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初冬的天气已经很凉,但星月却格外皎洁,叶知秋靠在廊柱上抬眼看着夜空,一时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听到了。”李少君率先开口,一脸倔强,“要打要骂随你,但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不会改变自己的观点。”
“打你骂你干什么?”叶知秋将视线收回来,片刻后忽然说,“你那些话我会放在心里。”
“啊?”李少君早已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闻言不由有点懵,“你说什么?”
“我会放在心里的。”叶知秋再次说,神色认真。
李少君愣在原地,一双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叶知秋笑了,伸手在他肩头重重捶了一拳。
“谢了。”他说。
这声谢到的有些迟,迟了足足一辈子。
今天,叶知秋终于说了出来,正式,也是第一次给了曾经和现在都那么担心他的李少君一声回响。
“绝,太绝了,”同一时间,楼上201,俞任之在安静了一阵子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狼嚎来:“这他妈谁能顶得住啊?”
姜楠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他这样的,”他笑,“一看就是在外面玩儿惯的,一般人确实招架不住。”
边说,他边悄悄抬眼看向秦见鶴。
他倒的那杯酒还在原地,秦见鶴并没有动。
此刻,他手里握着一杯冰水,透明玻璃杯中冰块晶莹剔透,更衬得他漆黑眼眸格外深邃冷漠。
好像刚刚楼下那段小插曲,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姜楠悄悄松了口气,一颗心多少放下去些。
他长相不错,也一向以此为傲,偏偏今天在秦见鹤面前让人压得那么惨烈,心里既不安又膈应,危机感深重。
“年轻人嘛,爱玩正常的。”俞任之倒不觉得有什么,他看向秦见鹤,“你们公司不是正招揽人家吗?我不管,将来人去了,哥们儿一定要近水楼台先得月。”
“近也是小屿近,关你什么事儿?”汪岐棠好笑。
“人还不一定能看得上Q.L。”秦见鶴淡淡道。
“Q.L可是时尚界巨头,怎么可能会有人看不上?”俞任之不受忽悠,“你让老孟抓紧点,他堂堂设计部主管,如果连这种人才都抓不住的话,可以提前告老还乡了。”
秦见鹤没说话,淡淡瞥他一眼。
“他口碑好像不是太好,”姜楠像是略带犹豫般提醒,“任之哥,你还是找个门当户对简单单纯的好,免得吃了亏。”
“怎么?”俞任之还没说话,孟青言倒是淡淡开了口,“刚不还说不认识吗?”
他可不像俞任之,最看不惯这种夹带私货的小把戏。
“我是不认识,”姜楠笑了笑解释,“但我母亲偶尔会在宴会上和他继母照面,太太圈里没什么秘密的,只要打听一下就知道。”
“是吗?”意外地,秦见鶴冷冷抬眼看了过来,“如果你母亲能接触到更高层次太太圈的话,那你大概也会知道,我在我继母口中的口碑一样不好。”
这一整晚,秦见鹤对姜楠格外冷漠,甚至已经到了视若无睹的地步。
姜楠一直都盼着秦见鹤能够看上自己一眼,哪怕一眼也好。
又或者能够主动和自己说上一句话,就算只一句也好。
现在他的愿望实现了,可他却变得更加焦虑更加患得患失,一颗心直坠冰窟。
因为,秦见鶴看他的视线既锋锐又无情,冷到他根本不敢直视。
而他话中的意思就更是让他透不过气。
他在告诉他,他们根本不是一个圈层。
并用他自己劝俞任之“门当户对”那句话彻底堵死了他。
他更后悔因为心急而口不择言提到叶知秋的继母。
明明一晚上秦见鶴什么都没说,可现在因他一句话,却让他站出来,毫不避忌地为叶知秋说话。
姜楠又懊悔又嫉妒,他颤着嘴唇想要解释几句,可在秦见鹤冰冷的目光下,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从昨天到今天,从齐鑫提出离婚到现在,叶知秋经历了太多太多。
不过短短小半个月的时间,他却过得比普通人的一生还要跌宕起伏。
此刻坐进车子里,身侧终于安静,再没有谁的眼睛虎视眈眈盯在身上时,那些之前被刻意压制的杂乱情绪终于找到突破口,开始肆意反弹。
叶知秋闭了闭眼,但很快又张开,安静而沉默地看着窗外那些曾经极度熟悉的景色。
街角那家奶茶店后来关店了,叶知秋记得很清楚,可后来店面换成了什么他却怎么都没办法想起来。
他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都在十九岁前,而之后,他要么在为齐鑫创业日夜奔波忙碌,要么困于抑郁苦痛之中,似乎再没时间和心情去看一看街景,看一看这座城市的变化了。
从会所到叶家,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叶知秋的姿势几乎没变过。
直到车子拐进通往叶家的那条小道,他才回过头来,恰巧撞上后视镜中王叔的眼睛。
“少爷,”王叔说,“马上就到了。”
叶知秋淡淡应了一声,心里却不由升起警觉来。
他其实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王叔,所以,并没觉得王叔和记忆中有什么明显变化。
而在记忆中,王叔对他也一向很好,十分上心。
只是,今时毕竟不同往日,他不能不处处小心,时时提防。
叶家不算大,佣人也不算多,其中最为稳定的只有两位,一位是王叔,另一位则是赵姨。
都是从他记事时就在的老人儿了。
叶知秋知道,赵姨是很早就跟在叶洪宪身边的。
至于王叔……
记忆中星星点点的碎片一点点在脑海中拼凑,有模糊的影响闪现在叶知秋眼前。
“时间过得真快,老王来家里也已经有十年了。”叶洪宪手里的红包格外厚,笑着塞进王叔手里,“今年开始有双份奖金了。”
“比我小一岁。”旁边尚且年幼的叶知秋天真地说,逗得大人们笑声一片。
叶家年底会多发一个月薪水作为奖金,而在职超过十年,则会发双倍。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春节,他刚刚过了十一岁生日没几天。
所以,王叔来叶家,应该是在他出生后,但却还未满一岁时。
和陶若晴到叶家的时间很近。
车子缓缓驶入叶家小院,王叔下车为叶知秋拉开车门。
时间还不算太晚,一楼客厅和二楼叶知夏房间都还有灯光透出来。
叶知秋下车,含笑对王叔说,“我醒醒酒等会儿再进去,天冷,你先回去休息吧。”
“那您也早点进去,”王叔叮嘱道,“喝了酒吹风容易感冒。”
叶知秋点头,目送王叔离开才转过身来。
冬日的夜风很凉,薄薄的羊毛大衣瞬间被吹透,可叶知秋却恍若未觉般,只专注打量着这座自己从小长大的院落。
小院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
就连那架承载着他许多年少记忆的竹制秋千架都还在,此刻正在冰冷的夜风中轻轻晃动。
叶知秋走过去,忍不住弯腰轻轻抚了抚。
微凉的触感在掌心蔓延,可他一颗心却慢慢滚烫
据说,这只秋千后来被陶若晴拆了,建了一座茶亭。
叶知秋没见过。
所以每每想起这座小院,他还是会先想到这座秋千。
看书,睡觉,放空,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上面抬头看一看星星……
这座秋千曾陪了他那么那么多。
手掌缓缓上移,叶知秋握住冰冷的金属链条。
刚要坐下去时,一楼大门忽然被人从内推开,灯光顺着门框洒落出来,瞬间照亮了半阙庭院。
“刚就听到动静了,”陶若晴含笑站在灯光里,“这么大冷的天儿,愣在外面干什么?”
见叶知秋没动,她又往前迎了几步,满目的慈爱与纵容,“快进来,别回头感冒了又闹头疼。”
叶知秋想笑,可心底却冷得厉害。
谁能怀疑这样的陶若晴呢?
别说以前的他,就是现在已经知道真相的他,都忍不住轻微恍惚。
“妈,”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站直身体,唇角勾出一缕笑意来:“本来想醒醒酒再进去的。”
“就知道你又去喝酒了。”陶若晴说,上前亲切地拉了他的手,“看,手都冻凉了。”
“没喝多。”叶知秋笑,微微仰头看向夜空中闪亮的星子,“今天的星星很好。”
“什么时候看星星不行?”陶若晴拉着他进屋,“非今天这么大冷的天?”
她一边嗔怪一边又有些好笑:“还是这么孩子气。”
房间里温暖如春,叶知秋将大衣脱掉,毫不在意地随手一丢:“我上楼洗个澡。”
“急什么?”陶若晴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早知道你消停不了,醒酒汤都让赵姨备好了,等会儿喝了再上去。”
又问,“又是和宝宝少君一起?”
“嗯。”叶知秋应。
刚刚那声“妈”,让他到现在都还有点不太舒服。
不过,也仅仅是“有点”而已。
他真真切切死过一次,而后又恶鬼般从地狱中爬出来……
相较而言,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儿。
醒酒汤已经温好,叶知秋捧在手心里喝了一口。
他脸小,此刻又被碗口遮去了大半,陶若晴便看不清他的表情。
嘴角笑意微微凝固,陶若晴带着隐秘探究的视线不动声色凝在叶知秋雪白的侧颊上。
就在叶知秋回来前不久,她刚刚结束了和齐鑫的通话。
那通电话很长,齐鑫详细述说了今天会所中发生的一切。
并最终附上了总结:“我拿不准他心里真正的想法和态度。
陶若晴安静听完,多少是有点意外的。
不是叶知秋对齐鑫略带羞辱性的态度。
而是她心里很清楚,齐鑫那句“给你一个家”本该对叶知秋造成怎样的杀伤力。
很小的时候,叶知秋一直以为她是他的亲生母亲。
直到六岁那年,她特意让人在他面前“说漏嘴,”他才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
六岁的小孩儿,虽然还不是很懂事,但却又懂了点,正是最为敏感的时期。
那段时间,虽然叶知秋什么都没说过,可每每睡眠中却都是带着泪痕的。
陶若晴能明显感觉到,组成他稳定精神内核的部分安全感已经坍塌。
小小的叶知秋开始用任性来一遍遍确认自己是被爱着的。
在长时间的反复后,疏远还是更黏着陶若晴,身边再无其他依靠的小孩儿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陶若晴无条件地宠溺他,看似是在努力建立他的安全感。
可实际上,却是在用各种小细节不停瓦解着他内心的安宁。
表面上,她对叶铮和叶知夏远比叶知秋严厉得多。
可她和他们之间那些看似不经意的亲密互动,以及母子间无言的默契,却永远都和叶知秋无关。
更不用说,随着年龄增长,叶知秋也渐渐开始明白,严厉其实也是爱的一种方式。
所以,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叶知秋的继母待他犹如亲生,就连叶知秋也对她尊敬感恩……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会有安全感。
这么多年来,陶若晴把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花在了叶知秋身上。
所以,她也比其它任何人都更清楚,叶知秋内心深处究竟有多么渴望一份毫无隔阂,对彼此全心全意的亲密关系。
十九岁,身边各种亲密关系几乎已经定型。
不出意料,他会把这种渴望投射在未来的恋情上,一旦认定,他的投入和付出程度都将达到极致。
自然而然地,一个完美的小家也会成为他的精神需求之一。
“给你一个家”这五个字,是陶若晴凭借着对叶知秋的了解亲自设计出来的。
看似简单,但偏偏恰中叶知秋的软肋。
而齐鑫比他们年长几岁,更是和以前叶知秋身边那些玩心很重的追求者不同。
这样的话由齐鑫说出来,叶知秋不应该反应那么平淡才对。
陶若晴出神间,叶知秋已经放下了手里的碗。
“对了,”他忽然说,“今天……”
来了,陶若晴想。
齐鑫是受她邀请而来,叶知秋主动告诉她今天的事情也算正常。
“怎么了?”她问,笑容温柔。
可叶知秋却忽然顿了顿。
“算了。”他唇角勾起笑意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等回头定下来再说吧。”
模棱两可一句话,却让陶若晴一颗心安了下来。
“对了。”她也不再追问,“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舅舅都没联系你吗?”
上一世的这一天,蓝桦确实有打电话给叶知秋。
但叶知秋和他关系一向不好,当时又在宴会上,便直接挂了没接。
之后,大概是真的寒了心,蓝桦再没联系过他。
蓝桦是做教育的,前两年刚被调任京郊一小学任校长。
对大部分人而言,陶若晴对叶知秋无条件的宠溺纵容,不过是继母难为的表现而已。
可对有着强烈职业敏感度的蓝桦来说,却一眼就能看出,她想要把叶知秋养成一个废物的不良居心。
毕竟,叶铮是陶若晴嫁入叶家时带过来的孩子,并非叶洪宪亲生。
叶知夏又比叶知秋小了大半年。
只要叶知秋不是太出格,将来叶家的产业,他都是最合适也最顺理成章的继承人。
只有把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他们母子才不会受到威胁。
蓝桦并没想过叶知秋继承叶家产业,但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妹妹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被人毁掉。
因此,他不止一次提醒过叶知秋。
只可惜,那时候的叶知秋怎么可能容忍别人“中伤”他最亲近尊敬的人?
就像唐乐说的,他也不止一次因为陶若晴和蓝桦翻脸。
后来,蓝桦也就不怎么说了,只是对他的学习,生活格外上心。
可叶知秋心底敌意已生,对舅舅就格外疏冷忤逆,总是反其道而行。
年常日久的,换谁谁能不寒心呢?
从会所醒来后,各种事情纷沓而至,叶知秋到现在都还未及看一眼自己的手机。
他到处摸了一圈儿,终于在大衣口袋里将手机翻了出来。
手机调了静音,几十通未接来电和无数条未读信息层叠铺满了屏幕。
叶知秋点开未接来电列表,一眼看到了蓝桦的名字。
因为对对方的敌意,他连通讯录都直接存了对方的名字而不是称呼。
心头堵得厉害,叶知秋没抬眼,只漫不经心地冲陶若晴晃了晃手机:“还真有。”
见叶知秋对蓝桦一如既往地淡漠,陶若晴笑了。
“毕竟是你舅舅。”她作好人道,“该来往还是得来往的。”
“以后再说吧,”叶知秋淡声,“等回头有空我给他回个电话。”
院中再次响起车子的声音,大约是叶洪宪和叶铮回来了。
叶知秋没再停留,转身踏着台阶上楼。
他和叶洪宪关系一向不好。
不仅仅因为他以前的性子骄纵任性不得叶洪宪喜欢,更因为,叶洪宪外面桃花不断,他却每每为陶若晴出头惹怒对方……
父子两人本就淡薄的亲情,闹到最后更是所剩无几。
他从来,都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啊。
无论是和舅舅,叶洪宪,齐鑫,还是其他人……
他从来都在陶若晴的掌控之中。
犹如一只最完美的提线木偶,完全按着对方的牵引,一步步走上了绝路。
沉默旋开卧室房门,叶知秋在门口站了片刻。
随即他快步入内,直奔窗边的书桌而去。
书桌上摆着不少今天刚收的礼物,叶知秋看都没看,而是率先打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陈旧的相册来。
里面是他母亲的照片。
很美,很年轻。
毕竟离世时也才只有二十三岁,比他现在都大不了几岁。
这些照片,是他后来知道自己身世后,长年累月间慢慢收集起来的。
上一世和家里彻底闹翻,他想回来收拾东西时,却被拒之门外。
无奈之下,他只能托赵姨帮他把相册带出来。
那天下着大雨,他在雨里等了很久,可赵姨出来时却告诉他,相册不见了。
叶知秋站在书桌前飞速翻着相册,确认照片一张未少后,他长长舒了口气。
随后,他情不自禁将相册深深抱进怀里,很紧很紧,浓密眼睫也慢慢变得潮湿起来。
房间里很安静,隐约能听到楼下叶知夏房间里传来的悠扬乐声。
好一会儿,叶知秋才重将相册放下,再次翻开。
这一次,他看得很认真,很仔细。
但照片不算多,仅有十几张,他还是很快就看完了。
将相册重新收回抽屉,又谨慎上了锁后,叶知秋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时间已经不早,他先没回蓝桦电话,而是取了纸笔陷入沉思。
空白纸张上很快有了痕迹,先是“服装”两个字,随后又多了“新能源”三个字。
叶家靠新能源起家。
虽然叶知秋从未参与过公司的运营与发展,但从小耳濡目染,他对新能源行业并不陌生。
后来虽然离开叶家,但因早年习惯,他对相关资料也时有翻阅。
之后十年间新能源的发展趋势,甚至更久之后新能源产业的研究与发展方向,现在的他可谓耳熟能详。
笔尖悬空顿了顿,叶知秋又想到了姜楠。
逗弄齐鑫的时候,他有看到201微动的窗口。
虽然并不能看清里面的具体情形,但他知道,姜楠那会儿应该就在那里。
姜家是做皮具的,姜楠学的是皮革艺术。
齐鑫和姜楠虽是校友,但专业不同,齐家也远远比不上姜家。
所以毕业后,齐鑫率先回国发展自己的事业,只可惜迟迟没有起色。
至于姜楠,由于家境优渥环境宽松,则选择在国外某知名品牌担任设计师,镀金两年后于今年刚刚回国。
对于这个行业,显而易见,他有着极大的野心。
叶知秋沉思片刻,又一笔一画在空白处加了四个字:皮革设计。
他要把他们最在乎的东西,一点点从他们手上,身上,心上……
一一剥夺。
边思考边落笔,叶知秋耐心整理自己心底纷杂的情绪和思路。
直到一切明了,时间已经走到了凌晨两点多钟。
刚被涂满字迹的纸张重被撕碎,叶知秋起身为自己点了支烟。
这个时间……
齐鑫应该正在向姜楠大表心意聊得火热吧?
窗外天空深远,遥遥有寒星闪烁,隔着薄薄一层烟雾,叶知秋双眸好像比窗外星子还要冰冷几分。
曾经那么介意,以为或许终生都无法走出的囹圄,此刻却像隔了整个世界般在与他遥遥对望。
只是那些痛苦,再无法伤他分毫。
叶知秋靠在窗边,垂眸看香烟一点点燃尽,感受着疲倦与兴奋同时在身体里无声流淌。
他安静片刻,最终还是选择打开笔电,点进了邮箱。
邮箱中堆满了还未及处理的,各品牌发来的的邀约与OFFER。
叶知秋一封封往下拉,直到拉到发件人为Q.L的那封,他的动作才顿了顿。
而同一时间,齐鑫正字斟句酌地回复着姜楠的信息。
收到姜楠消息的时候,他正在温习叶知秋的资料,心情亦是忽高忽低,在叶知秋给他一个机会的喜悦和对方漫不经心的轻慢羞辱中反复横跳。
同时,针对叶知秋的喜好,他脑海中也隐隐有了几个不错的约会方案。
只可惜,姜楠的信息一进来,那些方案瞬间变成了空白。
齐鑫喜欢姜楠已经很多很多年。
从十八岁初出国门,在异国他乡校园中看到那个清秀少年的第一眼起,他就动了心思。
只可惜两人身世相差颇巨,且姜楠从始至终只当他是最普通不过的校友,他一直没敢表白过。
这也是他为什么这么急切想要把“齐韵”做起来的原因。
只有拼命缩短两人间的差距,他才敢踮起脚尖,去够那缕遥不可及的月光。
毕业几年来,两人虽然一直保持联系,但几乎每一次,都是他主动联系姜楠。
今天还是第一次,姜楠主动发信息给他。
还一发就是好几条。
怎么可能不激动,不兴奋?
这种强烈的喜悦,甚至瞬间盖过了今晚会所中,叶知秋给他的挫折和难堪。
只是,迫不及待打开聊天软件,看清对方信息的瞬间,他又石化般僵住了。
姜楠发来三张照片,其中一张,正是他抱着玫瑰向叶知秋虔诚告白的场景。
【当时我也在。】姜楠说。
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齐鑫握着手机的手瞬间变得冰冷。
他从未想过会这么巧,难得偶遇一次姜楠,竟会是这样的境况下。
手指僵硬地在屏幕上急切打字,齐鑫写写删删,好半天才发出一条信息去。
【齐鑫:不是你想的那样,等回头一起吃个饭,我当面向你解释。】
【宝贝: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怎样?】
【宝贝:有喜欢的人是好事儿啊,恭喜你。】
齐鑫喜欢自己这件事儿,姜楠一直都知道。
他喜欢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所以对于这种事情,一向秉承着不拒绝不主动也不负责的原则,
只是,平日里乖乖趴在自己脚边的狗忽然开始跪舔别人,还是让他极不舒服。
更不用说,对方还是叶知秋。
凭什么那个叶知秋就要那么春风得意?
凭什么他可以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强烈的嫉妒与不甘,让姜楠即便已经从会所回来也依然无法平静。
直到现在,那个“春风得意叶知秋”身边的齐鑫,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小心翼翼,卑躬屈膝时,他心底恶劣情绪才慢慢淡去一些,体会到一种微妙的优越感。
这种优越感让他感到愉悦,也让他第一次对齐鑫多了一点耐心。
【齐鑫:我真不喜欢他。】
姜楠看了一眼,没有回复。
果不其然,齐鑫很快按捺不住,再次发信息过来。
【齐鑫:其实你心里很清楚,我只喜欢你一个。】
【齐鑫: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再没喜欢过别的任何人。】
【齐鑫:……】
屏幕上的文字清晰急切,姜楠垂眼看着,冷了一晚的脸上终于现出一缕得意的笑容来。
【宝贝:我们还是做好朋友更合适。】
齐鑫飞速回复。
【我知道,现在的我还不配对你说喜欢,请你等等我,总有一天,我可以占据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位置。】
噗嗤一声,姜楠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