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燃捏捏男人的指尖,示意他别打岔。
又继续问沈成:“可是我已经不记得爷爷的样子了,你说这些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
“怎么没意义!”
沈成激动地说,“你可以问叔叔我啊!”
说完,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太主动了。
又打了个哈哈,从桌边站起身,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
陆燃坐在椅子里没动。
“装得挺像。”纪旻笑道。
陆燃横了他一眼。
他手里有沈老爷子的照片,相对于沈成的话,陆燃还是更相信顾老爷子的描述。
人对亲情的渴望是天生的。
如果是别的爹不疼娘不爱的孤儿,听到沈成的话,恐怕会很感动。
但陆燃却没什么兴趣。
沈成是前几天,到学校特地找上了他,模棱两可说了一通。
陆燃猜测,估计是沈鸿源倒下了,沈成欠了赌债没处要钱,于是盯上了他。
陆燃对沈成和沈鸿源之间的猫腻其实没什么兴趣。
但想到……来自沈老爷子的那份遗产,陆燃还是决定和沈成接触一下。
这份遗产,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
但依旧是陆燃收到的唯一一份,来自长辈的礼物。
冲着这份“唯一”,他打算追究一下。
看着沈成的背影,陆燃突然瞥向纪旻,那双眼睛里坏心思咕噜咕噜冒出来。
察觉到他的视线,纪旻问:“怎么了?”
陆燃朝他凑过去。
纪旻又笑他:“在自己家里,怎么还说悄悄话?”
陆燃刮了他一眼,才道:“我好讨厌这个人。”
沈成这个人不太正经,还猥亵过沈星染。
就算沈星染是收养的,但也在沈家呆了那么久。
对收养的侄子下手,也太恶心了点。
“嗯?”纪旻也凑过去。
“但还想从他嘴里套出点东西。”陆燃说。
“那你先回去,我来和他接触。”纪旻道。
“不行。”陆燃有点任性,“我要自己问。”
“那……”
纪旻努力揣摩圣意,“等套出来了,我给他找点麻烦?”
“不,那太慢了,我现在就要整他。”
陆燃说。
纪旻默了默。
他想到陆燃的手段,小心翼翼地问:“你想怎么整?”
陆燃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空杯子,说:“你给他舀点马桶水过来。”
纪旻:“……”
堂堂纪氏集团董事长,第一次听到这种离谱又理直气壮的命令。
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指着自己,茫然地求证了一下:
“啊?我吗?”
“对呀。”陆燃笑嘻嘻道,“我被你折腾成这样,难道你还要我自己动手吗?”
纪旻:“……”
你这到底是在整谁?
陈管家低头看了眼时间。
又看看纪旻这磨磨唧唧的架势,善意地提醒:“先生,您要实在下不去手,要不还是我来吧。”
纪旻按着额头叹了口气。
朝陈管家摆摆手:“不行,他说了让我亲自动手,怎么能让你来?”
纪旻在这种事上格外有原则。
陈管家就没再管他,继续默默地等。
又过了几分钟。
纪旻还蹲在马桶前,做心理建设。
陈管家无语了,又提醒:
“您再不出去,沈成就要走了。不然……您在厨房的脏水桶里舀一杯?”
陈管家努力为老板排忧解难。
谁料纪旻坚定道:“那可不行。瞒着他,他知道了生气了怎么办?”
陆燃生气起来那么可怕。
时间还格外地长。
纪旻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但纪旻也知道自己磨叽了太长时间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看向陈管家:“……你先出去。”
陈管家默了默。
虽然因为无法当场看到老板“堕落”的一幕而惋惜,但最终还是很给面子地走了出去。
又过了一小会儿。
就见纪旻卷着袖子,手上套了七八层一次性手套,端着两个杯子出来了。
他面色冷峻,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手里端的不是什么马桶水,而是危险的岩浆。
端出来放到废弃的托盘上。
纪旻立刻脱掉手套,回去完完整整地洗了个手。
这才端着出去。
院子里,沈成已经又坐在了陆燃面前。
见到堂堂纪总亲自端着个托盘上来,顿时两人都扭头朝纪旻行注目礼。
沈成是受宠若惊。
陆燃则是意外地挑了挑眉,憋着笑扔给纪旻一个眼神:“你还真倒了啊?”
纪旻:“……”
就知道这家伙是在闹他。
纪旻亲自端着酒过来。
沈成哪敢坐着,当即站起身,伸手去接。
他这会儿是真惊讶了。
沈家出事,他一直以来的金钱来源没了。
听说沈氏归了陆燃这个走丢的小孩,陆燃又背靠纪旻。
所以便想着来打秋风。
沈成也没想向对沈鸿源那样长期吸血,毕竟纪旻可不是好惹的。
他只期待捞一笔就走,好歹解了现在的燃眉之急,把最近欠的赌债给还了。
原本看到堂堂纪家家主,竟然对陆燃那么宠,他就很意外。
现在看到纪旻竟然为他端酒,沈成顿时觉得来对了!
他当然是不值得纪旻亲自倒酒的。
所以纪旻这个举动是为了谁?那当然是陆燃啊!
没想到纪旻竟然会为了陆燃做到这个地步。
真是恐怖如斯!
沈成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
看这样子,只要拿捏住了陆燃,什么好处拿不到?
沈成态度那叫一个殷切。
他本来以为只有一杯酒是自己的,端了一杯后,却发现纪旻连整个托盘都放在了自己面前。
顿时更加受宠若惊了。
“多谢纪总!”沈成忙道。
纪旻:“……”
他没说话,沉默地在陆燃身边坐下。
陆燃憋着笑凑过去问他:“你怎么还倒了两杯?”
纪旻沉默了一会儿,道:
“没什么经验,怕出错,多做一杯容错率比较高。”
看着他这正经无比的脸色,陆燃没憋住笑了一声。
纪旻挑眉看他一眼。
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陆燃立刻往回抽手,小声道:“欸?你洗手了没就抓我!”
“没洗。”纪旻说。
他捏着陆燃的手指不松。
仗着面前的圆桌较高,甚至得寸进尺地将手指揉进少年的指缝。
力图增加接触面积,蹭得更均匀点,有难同享。
“你幼不幼稚!”陆燃说。
“是谁幼稚?”纪旻回他。
陆燃憋着劲儿往回抽手。
又怕动作太大被对面的沈成看到。
两人一个用力攥住,一个用力往回拽。
差点在桌子底下打起来。
沈成还沉浸在纪旻给自己倒酒的震惊中。
正看着面前两杯透明的酒液。
能让纪旻亲自端来的,那肯定是好酒啊!
怀着这种想法,沈成便立刻端起一杯尝了尝。
一入口,一股奇怪又熟悉的味道直冲气管。
沈成差点一口吐出来。
陆燃和纪旻正在桌子地下奋力掰着手腕。
看到沈成拿起杯子,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小声问纪旻:“你稀释了没有?”
纪旻:“……?”
“还要……稀释?”纪旻小声问。
那么讲究的吗?
陆燃:“……”
这不坏事了吗!
他只是想恶心沈成一下,后面还有事要问沈成。
纪旻这没稀释来一杯,不得把沈成整个人灌走。
陆燃那叫一个捶胸顿足。
早知道还是得自己动手啊!
沈成一口酒喝下去,表情就开始扭曲。
眼看事情就要被纪旻搞砸了。
就在陆燃以为沈成会直接吐出来的时候。
就见沈成两眼一闭。
咽下去了。
纪旻:“……”
陆燃:“……”
沈成咽下去以后,还咂么咂么了嘴。
扭曲着一张脸,夸道:“好酒,够劲儿!”
纪旻:“……”
陆燃:“……”
生怕纪旻看到自己刚刚面容扭曲的那一瞬而不高兴,又为了佐证自己的话。
所以沈成干脆一仰头,把手里一整杯酒都灌了下去。
灌完这一杯,又喝了下一杯。
他动作利落至极,喝得不像是马桶水,反而真像是在喝什么难得一遇的好酒。
把陆燃都给看呆了。
陆燃愣了好一会儿,又看向纪旻。
他有点不信任地问:“我交代你的事你真的办了吗?还是随便倒了两杯酒过来?”
纪旻那叫一个冤枉啊。
“不信你去闻闻杯子。”男人咬牙切齿道。
陆燃摸着下巴:“那不应该啊?”
他有点怀疑人生:“都是马桶水,难道你倒的比我倒的好喝?”
纪旻:“……”
“谢谢,这没什么好夸的。”他垮着脸说。
陆燃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原因。
纪旻家基本没外人来。
楼下的厕所很少有人用,估计味道不够正宗。
想到这里,陆燃又有点惋惜。
沈成可不知道对面俩人看起来亲亲我我的在讨论什么。
他两杯酒闷下去,只觉得头晕眼花。
这酒味儿太冲了吧?
喝完他竟然没品出来到底是白酒还是洋酒。
不愧是纪旻拿出来的酒。
果然少见!
又缓了一会儿,沈成这才透露出自己的来意。
他看向陆燃道:“你离家那么久,回来发现唯一疼你的老爷子去世了,一定很是想念。”
“你叔叔我呢,当时经常跟在老爷子身边,拍了不少视频存着,还有你小时候的。”
“视频?”陆燃来了点兴趣。
见他上钩了,沈成又开始唉声叹气:“但叔叔我最近遇上了点麻烦,手机电脑都被抢走了,得花钱才能赎回来。”
说到这,沈成的目的完全明确了。
陆燃却像是听不懂一样,也跟着惋惜地叹了口气:“那真是太可惜了。”
沈成:“……”
他顿了顿,忍不住又道:“仔细找,还是能找回来的,就是麻烦。”
“哎,那么麻烦啊?”陆燃伤心地摇了摇头,“我现在已经记不清爷爷长什么样子了,既然又那么麻烦,还是算了。”
沈成:“……”
他又去看纪旻。
谁料纪旻道:“也是,老爷子已经不在了,你看到了又伤心难过,还是别看了。”
沈成:“……”
他有点麻了。
陆燃是个傻白甜就算了,但纪旻明显不是啊。
现在这个态度,显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沈成有些打退堂鼓。
沈鸿源出了那么大的事,让他也有些悚然。
所以这次来找陆燃,他只想搞个一锤子买卖,没想多掺和。
可一想到,纪旻刚刚可是给自己倒了两杯酒啊!
那可是纪旻,堂堂纪氏集团董事长。
沈成又觉得纪旻的试探情有可原。
人家刚刚已经很有诚意了,他也应该透露点东西才行。
说不定陆燃这个傻白甜,就被这点东西勾住了呢?
想到这,沈成咬牙道:
“不管怎么样,你肯定是想念老爷子的。叔叔这里还有点老爷子生前的照片,等会儿都发给你!”
很快,沈成装着一肚子马桶水回去了。
陆燃靠在椅子上,一张张翻着沈成发来的照片。
“你怀疑沈老爷子的死有问题?”纪旻问。
“也不算怀疑吧,就是觉得沈鸿源很奇怪。”陆燃想了想说。
“那不如把沈成手里的东西买下来。”纪旻道。
“我不。”陆燃当即回绝,“谁都别想坑我的钱。”
说着他还瞥了纪旻一眼,“你也不许乱花钱。”
纪旻:“……”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
陆燃待在家里研究了两天沈成发来照片。
这些照片看起来不算清晰,应该是视频的截图。
截图也并不多,不到十张。
大部分都是在沈老爷子的住处。
不知道是沈成为了诱惑陆燃出钱,故意为之,还是视频本身的限制。
截图多是陆燃和沈老爷子共同出镜的场景。
一老一小并没有依偎在一起,而是在院子里各忙各的。
陆燃翻看了许久,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晚上,见他还在翻这些照片,纪旻将他揽进怀里。
下巴蹭了蹭少年的发顶,问:“真那么在意?”
“你别打岔。”陆燃去推他。
手臂一碰,平板上的截图翻到了新的一张。
陆燃看着这张截图,愣了愣。
“怎么了?”纪旻问。
截图里,老人拄着拐杖,被人簇拥着走在前面。
小孩则被佣人牵着,坠在后面。
陆燃注意力不在截图里的人上,反而伸手指向角落里的一个花坛。
他问纪旻:“你看这个花坛熟不熟悉?”
“嗯?”
纪旻凑过去研究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
陆燃想了一会儿,道:“在医院我爬窗户那次,好像踩过一个和这个很像的花坛。”
闻言,纪旻也接过平板仔细看了看。
他注意到的是花坛对侧的建筑。
虽然建筑的老旧程度不同。
但纪旻还是看出来,这是他住院时病房后面的那栋楼。
看出陆燃的意思后,纪旻立刻打了个电话,托人查了一下沈老爷子离世前住的医院。
的确和纪旻做手术的是同一个医院。
都是新城私立医院的独立院区。
陆燃也想起来,自己在那个院区里,还见到过沈老爷子的照片。
“想起什么了吗?”纪旻问。
陆燃想了想。
他握住纪旻的手,说:“我们去查查,沈成的那些情妇里,有没有曾经在新城私立医院工作的人。”
医院里。
沈星遇坐在沈鸿源的病房外,给律师打着电话。
他在为沈鸿源找靠谱的律师。
虽然沈鸿源的侵占财产罪已经是板上钉钉,但能少判几年,总归是好的
可沈家现在的状况,找个合适的律师也并不容易。
沈星遇挂断电话。
他突然有些累,仰头靠在了墙上。
沈星染的商业罪案要开庭了。
沈星卓那天从病房离开后,就没有再回来过。
沈星遇去查了银行的流水,发现沈星卓的卡最近一直没有动。
他也去找了沈星卓平时交往的一些朋友,托人打听了沈星卓的消息。
但一无所获。
沈星遇仰头看着医院的天花板。
从前,他对自己的行为,向来没有犹豫。
因为目标足够明确,所以他一直走的很坚定。
可现在,看到自己拼命维护的家族变成这个样子。
沈星遇心里五味陈杂。
但仅仅颓丧了几分钟,他又坐直身体,准备继续尽力。
他不可以休息。
一旦休息起来,更大的迷茫便会窜出来。
沈星遇正要继续联系自己熟识的律师,旁边传来了脚步声。
几位刑警走了过来,给他看了证件,核实道:“这是沈鸿源先生的病房吧?”
沈星遇以为是沈鸿源私吞财产的案子有了什么问题。
他点点头,正要说话。
却听面前的警察道:
“我们接到报案,十四年前沈瀚山先生的死亡,以及今年四月份的一起车祸,均和沈鸿源有关。”
但他很快便抓到了刑警话里的重点。
他爷爷的死亡,和陆燃的车祸,都和他的父亲,沈鸿源有关。
沈星遇一瞬间感觉到及其的荒谬。
但刑警并没有给沈星遇反应的时间,一位刑警在外询问沈星遇对着两件事情的记忆。
另两位从医生处得知沈鸿源目前神志清醒,且语言能力并没有完全丧失后。
便直接进了沈鸿源的病房,并说明了来意。
躺在病床上,最近生不如死的沈鸿源反应一下激烈了起来。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身体不听使唤,只能用眼睛死死盯着两位刑警,努力质问:“证据!”
刑警只朝他道:“我们已经抓获沈成。”
听到这句话,沈鸿源脸色僵硬地厉害。
这个时候,他还在挣扎,大声道:“他在污蔑!”
两位刑警对视一眼,道:“我们也从国外将沈瀚山先生当年的护工胡女士接了回来。”
听到这句话,沈鸿源才彻底心如死灰。
陆燃和纪旻去查了沈成的情妇。
这人不知道是天性风流,还是故意的,情妇和儿子一大堆。
废了好大的力气,他们才找到一位在新城私立医院工作过的胡女士。
胡女士曾经是沈老爷子的护工。
沈老爷子死后没多久,就带着和沈成的儿子离开了国内,在国外改名换姓,过得相当滋润。
但这么多年,她一直和沈成保持着经济往来。
报警去查后,才知道沈老爷子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沈鸿源偷偷去过沈老爷子的病房。
他以为自己做的悄无声息。
但不巧胡女士那天晚上和沈成约会个,两人吵了一架,中途她回来,刚巧撞见了这样一幕。
胡女士没有吭声,大着胆子从门缝里,将沈鸿源正在做的事录了下来。
沈老爷子晚年得了糖尿病。
每天要注射一针胰岛素。
但是,沈鸿源却在深夜,本身血糖偏低的时刻,又给沈老爷子打了一针。
糖尿病晚期血糖波动很大,比起血糖高,低血糖的风险也升了上来。
沈老爷子住院时,多次因为低血糖休克。
胰岛素的使用也要变得谨慎。
更何况沈老爷子本身控糖及其严格,小孙子丢了之后,饮食更是大量减少。
所以第二天,发现沈老爷子死于低血糖后,众人只是惋惜,并没有多想。
只有胡女士偷偷保存下了视频。
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只是一个普通护工,没办法真正拿捏沈鸿源。
于是干脆利落地联系了沈成。
两人一拍即合,先把胡女士送到国外安顿好。
然后由沈成,对沈鸿源进行长达十几年的勒索。
沈鸿源拒不配合警察的调查,警察只能暂时离开,留两位警察守在医院。
沈星遇做完笔录。
经过两位警察同意,才在警察的陪同下,进入了沈鸿源的病房。
沈鸿源躺在病床上,睁着一双混黄的眼睛,怔怔盯着天花板。
沈星遇在病床前坐下。
坐得很远。
他弓起身,双手交叉抵住额头,眼睛盯着地板看了很久。
沈星遇不是傻子。
经过警察的提醒后,一切违和都在他脑海里串联了起来。
沉默了很久,他才哑声道:
“你从小就教我,我是长子,是为了沈家存在的。”
沈星遇的声音很沉,带着满满的疲惫和茫然。
“我进公司管理层的那天,你告知了我遗产的真相。”
“你说,爷爷死前糊涂了,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了燃燃,但燃燃一直找不到,这事传出去,对沈家很危险。所以你不得已伪造了遗产。”
“这些我信了。”
“燃燃出车祸那天,我去问你,你说你不知情,我也信了。”
沈星遇揉着额头,半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声音收得很紧,近乎无声道:“我以为你只是脾气不好,但依旧在为家族着想……”
“现在……”
沈星遇笑了起来,笑得很难看。
他看向病床上一直沉默的沈鸿源,问:
“所以,你瘫痪那天,见到我就砸了我一个杯子,是因为……你觉得我也会像你对爷爷那样对你?”
沈星遇一直是坚定的。
他为了沈家忙忙碌碌,即使沈鸿源只会发脾气,沈夫人只在意自己的衣服首饰,沈星卓跟个孩子一样毫无担当。
但沈星遇一直在拉着这个家。
偶尔,他也会觉得累。
感到自己像是在悬崖峭壁上独自攀爬。
身下是万丈深渊,身边并没有同行者,只有腰间坠了根绳子。
绳子下方,拴着的是沈鸿源等人。
他便这样拖着这根绳子一直往上爬,永远看不到尽头。
但从小被注入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让他撑了下来。
沈星遇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明明,少年时他很反感身上的重担。
可他最终他还是这样坚持地走了下来。
他不眠不休地工作。
他权衡利弊,摒弃情感,尽量不做任何毫无意义地事。
他以为,自己守护的是荣誉和珍宝。
到头来,却发现只是些连垃圾都算不上的东西。
沈星遇靠在医院冰冷的墙面上。
他茫然地问:“我……我们,在你心里算是什么东西呢?那么多年,你让我守护的只是你犯下的罪吗?”
沈鸿源一声没吭。
只静静地看着医院天花板的花纹。
他脑海里又响起父亲的斥责:“没用的东西。”
但沈鸿源很清楚。
沈老爷子和他不一样。
他这样训斥儿子,是因为他内心的愤怒,因为他看自己年轻有为的儿子不顺眼。
沈鸿源多希望,自己父亲也是和自己一样。
是因为年老而脾气古怪,才对自己说这些话。
但沈鸿源知道,不是。
以他父亲那种务实又看重利益的性格,不让他继承公司,骂他没用。
这些和无缘无故地发泄情绪没有任何关系。
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在他父亲眼里,他是真的没有能力,真的撑不起沈氏。
这比杀了沈鸿源还难受。
见到沈老爷子宁愿放弃自己,去培养自己的儿子。
沈鸿源因此困顿了很久。
直到有一次,沈老爷子在出席某个场合时突然低血糖晕倒。
老爷子进了医院,沈鸿源代替父亲出席。
这次活动上,沈鸿源听到了不少人的夸赞。
他们夸他有孝心,夸他年轻有为。
沈鸿源顿时燃起了希望。
他甚至想,自己之前可能的确做得不是很好。
但那也不全怪他,也不代表他真的没能力。
是老爷子给他的历练机会不够多。
老是给他安排基层的工作,或是把他派遣到子公司。
他根本没机会参与那些重大的决策,怎么可能变得有用?
可沈老爷子从医院回来后,立刻又进入了工作岗位。
沈鸿源又陷入了困顿中。
一次,陪着沈老爷子去医院复查。
医生交代老爷子血糖监控的事宜,以及注意胰岛素的用量。
沈鸿源留了下心。
他把早就丢到脑后的生物知识拾起来,想起胰岛素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