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阳笑得勉强:“吐的厉害,透透气而已。”
江之野跟着她进到客栈房间,故意挥手把婢女赶在外面,关上门才说:“透气透到郊外,体力这么好啊?”
原本苗阳的眼神还算平静,听到这话,立刻变了脸色:“什么意思?你跟踪我?”
江之野微笑:“我也是无意间看到你带了几名家仆往桃川外走去,因为好奇才跟在后面瞧瞧。再说,整个桃川不止我一个人看到,表妹可是带人出去、独自归来的。”
在嫁给马福之前,苗阳的角色和表哥很是情深意切,如今两人依然存在着超越了亲情与爱情的羁绊感,理应不该隐瞒什么。但不知为何,苗阳就是很怕和江之野对视,总觉得他的眼睛里有非常恐怖的冷漠,故而赶紧低头道:“这些与你无关,我劝你别去多管。”
江之野走到桌边,微微俯下身说:“怎么就没关系,这不是现成的失踪案吗?难道表妹你就不怕马福也是这么失踪的?你就不怕……你是在为仇人做嫁衣?”
听到这话,苗阳脸色剧变。
江之野笑了笑:“虽然不知道洪夫人搞丢了那么多人是做什么,但我相信,案子真凶一定就是她了,你可知道,她给你的茶叶,和镇外凉亭的茶一模一样呢,每年在那附近失踪的过路人,可不是一个两个。”
“闭嘴!是与不是,我又能如何呢?”苗阳忽然发了脾气,“你若不服,就自己去找她对峙,非逼我有什么用?我也是受害者!”
江之野直起身子:“那倒也是,罢了,你好好休息吧,瞧你那副样子,以后就别再逞能了。”
苗阳没想到江之野如此轻而易举地放过了自己,但她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轻松半分,反而更加烦乱了起来。
黑夜又一次笼罩桃川,浅睡的苗阳被婴儿的啼哭声惊醒,擦着汗从床上坐起,才发现并没有什么孩子,是自己做了噩梦。她心事重重地走了神,正对着空气发呆时,客栈的门忽被人敲响。
苗阳不耐烦:“谁啊?”
“夫人,有大消息!”
婢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苗阳忙走过去打开门,蹙眉:“怎么了?”
“我们在白家安插的眼线说,方才……白老爷没了。”婢女的神色有点慌张,“具体死因还不清楚,俞卿不让人随便靠近。”
苗阳的身子不由晃了晃,这桃川此起彼伏的意外真叫她心神不宁极了。
婢女又不安道:“而且您不是让我盯着江少爷嘛……他刚刚好像……去官府了……”
苗阳脸色一变:“去干什么?”
婢女摇头。
回忆最近两人的相处过程,苗阳想不出江之野非要举报自己的理由,而且白日的事他究竟看到多少,谁也不清楚,若自己再继续侥幸,恐怕只会更加被动……
她蹙眉:“备车,去洪家,快!”
鬼市在即,瓷厂是一年中最热火朝天的时候。
白冬青自到来后便显得运筹帷幄,先把工人们教了个明白,忙到天黑了也不愿躺下休息,还一直在计算着材料的价格个数量,谁晓得正干劲十足时,却听到家仆带来的噩耗。
沈吉比她还要震惊:“你说什么?老爷死了?”
家仆吓得浑身哆嗦:“就在刚刚,小的可一刻都没敢耽误。大小姐,你快回去看看吧!”
白冬青放下毛笔,脸色严肃道:“牵马过来。”
“老爷,您怎么这么狠心?抛下我们就走了啊,我们孤儿寡母的,以后还能依靠谁……”
白家本来风情雅致的院子里,回荡着俞卿声嘶力竭的哭喊,气氛变得格外荒诞。
匆匆而归的白冬青冲上前去,一把揪开她,蹲下身去喊说:“爹!爹!”
当然得不到回应,她伸出手探到白老爷鼻下,果然没了呼吸。
俞卿继续哭天抢地,几乎哭昏过去。
全无防备的白冬青愣愣地站起,并没有跟着掉眼泪,甚至没有缓过神来,显然是头脑完全空洞的模样。
正在这时,管家拿着个木盒从屋里走出来:“俞夫人,大小姐,我找到了老爷的遗书。看来他很清楚自己的身子状况,提早做了准备。”
白冬青终于回神:“什么遗书?早晨爹刚因为这事把我们骂走,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写了?”
管家认真道:“确实是老爷手笔。”
说着,他便把里面的宣纸认真抖开,只自己拿着,却不肯交到大小姐手里。
白冬青狐疑。
管家见白家人都围了过来,不由抬高了声音:“老爷在遗书里说,要将白家的产业,全部交由俞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打理,在孩子成年前,由俞夫人代之。”
“一派胡言!”白冬青信都不信,蹲下身扶住白老爷的尸体,气道,“早晨爹明明还好好的,现在死于非命,必有问题,立刻去报官!安排仵作尸检!”
俞卿用手绢擦掉泪水,直起腰身说:“好啊。”
沈吉在旁瞧得皱起眉头,只觉得终究还是着了这女人的道,不由暗自拉了拉白冬青衣袖:“稍安勿躁。”
谁想这时,一众官兵已如入无人之境般硬闯了进来,推开那些挡路的奴奴,大声道:“这里有人报官?”
俞卿早有准备,率忍住哭腔,先走上前去:“我家老爷死得蹊跷,还请官爷们明察,还老爷以公道。”
官兵中有人上前查看,正是衙门的仵作。
就算白冬青再怎么耿直,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默默地望向沈吉的眼睛,神情中绝望里透出疲惫。
仵作很快便拿出银针:“是中毒而死。”
官兵中的捕快挥手:“搜!先看看这白府上有没有可疑的毒药,还有,今日白老爷吃喝过什么,全部如实招来,相关人士自己给我站出来,别等着我挨个严查。”
他话音落下,便有个丫鬟哭哭啼啼地下跪:“老爷是喝了我送的药,没三刻就死了,可那药是大小姐让我煮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捕快大哥明鉴啊!”
白冬青冷声说:“一派胡言,我从不管我爹吃饭治病,全部都是俞卿负责安排的。”
丫鬟更加害怕:“大小姐,您不能不认账啊!”
白冬青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沈吉阻止,沈吉知道她绝没本事在这里和这些家伙继续纠缠,只低声道:“大小姐,多说多错,清者自清,要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在场的所有人都似有备而来。那些负责搜查的官兵很快就跑了回来,其中一人拿着个小药瓶说:“捕头,这是在白冬青房里发现的,喂给老鼠,老鼠很快就断了气了。”
白冬青嗤笑:“这东西不是我的,我见都没见过。”
“这话你还是留着在公堂上好好解释吧。”捕头挥挥手,“少听她啰嗦,带走!”
俞卿依然默默擦泪,瞧见镣铐重新上了白冬青的手,这才露出满意的微妙浅笑。至于白老爷躺在地上尸骨未寒,仿佛早已无人在意了。
白家那边四分五裂, 洪家亦是波涛暗涌。
又来拜访的苗阳带着满心忐忑被引到后院,一见洪夫人的面便急道:“白老爷怎么会忽然去世?现在该怎么办?你到底把那些黑户怎么了?”
洪夫人正在瓷窑前守着自己的作品,她美艳的脸被炉火映得一明一暗, 神情也晦暗不清, 语气冷淡道:“我叫你不要多问,你只隔半天就忘了吗?来与我在没头没脑地讲些什么?”
苗阳的情绪非常紧张, 努力定了定神:“我表哥已经看到我带着那些黑户出镇了,万一他要是发现问题, 把我们报了官,到时该如何收场?夫人你可有办法打点?”
洪夫人眉头微微一皱:“早说了让你小心点, 你偏记不住是吗?他还看到了什么?”
苗阳茫然摇头:“应该不知具体细节,否则便会继续追问我了。不过他已经怀疑到了您头上, 刚才又趁夜去了官府,我真怕……”
洪夫人深吸了口气, 遗憾地说:“你办事的能力, 不足你相公十一, 结果他却这么死了, 还真是可惜。”
这句话让苗阳整个身体一抖:“你、你在讲什么话?”
洪夫人哼笑:“何必装傻呢?其实你猜得到那些黑户到底命运如何了吧?当然, 你也猜得到你相公身处阴曹地府, 早已与你阴阳两隔了,不是吗?”
苗阳的脸色顿时更加惨淡了几分:“所以,果然是你,一切都是你干的,对不对?”
洪夫人充满了瞧不起的态度, 发出嗤笑:“你是当真猜不到是我, 还是只想自欺欺人?你不是已经想好了吗,哪怕是为了钱也要为仇人卖命。”
眼泪瞬间在苗阳的眼眶内凝聚了起来, 她哽咽着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老马每年给你送的银子足够你们洪家挥霍了,不识好歹、恩将仇报!”
洪夫人不屑:“什么叫送的银子?难道我的瓷器没有让他赚到银子吗?我把瓷器卖给别人一样可以富甲桃川,你们明明得了我的恩惠,却要以施恩者自居,真是可耻。”
苗阳顿时语塞。
洪夫人垂眸:“其实我根本没打算动他,怪只怪他贪心不足,非要拿我们共同的秘密来威胁我,让我把玑瓷白送给他,开什么玩笑?这么蠢的主意,莫不是你出的?这么说来的话,害死他的人是你啊!”
苗阳心虚地拼命摇头,而后忍不住哽咽着追问:“我知道,老马、白二小姐,还有那些黑户……都死在了你手里,但我当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谋害这么多人?难道他们身上有你非要不可的利益吗?”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怪只怪你们思想庸俗,毫无灵性,所以猜不出来。”洪夫人垂着手,笑眯眯地走到苗阳面前问说,“难道,你从来不觉得那些瓷红得像血吗?”
苗阳瞬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下一秒,洪夫人手里的刀子便毫无犹豫地捅了过来!
虽然白家的倾颓尚在破坏副本的计划之内,但白大小姐突然被捕入狱,对沈吉来说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他这几日“投奔”白冬青的行为在俞卿看来简直可恶至极,等到官兵走后,立刻就命家仆把沈吉捆起到柴房,拿来白浅釉的鞭子边抽边狠骂道:“之前你可是负责伺候二小姐的,当真不知她去了哪里?”
沈吉被抽得吃痛躲避,护着头说:“那日她不让我跟着,我也没办法啊!夫人饶命!”
俞卿目露凶光,显然没有“饶命”的意思。
梦傀:“凉凉,走投无路了!”
沈吉强行淡定:“未必,还有馆长在。”
梦傀啧了声:“你先想想怎么在白家活下去吧。”
此时,俞卿已挥手把其他人驱逐出去,捂着肚子蹲下身,低声说:“别跟我装了,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要是不把事情给我说清楚,就别想活过今天。”
【主线任务:交代白浅釉去向】
【知无不言】
【装傻充愣】
沈吉默默地对视上俞卿美丽的眼睛,心中忽然生疑,她不太可能是玩家,但……会不会像蚕魂塔里的杨茉那样,是个潜伏在故事中的心印猎人?
如果是的话,无论自己交不交代,得了势的她肯定都会对自己动手的。
俞卿没等到答案,笑容更冷,扶腰起身:“不说是吗?行,既然你这么坚决,就去和浅釉做个伴吧。”
“她去了洪府,我说出来也没人信!”沈吉忙开口,同时认真观察着俞卿的脸色,小声道:“二小姐离开家时,我确实没跟着她,但她之前不是为了婚事烦心吗?总想去找洪昊和洪夫人当面聊清楚,所以……”
俞卿微微愣住。
沈吉装出害怕的样子:“可二小姐是他们未过门的媳妇,虽然洪少爷对她不是很满意,但总不会伤害自己的未婚妻吧……所以我也不敢妄自揣测。”
开始沉思的俞卿表情更加微妙。
恰在这时,柴房外忽起了阵乱子,隐约传来仆人吵嚷的声音。俞卿猛地转过头去,打开门质问:“怎么回事?胡闹什么?”
未想制造混乱的源头竟然是江之野,他推开拦着自己的仆人,拂了拂衣袖,淡笑道:“俞夫人,我是来带阿吉走的。之前白老爷可是当街收了我的金子,您不会贵人多忘事吧?”
沈吉终于看到希望,趔趄着起身。
俞卿自然表示拒绝:“那不行,我还有话没问清楚,就算老爷答应过,我可没答应。”
江之野显得很有耐心:“我可以在这里等你问清楚,还是说,你想食言,打算把金子退给我?”
金子谁都想要,俞卿一时没有回答。
江之野哼笑道:“而且我知道夫人想问什么,要不然,我干脆把答案告诉你?”
俞卿立刻上前一步。
江之野挑眉。
俞卿回头看看沈吉,略不屑地表态:“如果你讲的是真话,沈吉自此便与白府两不相欠,如何?”
江之野这才招了招手,附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俞卿原本就扑朔迷离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只看夫人有没有勇气应对了。”江之野这般说道,上前拉住沈吉的手,头也不回地便带他离开了濒临破碎的白家。
「观察者数量:132921」
「第一次看这副本,感觉有可能是任何走向。」
「这心印的能量很足,副本几乎没有破绽。」
「嫉妒不仅寻常,而且比其他情感更加强大……」
「要见证令使大大的滑铁卢了吗?」
「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但看起来很有信心~」
「究竟什么时候能修好令使自己的直播间啊!」
闹市仍是闹市,就好像任何变故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沈吉骑着马,而江之野则牢牢地牵着缰绳,带他走过熙熙攘攘到几乎难以转身的因果巷,瞧见路边卖梅花糕的,还停步轻笑问:“吃不吃?”
沈吉被一连串的事情搞得心情复杂,摇了摇头,追问:“苗阳呢,你怎么没跟她在一起?”
江之野语气轻松地回答:“不知道,昨晚就不见了。”
不见了……又失踪一个吗?
沈吉完全想不出幕后真凶为何如此癫狂,簇着眉头说:“那是怎么回事?你没报官吗?”
江之野回头笑:“报了,不过估计找不回来。”
如此一来,玩家不就都死得差不多了?可馆长却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样子……莫非他是故意目送那些角色挨个下线的?
沈吉这般疑惑着,便急着下马,拉住他说:“既然如此,便更不能耽搁了!我们得想办法为白大小姐洗清嫌疑,否则给亲爹下毒的罪名落实在她身上,她可就……”
江之野:“那是自然,但你别急,今晚就是鬼市。到时候瓷器订单一下来,就算她想死也不成了。”
沈吉想起白冬青留在瓷厂的烂摊子,迟疑点头。
江之野捏捏沈吉的脸,微笑:“放轻松。”
在这种落后的时代里断案,只要人证物证俱在,便可由官老爷决定嫌疑人的生死,所以白冬青被捕的事并不乐观,若俞卿再落井下石贿赂一番,她怕是必死无疑了。
回到客栈后,沈吉仔细盘过整件事,开始认真分析:“首先,要查清楚那毒药的品种和来源,从而抓到究竟是谁背后搞鬼,其次,要搞明白诬陷白冬青的婢女的行为动因,让她交代出真正的主使,还有,姚翔大人可不是个清官,你这边若还有银两,千万要打点好他。”
“想得很清楚,实际很难实现。”江之野在桌边支着脸笑道,“真该让秦凯给你打下手。”
沈吉郁闷抿嘴。
江之野仍旧温柔看他:“难也并非做不到。但在你看来,救白冬青出狱,她就真能醒悟吗?”
沈吉实话实说:“她还是会一心扑到瓷厂去……”
江之野点头:“所以我们要查就查个彻底,把因果巷掩藏的罪恶全部晒到阳光下来,让她彻底看清自己付诸了所有心血的世界,是何等残酷可笑。”
沈吉立刻凑近了些:“所以失踪案是不是洪家人搞的啊?我总觉得洪家母子不像表面看上去简单。”
江之野蹙眉:“没有证据,每次进去都会被赶走。”
这话让沈吉失笑:“谁让猫咪会打坏瓷器,在因果巷不受待见呢,不如……你变成别的模样?”
“没兴趣,暂时也不急。”江之野拒绝,“你先休息一下,夜里再行动不迟,只要鬼市一开,所有人都汇集到因果巷,要查什么便很容易了。”
被雅称为天光集的鬼市之夜,是桃川一年中最重要的活动,随着暮光消逝,狭窄的因果巷内到处都是摆着瓷器摊的老板和挑选瓷器的外地商人。他们全都蒙上了密不透光的黑袍,皆看不出本来模样。
其中许些新瓷器的品类是首次露面,不问出处,只看成色,很有机会签出大单,是小手艺人的好机会。但像照骨和玑瓷这种广受欢迎且颇为知名的瓷品,依然吸引了最多商人簇拥抢购。
白猫带着橘猫走过高高的墙沿,凝望着着黑袍涌动的窄巷和被蜡烛照亮的瓷器们,不由轻哼了声。
橘猫没它那么自如,小心地站在拐角处才小声道:“那就分头行动,一定要完成任务哦。”
白猫用鼻尖碰碰橘猫的鼻尖,扭身隐入黑暗。
由于白老爷之死成了颇受关注的命案,一切证据当然已被衙门严加看管,藏在了有官差守卫的仓库中。
好在桃川的屋顶皆是瓦片所制,对猫咪来说倒极容易潜入。沈吉化作的橘猫在屋檐上小心翼翼地挪出个小洞,立刻扑通一声跳了进去,在黑暗中兜转了两圈,便找到了装着所谓毒药的瓷瓶。
猫咪的四肢当然没有人类灵巧,它花了好些功夫才倒出些粉末,赶紧用破布头子包起,打算叼出官府。但一转身,又借用猫咪雪亮的眼睛发现了特别的东西,竟是几日前于郊外找到的马老板的衣服!
沈吉压不住好奇,凑上前去检查。
马老板显然是被人捅到了肚子,血在袍子那处污了大片,此外,衣服上还沾着草叶、泥土和……
他凑近闻了闻,稍有些不确定:陶土?
正入神观察时,门外传来了官差换班的聊天声,沈吉生怕被他们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赶紧咬住毒药包,扒着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掉了。
却说所有人都全身缟素、披麻戴孝的白府之内并没有弥漫着太多悲伤之情,那些仆人们照旧忙于自己的工作,穿梭在院内一张张巨大的白瓷面具之间,氛围诡异。
白猫尽量压低身子,兜兜转转地找到了那个做伪证的婢女。发现她正躲在屋内的床边数着几两碎银发呆,不由眯起明亮的金眸。
这婢女事发时被官府带走,刚刚被俞卿赎回家,但她并未显露出作恶之后的得意,反而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忽深叹了口气,把碎银全部包好,揣入自己的夹袄之内。
恍惚间,窗外响起熟悉的咳嗽,婢女吓得本能起身,才意识到总是在咳嗽的白老爷已经枉死了,不由瞬间白了脸色,瞪大眼睛望向窗外。
片刻之后,一个衰老的影子便被投在窗纸之上,白老爷嘶哑而低沉的声音隔着窗户响得真真切切:“你为什么要毒死老夫……好狠的心……”
没有任何做贼心虚的小人物能受得住这个惊吓,那婢女立刻跪地颤抖着哀求道:“都是大小姐的错,老爷,我只是听命办事,你不能怪我啊!”
“你和俞卿恶贯满盈……还想诬赖冬青……”白老爷的影子越走越近,最后竟然在窗户纸上咳出口血来!
血喷在窗纸上,流淌出恐怖的形状,婢女被吓得崩溃尖叫:“是夫人做的!不能怪我!”
谁知那影子疏忽变大,而后转瞬便消失了。紧接着,木门被轻轻推开,站在月光下的并不是什么白老爷的鬼魂,而是玉树临风的江老板。
婢女眼前都快被吓出重影来了,只努力咽着口水,完全讲不出话来。
江之野走进屋内,轻声微笑:“是俞卿收买你做假证的?她给你多少,我给十倍,这买卖可划算?”
夜极深了,但鬼市的热闹未减,橘猫刚刚溜进客栈的窗缝内,便在一种奇妙的温暖中恢复了人类的样子,稍微趔趄着扶住窗沿。
窗外是隐隐约约的遥远喧哗,这个世界好似无比正常,根本没人能想到两只猫咪的真实身份。
无论被变身过几次,沈吉都不太习惯那肉身重组的感觉,他赶忙捡起落在地上的毒药包,递给歇息于桌边的江之野查看:“这东西有股中药味,还挺特别的。”
江之野打开闻了下:“我来研究,看来你挺顺利?”
沈吉这才颓然跌坐到床榻边:“紧张死我了,这副本不累身,只累心,我宁愿在蚕魂塔内打打杀杀。”
江之野抬眸:“宁愿和吴弥尔混在一起?”
沈吉不禁失笑:“怎么忽然提起他?你不会在意个连自我都快丢了的疯子吧?”
“刚才等你的时候,我在想,他离家出走干什么去了?”江之野竟不是吃醋,反而很认真,“那人跟你说完几个特殊心印的事,又从吴家的眼皮子底下逃脱,并不一定是一时冲动——虽然他对你挺有好感和羡慕之意的。”
后半句话让沈吉瞥了下嘴,垂眸认真思考:“他的经历应该很复杂,不能当他是情绪化的年轻人,而且我觉得他也未必是背叛吴家,会不会是他劝阻不了自己的哥哥,就像引诱我们去干涉吴格予的行为?”
“也许吧。”说话间江之野已走到床边,附身捏了捏沈吉的面颊,“好了,现在你该休息了。”
沈吉无奈:“你干吗总让我休息啊?我都没有再使用技能了。”
江之野没有提起沈聿青那一身病和千疮百孔的精神世界,只回答:“不想你太辛苦,这里有我。”
沈吉立刻笑了:“可你之前不是挺希望我能独当一面的吗?还一直鼓励我来着。”
江之野仍旧没有直面这个疑问,伸手便轻轻推倒他:“你把该做的都做了,睡一觉,明天的故事一定会如我预料那般发展,信不信?”
沈吉拉住他的袖子,坚持道:“那你陪我,不准趁我睡着出去冒险,要不然我们就一起行动。”
“要不要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江之野顺势半躺在旁边,轻轻拍了拍沈吉,“需要陪的小朋友?”
这副本的确是让沈吉感觉操心,他迷糊地闭上眼眸,小声说:“好,那你讲个你最难忘的心印吧……毕竟你曾收集了那么多……”
江之野认真思忖半晌:“最难忘的……副本世界就是博物馆,故事中沈聿青一家都回来了,却根本不记得我是谁,虽然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还是挺难接受……”
他只说了半截,沈吉便已经呼吸浅淡,没了反应,江之野慢慢躺得更近了些,吻过他白皙尖俏的鼻尖,而后露出浅淡却舒心的笑意,靠在旁边缓缓地合上了羽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