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时,白家的办事的仆人终于披着黑袍匆匆归来,他见俞卿正亲自等在前堂,赶紧上前报喜:“夫人,昨夜签下的订单,比之前三年的总和都要多!有七成都是照骨,价格最贵,利润最高!”
俞卿听得喜上眉梢,立刻扯过他手里一叠厚厚的订单激动翻看,开心到手指都有些颤抖:“太好了,太好了!让瓷厂那边抓紧烧制,按时供货!”
她对烧瓷技艺和贩瓷生意的了解,确实比不争气的女儿强上不少,但说到底还是个外行人,所有的言语都只不过是在模仿白老爷平日的说辞罢了,并不理解其中究竟会有多少隐藏的问题。
守在旁边的管家倒一副笑不出来的样子,凑上前去报告道:“夫人,瓷厂那边刚刚来了消息,窑开了,但是烧出来的照骨却跟大小姐的作品完全不同,现在还没找到原因,恐怕再继续烧下去,也还是同样的结果,平白浪费功夫罢了。所以那些照骨订单,未必能如期交货呀。”
这席话一下子把俞卿打击得冷静了下来,她无法置信地抬头:“怎么可能?白冬青已经把烧制方法对那些工匠们说得一清二楚,难不成她还留了一手?”
管家叹息:“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照骨已经失传了两百余年,大小姐能烧出来,肯定有她的过人之处,我早就劝过夫人您,在生意稳下来之前,不要做那么冒险的决定,现在可怎么办……”
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再谈后悔是毫无意义的,俞卿抿住嘴角,扶着酸痛的腰躺回宽敞的床榻上,半晌才嘴硬道:“不可能,白冬青早预料到了鬼市会收到大量订单,必要如期交货,所以也希望工匠们能够尽快上手,怎么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给我准备车马,我去牢里和她当面问清楚。”
?这女人一番阴谋诡计,已经把人家送去坐大牢了,还让人家失去了唯一的父亲,如今怎么能说出这么厚颜无耻的话来呢?就好像白冬青仍对白家有三个班呢义务似的。
关于这个问题,管家自然想不明白,但他拿人手短,还是点头答应:“夫人稍安勿躁。”
此次俞卿之所以能够快刀斩乱麻地夺走白家大权,当然和洪昊的帮助脱不开关系。
洪家自来与姚大人交好,被关入牢内的白冬青自然也得到了狱卒们的“特殊关照”。
待到娇滴滴的俞卿赶赴监牢铁窗之外时,看到的已是满身是血、极为狼狈的白大小姐。
尽管遭受了严刑拷打,但白冬青瞧向俞卿的眼神还是冰冷而鄙夷的:“你来干什么?烧不出照骨了吗?”
俞卿上前一步质问:“你故意的,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了,对不对?”
白冬青笑了声:“是工匠们愚笨,这你也想怪到我头上?再说,那些事已和我没有关系了。”
“但你还是白家的人,白家的荣辱永远都和你绑在一起!”俞卿这般强硬的说完,又软下态度,“只要你答应帮忙烧制照骨,我便保你出去,怎么样?”
白冬青看她:“命案,怎么保?”
俞卿只道:“你信不信我?”
这话逗得白冬青少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由于她笑得太过不加节制,难免让俞卿的表情逐渐尴尬。
过了半分多钟,白冬青才擦着眼角说:“你可真有意思,我懒得跟你废话,总而言之,照骨永远与你无关,你就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俞卿逐渐愤怒握拳:“你不要不识抬举。”
白冬青索性扭过脸去,不再看她。
俞卿求援不成,立刻翻脸,哼笑:“得意什么?不会觉得自己烧出照骨就能名垂千古了吧?且不说照骨是白家老祖宗的东西,到了你手里没有半点创新,就算你烧出来了,那又怎样呢?它还是不如玑瓷啊!”
好似都什么都不在乎的白冬青立刻被踩到痛处,立刻抬头骂道:“你胡说什么?!照骨是天下瓷器之最!”
“我在说事实啊。”俞卿抱起手来,“昨夜鬼市上,照骨的确收了不少订单,但你也别得意,在照骨价格更低的前提下,想要玑瓷的人仍有数倍之多,只是洪家不供货罢了,你啊,就是永远不如洪夫人,一辈子不如,听明白了吗?”
这番扎心的话好似敲破冰面的铁钻,把白冬青面上所有的自得和从容都无情的粉碎掉了。哪怕是在牢狱中仍能浮于双目中的神采,纷纷因此暗淡,消失无踪。
桃川再怎么热闹,衙门外都是冷冷清清的。白家车马声势浩荡而来、气急败坏而去,不多久,石板路上便只剩下飘零无助的枯叶被风默默卷走。
沈吉拉着江之野的胳膊在角落现身,自然已经猜到了来龙去脉,他叹息说:“白冬青性情孤傲,以现在这般情况,是绝不会委曲求全的。俞卿既然已经这么狠心,只会变本加厉地折磨她,再不救,怕是没的救了。”
“放心,我已经与姚翔聊好。”江之野淡笑,“你在这里等我就行,不用担心。”
沈吉晃了晃他的胳膊:“你与那姚大人接触的多,他到底想要什么呢?真的只是从各方拿些好处,一直继续搅浑水吗?这桃川失踪这么多人,他能安然无事?”
江之野眨眨眼:“当官的,想的当然是升官发财。”
沈吉疑惑琢磨。
江之野揉了揉他的头,独自走去衙门外,竟然直接开始击鼓鸣冤,那动静一起来,自然引发了看客的围观。
有人带着证据鸣冤,姚大人很快便升堂应对,由于此事事关白家,半死不活的白冬青和归家走到半路的俞卿也被拦了回来,统统被迫跪于堂前。
俞卿很是不爽,抱怨说:“大人,江老板与白冬青非亲非故,凭什么在这里申冤,简直荒唐!”
江之野从怀里掏出封书信:“实不相瞒,白老爷在生前已经将白小姐许配给在下,有亲笔婚契为证。”
“胡说八道!我从未听过这种事!”俞卿接过来瞥了眼,便断定道,“你这是故意模仿老爷笔迹罢了!”
江之野微笑:“夫人何以如此肯定?莫非你手里那白老爷的遗嘱,也是这么来的吗?”
俞卿刚要骂他,姚翔便不耐烦地拍了拍惊堂木:“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吗?少在本官面前唇枪舌剑,江之野,既然你要替未婚妻鸣冤,那就把证据呈上来,不要只顾着东拉西扯。”
“是。”江之野拱手,“事发当日,仵作即已断定白老爷是毒发身亡,且在白冬青房内找到了对应的毒药,还有服侍老爷的婢女作证,一切看似天衣无缝。”
俞卿紧拧着眉头怒视他,努力掩去心底的慌张。
江之野继续道:“但是白大小姐一早就去了瓷厂,至午夜才被叫回来,本人根本不在白府,以上所说的所有证据,全是被有心人刻意安排的罢了。在下昨日已查明毒药成分,大部分是自药铺分次购入,调配而成,而白小姐本人及其她房内的仆人,最近并没有买过任何药材,倒是俞夫人身边的夏荷,日日——”
俞卿立刻反驳:“我怀有身孕,需要调理身子,药方都是大夫给开的,有什么问题?”
江之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姚大人,可以把我的证人传上来吗?”
姚翔招手。
很快,那夜指认白冬青的婢女便被官兵领了进来,她根本不敢看俞卿的眼睛,发着抖跪地说道:“大人,奴婢那日说谎了,我根本就没下过药!是老爷死后,夫人给了我银子,让我承认和大小姐合谋,之后还把我从牢里保了出来。但奴婢回去之后,实在是越想越后悔,我为了一点小利,认下这么重的罪过,实在是不值!”
眼看着下人反水,俞卿气到脸都憋红了,咬牙切齿地说:“你现在血口喷人,有什么证据?”
婢女哭泣:“可夫人你要我污了白大小姐,不也是只凭一张嘴,半点证据都没有吗!我从来没给任何人下过药,我清清白白!你不要再逼我了!”
俞卿不想与她争辩,扶着肚子给姚翔叩首:“大人明鉴,断案不能事事全听他们胡言,我绝没有害老爷,更没有陷害白冬青这个恶人!”
江之野轻笑:“该怎么断案姚大人清楚得很,无论如何,白冬青毒死亲爹这个罪名处处都是漏洞,再说,犯罪总有动因吧?难道她毒死父亲的目的,就是让自己落狱,让你来继承家业?这合理吗?”
俞卿一时语塞。
姚翔默默地听完他们双方的各执一词,态度不明地笑了笑,拍拍惊堂木说:“虽然江之野很想证明是俞卿下了毒手,但并没有提供可定罪的铁证。”
闻言俞卿的脸色方才好看了点。
姚翔又说:“不过如此一来,之前对白冬青的怀疑也的确站不住脚。既然如此,本官决定释放白冬青,不过你们都是死者身边人,嫌疑最重。在找到更多证据、挖出真相之前,谁都不可以随意离开桃川,否则将以逃犯视之,听明白了吗?”
俞卿急了:“这怎么行?不能放人!姚大人!”
姚翔不理不睬,大声宣布:“退堂!”
经过如此一番折腾,伤势惨重的白冬青确实是被救了出来,江之野当然不肯让俞卿把她带走,而是与沈吉将其抬回客栈,请了镇上最好的大夫来看。
那大夫纵然见多识广,也治得连连叹气:“下手太狠了,白小姐没被打死可真是万幸。你们最好找个细心婢女,每隔三个时辰,便为她翻身换药,虽然假以时日,伤口都能愈合,但难免留下伤疤……恕老夫无能。”
沈吉点头:“明白了,多谢您。”
话毕他又撩起帘子偷看白冬青:原本神采超然的大小姐变得失魂落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天花板,不知在瞧着什么,怕是一时很难打起精神来了。
白冬青不是怕吃苦的性格,无论是伤口还是伤疤,都不太可能击倒她。如此憔悴,多半还是为了瓷艺吧?
江之野交了问诊费用,打发走了大夫,而后轻轻微笑:“没关系,又不是铁打的人,先让她睡一觉吧。”
沈吉点头,悄然远离了床帘。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有些两败俱伤的影子,而已然得利的,仍旧是按兵不动的洪家。
随着鬼市结束,不少瓷商都已乘着车马离开了,因果巷内泛滥着热闹之后无解的荒凉。
沈吉跟江之野走在路边,手里拿着盒糕点,却吃的兴致缺缺,小声道:“忙活半天,却有种无声无息间要被心印秒杀的感觉……这个心印真是把副本想明白了。”
江之野轻笑。
沈吉摇摇头,努力振作:“还是不能这么丧气,就算那些事件避开我们,我们也可以去主动触发!”
江之野耐心问:“你怎么考虑的?”
沈吉态度非常认真:“白冬青明显是受打击了,能打击到她的还有什么?就是照骨没有像她预料中那样碾压玑瓷啊!现在明摆着,一直默默杀人的就是洪家,必须掌握最直接的证据,揭露他们的真面目,让白冬青自己看清楚,自己嫉妒的究竟都是什么恶棍——只要洪家倒台,俞卿不攻自破,她并没有太多本事的。”
听了这一席话,江之野只反问:“你还没有猜到,那些失踪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沈吉怔愣:“我是真猜不到他们在搞什么鬼,竟能让人灰飞烟灭,彻底消失在桃川。”
江之野轻声重复:“灰、飞、烟、灭。”
沈吉呆望着他的侧脸,脑海中忽然出现白冬青对着瓷窑的沉思的样子,那瓷窑中的火无比炙热、在一明一灭间,的确能将所有存在都化为虚无。
江之野对着沈吉恍然大悟的表情又笑出来。
沈吉有些难以置信,虽然现实中的确是有骨瓷一说,但用人来烧制……简直太离谱了。
难怪一开始的主持人像被火烤过一样,难怪俞卿要摸玑瓷的时候,洪昊急着阻止……
江之野望向洪家的方向:“其实我早就怀疑了,但每次靠近那个院子,都会出现仆人驱逐我,这个心印设计的副本太过严密,是非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才行了。”
沈吉立刻勇敢表态:“我去!”
江之野当然不同意:“你原本只是白家家仆,他们连马老板这种富户都敢动手,对你完全不会客气,危险只是一方面,更怕是白白牺牲,得不到进展。”
沈吉脑袋动得飞快,得意地露出梨涡:“不会,我有洪家人感兴趣的东西,足够忽悠他们的。”
江之野立刻会意:“你是说照骨?”
沈吉微笑:“最近几日我一直跟在白冬青身边是有目共睹的,没了她的指点,白家瓷厂也烧不出照骨,我称我知道其中奥秘,洪夫人肯定不舍得直接除掉我。”
这理由的确说得通。
沈吉见江之野仍有犹豫,坚决道:“你都相信我能进蚕魂塔了,区区洪家又算得了什么?我们说好了这副本就保一个玩家,现在必须让白冬青幡然悔悟,以她的智慧,肯定能想明白这些事的。”
虽然江之野去过很多副本,可他连人类都算不上,对那些爱恨情仇自然感觉深有隔阂。但自从沈吉出现后,与心印的游戏便不再像博弈那么简单了,他感觉自己好像与故事产生了些难以言喻的联系,就像与属于人类的世界,亦产生了些微妙的情感链接。
眼看少年势在必得,江之野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抬头望向头顶光线惨淡的天空,轻声说:“好,那就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给他们的嫉妒之心画上句号吧。”
白老爷的死让洪昊的行事变得肆无忌惮,就算是晴天朗日的也敢往白家去跑,自然不在自己房内。
沈吉熟门熟路地偷溜进来,很快把他闲人免进的大屋子翻个底朝天。
但这家伙着实没有太多值得探索的秘密,房内关于烧瓷技艺的书都是崭新的模样,藏在柜子里的东西除了金银细软,就是与俞卿交换的定情信物,着实可笑。
沈吉丢掉绣着“俞”字的丝绸手帕,真想不明白洪昊哪来的资格去嫉妒白冬青的成功,虽然他们每个人都有嫉妒之心,但嫉妒与嫉妒之间,亦有高下之别。
既然洪昊屋内不存在有价值的线索,那一切的起点和终点,就必然是洪夫人的私人瓷窑了。
沈吉走出门去,给自己打了打气,勇敢地顺着小路朝那个方向跑去,边潜行边小心地左右观察,生怕上次那个老嬷嬷忽然从角落里杀出来。
梦傀:“你小心哦,别变成个骨灰罐!”
沈吉:“……我还以为你掉线了呢。”
梦傀:“哼,你和臭猫配合得很好啊,又不愿意用技能,你分明就是想找借口抛弃我!”
沈吉被它酸溜溜的语气逗笑,安抚道:“能量留着关键时刻用,再说你的本职不是聊天机器人吗?”
梦傀:“才不是!我不善言辞!”
第112章 因果巷
沈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洪家时, 洪夫人的瓷窑外站满了看护的家丁。但这个夜里,窑却是关着的,那小院门口也只有个正靠着墙打瞌睡的小侍女。
铁了心要一探究竟的少年敏捷翻墙而入, 片刻都不敢耽搁, 便蹑手蹑脚地搜索了起来。
所谓骨瓷,原本是以动物骨粉和粘土混合烧制的奶白色硬瓷, 虽然故事并不一定完全遵照这个设定,但肯定还是要看原材料的配比, 不会把各种杂质放入窑内。
换言之,死者的遗物不会烧毁。
经过调查, 沈吉果然在小院仓库内找到了两件染血的女裙,分别属于白浅釉和苗阳, 算是证据确凿。
梦傀:“这洪府还真是玩家坟墓啊。”
沈吉在心中叹息:“这么容易就发现,怕是在钓鱼, 果然我也是只能进、不能出……”
就像为了要佐证他这番话似的, 仓库门外很快便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氛围顿时恐怖了起来。
沈吉立刻回头, 对视上站在月光下的洪夫人与她身后的强壮家丁, 努力表现得淡定:“思来想去, 真凶也没其他可能了,果然是你干的。”
洪夫人咧开红润的嘴唇,笑得嘲讽:“你一个小小的仆人,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何必非要一探究竟呢?”
她讲话没有任何破绽, 但早在蚕魂塔见识过杨茉演技的沈吉已不会彻底相信任何人是剧中NPC, 所以在察言观色的同时,讲话也小心:“就像夫人不惜牺牲洪少爷的婚姻也想得到照骨一样, 难道白家就不想得到玑瓷吗,只是没料到……原来它竟是这么邪恶不详的玩意,看来洪夫人的技艺并比不过白大小姐啊。”
“技艺?我是个手艺人没错,但也是一家之主。”洪夫人呵了声,“只有小孩子才在意那些虚名。”
沈吉问:“可如果瓷商们知道玑瓷是这种脏东西,它还能值几个钱,洪家又能值几个钱呢?”
洪夫人非常淡定:“你死在这里,谁会知道?”
沈吉:“我死在这里,你怎么学会照骨?”
和预料中一样,原本虎视眈眈的洪夫人因这话而迟疑了几秒,蹙眉问:“所以你知道照骨的秘密?”
沈吉故意表现得胸有成竹:“不然你当我是个傻瓜吗?我不知道,又怎么敢来这里?”
洪夫人打量他:“你想要什么?”
沈吉早就准备好答案:“当然是要钱,我又不烧瓷。”
这话让洪夫人哼笑了声:“你要多少?”
“一千两。”
沈吉胡诌了句她绝不会给的数。
洪夫人果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连树上的乌鸦都被她惊走了,才抬袖擦了擦眼角,挥手道:“给他点苦头尝尝,再让他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来主动接触做了那么多恶事的大魔头,沈吉已经做好了遭罪的准备,但没想到洪夫人一点也没有急功近利的贪婪,甚至没有反派死于话多的毛病。
他根本来不及多做反应,那两名强壮的家丁便冲了上来,对着瘦弱的沈吉一阵拳打脚踢!
面对如此境况,沈吉只能尽力护住脑袋保住命,再等着馆长找机会里应外合了!
就在洪家暗云涌动之际,江之野也没有闲着。
他顾不上男女有别,端着药碗走到白冬青床边,淡声问道:“只是被俞卿刺激了几句而已,多大点事?你打算一蹶不振到什么时候?”
白冬青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依然呆呆地瞅着头顶的床帘,仿佛脑袋里已经彻底空掉了。
江之野放下那碗药,笑了声:“你也算是位烧瓷的高手,和任何艺术一样,瓷艺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你若觉得自己在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便能通过吃几年苦摸到一门技艺的天花板,那才当真可笑。”
这话终于让白冬青动了眼神,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并不虚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我见过那么多瓷器,却没有一样比得上玑瓷,除了我们白家的照骨。”
江之野闻言了然:“所以你便觉得,只要你烧出了照骨,就可以打败生命里最强大的敌人,对吗?可惜现在事实让你失望了,照骨抹杀不了玑瓷。”
白冬青沉默。
江之野又道:“以我们外行人的眼光来看,玑瓷有玑瓷的美,照骨有照骨的美,百花齐放才是桃川繁荣的原因,要真这么容易就让天下瓷商奉照骨为尊,那这瓷艺界未免也太浅薄了些。”
这些大实话让白冬青皱起了眉头。
江之野继续直言:“再说,你见过多少瓷器?你真的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吗?你从来没有走出去看过。”
白冬青深深地叹了口气:“是。”
江之野摇头,故意激起她的意志:“你想这么半死不活地躺继续着,我倒也不反对,反正阿吉确实想救你,对我来说,无非是多一个人、多一口饭的事。但是他为了你已经生死未卜了,你是打算用这种状态替他收尸吗?”
白冬青性格凉薄,哪怕是父亲的死,对她来说都并非是致命的打击,所以沈吉这个与其亲近了几天的小厮,自然也没引得这女人多么惊慌失措。
好在凉薄归凉薄,良心还是有的,白冬青咳嗽了两声,追问道:“什么叫为了我?他去做什么了?”
江之野垂眸:“如果我告诉你,玑瓷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光鲜伟大,它只是一种丑陋罪恶的脏东西,你还会是现在的心情吗?”
白冬青更加困惑:“你在说什么?”
江之野也不啰嗦,直接捅破了窗户纸:“你是烧瓷的,有没有听说过骨灰瓷这种东西?”
白冬青眯起眼睛:“西洋是有的。”
江之野又问:“那人骨呢?你知道人骨和粘土能烧出什么东西来吗?”
白冬青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立刻明白了他在暗指什么,神情不由为之一震。
江之野轻笑:“明白了吧?桃川每年都失踪那么多人,近日更是接连有我们的身边人不见了踪影,他们……恐怕都变成你最喜欢的瓷器了。沈吉就是想为替你证明这一点,才跑到了洪家去,我拦不住,救不了。”
听到这一系列惊人的话语,白冬青再怎么也难受,也不可能继续在床上安心地躺着了,她艰难地支着身子,半爬起来叹息:“阿吉……怎么能如此鲁莽?那洪家可不像我们白家那么好惹……”
江之野蹙眉:“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阿吉跟我说你是个纯善之人,你愿意救他吗?”
白冬青很是为难:“怎么救?我在洪夫人面前没有半点面子,现在白家又在俞卿手里,我根本叫不出人来。”
江之野完全不信:“当真一点法子都没有?你家也算是桃川的地头蛇了。在我看来,白家若还能有一个明白人,应该就是你啊。”
白冬青拧着眉头发问:“如果派人去救,有机会证明你放才说的那些话吗?”
“如果这样都找不到证据,那也没有其他的方法查明真相了。”江之野很坚定,“我相信沈吉。”
白冬青想了又想,最后摸索着从脖子拿下了一个蝴蝶状的玉坠:“这个是我十六岁生辰时,我爹的把子兄弟给我的。那人姓刘,是广陵城里开镖局的,看在我爹的面子上,定能借些人手出来。”
江之野立刻把玉佩接到手里,轻笑:“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真不怕我骗你?”
白冬青思索后认真表态:“其实我原来并不喜欢阿吉,认为他是个表面漂亮,内心肤浅的孩子,但最近几日相处,却与他格外投缘。看眼神就知道,他当真很喜欢你。他喜欢的人,应该也不错吧?再说我也就这点儿东西了,你若非要骗走,那也是我的命。”
“我真佩服你这种随波逐流的艺术家。”江之野毫不客气道:“既然现在你从已经床上坐了起来,我希望你就此打起精神。你最好清楚的意识到,正是因为自己的心不在焉、容易退缩,白家才成了现在的样子。马上就要变成洪夫人砧板上的鱼肉了,你猜俞卿肚子里的孩子,到底姓白,还是姓洪?”
这话引得白冬青的脸色更惨淡了几分,她用力揪住被子,细长的手指微微颤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