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吉拄着拐杖趔趄跟上,环顾此屋工艺精湛的粱柱壁画,小声感慨:“这里真不错,但怎么……没什么东西?”
江之野忽抬起大手,两人身后的门砰地重重关了!
沈吉不由紧张地缩了下肩膀。
江之野似笑非笑地瞧他:“喜欢这里?送给你怎么样?”
沈吉愣住。
江之野再度伸出手来:“毕竟你也送了我东西。”
伴随着神秘的微光,他修长的食指上竟出现了枚戒指,正是榕骨镇中的那个礼物!
但只一瞬,戒指的幻影便又消失了。
沈吉顿时满脸通红。
江之野毫无预兆地靠近他,低头轻笑:“现在的小孩子,不至于不懂送戒指是什么意思吧?”
其实那个时候,沈吉只觉得自己真像要死了一般,最后替角色交出故事中的“遗物”,实属鬼使神差,可脱离危险后再面对这件事,真是——
他尴尬到脸似烧了起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见少年一副慌张到快要昏倒的模样,江之野终于停止逗弄,只说:“我和你不一样,没那么喜欢说话,如果只允许你问一个问题,你最想知道什么?”
沈吉努力恢复镇定:“你是谁?”
江之野微怔。
沈吉重复:“那你就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江之野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如此选择,沉默过几秒之后,才回答:“告诉你也无妨。”
沈吉满心期待,没想江之野未再讲话,而是继续靠近,他刚想怂怂的后退,就被这男人捧住面庞。
江之野的手有力而温暖,他缓缓垂首,在这少年如鼓的心跳当中,将彼此额头相触。须臾之间,沈吉便像跌入记忆的深渊,被卷入到另一处完全不属于他的陌生时空,开始了段离奇的漫长经历。
—记忆空间—
—公元1977年—
眼前竟是古代的战场。
天空灰暗,万籁俱寂,写着陌生文字的旗帜东倒西歪地插在尸山之中,随风缓缓飘荡。
周身空气的血腥味比榕骨镇的深山还要浓烈几分,目所能及的范围内,似没有什么活人幸存了。
沈吉的意识是迟钝的,他努力挣扎了一下并不听话的身体,结果只看到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在颤抖?
我是谁?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不是人类?而是动物吗?
沈吉努力想回忆出前因后果,大脑里却只有根本消散不去的雾气。除此之外,便是身体无法言说的虚弱感,仿佛曾经拥有的全部力量已经彻底瓦解,正在悄然流逝中无情消散。
我好像要死了呢。沈吉不由冒出了这个直觉,内心被濒死前的恐惧和迷茫缓缓淹没。
不知何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沈吉根本没有办法回头,只能又动了动小爪。
一个温柔到如玉器般剔透的声音响起。
“可怜的小家伙。”
声音落下,沈吉便被抱到了个温暖的怀中,他拼命动了动嘴巴,只发出兽类虚弱的□□,而后才迟迟望见来者清瘦而精致的面庞。
救他的这个青年,身体状况也并不怎么好,尽管虚弱,却还是不离不弃地抱着受伤的沈吉行动,受碍于混沌的意志,沈吉并不明白对方在做什么。
他只觉得身边发生了许多如梦似幻而又危险异常的事件,最终整个世界彻底分崩离析成无数碎片,全都钻进了一个青铜器里。
“这是非常可怕的心印,让它肆意妄为,人世间就会不断地发生战争。”那男子解释道,又疑惑,“但你怎么能够被我从副本里带出来呢?你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沈吉仍旧没有力量回答,他闻到了青铜器散发出的甜美味道,饥饿感汹涌而来,一时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竟然猛地扑上去拼命吸食起它的能量。
这举动让男子惊呆了,他不顾危险,立刻拽开了贪婪的沈吉:“你竟然可以吃了它?”
沈吉这才有力气讲话:“肚子好饿,身体好痛。”
是孩子般可怜的童音。
男人皱眉说道:“看来在搞清楚你的身份之前,先要帮你填饱肚子,但这心印尚且完好,不能就这样剥夺它继续存在的权利。”
这个时候的沈吉根本什么也回想不起来,当然也没办法完全理解男人的话,但因为感激对方救命之恩,还是努力点了点头,忍住了那种几乎要将他逼疯的饥饿感。
男人微笑伸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提议道:“真听话,不如你便跟我回博物馆生活吧。”
救了沈吉的男人名为沈聿青。
那时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一切混乱已尘埃落地,饱读诗书的沈聿青算是个优秀的单身青年,独自在民俗博物馆内兢兢业业地工作,只不过,他的工作有些超乎常人所想。
博物馆只是掩人耳目的说辞,其实际功用,是收容一种名为心印的高维副本,这地方已悄然存在千年,为历代掌权者所保护。
沈聿青的日常,除了负责监管收容室外,便是协助政府的特勤部收集更多的副本信息,并将有可能制造危险和灾害的心印抓回来放进馆内。
据说这工作自古以来都能只由姓沈的人完成,那些负责抓捕心印的沈氏后人,都自称为侵入者,可惜到沈聿青这代,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尽管天赋异禀,但沈聿青性情温和,心地善良,他对任何事情都有超乎寻常的耐心,即便是照顾来路不明的小动物,也格外尽心尽力。
带着青铜器返回博物馆后,他足足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成功地收集到一些心印的尸骸。那些曾在器物中产生微小灵性的意识体已经消散了,但好在能量并没有完全消失,正好可以让饥饿的沈吉填饱肚子。
——不,不应该自认为是沈吉了。
在混沌的记忆中,沈吉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身份。
某个不太确定日期的午后,阳光正好,他莫名感觉到身体充满了力量,竟在一阵微光中化身成为人类的样子,偷窥博物馆的古镜,映出的是个圆脸的可爱小孩。
见多识广的沈聿青完全没有惊慌,他反而很是开心:“我早猜到你不只会说话,应该还有更多的本事,不过对于大部分人类来说,这种本事是不容易被接受的,所以如果可能,你要懂得掩藏自己的身份,而且别随便离开博物馆。”
沈吉本能地非常信服他的话,立刻点了点头,毕竟自己对这人世间本就没有多大好奇,每天当一只小兽,在博物馆的院子里晒太阳、捉蝴蝶、吃饭、打盹儿……便已经非常开心了。
沈聿青又道:“如果你还没想起自己的名字的话,不如我替你取一个?”
沈吉继续点头。
沈聿青合上手中的古籍,沉思道:“我是在副本中的江边战场捡到你的,叫你江之野怎么样?希望你能用开阔的心境来面对自己的一生。”
沈吉回答:“好啊。”
作为这段记忆的看客,他终于确认了“自己”的身份。江之野,原来是老馆长从副本带出来的、专门以吞噬心印为生的……异兽?
—公元1977年—
博物馆的日子的确相当惬意, 尽管那是一段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但沈聿青还是尽可能地为江之野提供了最好的生活条件。
更何况江之野本就不是个人类,他对现实生活从来没有复杂的要求, 能和值得信赖的朋友日日相伴, 便觉十分满足。
闲暇时,沈聿青经常讲述心印藏品们的故事。这个沈家传人, 坚信万物有灵的道理。
他总说:哪怕心印的存在之于所有人都是邪恶的,但它们既已诞生, 便成了人世间的因果。而菩萨畏因,众生畏果。
江之野永远都相信他的话, 更将这些记在心中。
多年间,饥饿感从未真正消失, 每每路过收容室,那香甜的气味都是极大的考验, 但他从来没有生出过吞噬心印的贪婪念头, 因为恩情与友情, 通通值得珍惜。
记忆时间的流逝似乎越来越快。
后来, 沈聿青机缘巧合认识了画家胡语微, 两年波折, 苦心追求,他最终凭借自己的真诚打动了这个美丽的姑娘,简简单单的婚礼,只有几位挚友在场。
次年夏日,胡语微便有了身孕。
那时的江之野由衷地为他们一家感到高兴, 在胡语微怀孕期间, 他常常恢复兽身,趴在她身边去聆听那肚子里隐隐约约的新生命的呓语。
沈聿青的女儿沈奈诞生于春天, 她是个美丽、活泼而又天真满满的孩子。
更为特别的是,她所继承的侵入者基因是前所未有的强大,以至于童年即可潜入副本而毫发无伤。
那几年,陆续有不少远房亲戚和圈内前辈前来探望。大家都对沈奈寄予厚望,仿佛她定能加固博物馆、回收更多心印,让没落的沈吉重新兴旺。
可惜,结果事与愿违。
事实上,沈聿青从来不带江之野进副本,江之野也从不擅自踏入收容室半步,所以他并不是很清楚沈奈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题。
只是作为更高维的异兽,江之野本能地感觉到那孩子身体内原本纯净的能量,渐渐变得格外复杂。
中学时沈奈的意志便开始混乱,总在清明和疯癫间反复横跳。她常只念了半天书,便被胡语微心事重重地接回,有时身上带了伤,有时沾了旁人的血迹,无论如何,都让全家人忧心忡忡。
沈聿青因此离开博物馆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似乎在调查非常危险的秘密,在其有限的住家时间,也总显得心事重重,身为一名父亲,沈聿青年轻时的神采消失不见,仿佛只是在瞬间而已。
江之野当然追问过不止一次,可惜沈聿青并没有给过他明确的答复,最后也只是说了句玄而又玄的话。
“以前根本不相信命运,现在却觉得,人一生的命途走向并不能完全自主,但逃避从来不是我愿意接受的答案,我要尽最后的努力。”
沈奈十三岁时,改变彻底发生。
某日沈聿青夫妇仓促决定,带着女儿离开博物馆。
“以后这个博物馆就由你看守了,收容所被沈家的力量封印,是绝对安全的,你无需像我一样四处捕捉心印,若是那些人需要你的帮助,帮帮也无妨。捉到心印后,将它们放在书房的盒子中便好,现在……我也只能信任你了。”
嘱托匆忙琐碎,但江之野从未忘怀。其实他的思绪比人类简单许多,当时年少,只单纯的认为既然沈聿青对自己有恩,这等托付必然要办到。可没想这一答应,竟让他足足守护了博物馆几十年春秋。
自离开之后,沈聿青便没有再传回半点音讯,反倒是特勤部和政府常反复来人求助。
九十年代末,江之野终于答应任职馆长,这个合理的社会身份更便于行动社交,归根结底,是为了帮人类处理心印带来的麻烦。
最初,出现在世间的心印并不是很多,大概一年出差一两次便足矣。
但最近几个月,博物馆的封印力量明显衰弱,世界各地也新生出了越来越多疯狂作乱的副本,江之野感觉自己的努力犹如螳臂挡车,无论他怎么奔波着去把那些逃走的藏品收回来,都赶不上博物馆崩塌的速度。
直到前些日子的某夜,整个收容所的能量禁锢都短暂地消失了,短短几分钟内,偌大的博物馆变得空空如也,直至如今的此时此刻。
漫长的记忆在虚拟的时空中只是一瞬,沈吉眨眼过后,所看到的仍是黑暗中的空荡展厅。
恍惚对视上江之野依然深邃迷人的双眸,他终在认知层面理解了这男人和老馆长发生过的往事,可那过量的记忆,难免冲击得这少年头晕目眩。
江之野安抚地摸了摸沈吉的短发:“满意了吗?”
沈吉艰难回神,而后猛地后退半步,瞠目结舌地不敢面对现实:“你、你——”
虽然在江之野的记忆中,他不假装成人类的时候,多半是种闻所未闻,巨大而优雅的白色兽类,但偶尔博物馆来客、或是想溜出去玩耍时,就会幻化成只金眸闪闪的白色小猫。
江之野显然知道沈吉在害怕什么。
他慢慢卷起衬衫袖口,露出手臂上数个新鲜的针眼,垂眸轻笑了声:“请问,我哪里表现得像只普通的猫?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你可真是油盐不进啊。”
沈吉刚实现的猫奴梦被宣布彻底粉碎,再回想今天为对方定下的人气绝育套餐,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没想正怂头怂脑时,安静了整晚的手机忽然响起。
圣心宠物王大夫。
看到这个来电名称,沈吉差点心梗。
江之野看他:“接啊。”
沈吉笨拙地拿稳手机,小声:“喂……”
“沈先生,阿野不见了!”
对方的语气很焦灼。
沈吉:“那个……”
王医生保证:“保安正在查监控,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把它找回来——”
沈吉顶着压力说:“没关系,它已经回家了。”
王医生愣住:“啊?”
沈吉语速飞快:“是的,所以您别担心了,我改变主意了,那手术算了,还是让它的猫生完整一些比较好。”
王医生无法接受:“可是从健康角度考虑——”
沈吉再次打断:“真的不做了,我明天去医院聊!”
话毕,他才心虚地挂断了电话。
江之野慢条斯理地系好衬衫袖子:“呵,猫生完整。”
沈吉眨了眨大眼睛,开始故技重施,可怜兮兮地说:“怪只怪你长得太帅了,个子又高,力气又大,完全和小猫咪联系不到一起去啊!而且我分明记得在副本最后,你和猫猫是同时存在的!不知者无罪,我真的不是故意折腾你的,那手术费可是我的全部财产呢!”
江之野抬眸看他。
沈吉眼巴巴地双手合十。
江之野这才又笑了下,面色稍显温和。
见对方多半是原谅了自己的鲁莽行为,沈吉的注意力终于回到正事上:“所以,这个博物馆就是心印的大本营,只不过它们都逃掉了,所以才空了?”
江之野颔首:“古时候这里叫无相博集院,这个年代为了掩人耳目,才改了现在的名字。”
沈吉又问:“那个沈聿青就是我……”
江之野:“你答应了只问一个问题的。”
沈吉蹙眉,悲伤道:“你知道的,我从小就离开妈妈……”
江之野瞬间捏住他的脸:“别撒娇了。”
沈吉只能闭嘴。
“其实我也不确定你的身世。”江之野回望空荡展馆,“但沈奈是我所知的最后一个侵入者。”
沈奈……
从来没听过的名字。
江之野又道:“或许你外婆更清楚真相。”
沈吉迟疑点头。
这时,禁闭的大门忽被敲了敲,花林晚冷淡的声音响起:“馆长,茶点准备好了。”
“走吧,去歇一会。”
江之野这般结束了谈话。
茶具是价值连城的古董茶具,但茶汤和手作点心的味道却难以形容,重新坐回会客室的沈吉吃得很艰难。
江之野不觉有异,花林晚也一脸坦荡,寂静的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杯盘相碰的声音。
沈吉当然不至于相信对方已经讲出全部实话,他默默整理过思绪,忽问:“梦傀是你给我的吗?”
江之野慢悠悠地放下茶杯。
花林晚立刻代之发言:“那东西坏了几十年了,一直在仓库丢着,直到最近才有了反应,看来是跟你有因缘,馆长这才亲手修复了一番。”
沈吉点头:“难怪它不认得你……又傻傻的。”
江之野说:“其实,直至此刻,你仍可以选择抽身而退,毕竟沈家人半个不剩,你也只是个小孩而已。”
沈吉:“我读大学了!”
江之野淡笑。
沈吉有点郁闷地低下头:“逃走的心印会酿成大祸吧?只靠你自己的话,怎么一个个捉回来?”
江之野总是很淡定:“我自有我的办法。”
沈吉很敏感:“收容室明明是用沈家力量封印的,如果封印消失,是不是意味着……”
这回江之野倒没否认:“或许是他们都死了。”
沈吉顿时满眼悲伤,尽管那些亲人他根本素未谋面。
江之野主动道:“沈聿青的东西我都还留着。”
沈吉摇头:“你说得对,我得先跟外婆问清楚。”
而后又补充:“还有,考虑好自己的选择。”
江之野并没有丝毫强迫他的意思:“好,时间不早了,这次让小花送你回年画店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忙。”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
沈吉忙摆手。
花林晚全不在意他的意见:“走,根据当前路况判定,三十四分钟就可抵达年画店。”
……这家伙,是人类吗?沈吉难免冒出疑惑,毕竟就连在家中躺平的梦傀,都要比他生动上几分。
虽然江之野的态度很含蓄,但沈吉不是不懂他,对方之所以愿意见面和坦诚,全是因为沈聿青,而非看重自己的身份和能力。
但在博物馆里,沈吉却并没有多打听,一方面他仍不是很确定自己确是所谓沈家后人,另一方面……他从小就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孩子,很难马上接受如此离奇的现实,轻易消解掉内心的苦楚。
此外,还有更重要的——
宋丽娟知不知道这些事呢?如果知道,为什么要隐瞒?如果不知道,之前又为什么躲躲闪闪?
烦恼的想法疯狂缠绕心头,以至于他刚进年画店就冲进了宋丽娟房间。
“外婆,我问您个事,您可不能撒谎!”
沈吉脱口而出。
正在桌前刻着年画的宋丽娟扶了扶老花镜,无奈反问:“我跟你小子撒什么谎?”
沈吉双手支到桌上:“那您认不认识沈奈?”
这句话立即让宋丽娟陷入沉默。
瞧着外婆没有半丝疑惑,答案昭然若揭。
果然,片刻之后宋丽娟便放下了手里的刻刀,叹息道:“你去那个榕骨镇,不仅找到了心印,也遇见了无相博物馆的人吧?”
沈吉惊讶气恼:“外婆!您全都了解!”
宋丽娟摇头:“道听途说,那些事我没有经历过。”
沈吉着急:“我的问题您还没有回答!”
宋丽娟静静地望向外孙。
沈吉急着拧巴起了小表情。
宋丽娟最终叹息:“沈奈是你亲妈,你亲生外婆胡语薇是我最好的朋友,小奈不得已才把你托付给我的。”
沈吉终于崩溃:“那您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让我一直以为自己不被父母所爱?
又为什么要让我从件莫名其妙的冒险中知道真相?
宋丽娟逐渐严肃:“你也不小了,难道想象不出这身世不会给你的成长带来任何好处吗?而且我答应过沈奈,要保护你远离那些麻烦。”
沈吉语塞,转而又道:“可您最终没有阻止我去榕骨镇,如果我不去,至少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宋丽娟摇了摇头:“我阻止你好使吗?你已经长大了,不管是你妈妈的期望,还是我的期望,对你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你自己的路应该自己走啊。”
这坦荡的话,瞬间让沈吉失去了所有质问的动力,他呆呆地跌坐到椅子上,脑袋很乱,心里很空。
宋丽娟打量了外孙几秒,方才娓娓道来:“我只是个普通人,沈家的事非常隐秘,我的确只了解些皮毛。你亲生外婆结婚后极少与我联系,就连沈奈……我也只见过三两面而已。”
沈吉难免显得茫然,认真听讲。
宋丽娟回忆:“大概是九二年的夏天,他们一家三口离开东花市,去了其他的地方。到二零零八年沈奈独自归来时,你外婆和外公就已经失踪了。”
沈奈不甘心:“后来一直都没出现吗?”
宋丽娟又道:“她当时找到我时,状况也不怎么好,说自己遇到了天大的麻烦,必须把你交给我,然后便又走了,直至今天也没有任何消息。我隐瞒的就这么多,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当真没有骗你。”
这席话语隐藏了很多的悲伤和无奈,沈吉想起自己刚才气急败坏的愚蠢样子,不禁愧疚地低下头:“什么亲生外婆……您才是我的外婆啊。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跟您说话的,我太急了。”
宋丽娟苦笑:“你的感受我都理解,我也想象过无数次,有朝一日你不小心走进了博物馆,或是进入了心印的世界,会不会怨恨我从来没有提醒过你。但是……我觉得,我之前做的所有选择都没有错。”
沈吉赶紧表态:“您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宋丽娟又道:“其实我多半能猜到,最近社会上乱糟糟的,是那些叫心印的怪东西搞出来的麻烦,但你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去做那些……好似只因你姓沈,就必须由你承担的事。”
沈吉怔愣。
宋丽娟又补充:“除非是你自己觉得有价值,当真愿意,否则不要听从任何人的劝说,你有权利答应,也有权利拒绝,无论如何,外婆都陪着你。”
这席话,完全是站在外孙立场上的肺腑之言,它一下子就让沈吉从混乱的情绪中清醒了过来。
沈吉缓慢点头,内心竟已恢复了平静。
午夜,窗外的风雪已极凶猛。东花市位于珠江附近,本是四季温暖的气候,故而这百年难遇的怪异的天象,难免登上了微博热搜。
失眠的沈吉翻了会儿新闻评论,又打开微信呆看,半晌,他重新掏出江之野的名片,犹豫再三,终于添加了对方号码。
可惜等过好几分钟,都没有通过申请。
梦傀在旁边百无聊赖,把猫薄荷老鼠踢来踢去,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显得有点恼人。
沈吉忽一把抓过它:“你帮助过多少沈家人?”
梦傀眨着无辜的眼睛,声音有点心虚:“百余个?不过没存档了。”
沈吉又问:“那你还记得,自己怎么就坏了吗?”
这次梦傀沉默了更久,就连温度都上升了。
沈吉紧张:“喂,你可别再坏掉!”
梦傀终于回答:“巨大的副本……爆炸了……”
它捂住小脑袋:“侵入者……玩家……都死了……”
此后,它便开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沈吉安抚:“好了!我不问那些了!”
梦傀缓慢地恢复正常。
沈吉语出惊人:“我要绑定。”
梦傀愣住,转而惊喜:“真的吗!真的吗!”
沈吉认真点头:“我想把我妈他们找回来。”
梦傀显然不是很在意这少年的亲情纠葛,它立刻从裙子里摸出了块非常迷你但华光四溢的石头:“把你的血滴在上面就可以啦。”
沈吉:“……这么原始?”
梦傀生气:“你懂什么?这是最先进的基因锁!”
沈吉笑了下,先深吸了口气,而后才咬破自己的手指,挤出鲜红的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