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安排,兴元帝见到了四个村民。
这四人不是一个地方的,互相并不认识,三男一女,有老有少。
“见过大老爷。”
一开口,兴元帝微微皱眉。
是宛阳那一带的口音,他听着稍微有些吃力,不过还能听懂。
兴元帝不免又想到了辛皇后。
大夏建国之初,辛皇后曾提议各地蒙童一入学就学习官话,后来没有执行。
官话是一直有的,也就是京城话。外地那些富贵人家的孩子从启蒙就会请先生教导,一些寒门子弟考上秀才后,有心更进一步的也要开始官话的学习。能出现在皇帝面前的官员,定不会让皇帝有口音的困扰。
但从普通蒙童开始推广官话,需要投入的人力、财力就太大了。
可是不得不说,欣欣当年的许多提议如果抛开各种阻碍执行下去,是有许多好处的。
兴元帝走了一下神,看向战战兢兢向他行礼的四人。
“不必多礼。听我侄儿说,你们见过我那失散多年的族侄,能不能仔细说说?”兴元帝也用上了乡音。
先开口的是四人中唯一的妇人。
“小妇人见过那位公子三次。一次是小妇人丢了个簪子,正急得团团转,被那位公子瞧见,帮小妇人找到了”
妇人双手合十:“真是恩人啊,那簪子是买来给家中老婆婆的,要是找不回来,小妇人可要有麻烦了”
眼看着妇人话题飞到天外,大有还能说上半个时辰的样子,贺清宵轻咳一声。
妇人猛地一顿,说起正事:“第二次是在路上巧遇,小妇人和那位公子打了个招呼。最后一次是去年三月,小妇人远远瞧见那位公子骑马而过,可真是好看呀”
第二个开口的是一位老汉:“那位小公子也帮过老汉”
四人竟都是受过帮助的,这些帮助或大或小,都被他们记在了心里,也深深记住了那少年郎的样子。
兴元帝静静听着,只觉听不够,脑海中渐渐有了那少年的轮廓。
是热心的,洒脱的,快乐的少年啊。
兴元帝又隔着一道墙,透过孔洞看到了常梁。
常梁被束缚着手脚,一见闫超提着铁鞭走进去,一脸惊恐:“不是说招了就不受刑了?你们放过我吧,我根本不知道要杀的是什么人,是我叔叔带我去的!你们去找我叔叔啊,找伯爷啊”
重刑之下,这个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年轻人已濒临崩溃。
兴元帝听不下去了。
回到宫中,兴元帝第一件事就是悄悄派出宫中最擅长画人物的画师,根据那四名山民的口述画像。
宫门落锁之前,兴元帝看到了画像上的少年郎。
少年很清秀,纤细单薄的样子,额角有一道浅浅疤痕。
兴元帝看了又看,想从这少年面上寻找自己的影子。
好像和他一点都不像——不,眼睛还是有些像的。
接下来的一夜对兴元帝来说很漫长。他辗转反侧,想皇后的死,想少年的身份与下落,想如何处置固昌伯府
转日,这位勤勉多年的帝王缺席了早朝。
朝臣诸多猜测,好在到了第二日兴元帝现身,看起来一切如常,那点猜测也就散了。
这日固昌伯突然接到口谕,传他进宫。
临去前,固昌伯拎着戴泽耳朵问:“你不会又给老子惹祸了吧?”
他几次被召进宫,都是因为这混账东西。
“没有啊!”戴泽委屈叫喊。
“没有就没有,叫唤什么!”给了儿子一巴掌,固昌伯不敢耽搁进了宫。
“臣见过陛下。”
固昌伯是在西苑见到兴元帝的。
三月已至,西苑中春意渐浓,一树树花开。
兴元帝面前摆着一案,案上佳肴美酒。不知何处飘来的丝竹声穿过假山花木,萦绕在四面垂了纱帐的亭中。
“四石,坐这里。”
固昌伯怔了一下。
四石是他的名。
他前面有三个兄长,到他就叫四石。那时候周围人都是这种粗陋名字,后来他青云直上有了泼天富贵,不耐烦取个文绉绉的字,而四石这个名字也鲜有人喊了。
人们叫他伯爷,而皇上叫他固昌伯。
今日听皇上叫他名字,固昌伯心中有些惘然。
那时候皇上还未称帝,他们一起喝酒,一起打仗,也因意见不同有过争执,皇上就是这么喊他的。
四石,四石兄弟。
固昌伯在兴元帝对面坐了下来。
“朕记得,再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了吧。”
“是。”
“时间真快啊”
这样的君臣对坐饮酒,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固昌伯一开始还很拘束,尤其先前几次被单独传召都是因为儿子挨骂。
可酒是烈酒,人是故人,喝了几杯后就渐渐放开了。
君臣说起往事,有艰难的,有危险的,也有胜利后充满喜悦的。
固昌伯酒意微醺,脸上是放松的笑,忽听一声响。
他定了定神,发现是兴元帝手中酒杯脱落,在汉白玉的地面上摔了粉碎。
“陛下——”才开口,亭外传来刺啦声响,固昌伯脸色顿变。
那是他熟悉的刀剑出鞘声。
亭外的人如潮水涌来,亭中光线一下子变得暗淡。
固昌伯觉得他一定是喝多了,出现了幻觉。
“陛下——”
他再开口,对面的人突然一手揪住他衣襟,脖颈旁横了一柄匕首。
第205章 杀固昌伯
兴元帝是个勤勉的人,他的勤勉不只体现在政务上,还会每日挤出时间练武,多年来几乎没有间断。
恍惚间,固昌伯还以为回到了还在打天下的时候,眼前的人不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而是与兄弟们豪饮笑闹的统帅。
“大王——”
熟悉又陌生的称呼令兴元帝一怔,收回横在固昌伯颈间的匕首,重新坐好。
能收割人性命的匕首远离,固昌伯反而清醒了。
他扑通跪了下去:“陛下,陛下,不知臣犯了何罪啊!”
稳稳坐在案后的兴元帝居高临下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臣子,他也曾当兄弟般待过的人,心头悲凉复杂。
怎么就到了今日呢?
怎么就这么贪心呢?
“何罪——”不知过了多久,在并未停过的婉转悦耳的丝竹声中,兴元帝终于开了口,“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
固昌伯脸色惨白,不可置信望着兴元帝。
大不敬乃十恶不赦罪之一,凡侵犯帝王尊严或安全的言行皆可判此罪。
“刚刚饮酒时,你叫了朕的名字。”
固昌伯神色一震:“臣没有!”
“你有。”
“臣没有!”
“你有。”兴元帝那双尾端扬起的眼睛剔透冷淡,全无这个年纪的浑浊。
帝王平静坚决的眼神让固昌伯意识到,再挣扎只是徒劳。
他的身子歪了歪,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臣该死”
纱帐围起的亭外,可见刀光剑影,亭内还弥漫着酒香。
君臣一阵沉默,跪在冰冷的白玉砖上的固昌伯仰头,目不转睛望着兴元帝。
这样直视天颜也是不敬,但他现在不必在意了。
“陛下,可否让臣死个明白?”
兴元帝微微低头,拉进了一些二人的距离:“到这时,你还不承认吗?”
“承认——承认什么?”
兴元帝一字一顿,吐出两个字:“宛阳。”
固昌伯瞳孔一缩,一脸震惊。
皇上怎么会知道!
可迎上兴元帝那双冷淡至极的眸子,固昌伯的心一下子凉了。
皇上若不知道,又怎么会随便给他扣一个大不敬的罪名,要他的命呢。
“陛下——”固昌伯张嘴,辩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当了那么多年的兄弟,又做了这么多年的君臣,他再清楚不过,辩解会让对方更生气。
兴元帝看着固昌伯的反应,心里最后那丝侥幸也没了。
这丝侥幸是对固昌伯的,他不希望真相这么残酷。在这么重要的事面前,也不可能对调查此事的贺清宵没有一点怀疑。
今日这场“鸿门宴”,是他对固昌伯的试探,他要用帝王的威严诈一诈对方,看会得到怎样的答案。
只可惜,侥幸就是侥幸。
兴元帝看着面如死灰跪着的固昌伯,眼底甚至闪过怜悯。
这个随他南征北战,受过伤洒过血的人,多年的锦绣生活并没有变得聪明一些。
“你是怎么知道皇后下落的?”
“是有人偶然遇见了皇后娘娘,认出皇后娘娘身份,来找了臣”
兴元帝怒不可遏:“为何会想到找你?”
固昌伯头低下去:“臣有罪!臣害怕皇后娘娘重回宫中,一时糊涂——”
兴元帝一拍桌案:“所以你是为了淑妃和二皇子?”
固昌伯惊得魂飞:“陛下,陛下您不要误会,淑妃娘娘和庆王殿下毫不知情。是臣鬼迷心窍,犯下如此大错”
“你还真是一个好兄长。”兴元帝的语气说不出的讽刺。
“淑妃娘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知不知道,朕自会判断。”兴元帝冷冷打断固昌伯的话,眼睛不眨盯着他,“朕问你,你的人流连宛阳,是何缘故?”
没等固昌伯反应,兴元帝再问:“他们在找什么?”
这般压迫下,固昌伯感到了绝望。
皇上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皇上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锦麟卫——
想到多日没有露面的锦麟卫镇抚使贺清宵,固昌伯欲哭无泪。
原来,在他为庆王离京赈灾感到高兴时,也有一个人为了要他的命离开了京城。
固昌伯再看面无表情的帝王,更没了侥幸。
他开了口,语气不激烈,有种认命的麻木:“本来,他们办完了事就会回京,却发现还有幸存者,就留了下来”
“幸存者是谁?”兴元帝早已从贺清宵那里知道答案,却还是想听固昌伯说出来。
“是一个小姑娘——”
兴元帝大怒:“固昌伯,到现在你还敢骗朕!什么小姑娘,逃过一劫的明明是个少年,是朕与皇后的儿子!”
这一次,固昌伯却死不改口。
兴元帝突然笑了,气急而笑:“朕明白,你是怕嫡皇子的出现威胁你外甥的地位。”
该问的都问了,愤怒过了,失望过了,兴元帝只剩下疲惫:“罢了,你承不承认,都不重要了。”
固昌伯府的人至今还在宛阳,说明他们也没找到那孩子。
那孩子是不是已经离开宛阳了呢?那他会去哪儿?
辛皇后有许多奇思妙想,在兴元帝逐鹿天下时助力不小。但不可否认,兴元帝从乱世中脱颖而出,有一群追随他的能臣干将,他本人无疑是聪敏有能力的。
如果他是那个孩子——兴元帝代入一下,就想到了一个地方。
京城!如果他是那孩子,他会来京城!
兴元帝的心急促跳了几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复杂的眼神看着固昌伯:“你既犯了大不敬之罪,朕也不能包庇。你且安心去吧,其他人若不知情,朕不会迁怒的。”
“谢谢陛下”固昌伯颤抖着回应,到现在还不敢相信皇上会要他的命。
“来人——”兴元帝扬声,“固昌伯酒后以下犯上,对朕大不敬,即刻午门外廷杖八十!”
纱帐卷起,侍卫涌来把他往外拖,固昌伯才有了真实感,撕心裂肺喊着:“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兴元帝端坐亭中,闭上眼睛。
如果不立刻杖杀固昌伯,过后淑妃会来闹,庆王会来闹,百官勋贵不知有多少人会来闹,结果如何就难说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先打死再说。
欣欣的死,不杀固昌伯难消他心头之火!
固昌伯被推到午门外廷杖八十!
一般来说,廷杖三五十已是不少,廷杖八十这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淑妃听到风声时,拔腿狂奔去见兴元帝。
此时兴元帝已回到乾清宫。
“陛下,淑妃娘娘求见——”
淑妃推开内侍冲了进来,奔跑的过程中散乱了鬓发,狼狈跪在兴元帝面前:“陛下,求您杖下留人啊!”
她不问兄长犯了什么错,时间紧急,没给她留出弄清楚的时间。她要做的就是先保下兄长性命。人活着,才能谈其他。
兴元帝脸色冰冷:“送淑妃回菡萏宫。”
两名内侍凑过来,去扶淑妃。
“我不走!”淑妃推开去拉她的宫人,跪着往前走了几步,“陛下,固昌伯随您南征北战,忠心耿耿,求您念在昔日情分上,饶他一命吧”
负责监刑的孙岩回返禀报:“回禀陛下,固昌伯受不住廷杖,已经去了”
淑妃如遭雷击,似乎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兴元帝冷着脸吩咐宫人:“送淑妃回寝宫。”
“陛下,究竟是为什么啊”淑妃哭得凄惨,迎上兴元帝黑沉沉的眼,打了个激灵。
这么一愣神,就被宫人连扶带拉出了乾清宫。
室中安静下来后,兴元帝闭了闭眼,心情难以言表。
难过皇后的死,也有打杀了害死妻子之人的痛快,还有君臣走到如今这一步的涩然。
在固昌伯死讯还没传开之时,兴元帝传了贺清宵进宫,交代一番。
“固昌伯说向他透露皇后踪迹的是一名叫周通的锦麟卫,你可知晓此人?”
“周通原驻守宛阳,去年初进京”贺清宵说了周通来历。
兴元帝面沉如水:“朕没想到,锦麟卫也这么不可靠了。清宵,你务必肃清内部,不要再有周通这种人。”
实际上,专管锦麟卫内部军纪、法纪的是南镇抚司。可这周通是在贺清宵掌管北镇抚司之前调至京城的,可见锦麟卫内部早有问题,比起南镇抚使,兴元帝反而更信任贺清宵一些。
“至于这周通——”
“回禀陛下,周通已死。”
兴元帝面上的狠厉凝滞,等贺清宵说下去。
“去年八月,周通于睡梦中猝死,其妻白氏悲痛过度,同月病逝。”
兴元帝眼神微闪:“清宵对周通知道不少。”
贺清宵平静道:“周通在北镇抚司当差,微臣前去吊唁过。加之他壮年突然病故,微臣特意了解一番,因而印象深刻。”
兴元帝闻言点点头:“这么说,周通夫妇都已不在人世,那他们可有子女?”
“留有一女,今年十六岁,寄居在周通长姐家中”
听贺清宵说了周通长姐家中情况,兴元帝压下了心中杀机。
欣欣因周通告密而死,他不会放过周家人。既然周家只留下一个女儿,且先保持现状,一切等寻到那孩子再说。
兴元帝很清楚,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他与皇后的儿子被找到。
“固昌伯府在南边的那些人秘密缉捕,不得走漏风声。山谷那边,先派人守好”
说完这些,兴元帝沉默了一下,问贺清宵:“清宵,你觉得那孩子还在宛阳吗?”
“微臣不知。”贺清宵道。
“朕觉得,他会来京城。”兴元帝说出心中猜测,目光不离贺清宵面上。
贺清宵眼里浮现几分惊讶。
“或许——”兴元帝沉吟许久,定定看着面前的青年,“他会不会就是松龄先生!”
贺清宵神色一震,微微垂眼。
兴元帝显然并不在意贺清宵的回答,自顾分析着:“寇姑娘说过,松龄先生应该是个少年,这与那孩子的年纪对上了。松龄先生了解皇后许多事,以他的年纪又与皇后如此亲近,不是那孩子还能是谁?”
贺清宵低眉敛目,并不多嘴。
“清宵,其他事交给可靠之人去办,你留在京城全力寻找松龄先生,哪怕掘地三尺,给朕把他找到。”
“微臣领旨。”
“等等。”兴元帝喊住要离去的贺清宵,“你再去见见寇姑娘,看有没有新线索。”
“是。”
君臣密谈时,固昌伯的尸首被送回了固昌伯府。
固昌伯夫人接到下人禀报,说宫里来了人,让她去接伯爷,她还觉得奇怪,等看到面色严肃的内侍与锦麟卫,才意识到不对。
“伯爷他——”难不成又因为泽儿挨罚了?
内侍看一眼固昌伯夫人,把固昌伯被廷杖的原因道明:“固昌伯与今上饮酒时,酒中失仪唤今上姓名,获了廷杖固昌伯受不住杖打,已经去了”
“去了——”固昌伯夫人惨白着脸张望,看到了内侍身后一副架子,其上蒙着深色被子。
“伯爷,伯爷!”她扑过去,掀开被角看到固昌伯扭曲痛苦的脸,哭嚎一声昏了过去。
固昌伯府因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乱成一团。
戴泽是在茶楼听书时被家里下人找到的。
“世子,家里出事了,快些回去!”
“怎么了?我书还没听完呢。”戴泽不想走。
他跑出来听书,就是因为今日父亲又被传召进宫了。之前几次被召进宫都是因为他,这次估计也跑不了。
戴泽思来想去,也没想出近来惹了什么祸,但还是躲开为妙。
下人抹着泪:“世子别耽误时间了,伯爷去了”
“你说什么?”戴泽一把揪住下人,扬手打了一耳光,“混账东西会不会说话,什么去不去的——”
“世子啊,伯爷没了,在宫中受不住廷杖没了啊!”下人哭道。
戴泽愣了愣,拔腿就跑。
身后的茶楼中,隐约传出说书人的声音:“那美猴王——”
“父亲!”戴泽从马背上连滚带跌,冲进家中。
映入眼帘的是哭得撕心裂肺的母亲,和已换上寿衣一动不动的父亲。
“父亲,父亲,您醒醒啊——”戴泽嚎啕大哭。
固昌伯在午门外受廷杖,瞒不过当值的官员,很快又传到了各部衙门。
相比起来,庆王知道的要晚一些,是固昌伯府送的信。
他急匆匆赶到固昌伯府,拽住戴泽问:“表弟,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第207章 等
戴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是我父亲与今上喝酒时喊了今上的名字。今上生气了,父亲被廷杖八十,受不住去了”
庆王狠狠愣住,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父皇是开国之君,手段虽硬气,可对追随他打天下的老臣还是很有感情的。特别是固昌伯,是他亲舅舅啊,怎么可能因为一句冒犯就要了舅舅性命?
固昌伯行四,上头还有三个亲兄弟,二哥幼时夭折,三哥死于乱世,只有个大哥沾了小弟的光过了两年好日子,也在建国不久就病故了。
对兴元三年才出生的庆王来说,等于就这么一个舅舅。
“我进宫一趟。”庆王强压下心慌意乱,奔向皇城。
“陛下,庆王殿下求见。”
兴元帝睁睁眼,面无表情:“让他回去。”
庆王没见到兴元帝,去了菡萏宫。
淑妃哭得眼都肿了:“熠儿,你来了。”
“母妃,父皇为何要杀舅舅?”
“母妃不知——”淑妃用帕子拭泪,“太突然了,我接到消息赶过去,怎么求你父皇都没用”
之后被强行送回寝宫,她悲痛欲绝,思来想去只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是兄长派人去铲除后患,暴露了?
淑妃是在辛皇后出事后,才从固昌伯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
兄妹见面并不方便,更多的细节不好详说,她为此紧张了几日,更多的是大石落地的踏实。
那个女人给她带来的阴影太深,这些年的下落不明犹如悬在头顶的剑,令她时而会做噩梦。
梦到那个女人回来,她失去了一切,她的熠儿失去了一切。
“母妃一点不清楚?”庆王想不通。
看着茫然困惑的儿子,淑妃压下心中悲痛与恐惧,摇摇头:“熠儿,你回去吧,替母妃去看看你舅舅,帮衬一下”
那个可怕的猜测,她不能对熠儿说。什么都不知道,对熠儿才是最好的。
庆王默默离开了皇宫。
短短时间,已有不少大臣试探着求见都被拒绝。这些人徘徊在皇城外,见庆王神色沉沉出来,下意识靠近。
庆王看这些人一眼,脚步不停走了。
固昌伯出事的消息越传越广,段少卿听到风声匆匆往家赶时,正碰到固昌伯府前来送信的人从少卿府出来。
段云华与戴泽已定亲,少不了向少卿府报丧。
“我知道了,节哀。”应付完报丧的人,段少卿去了如意堂。
如意堂中,老夫人枯坐着,好一会儿没反应了。
屋子伺候的人不敢出声,直到段少卿的到来打破了一室安静。
“母亲,固昌伯府的事,您知道了吧?”段少卿示意伺候的丫鬟婆子退下后,开了口。
老夫人转转眼珠,看着儿子说出一句出人意料的话:“文松,你说乔氏是不是扫把星,被休了还带累子女?”
“母亲,您别这么想——”
“不这么想?如果不是她,大丫头怎么会犯下那么大的错?二丫头没被教养好不说,好不容易结了门好亲事,莫名其妙就遇到这样的祸事”
比起旁人只是好奇,少卿府就更在意固昌伯被杖杀的原因了。
“文松,你在朝为官就没听到什么风声?固昌伯到底为何遭了今上厌弃?”
“说是喝多了对今上不敬。”段少卿苦笑,“以固昌伯的身份,不大可能因为这个就丢了性命。究竟为何,目前还不清楚”
母子二人相对无言,心头如压了石头。
他们担心的已不是段云华的亲事,而是会不会连累少卿府。
这一桩震惊百官勋贵的事还没在民间传开,青松书局所在的街上热闹依旧。
辛柚坐在柜台旁,发着呆。
三月了,她和小莲已商量好去一趟千樱山,收殓寇青青尸骨。
贺大人那边,把娘亲的事报给那人了吗?
胡掌柜手搭着算盘看一眼出神的少女,暗暗奇怪。
这两日东家大半时间都在大堂,莫不是在等什么人?
“贺大人,好久不见您了。”看到一袭朱衣的贺清宵走进来,刘舟还以为眼花了,忙迎上去迸发出极大的热情。
贺清宵颔首:“好久不见。”
他的视线越过小伙计,与柜台边的少女四目相对。
辛柚站了起来。
她一直在等他,可真的等他来了,反而近乡情怯。
贺大人南行有没有带回证物?那个人知道后又是什么反应?
辛柚迫不及待想知晓,又有些怕知晓。
她清楚,她怕的是失望。
迟疑间,那个男人已从刘舟身边走过,来到她面前。
她听到了熟悉的干净微沉的声音:“多日不见,寇姑娘可好?”
辛柚稳住杂乱的心神,冲贺清宵欠了欠身:“我一切都好,贺大人呢?”
“有些事要与寇姑娘说。”贺清宵没有绕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