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他们知道我在努力,却从不相信我真的能跑赢那些比我早些开跑的城里孩子们。
在他们心里,我始终都是愚钝的,不学无术的。
我再怎么努力,也考不出好成绩。
我普通而笨拙。
于是,在我终于以为自己能得到他们的夸奖——哪怕只是敷衍的夸奖时,他们却认为我的成绩、我的排名,是因为作弊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我面前的男人,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八年了,我们还是没能成为真正的家人。
我从震惊到愤怒再到平静,没有一句辩解,因为我很清楚,无论我怎么辩解都没有意义。
他们只会相信自己,而我是他们质疑的对象。
那场对话的最后,我点头认错:“以后不会了。”
他像慈父一样拍了拍我的肩膀,告诉我凡事不要着急,慢慢来,只要能考上本科就可以。
他们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考上一个普通的本科就可以。
或许在他们看来,这对我已经很难了。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余柏言,告诉他我成绩和排名时已经没有了前一天的精气神,我甚至担心余柏言也会认为我作弊。
可是他没有,他信任我,或者说,他从未有过质疑我的任何念头。
他对我大肆夸奖,还笑着说:“看来我去雍和宫替你求学业没什么意义了,你自己就搞得很好嘛。”
我在公用电话亭,话筒都被我攥热了。
我眼眶也热了,如果他在我面前就好了。
被不打招呼、不顾意愿地接回来,我没委屈。
几年来,他们在形式上弥补我却从未给过我真正的关切,我也没委屈。
我清楚自己的定位,所以也清楚自己应该怎样在这个家里生活下去。
甚至当我考出意想不到的好成绩却被爸妈怀疑抄袭时我也没委屈,只是愤怒和失望而已。
但是,余柏言的那通电话却突然之间让我委屈了起来。
我不明白,凭什么。
可我没有多说,说多了好像是在故意卖惨给他看,博取他的同情。
我很快调整好情绪,得意洋洋地告诉他:“我当然可以搞得很好了。”
我对他说:“别以为我叫卓凡,我就真的平凡。”
余柏言在电话那边笑,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挂了电话之后,我满脑子都是自己刚刚的那句话:别以为我叫卓凡,我就真的平凡。
对,我不该平凡的。
从前我被这个名字困住了,被父母从未有过的期待困住了。
我太在意他们给我取的这个名字,就好像我活得精彩了就不对了。
可谁规定了我的人生就一定要平庸?谁规定了,我赢不了卓越。
卓越。卓凡。
人生可不只是名字那么简单。
我蹲在地上开始大笑,旁边路过的人投来异样的眼光。
那天之后,我更努力了。
我不光努力学习,我还在意自己的形象和谈吐。
我极力剥掉过去模仿我哥的痕迹,我不要再当他的影子,我开始正视自己了。
高三最后的几个月,我好像终于找到了自我,我的名字在排名榜上一路攀升,最后一次模拟考,竟然也登上了当年我哥和余柏言都登过的“光荣榜”。
当我的照片贴在那上面,我恨不得立刻叫余柏言回来看看。
我恍惚间仿佛看见时空交错,我、余柏言,还有我哥,我们三个人的照片同时出现在了这上面。
谁比谁更优秀呢?
未来一切都还没有定数呢。
高三最后的那些日子,我难得心无旁骛,甚至没空去琢磨余柏言在干嘛。
我不停地学习,把目标院校的照片打印出来,贴在了每一本书的扉页上。
那时候,我铁了心想当余柏言的学弟。
我开始盼望夏天的到来,夏天来了,高考就来了,我离心愿达成也就更近了。
然而,这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童话般的奇迹。
我高考那年也是阴雨绵绵,爸妈像当初对待我哥那样,陪着我去考场。
一路上我没有说话,他们倒是不停地对我说:“不要紧张,正常发挥就可以。”
坐在考场里的时候,我很平静,没有任何紧张的感觉。
当时我就很清楚,除非我超常发挥,不然考上人大还是没戏的。
我祈祷着会有奇迹降临,就像考完最后一科,我放下笔的时候,雨突然停了,一缕阳光洒到了我的桌子上。
那天走出考场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我把一切都交付给命运,如果运气好,我至少能考去北京,至少还能出现在余柏言面前。
运气差的话,那就算了吧。
人生路很长,我可以漂流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去。
雨停之后的操场,空气清新,几步一个小水洼。
我小心地避开,可临到大门口,我突然叛逆起来,一脚踩进了水坑里,溅起来的积水弄湿了我的裤腿。
我低着头笑,莫名觉得快慰。
当我抬头的时候,下意识往旁边一扫,考点铁栅栏墙外,似乎有个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可当我定了定神仔细寻找时,却再没见到那个人。
可能是我看错了。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和余柏言玩交换秘密的游戏,那么我会愿意用去年夏天陪着他上火车的秘密来交换那一瞬间我在考场外看到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那天我走出考场就拿到了我爸送我的礼物——跟我哥同款的手机。
我第一时间给余柏言发了信息,问他北京此时也要日落吗?
他回复:是,夕阳很美,漫天都是粉红色。
然而我查了天气,当时的北京在下雨。
余柏言高考离开后,我就不再喜欢夏天。
可是第二年,当我考完试,奔着夕阳的方向而去时,我对夏日的热爱又回来了。
因为我清楚,在这个夏天,我会回到余柏言身边,不管在此之前他身边站着的是卓越还是其他人,以后都一定会是我。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可看着余柏言发来的信息时,我无比笃定。
那天晚上,爸妈带我去一家很高级的西餐店吃饭,那是我第一次去那种地方。
如果是几年前,我会觉得手足无措,因为我连左手拿刀还是叉子都不清楚。
但那个时候的我已经不是刚被接回来总是局促不安,生怕露怯的自己了,我开始可以坦荡地面对我的局限性,反正我就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爸说那顿饭是给我的奖励,可我吃着总感觉还不如一顿麻辣香锅。
牛排要几分熟?我说全熟的时候,爸妈面露尴尬,服务生抿嘴笑了一下。
我知道自己又丢人了,可无所谓,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我在意的,余柏言不笑话我就行。
那个时候,我满脑子就只有余柏言。
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和余柏言发信息,我告诉他明天我就要去北京,我要去找他。
他打电话过来,我跑去洗手间接听。
“你是认真的?”
我听出他语气中的紧张,故意开玩笑似的说:“当然,我要去查岗。”
余柏言笑:“查什么岗?”
我告诉他:“我要去看看你有没有背着我和别人厮混。”
当时余柏言大概难得的脑子抽筋,竟然顺口接了一句:“卓越吗?”
我们俩都沉默了,但几秒钟后又十分默契地笑了起来。
“这几天学校有点事,你下周来吧。”
余柏言当真了。
他真的以为我今天高考结束,明天就要启程去找他。
听到他慌里慌张地找借口,我又做出一副恃宠而骄的架势来:“不让我去就算了,搞得好像我真去捉奸一样。”
余柏言在电话那边笑我,说我是小兔崽子,说我总是一大堆歪理邪说。
我忍着笑,看着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感觉我的人生好像被刷新了。
和余柏言通完电话,我回到座位上,那是第一次我主动开口向爸妈讨要礼物。
我说:“如果我考过了重点线,能不能给我个奖励?”
我爸问我想要什么奖励。
“我想去北京旅游,我自己去。”
他们俩对视了一眼,然后立刻答应我:“没问题啊,正好你哥在那儿,让他带你到处逛一逛。”
我没有拒绝,没有多说什么,当天晚上我爸就给我买好了下个星期去北京的车票。
他告诉我想去就去玩吧,没考上重点大学也没关系。
他说:“咱们家不讲究这个。”
我笑着谢谢他,很想问一句:是不跟我讲究这个才对吧?
不过我没说,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我很快就能去北京了。
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北京遥远到仿佛在天边,那里神秘得如同天堂,我这种没有见识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
更重要的是,那天堂有我想见到的人,我想见余柏言,也想和余柏言一起去见见我哥。
如此想来,我还是很卑劣的,小人得志一样,想带着余柏言到我哥面前去炫耀,就像侥幸赢了一场比赛的新手运动员,误以为自己天赋异禀、技高一筹呢。
我要去北京的这件事没有立刻告诉余柏言。
我藏着这个秘密煎熬地等待着登上火车的那一刻,当我再次坐上前往北京的那趟列车,内心是雀跃的。
这一次,我不再是一年前那个只敢偷偷摸摸跟随、望着对方背影的家伙了,我踏上的是自己的旅程,要去见的是一定会属于我的人。
我找到座位,坐下后深呼吸。
当火车缓缓驶离月台,我给余柏言发信息:送你个礼物,不过得你亲自出来取。
我并不是擅长搞惊喜的人,也可以说,相比于惊喜,我更擅长的是吓唬人。
坐在前往北京的列车上,我不停地想象着余柏言见到我时的样子。
意外是一定的,或许还有一丝慌张和惊恐——有一种我真的是来捉奸的感觉。
想到这些,我会忍不住笑,对待余柏言,我不怕他的任何情绪,因为没有情绪才是最可怕的,当我不管做什么都无法让他有波动的时候,我就应该清楚,他和我的游戏要到此为止了。
所以,我满心期待着。
去年夏天,余柏言为了用学生证买票可以打折,特意选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硬座。
第二年的夏天,我爸为了展示对我的关爱,买了动车票给我,从老家的这座小城市到北京只需要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的车程,我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觉得飘飘然。
半路上,我哥打来电话,说是爸妈告诉他我已经启程,让他去车站接我。
“不用。”我很果断地拒绝,“你忙你的吧。”
之前的事情发生后,我哥和我冷战了很久,这两个月逐渐缓和,但也不会没话找话说。
我和他之间有了一堵无形的墙,大部分时候当彼此不存在,必须交流的时候,会格外生疏客气。
我哥不想搭理我,我是清楚的。
在他看来,我很不懂事,甚至可以说是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还胆敢和他抢人。
后来在爱尔兰,我和我哥终于因为喝了点酒,敞开心扉好好聊了聊当年这些事,当然,也可能是那个时候余柏言也不搭理我了,所以我哥觉得我们是难兄难弟,说点知心话也没关系了。
那时候我哥说:“小时候你总说你笨,但其实我才是笨的那个。要说我和你谁更不会爱人,其实是从小被爱着的我更不懂爱的含义。”
他极少低头认错,可那天他对我说:“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感情不是游戏,余柏言也不是我的所属物,他是独立的人,有独立的思想和感情,不该被我挥来喝去的。我把他当做我的物品了。”
在我哥反思的那半小时里,我也回忆着当初的那些事。
我跟我哥还是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的,那就是都没有在能力所及的时候好好回应余柏言的爱。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爱尔兰的雨下得再大也冲刷不走我的懊悔。
十八岁,我高考结束,行了上千公里的路程,来到了我心心念念的北京。
当我随着汹涌的人潮走出北京站,站在依旧人头攒动的出站口,茫然四顾的同时,又有些兴奋。
小时候,还在乡下踩着泥巴到处乱跑的时候,我从没想过自己长大以后会是什么样,更没想过有一天能到北京来。
那个时候,我只知道“北京”这个地名,只知道它很远,只知道我这辈子都可能去不了一次。
然而命运还是把我送到了这里。
到处都是人,面色匆匆的人。
他们经过我,再经过我,偶尔有人目光落在我身上,但也只是很短暂的一瞬,之后他们继续自己的旅途。
而我,在六月中旬的初夏,只背着个双肩书包,手里抓着脱下来的格子衬衫,黑色的短袖被阳光照得和我一起发烫。
北京的阳光。
我深呼吸,站在那里想:余柏言和我哥每天都是在这样的阳光下生活啊。
在火车站停留了一小会,我很快就找到了地铁站。
人生中第一次坐地铁,买票、过安检、刷卡进站。
一切都那么新鲜。
我像一只混入人类社会的笨拙小狗,小心地跟着其他人,手里还攥着来之前查好的、写着坐车路线的纸条。
当地铁发动,我站在那里心跳也开始加速。
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巨型城市中,我在奔赴一场蓄谋已久的约会。
那一刻的心情,是后来那么多年里都难再有的。
至少在那个时候,我想见余柏言的心是纯粹的。
我第一次站在人民大学门口的时候,还不知道后来的几年里,我经常出入这所学校。
当然不是因为我终于成为了余柏言的学弟,我实在没那个本事。
北京的路好多,好长,四通八达的线路看得我头脑发晕。
我哥发来消息,问我是不是要去找余柏言。
我直截了当地回答:对。
到如今,我们俩已经不再遮遮掩掩,有关于余柏言的事,我比他坦荡得多。
我也不怕他告诉爸妈,不怕我是同性恋的事情被其他人知道。
那个时候的我好像什么都不怕,连余柏言生我的气我都不害怕。
找到那所学校并不难,那个地方实在太有名了。
我跟着导航,看不懂导航的时候随便拦住一个路人,对方都能非常清晰地给我指引方向。
那些路过我的年轻人,我记不住他们的长相,记不住他们的表情,当他们从我身边经过时,在谈论的那些事我也记不清。
可是,每一个从我身边走过的人都让我觉得羡慕,我望向他们,觉得或许在今天之前,他们很多次也这样经过了余柏言身边。
甚至,他们其中就有人也认识余柏言。
我脑子里满满当当乱七八糟的幻想,然后一路走到了人民大学的门口。
我过去的时候,余柏言还没来。
我还没告诉他要到哪里来领取他的惊喜。
当我站定,仔仔细细地打量那气派又庄重的大门,心生敬畏。
我想象着余柏言从这里进进出出的样子,他应该是快乐的、意气风发的,辛苦复读的那一年,终究是没有白费的。
日头晒着我,晒得我鼻尖渗了汗。
我终于发了信息给余柏言,告诉他到学校正门领取我送他的“惊吓”。
在发送这段信息时,我反复编辑,最后还是把“惊喜”改为了“惊吓”,因为我始终不确定我的出现对于余柏言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糟糕透顶的倒霉事。
发完信息,我不确定余柏言什么时候能看见,于是就靠边等着。
进进出出的学生,我假装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我假装自己也是名校的大学生,假装自己真的也在这里学习和生活。
我耐心地等待着,甚至想好,就算等不到也没关系,因为我原本就没抱什么期待——我总是这样给自己洗脑,只要我没有期待,一切就都还能继续下去。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余柏言很快就出现了。
他匆匆赶来,跑得呼哧带喘,背着黑色的双肩书包,穿着白色的短袖T恤,手里还拿着一件牛仔衬衫。
他朝着我跑来的时候带着笑意,站在我面前时十分自然地抬手拨弄了一下我有点长了还没剪的头发。
他说:“我就知道你来了。”
他像从没和我分开过一样,像对待一个老熟人——没有微妙关系的老熟人。
他笑盈盈的,神采飞扬,我无法形容他当时给我的感觉。
我说:“惊吓了吗?”
“臭小子。”
他不再叫我“小兔崽子”,对于这个新的称呼我也不是很喜欢,我想要更亲昵一些的。
他抬手搂住我,像一个真正的哥哥那样带着我往学校里面走:“走,带你吃饭去。”
当时已经是傍晚,他发现了我的饥肠辘辘。
我紧张兮兮地走在他身边,再一次和他紧贴在一起,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太久没有这样亲密的举动了,尽管这动作在旁人看来只不过是两个关系不错的男生久别重逢,可我很清楚,并不一样。
我渴望余柏言的触碰,他碰我一下,我心里的火山就要爆发了。
我们走在人大的校园里,余柏言给我介绍我们路过的一切。
可我对这些并不十分感兴趣,我感兴趣的只有他。
我问他:“你住哪里呢?”
他一愣,随即笑了说:“我宿舍离这边挺远的,吃完饭可以带你去看看。”
“我能住吗?”我厚着脸皮问。
余柏言望向我,对视的时候,我对他说:“晚上我想和你睡。”
余柏言带我去了他宿舍,但并没有过多停留。
他告诉我,宿舍不可以带外人进去住,我不喜欢“外人”这个称呼,但也不得不承认,我不属于这里。
他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家快捷酒店,说如果我晚上不敢自己睡,他可以过去陪我。
“好。”我答应得痛快。
余柏言低头笑的时候嘟囔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
之后,我们继续在他学校逛,他没有问我为什么来找他,也没问我任何其他的事情。
他只是一直在向我介绍这所学校,还有他上课的教室、学习的图书馆……
余柏言像是在一点一点帮我把这一年里我未曾看到的世界拼凑起来给我看,这种感觉还是挺好的。
到了晚上,天黑之后,他问我:“要不要去喝点酒?”
我想起之前我们也一起喝过酒,在路边摊,喝冰凉的扎啤。
我以为他带我去的也还是那种地方,却没料到,我又跟着他经历了一个“人生第一次”。
我第一次去了酒吧,还是个gay吧。
那个时候的我对酒吧完全没有概念,更不知道还有“gay吧”这种东西。
我只是跟着他,不问究竟要去哪儿,任由他带着我走。
进门前,余柏言回头看向跟在他身后的我,笑着问:“准备好了吗?”
我以为他问我是否准备好跟他不醉不归,于是点了点头。
当那扇门被他拉开,震天响的音乐让我为之一愣。
我十分滑稽地问了一句:“KTV?”
余柏言大笑,指了指牌匾,这时候我才看到上面写的是酒吧。
酒吧的名字我不认识,几个字母组成的单词,可我搜肠刮肚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后来余柏言告诉我那不是英文,是法文。
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跟着余柏言走了进去。
踏进那家酒吧的时候,余柏言回手牵住了我:“跟好了。”
那一刻,我低头盯着被他拉住的手,觉得这一趟值了。
踩着音乐的节奏,我们很快溶进了灯红酒绿中。
音乐声太响了,震耳欲聋,我听不见余柏言和我说话。
晃眼的光线让我也看不清周围的人,只能紧盯着余柏言。
他带我去一个很高的台子那里,有人围坐在边缘,里面是个年轻男人手里挥舞着什么。
不看电视也不小说的我,根本不知道那叫调酒师,不知道我们来到的地方叫吧台。
看吧,那时候的我就是这么没见识,什么都不懂。
原来不管过了多少年,我骨子里还是那个乡下笨小子。
余柏言拿来酒单,问我喝什么。
看着那些我看不懂的名字,想象着名字背后那杯酒真实的样子,最后我摇头说:“不知道,你给我点吧。”
我目光又扫到价格,倒吸了一口气。
余柏言很利落地点了酒,熟练到我怀疑他每天都来这种地方。
我看着他,觉得很不真实,这一刻的他是我不认识的他。
他大概发现了我的局促和不解,凑到我耳边说:“我在这里打过工。”
来这里打工?
我有很多话想问他,但这种环境实在不适合聊天,只能暂时点头表示知道了。
酒很快就来了,服务生似乎真的认识余柏言。
那个纤瘦的男生歪着头看我,然后问余柏言:“小男友?”
我立刻坐直了身子。
余柏言笑:“我弟。”
我看向他,有些不高兴。
我的不高兴具体表现在一口气喝光了昂贵的鸡尾酒,然后疑惑饮料一样的东西凭什么卖得那么贵。
余柏言不知道我在赌气,赶紧告诉我这酒不能这么喝。
我不管他,不理他,扭头看周围。
在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这里全部都是男人。
当时我想问为什么,可很快开始觉得头晕,舌头发麻,再接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宾馆的床上,身上只穿着n裤,隔壁那张床睡着余柏言。
我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甚至睁眼后,用了好半天才让我的大脑重新开机。
我有些恍惚,努力回忆自己为什么光着身子躺在这里。
很显然,我的衣服是余柏言脱掉的。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有那么一瞬间欣喜若狂,可很快我发现,睡在隔壁床的余柏言衣衫完好。房间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他没盖被子,似乎有点冷了,蜷缩着。
我裹着被看他,几秒钟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当然了,在面对余柏言的时候,我从来都很大胆。从我十六岁第一次强迫他和我接吻开始,我就注定不是什么矜持的。
我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光着脚踩在地上,冰凉冰凉的。
两步而已,我来到了余柏言床边,想都没想就上去躺在了他的身旁。
空调的风太冷了,没穿衣服的我实在受不了。伸长手扯过他身后的被子,盖住了我们俩。
经我这么一折腾,余柏言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