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辛柚开书局的事让不少人觉得这位少卿府的表姑娘不是那么循规蹈矩,可在乔若竹印象里,对方还是那个畏畏缩缩小家子气的人。
对这样的寇青青,她从心理上就有着优越感。
二人见面时,已近傍晚。
茶香弥漫,雅室清幽,乔若竹以审视的目光打量辛柚,主动开口:“先前听说寇姑娘失忆了,一直想去探望,不料后来出了那么多事。寇姑娘是恢复记忆,想起我了吗?”
辛柚捧着茶盏,语气淡淡:“与乔姑娘有关的记忆,还没有恢复。”
“那寇姑娘今日约我见面,是为了什么?”乔若竹语气并不客气。
段、乔两家闹成了这样,没有装好姐妹的必要。
辛柚垂眸啜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问:“前些日子,我们书局有一个叫李力的工匠蓄意纵火被扭送官府,乔姑娘可听说了?”
乔若竹瞳孔一缩,一瞬绷紧了身体:“没听说。我又不似寇姑娘这般出来开书局,整日在家里哪会听说这些。”
“整日在家里么?”辛柚一手放在桌面上,随意敲击两下,“可有人看到乔姑娘经常在我们书局附近出现呢。”
乔若竹猛然起身:“你听谁说的?”
辛柚微笑着,没有回答。
乔若竹重新坐下,前倾身体,紧紧盯着辛柚的眼:“你今日约我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想劝乔姑娘几句。”
“劝什么?”
“趁还没到乔太太那样无可挽回的地步,乔姑娘收手吧。”
乔若竹脸色大变:“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辛柚看着死鸭子嘴硬的少女,在心里叹了口气,语气甚至带了几分温和:“不管乔姑娘承不承认,总之我知道指使李力纵火的是谁了。好在纵火未遂,对我没什么损失,这一次我也不打算深究。但要是再有下一次,那我就不会当没发生过了”
乔若竹听着辛柚的话,面上有震惊,有恐惧,有愤怒,最后是疑惑:“你既认定是我,又为何对我说这些?”
“因为我觉得,这种仇怨结得毫无价值。乔太太有杀我之心,也因此被休,别说我失去记忆,于情感上大表哥对我来说成了彻底的陌生人,便是对他有意,我也绝不会与想要我性命之人的儿子在一起。”
说到这里,辛柚深深看了乔若竹一眼,语气淡淡:“正如乔姑娘,姑母被休,断了与大表哥的缘分一样。你我都是不会再与段云辰有牵扯的人,又何必因为一个注定成为其他女子夫君的男人,争来斗去,变得丑陋不堪?”
乔若竹一下子失去了言语,怔怔望着面前神色平和的少女。
“言尽于此,乔姑娘好生思量。”辛柚放下茶盏,起身走出了雅室。
婢女在外边等了等不见自家姑娘出来,轻轻推门走进去,见到的是失了魂般的乔若竹。
“姑娘——”
乔若竹缓缓转了转眼睛,冰凉的手用力抓住婢女手腕,却虚脱般使不上力气。
“回家。”
婢女见乔若竹如此,不敢多问,扶着她走出茶楼。
天还是亮的,彩云在天际铺展,美不胜收。
乔若竹脚步虚浮,一步步走向停靠在路边的马车。
“竹表妹?”一道温润声音从背后传来。
乔若竹猛地顿住,要回头的那一刻耳边突然响起辛柚那番话。
“你我都是不会再与段云辰有牵扯的人”
她抹了一把泪,如逃命般钻进了车中。
这是乔氏被休后段云辰第一次与乔若竹见面,本来他还犹豫着该说什么,见乔若竹头也不回上了马车不由忘了顾虑,下意识追了几步。
“竹表妹——”
眼见乔若竹进了车中,段云辰只好问婢女:“连夏,你们姑娘怎么了?”
婢女并不知道雅室中发生了什么,面露忿忿之色:“寇姑娘约了我家姑娘见面,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车中传来乔若竹的声音:“走!”
段云辰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那马车就驶动远去了。
青表妹为何约竹表妹见面,见面后又发生了什么?
段云辰一直回避这位姑家表妹,可看着伤心离去的乔若竹,对另一个表妹的关心占了上风,略一犹豫还是抬脚去了青松书局。
书局中安安静静,连掌柜都不见,只有一个伙计在发呆。
听到动静,伙计忙迎上来热情招呼。
“我找你们东家,我是她表哥。”
“哦,您稍等。”伙计一边去禀报一边在心里嘀咕,今天怎么这么多表哥来找东家。
“表哥来找我?”辛柚听了伙计禀报,第一反应是段云朗。
伙计紧跟着道:“和先前来的不是一个人。”
那就是段云辰了。
辛柚抬脚去了前边。
段云辰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听到脚步声转身,喊了一声“青表妹”。
“大表哥有事找我?”
段云辰点头。
“那大表哥来这边说吧。”辛柚走向书架尽头。
段云辰默默跟上。
守住门口的伙计摸了摸下巴。
东家好像不太待见这位表哥的样子。
“大表哥请说吧。”辛柚站定,背靠着书架。
段云辰是聪敏之人,轻易便从辛柚的姿态中看出了防备,而这在他看来正是心虚。
微微沉默,段云辰问:“青表妹约竹表妹见面了?”
辛柚扬了一下眉梢,点点头。
“不知是什么事见面——”
辛柚语气冷淡打断段云辰的话:“大表哥不觉这个问题有些冒犯吗?如果你与一人见面,我问你们见面做什么,大表哥如何想?”
段云辰一滞,面上有了薄怒:“若只是正常来往,我当然不会多嘴,可竹表妹却哭着走的。青表妹,母亲确实做了对不住你的事,可这些与竹表妹无关,你若心中有气可以找我说”
辛柚静静听着,等段云辰说完,唇边挂了讥笑:“原来大表哥觉得我欺负了乔姑娘,来找我算账了。”
“青表妹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辛柚弯唇:“那大表哥跑过来说这些的行为,不是算账是什么呢?”
段云辰尽量使语气温和些:“我只是希望青表妹与竹表妹井水不犯河水,毕竟你们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说到这里,段云辰心头一痛,苦涩蔓延至眼底。
以后不会再有交集的,还有他与竹表妹。可人又不是冷冰冰的石头,有些情感哪是说斩断就能斩断的呢。
辛柚看出来了,原来段云辰与乔若竹还真是两情相悦。
“首先,我不会因为乔太太的行为迁怒不相干的人。再者,别人犯了我这井水,我也不会忍气吞声。大表哥看到乔若竹掉眼泪就推断我欺负她,会不会让人觉得你的书白读了,有那么一点蠢?”
段云辰震惊望着轻启薄唇言辞犀利的少女,一时连生气都忘了。
她与印象中的青表妹完全不一样失忆真的能让一个人改变这么大吗?
辛柚决定趁着这次机会说清楚。
“我失忆了,想不起以前如何了。坦白讲,大表哥对现在的我来说就是完全的陌生人,所以大表哥千万不要觉得我会因为你,或者乔太太,而刻意针对乔姑娘。”
段云辰一张俊脸浮现尴尬。
辛柚看在眼里,微微扯了扯唇角。
这位大表哥拔腿就来质问,何尝不是因为潜意识知道寇青青心悦他,定会包容忍受他的偏见呢?
只可惜,她是辛柚。
“我应该说得很明白了,大表哥请回吧。”
段云辰对上那双平静清澈的眼睛,尴尬瞬间放大,狼狈离开了书局。
回东院的路上,小莲很是不平:“大公子还有脸来问姑娘,怎么不说说乔姑娘做的恶心事。姑娘,您就不该替她瞒着!”
“就当给她一次机会吧。”辛柚淡淡道。
有些错犯下就不能回头,比如乔氏,就算想回头,寇青青也活不过来了,没有任何人能替寇青青原谅她。
乔若竹也犯了错,不管是不是因为她的干预,最终并没造成严重后果,她不介意给对方一次回头的机会。
过了两三日贺清宵都没听说有关乔若竹的传闻,便明白这是寇姑娘有意放对方一马了。
一时间,贺清宵对开书局的寇姑娘有了新认知:除了寄人篱下的处境,大方坦率的性情,她还有些心善。
只不过有一个谜团,贺清宵觉得大概永远无法弄清了,就是第一次遇见时,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尸臭味是从何而来。
对于与差事无关的事,贺清宵没有深究的习惯。甚至因为锦麟卫镇抚使这个职位,让他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养成这样可怕的习惯。
再次去青松书局发现又有新游记摆出来时,贺清宵心中冒出一个想法:等与寇姑娘再熟悉些,或许可以问问被她买走的那本游记能借读吗?
贺清宵离开书局后,伙计找胡掌柜聊天:“掌柜的,你有没有发现贺大人比以往来得勤了?”
胡掌柜点头:“以前就摆那么几本游记,现在足足有两排,可不就来得勤了。”
伙计后知后觉产生了好奇:“那你以前怎么不多摆点?”
“你懂什么。”胡掌柜高深莫测捋了捋胡须。
锦麟卫天天来逛,书局还做不做生意了,以前那个间隔正好。至于现在,东家那么能干的人都没说什么,那就没事。
扫一眼空荡荡的书局,胡掌柜咳了两声。
咳,主要也是没生意,想影响也影响不了。
胡掌柜正自嘲,瞥见一人脚步迟疑停在书局门口。
“石头,你在门口磨磨蹭蹭干什么呢?你娘好了么?”
原来石头就是那日为了给母亲买药求胡掌柜预支工钱的少年。
石头听胡掌柜这么说,鼓起勇气走了进来。
“我娘好多了。掌柜的,我听说书局换了新东家。”
“嗯,还记得那日赠了你二两银的姑娘吗,那就是咱们新东家。”
石头眼一亮,而后又被忐忑填满:“掌柜的,换了新东家,我还能继续在书局做事吗?”
叫石头的少年紧张等着胡掌柜的回答。
“这要请示东家再说。”胡掌柜虽然觉得问题不大,却没有自作主张,打发伙计刘舟去请示辛柚。
辛柚对这少年还有印象,反正闲着无事,干脆去见见。
石头一见辛柚,就跪下磕了个头:“多亏了您赏的银钱,我娘没有断药,挺过来了”
胡掌柜在一旁道:“东家,这孩子叫石头,他娘现在好多了,能离开人了,他想回来做事。您看——”
“石头,你先起来。”
石头非常听话爬了起来,望着辛柚的眼神满是渴望与忐忑。
“我听掌柜的说,你之前在书局跟着师傅学刻板?”
辛柚闲话家常的语气令石头放松了些:“是。”
“喜欢刻板吗?”
“喜欢”
尽管石头很快就回答了,辛柚还是感觉到了少年的那丝迟疑。她弯弯唇:“其实现在需要一个招呼客人的伙计。”
小伙计刘舟错愕望着辛柚,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东家,您是要抛弃小人了吗!
石头也不由看了刘舟一眼。
辛柚笑道:“刘舟一个人忙不过来。”
一听这话,刘舟狠狠松口气,连连点头:“没错,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胡掌柜:“”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只要东家要我,让我干什么都行。”石头立刻表态。
“那你以后就和刘舟一起招呼客人了,工钱比照刘舟的八成拿,三个月后做得好,就与刘舟一样。”
“多谢东家,多谢东家!”
石头又想跪下磕头,辛柚摆手阻止:“掌柜的,你交代一下石头要注意的事。”
等辛柚一走,胡掌柜就仔细交代起来,特意强调一点:“看到那架子上的《牡丹记》了吗,如果有人来买,尽可能弄清对方的身份,来买的若是女子,只要东家在书局,就第一时间去禀报她。”
石头虽觉这要求很古怪,却一个字都没多问:“掌柜的你放心,我都记下了。”
胡掌柜露出欣慰的笑容:“别看咱们东家年轻,却不是一般人。石头啊,你是个机灵的,以后用心做事,前程差不了的。”
一旁刘舟默默翻了个白眼。
又来了又来了,天天说东家不是一般人,再问就是不能告诉你。哼,他还知道东家不是一般人呢,一般人买书局能赚一万两差价吗?
等到私下,石头向刘舟请教:“刘哥,遇到买《牡丹记》的客人,你是怎么打听对方身份的?”
“这个嘛——”面对少年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刘舟拍了他脑袋一下,“没看《牡丹记》上面落了一层灰,哪来的客人。”
《牡丹记》是大卖的书不假,可也正是因此,当初几乎人手一本,现在平安先生的《灵狐记》、《蝶仙》都出来了,谁还买《牡丹记》啊,好些人买新书手头还紧巴巴呢。
让他看,这加印的《牡丹记》是要砸手里了,还是指望印书坊正在忙活的新书吧。
对于要出的新书,除了看过上半部全部内容的胡掌柜与赵管事,书局其他人都心中没底,书局的冷清让他们有种随时要喝西北风的焦虑。
一个普普通通的上午,一张普普通通的告示往青松书局外普普通通的墙壁上一贴,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围聚。
不奇怪,谁让青松书局两次贴告示都有稀奇的消息呢。
“呦,有新话本发售了。《画皮》?这名字好古怪,是什么意思啊?”
再往下看,那人不禁念出声:“绝色女子是人是鬼?是世人艳羡的绝美情缘,还是命中注定的情路劫难?答案尽在《画皮》”
“咦,这听着有点吸引人啊。”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嘴里说着,腿不由自主迈进了青松书局。
“呵,这松龄先生籍籍无名,真能写出好故事来?”质疑作者的人皱眉嘀咕着,也走向青松书局。
“哎,不是说写书先生没名气,不靠谱吗?”
那人轻咳一声:“说是这么说,但这告示上写的还有点意思,反正就几百文,买来随便翻翻呗。”
问话的人露出了酸溜溜的眼神。
明白了,这厮不差钱。
也有一部分特别喜欢看话本子但手头不宽裕的,知道对面书局的《蝶仙》过段时间要加售,没赶上第一波买,决定还是把铜板捏紧了。
饶是如此,陆续走进来的买书人也足以令胡掌柜热泪盈眶了。
“东家,您是怎么想到在告示上写那些的,效果也太好了!”
明明告示上写的与读完后的感受有十万八千里的差别吧,仔细一想,好像又都对,不用担心买了话本的人看完后往书局大门上砸臭鸡蛋。
辛柚笑而不语。
实在不好意思自夸,都是从小听娘亲讲故事养成的习惯。一开始娘亲为了勾起她听故事的好奇心,这些词信手拈来,久而久之她也会了。
娘亲曾说,她的家乡很远很远,是回不去的那么远。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地方,会有那么多有趣的人,有趣的故事。
国子监里,段云朗正游说同窗。
“今日青松书局新话本开售,去看看啊。”
“不了吧,我不觉得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写书先生能写出多好看的故事。浪费钱不说,还要耽误午休时间。”
“雅心书局的《蝶仙》当时没赶上买,听说也快要加售了,还是到时候买《蝶仙》吧。”
“就当给小弟一个面子,给我表妹捧捧场。”段云朗冲同窗团团作揖。
他昨日见到青表妹,无意间听说今日会发售新话本,那怎么也要支持一下。
唉,天天亏钱的表妹太可怜了。
一个生着凤目的少年听段云朗这么说,不由笑了:“你早这么说不就得了。走吧。”
不管青松书局的新话本好不好看,朋友的面子还是要给几分的。
段云朗和几个同窗往外走,途中遇到人好奇问,仗着脸皮厚把人叫到队伍中,等到走出国子监时,浩浩荡荡竟有十几人了。
看着人头攒动的青松书局,凤目少年表情古怪:“云朗,令妹似乎不太需要专门捧场的样子。”
段云朗缓缓扶了扶下巴。
“生意看起来不错啊。”一个同窗好奇凑过去,念起告示上的宣传语,“绝色女子”
“绝色女子”四个字立刻让跟着段云朗过来的学生们心动了。
咳咳,正是十几二十来岁的少年,谁不想看绝色女子的故事呢。倘若这绝色女子是个鬼啊,妖啊之类的,那就更想看了。
十几个学生当即涌进了青松书局。
“贵客们当心踩着,一个一个结账啊。”刘舟手脚麻利递书收钱,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一旁石头虽然年纪小,人却机灵,忙起来也不见乱。
两个伙计偶尔对视,心中皆想:东家说得果然没错,一个伙计忙不过来啊。
胡掌柜看着书局里的热闹,又是激动,又是担心。
激动的是新话本开售第一日的生意远比他预料中要好,担心的是后续到底卖得怎么样,就要看这第一波买的人看过后觉得如何了。
等到书局晚上关门,胡掌柜算完这一日一共卖出去多少本《画皮》,拱手向辛柚报喜。
“还不错。”辛柚淡然点头,从袖中抽出一本书稿递了过去。
“这是——”翻开后胡掌柜眼睛一亮,“《画皮》的下半部?”
“对,掌柜的看看如何。”
其实不用辛柚说,胡掌柜已经迫不及待读起来。
天知道这些日子他是怎么抓心挠肝的,甚至有一日做梦还梦到自己成了王生,扒着书斋的窗户往里看。可惜还没看到窗户里是什么,梦就醒了。
那一刻他深深意识到一点:作为一个爱看话本子的人,最痛苦的是什么?是话本子好看,却没写完!
接下来辛柚就旁观到了胡掌柜的各种表情,时而恐惧,时而震惊,时而感慨从没想过老掌柜表情能这么丰富。
见胡掌柜翻到了最后一页,辛柚问:“掌柜的觉得如何,可保持了上半部的水准?”
胡掌柜猛拍桌子:“何止保持了上半部的水准啊,这下半部情节恐怖曲折,结局不落俗套,又吸引人又有警示作用,可谓神书啊!”
这么高的评价令辛柚弯了唇:“既然掌柜的也觉得好,那就安排刻印吧。”
“现在?”胡掌柜愣了一下。
“一本书从刻板到成书所需时日不短,现在开始安排,等《画皮》上部卖得差不多了,空上一段时间正好推出下部。”
胡掌柜面露迟疑:“东家时间上的安排确实合适——”
“那掌柜的觉得哪里有问题,我们可以商量。”
“小人只是有些担心咱们的银钱会不会紧张,等《画皮》上部卖得差不多了,回笼一些本钱再印刻下部更稳妥”
辛柚莞尔:“掌柜的对《画皮》还不够有信心么?”
胡掌柜其实对《画皮》很有信心,可书局冷清了这么久,不得不谨慎,不敢把步子迈得太大。
辛柚理解胡掌柜的心态,笑道:“掌柜的尽管安排下去,不必担心钱不够,钱我这里有。”
做生意稳扎稳打没有错,但她需要尽快扭转青松书局门可罗雀的局面。登门的客人多了,找到那本《牡丹记》主人的可能才会提高。
想着那本染血的《牡丹记》,辛柚眼神一暗。
她孤身来到京城,想要的从来不是风生水起做生意,而是找到杀害娘亲的凶手。
辛柚这话给胡掌柜吃了一颗定心丸:“既然银钱上没问题,小人这就安排下去。”
国子监的一间号房中,住着包括段云朗在内的四个学生,此时正人手一本《画皮》随意翻看,权当熄灯前打发时间了。
没办法,国子监管理严格,话本虽是白日买来的,却只有这个时间才能看,不然让师长发现读闲书要打手心的。
一开始四人还有一句没一句聊着,渐渐就没有声音了。
不知过了多久,熄灯的铃声响起,凤目少年懊恼骂了一句:“该死,还没看完!”
另一人也道:“我也没看完!”
看到结尾的段云朗更难受:“啊啊啊,这话本子没写完!”
外面传来巡视监吏的声音:“熄灯,勿大声喧哗!”
各号房的灯火陆续熄了,看了《画皮》的监生全都睡不着。
“孟斐,别凑窗口看书,被发现了我们都要挨板子。”
名叫孟斐的凤目少年眼睛黏在话本上一动不动:“就一点了,让我借亮看完。”
段云朗仰面盯着屋顶,重重叹气:“完了,睡不着了,好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可不是,谁能告诉我那王生到底看到了什么啊!”
孟斐突然想起来:“云朗,身为东家,你表妹应该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吧?”
“我表妹又不是松龄先生。”
“但她要出松龄先生的故事,肯定问过啊。换你看了一半能忍住不问?”
段云朗摇头。
那必须不能啊,他恨不得现在就去问表妹!
于是第二日到了能出国子监的时间,段云朗肩负着同窗们的厚望,跑去了青松书局。
“二表哥想知道后面的情节?”辛柚一口拒绝,“不能说。”
若不是想到男女有别,段云朗恨不得扑到辛柚身上:“表妹,求求你了,你忍心看我吃不香睡不着吗?”
辛柚不为所动:“那也不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二表哥知道了下半部的内容,会不会对同窗说?同窗会不会对旁人说?一传十十传百,那下半部还怎么卖呢?说不定还被别的书局钻了空子,抢先印出来卖,到时我不是要亏惨了。”
段云朗一听,拍了拍额头:“都怪我太想知道后面内容,一时糊涂了。”
辛柚笑了:“二表哥别急,过段时间下部就出来了。”
回到国子监,段云朗摊摊手,表示没问到。
同窗一听,表示理解。
确实不能害人家书局生意受影响。
“不行。”孟斐摸了摸下巴,“不能只有我们难受,把《画皮》拿给其他同窗看看,大家一起难受。”
段云朗忙提醒:“不能让他们把上部都看完啊,只给看两章,再想看就自个儿去我表妹的书局买。”
几个同窗齐齐投以鄙视的眼神。
真会给表妹拉生意啊!
但不得不说,孟斐与段云朗合起来的这一招十分管用,晚上多了许多睡不着的同窗不说,转日青松书局的门槛险些被国子监的学生踩破了。
贺清宵不过是忙了个桉子,再腾出空去青松书局,就发现书局已经大变了模样。
本来冷冷清清能让他安静看书的好地方,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贺清宵一时以为走错了,转头看向对面,看到的是雅心书局门口孤零零站着的古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