巴,愁眉苦脸叹了口气。
“你没必要这么焦急,”陆续在她旁边一同蹲下,轻声道:“和上月相比,你的身手有些进步。距宗内大比还有很长时间,沉下心好好磨练,未必不能获胜。”
薛松雨扯了扯嘴,对方善意的安慰她欣然接受,只是效果甚微。
炎天修真界,玄门百家道统无数,其中三宗四门十二派最具规模,乾天宗便是其中之一。
每隔十年,仙门各派会聚在一起进行一场综合实力的比拼,剑术道法,炼丹炼器……涵盖了仙家七十二路所有神通。
在天璇法会上展现出实力的宗门,才有在炎天界说话的权利。
各门各派对此十分重视,派去参加的天璇大会的弟子,自然是宗门中出类拔萃的佼佼者。
乾天宗的选举办法,是公平公正的宗门内部比试。
同阶中排行前十的门徒,就能代表宗门出战。
薛松雨做梦都想去参加天璇法会。
她在踏上修道一途之前,曾有一胞弟薛乔之。后来二人失散,再无音讯。
她甚至不知,弟弟薛乔之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
血浓于水,亲情难断,即便嘴上不说,心中却仍有深刻念想,希望薛乔之能有幸和她一样步入仙途,活在炎天的某个地方。
即便失散多年,她从未放弃寻找血亲。
天璇法会修士众多,说不定能遇到薛乔之。或者她在法会上打出名声,炎天修士们都知道她,薛乔之也能听到她的消息。
只是鲜血淋漓的现实,像乾天宗拔地而起的崇山峻岭一样,高不可攀地挡在她面前,毫不留情地挡住去路。
她和陆续一样,根骨平平,想要在宗门大比中取胜,代表宗门参加天璇大会,不比登天容易。
陆续有心相助,可惜有心无力。
休息够了,薛松雨站起身,再次和陆续切磋起来。
二人从烈日当空,练到斜阳西沉。等回过神时,暮色渐合,天边已有稀疏的星子升起。
薛松雨匆匆回了问缘峰,陆续也朝陵源峰信步走去。
荒草丛生的山间小道上,堆叠了厚厚一层落叶。
腐草生萤,渺无人迹的深山古林,有种别具一格的幽明静寂。
陆续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锦纹白靴踩在柔软的朽叶上,踏出漱漱声响。
忽的几声铿锵脆响传入耳中——是刀兵相碰的音色。
乾天宗不乏勤勉修行,挑灯夜读或者月下练剑的修士,此时仍有同门在练武,陆续不以为奇。
他也不好奇到底是哪位同门还在苦练,只沿着自己的道走。
刀兵声越来越近,即便他无心多管,仍无法避免清楚地传入耳中。
陆续从急切的碰撞声中,听出一股无章的杂乱。
随着长风而来的,还有惶恐不安的人语:“李师兄,在下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步步紧逼。”
原来是有两位同门起了争执。且说话的那人明显落了下风。
陆续心中略微发愁。
那俩同门明显一人追,一人跑,飞速朝他这个方向奔来。
再过几息就会遇上。
那场面铁定有些尴尬。他是当个热心同门,出言劝两句,还是视若无睹,直接走过去?
倘若弱势的那一方向他求助怎么办?
片刻之后,月下树影中,两道身影已经映入眼帘。
三人无可避免地相遇。
被逼入绝境的修士骤然瞅见一个同门,像是见到救世主一般,慌乱之中连对方是谁都没看清,已朝他狂奔而去,口中大喊:“师兄,救我!”
陆续不认识对方,也不知他和另一人因何争斗。
另一人出招极狠,看起来想取他性命。
那同门为了求救,已经跑过来试图躲在他身后。
陆续猝不及防就这么被拉下了水,即便不明缘由,也不得不管了。
“这位师兄……”他抬眼朝另一人看去,本打算好话说几句,先以语言劝阻,看清对方容貌后,霎时一怔。
修道之人心明眼亮,即便夜色深重,月光黯淡,他们也能如白昼般将眼前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对面提刀沾血的人陆续认识,二人前几天才起过冲突。
那是李意。
那日在师尊传经布道的讲堂上,李意挑衅于他,他便做了一回飞扬跋扈的二世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