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你何时受封出京,要去往何处。”林晏拉过袍子给周璨盖上。
周璨这才动了动,他眼尾潮红,朝林晏看来,道:“我就赖着不走了,他还能拆了我这先帝亲自监工的王府不成?”
林晏知道周璨又在说胡话,皇帝年迈,太子即将继位,皇帝是断不会放周璨一辈子住在京城的,迁居封地,是迟早的事情,周璨也只能周旋得了一时罢了。
他没拆穿,只是安静下来,拾起一缕周璨的长发,在手里把玩着。
周璨见他不说话,便盯着林晏低垂的眼帘。林晏心中想些什么他何尝不明白,只不过周璨怕了,去年西境单单只一个达木丁,林晏中毒又受伤,差点儿就叫将军府的祖宗堂里多一块牌位。而这一回,林晏面对的可不是见财起意的匪徒,而是为了家国生死,背水一战的千军万马。
林晏忽然捧住他的脸,吻了吻他额角,闷声道:“留玉,你让我去吧。”
周璨微怔,翻了个身,枕着自己的手仰面躺着,道:“凉州不错,靠着边境,也算富足,不如我向皇帝讨要了住去,你若在西境驻守,我便也能时常见你。”
林晏翻身而起,低头惊讶地瞧他,道:“你……你此话当真?”
周璨捏了捏他的脸,冷笑道:“不当真,兴许我明天就变了主意。”
林晏俯身亲了亲他,捂住自己耳朵:“我只听见这句了,我不管。”
周璨将他踹下床去,“先去洗澡吧,我叫人收拾一下,一会来。”
待林晏出去了,周璨将衣袍披好,拢了拢头发,唤了一声揽月。
揽月即刻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药。药早先便煎好,这会已经只剩余温,周璨仰头饮尽,撇撇嘴,嫌弃道:“下回也不用这么早煎。”
揽月冷冷瞧他,眼神里有些不屑。
周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头看向窗户,漆黑一片,冬夜如墨稠,漫漫无尽头。
他嘴角的笑意落了下去,周璨闭起眼睛,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年末的时光总是走得匆匆,又到了饯旧迎新的时候。
今年林晏拉着周璨去了明源大街看庙会,那舞狮的队伍经过与游人嬉闹,林晏还摘了领头狮子脖子里的铃铛。
“你要这玩意儿做什么,送给初一吗?”周璨嫌弃地推开他的手。
林晏笑嘻嘻道:“也不是不行。”
“这非得把初一脖子挂断了不可。”周璨晃荡了一下那得有一个西瓜大的铃铛。
整条明源大街灯火通明,叫卖声,唱戏声,弹奏声此起彼伏,昨夜的雪被商贩们清了个干净,便只有高楼檐角还留着点儿白,似乎也即刻还要被这热闹的气氛给焐化了去。
周璨便想起当年腊市来,那时候林晏还是满脸**惹人恼的小屁孩,如今跑在前边的高挑少年已经与自己几乎同高了,他与小摊的老妇交谈着,笑得眼角弯弯,周身一股子清爽无忧的味道。
当真是年华衮衮惊心。周璨恍然明白林晏为何叫他舍弃不下,他贪恋林晏身上的少年气息,好叫他觉得自己也不曾老去,他最珍惜的那几年韶华也未曾离他而去。今年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真正是醉人好景象,只是明年呢?后年呢?
林晏用装着热腾腾水煎包的纸袋碰了碰周璨的脸,笑道:“见你站着出神,可是饿恍惚了?”
周璨用衣袖抹了抹自己的脸,道:“都是油。”他说着伸手取了一只,低头咬了一口。
林晏见他烫得吐舌头,无奈道:“刚出锅的,你怎么说咬就咬?”
周璨轻轻吹气,“不赶紧吃这皮就不脆了。”
林晏用帕子给他擦了擦嘴,忽而感慨道:“去年这时候,我在王府床上彻夜难眠,心想我可能再不能见你了。伤口也痛得很,痛得我掉了好几颗眼泪。”
周璨愣了愣,便听林晏又道:“不过明年,我们是不是便在凉州一道过节了?听闻西边的人喜欢围在一起跳舞,我便只想和你跳。”
“到了后年,我也许就是大将军了,我便请旨调去你的封地,天天缠着你。”
周璨心中风狂浪涌,久久难息。他不知他明年,后年身在何处,而少年的明年,后年,年年有他。周璨垂下眼帘掩饰,盯着手里的食物就笑,“一套一套的,讨我欢心。”
“我不讨你欢心讨谁的去?”林晏拉起他的手,“前边桥下打金钱眼呢,你要是有什么愿望在心里想好了,我给你投个心想事成。”
周璨摸了摸林晏虎口上的疤痕,笑起来,一双黑沉沉的眼眸映了满街的璀璨灯火,“那本王便仰仗小统领叫我心想事成了。”
两人还未走了几步,有人从后头匆匆赶上来,凑到周璨身边行礼,接着将一封卷成拇指大小的密信递入周璨手中。
周璨握着纸卷,面上坦然,寻了处不太热闹的茶摊,“坐一会吧,走得乏了。”
林晏陪他坐下,见周璨展开密信,迅速读了一遍,眉间微蹙。
“什么事?”林晏见他皱眉,不由问道。
周璨也不避他,将信放入他手中,道:“你看一看。”
“十六人弹劾陆尧清?”林晏速速一看,大吃一惊,“这……未必不是诬陷!”
周璨啧了一声,道:“尧清如今只差一步便能入得翊林阁七席之一,被人盯上是自然的。”
“他是你的人,你得救他。”林晏与陆照自那日下棋之后,走得近了很多,林晏身边无深交之友,算起来陆照算是一个,弹劾他的这些人显然都是吴秋山一党,显然是陆照在替周璨办事时出了岔子。
“还是性子高傲了些,留下把柄叫人捏住,”周璨用手指轻轻扣着桌子,“这些罪名起码有六分是真的,剩下的四分会让吴老鬼做的比真还真。”
“救他?我只能让揽月连夜把这十六个重臣都暗杀了。”
“你要弃他?”林晏不敢置信。
周璨淡淡看他一眼,“我好好查查,再做定断。回去吧。”
“生气了?”周璨坐在马车里,取了一个果子,丢过去砸在林晏身上。
林晏将果子捡起来,放回盘里,叹了口气,“我觉得陆照是个好人。”
“官场诡谲,踏错一步,便是掉脑袋的事,他不会不明白这点。”周璨把果子重新拿起来,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林晏瞧了一眼周璨云淡风轻的面孔,忽然想起当日陆照与他说的那句话:“我心高气傲,但在这极好的王爷手里,陆某也甘愿做一颗棋子。”
他忽然心中急跳。周璨如今,查的仍是吴秋山科举受贿,扰乱选才吗?
第四十一章 分别
初一那日,林晏只来得及给周璨庆了生辰,周璨便被皇帝急召入宫。联名奏折赶着新年未缓的喜庆气,加急送到了皇帝手中,甚至未出元正七日的休沐。
深夜下了小雪,路上积了薄薄一层,空气寒凉,吸入胸中冻得肺腑发疼。林晏来到刑部大牢,约见了其中一位官员。林晏与陆照相识交往以来,暗中也在摸查周璨在朝中的布局,不过周璨是丁点儿没防着他,叫他轻易便查了个大概清楚。这位官员姓李,是刑部一位令史,林晏打着周璨的名头,轻易便打通关系,得以见上陆照一面。
陆照昨夜深夜被抓捕关押,一夜未睡,衣着仍旧整洁,只是眼下挂青,一脸倦容。
“陆大人。”林晏走上去。
陆照起身朝他行礼,叹了口气,道:“林小统领今日不该来。”
林晏皱眉,看了看四周,低声道:“王爷定能救你。”
陆照笑了笑,牢中寒冷彻骨,他的面色苍白,道:“林小统领是重情重义之人,相识一场,实属陆某之幸,也实属王爷之幸。”
“陆大人,”林晏看着他,沉默片刻,继续道,“事到如今,你可否如实答我一问?”
陆照了然地回看他。
“你查吴秋山科举受贿之事,可是查到了别的东西?”
陆照低头淡笑,只是道:“林小统领快回去吧。”
“尧清兄。”林晏焦急上前一步,握住冰凉铁栏。
陆照忽然也抬起头,朝他走了几步,牢牢盯着他,沉声道:“你可还记得大雨那日下棋,我同你说的那些话?”
“我也只想问小统领一事,你不用答我,答给你自己听便是,”陆照清秀的面上显露出些清寒冷锐,“你是否有决心伴随王爷始终,想他所想,成他所成?”
林晏一怔,似乎被他看得心慌,微微后退一步,陆照却追上几步,按住了林晏抓在栏上的手。指尖松动,什么东西被塞进他掌中。
“林小统领快回吧。”陆照轻声重复道。
林晏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道上的雪化了些许,融进泥泞中,没了来时的清白。
林晏一直走出大门,才抬手,展开手中那片碎布料,那应当是陆照从他袍尾撕下的,上面用指血写了简简单单两个字:太子。
直至夜幕四合,周璨才回了府,见林晏在府中等他,只是如常笑道:“用晚膳了没?”
周璨肩头落了点点碎雪,鼻头冻得微红,眉与眼都斜斜飞挑,当真好看。林晏混沌的思绪都安宁了片刻,帮他脱下狐裘,道:“厨房煮了红豆年糕,陪我吃一点吧。”
周璨用冰凉的手捂住林晏的脸,狡黠笑道:“怎么,过几日要出征,恨不得天天腻在我这儿啊?”
林晏盖住周璨的手,仔细焐着,也笑起来:“可不是吗。”
揽月端上来热乎乎的年糕汤,周璨便将手抽回去,抱着碗吹了吹,小心啜了口汤。
林晏瞧着他,只想便这么瞧着,不要说话,不要询问。
可他还是听见自己道:“皇上找你是为了陆尧清的事?”
周璨点点头,用勺子翻搅着碗里,“此番是我大意了,被老狐狸将了一军。”
林晏道:“我今天去见了陆尧清。”
周璨的勺子停了停,靠回椅背,懒散看着林晏,“我倒不知你还很会借我的面子。”
林晏知道周璨并不是真的动怒,他查他的关系周璨肯定知道,只不过放任他罢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无声的博弈。
林晏叹了口气,恳求道:“保下陆尧清吧。”
周璨将碗推开,语气冷了起来:“本王自有决断。”
“你是有了决断,你要舍他。”
“陆尧清在淮安老家超规购置土地,大建家宅,谁给他的胆子?说出去都是本王助纣为虐!”周璨拍了一记桌子,眼中燃起怒意,“你去见他时,可有问问他这混账事他干是没干?”
林晏轻声道:“这罪不至死,让他贬官罢职皆可……”
“罢了,这的确算不上大事,今日皇帝找我,你可知那奏折上还弹劾他什么吗?”周璨冷笑一声,“说他‘漏泄省中语,罔上不道’。”
“好一个罔上不道,吴秋山真有他的,”周璨似乎想起来就气,咬了咬牙,“这宫禁之中,皇帝亲语皆是机密,陆尧清作内阁文臣,行编撰记录之事,这罪名一安,杀他全家都够了。”
“你要本王保他?他陆尧清是本王的人,他泄露宫禁要密,你说皇帝认为他泄露给谁?”周璨眉一挑,眼中闪过冷冷戏谑,“林无晦,你是要本王伸长了脖子赶着上套是吗?”
林晏攥紧拳头,默然不语,只是回想着陆照给他的太子二字。他盯着周璨漆黑的眼睛,忽然失去了继续规劝询问的勇气。
陆尧清到底知道了什么?有关太子?有关周璨?若是太子真与当年和宴一案也有关系,那周璨是否会做出动摇国储……大逆不道之事?
林晏低头止住思绪,掩饰道:“无晦无知,莽撞逾越了,时辰不早,我先回去了。”
“安儿……”周璨见他竟然没再来跟自己争辩上几句,心中起疑,起身想拦他,林晏已经自己套上了裘衣,转身而去。
外头夜色深重,寂寂雪来急,不知何时地上屋上已经莹白成片。少年裹着明蓝白绒长裘,踏入雪中,明暖灯光攀拽着他的肩膀后背,却也拉不住他,只得任他没入浓重黑暗中。
周璨静静看了他离去的方向半晌,朝揽月摆摆手,“把门关了罢,怪冷的。”
桌上两碗红豆年糕汤已然凉了下去,白净的年糕没入底下,只剩下红得发黑的豆汤,看得人食欲也无。
正月初五,林晏带着新募的两万兵马,离开京城,赴援西境。
那日清晨,周璨一人来到将军府,看着林晏穿甲佩刀。两人相顾无言,各怀心事,气氛淡淡疏离。
末了,周璨伸手还是摸了摸林晏面庞,轻声道:“好好的回来。”
林晏鼻子酸麻,喉头堵了千言万语,吞咽一番,只说了一句:“你也好好的等我回来。”
林晏心中后悔起来,明明别离在即,他为何偏要与周璨理论那些事情,就当做不知不就好了。可他心里又明白,当做不知,又有什么用呢。
周璨笑了笑,也没答应,更像敷衍安抚一般,贴上来轻轻吻了林晏的唇角。
林晏说不出话,只觉得难过,逃避般闭了眼睛。
周璨恍惚想起当年他送别叶韶时,他似乎也吻了他,他还记得细雨桂花的湿润香气,可他却记不得他说了些什么,甚至记不起叶韶当时的表情。
城门上寒风强劲,吹在身上削骨断指似地疼。周璨裹紧身上厚厚狐裘,望着军队缓缓行远,仿佛要没入压得极低的层层阴云之中。
“该是要下大雪了。”皇帝站在不远处,幽幽叹道。
周璨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抬头眯起眼睛,看着昏暗的天空。又是一年过去,明明是新春伊始,为何还是冷得叫人心生疲倦呢。
“……乾坤空落落,岁月去堂堂啊。”景纯王搓了搓冻麻的手,轻不可察地叹了一句,转身而去。
夜深雪重,万籁俱寂。
“多谢王爷来送微臣。”陆照低身行礼。
来人戴着兜帽,只露出一点白皙的下颌,一支白蜡木手杖轻轻点了点地面,在寂静的牢中发出咔哒一声。
“你家中亲眷本王皆会安置妥当,”周璨眼中含笑,只是眸光清寒,“你还有何要托付的,可以说与本王听。”
陆照也笑了,道:“微臣窥见不可窥之事,早已料到有今日,只是想问王爷,便想止步于此了吗?”
周璨扫了他一眼,眼眸幽深,道:“本王没看错人,只是尧清,做人聪明可以,傲气也可以,只是又聪明又傲气便不大好,容易折寿。”
陆照似乎被逗笑了,点头称是,又道:“王爷可以顺着微臣留下的线索再细细看看,没准便改了主意。”他深深看向周璨,不急不缓道:“元朔是个好日子,三元三朝之日,有道是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若有春满旧山河那一日,陆照便当自己是身先士卒了。”
周璨似乎被他这番胆大包天的话给惊到了,微微瞪大眼睛,只是看着陆照朝自己深深一拜。
揽月上前,将一粒药丸放入陆照手中。
周璨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大牢。
地白风色寒,周璨抱袖,遥看白雪不闻不问,盖尽人间恶路岐。
片刻,揽月也慢慢走出来,立到他身边,轻声问:“他说的,可要奴婢彻查?”
周璨闭了闭眼睛,沉声道:“查。”
“本王倒要看看,周瑞还在背地里捅了本王哪些刀。”
黑云压城,眼看雨雪在即。
“林副将,战事在即,拖不得啊,不如我们干脆杀出去,这芦城还挡得住我们两万军马吗?”手下赵捷是个莽撞的,被院外的官兵围了两天,早就憋坏了。
“你傻啊,这两万军马是打小宛的,能打自己人吗?林副将要是听你的,咱全部就地变叛军!”孙瀚在赵捷后背捶了一记。
林晏将视线从灰蒙蒙的天际收回来,问道:“给京城送信的还没消息吗?”
孙瀚摇摇头,苦着脸道:“军令如山,我军需五日后到达前线,如今被拖在此处,我们获罪是小,影响战事是大啊!”
林晏低头摸着斩穹,静默不语。
芦城是西边边陲的一个小城,林晏此次带军赶赴小宛,还有一样事要做,便是要将芦城的粮草一道押送前线。可不知其中文书出了什么变故,芦城守备张伯迁以手续不齐为由,扣着粮草不给,说是要回奏上级确认后再做定夺。张伯迁仗着林晏年纪小,又是新上任的所谓副将,所从主将冯齐都还在老远前线,态度极为轻慢。赵捷当时就火了,与官兵起了冲突,还打伤了几个人。于是张伯迁将他们软禁在府中,说是要上奏治罪。
如今大军驻扎在城外,而粮草被扣在城中,留也留不得,走也走不了。
林晏料想这是朝中有人故意想为难他,他初出茅庐,还未留名何谈树敌,显然借他来中伤周璨罢了。只不过拿国战大事来作朝中斗争,林晏都看不上这下作的手法。
“今夜看来雨势不会小,我们打破一处防御出去,孙瀚,你让大军先行,留下千人接应,我们,劫那粮仓去。”林晏合上大门,轻声道。
赵捷一下精神了,凑上来道:“大人,您细细讲讲?”
林晏道:“你们做好伪装,记得速战速决,得手后追上大军先走,我留这儿。”
孙瀚迟疑道:“大人,这是……”
“他们本就想找我的麻烦,但是兵马粮草决不可拖延,我与他们周旋便是。”林晏倒了杯水,果然听见天边闷闷一声滚雷。
风驱急雨洒高城,云压轻雷殷地声。
林晏打开门,数道剑影从眼前掠过,尽数直直对准他的喉咙心口。林晏未退,只是负手而立,问道:“不知张大人这又是哪一出?”
“林副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夜劫粮仓?”领头的是张伯迁手下的一个管事,当初就是他与赵捷起的冲突,“我奉张大人之命,将你等先行关押!”
林晏一歪头,冲他道:“我这不好好在这儿,如何说我夜劫粮仓?”
那人被赵捷揍了一顿,本就心有怨气,见林晏不过是个纤瘦少年,啐道:“少废话,拿下!”
林晏没料到这些人在边境天高皇帝远,性子痞得很,一时不备,手上便挂了彩,他心里暗骂一声,本想靠话术拖延,这会只能靠武术了,于是拔出斩穹格挡,还未等他反击,外院的大门被砰地踢开,一人轻功极佳,一路飞穿整个院子,落在众人三步之外,高声道:“都住手!”
那人一身黑衣,斗篷被雨水打得湿透,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高举一只錾金令牌,声音清冷平稳:“景纯王有令,放下武器,还不即刻跪拜!”那人头微抬,斗笠下的半张脸显露出来,美艳清冷,是揽月。
所有人将信将疑地看着那片王爷令牌,有几个面露惧色,放下了手里的剑。
林晏看见揽月的瞬间一阵心安,听到她说话心中又是惊疑。
管事看清来人是个女子,冷笑一声,道:“放他娘的狗屁,景纯王如何会到芦城来!”他回臂用剑指着林晏,道,“张大人一会就到,看你们这帮小丑还如何做戏!”
“张大人吗,本王倒是在来的路上见到了。”清朗的声音含着笑意,雨幕中渐渐出现一个高挑的身影,面如冠玉,眸如点漆,湿透的乌发蜷曲,粘了几缕在他额角,叫他看上去像是块浸了水的琉璃,周身一股子清透沉艳。他身边一个小厮满面惊恐,弓着身子替他撑伞,手不停地打着颤。
林晏看见周璨,浑身一震,忍不住上前一步,被周璨淡淡一个眼神制止了。
“赵二你个小兔崽子干啥呢,不跟着张大人怎么还给别人打上伞了?”
周璨闻言,看向那个管事,笑道:“本王与张大人聊了几句,便邀他同行了,如何,你们没瞧见他吗?”
众人面面相觑。林晏早已明白过来,心中无奈叹气。
“揽月。”周璨抬起下颌,轻轻唤道。
揽月听唤,将一直背在身后那只手举到身前,原来那手里提着一只包裹,布巾已然全湿,在昏暗的廊灯下,依稀可见上面有斑驳的污渍。揽月手一松,嫌弃地将那东西丢在地上,然后用剑一挑,布巾散开,赫然是一颗人头。
管事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其他人看清张伯迁的人头,立刻噼里啪啦跪了一地。那管事后知后觉地摔倒在地,伏着身体颤声道:“小……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王,王爷饶命!”
周璨低眸冷冷扫了一眼,漠然道:“揽月,清一下院子,本王眼烦。”
“啪”,门被周璨带上,撞得桌上的烛火狠狠摇晃了几下。
林晏后退几步,被周璨抓住小臂拽过去,他低着头,将林晏的手拉近烛火,道:“伤得重不重,还有别处吗?”
周璨的发几乎全湿了,他一低头,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滑落,滴在林晏手背上。林晏伸手抹了抹他的侧脸,冰凉湿润。周璨一边解他湿透的斗篷,边道:“我让揽月送药进来。”
林晏接过他浸了水沉甸甸的衣服,放在一边,瞧见周璨里头那件立领的重工金绣玄袍,绣的是踏云麒麟,祥云直没入周璨苍白的颈间。也不知周璨是不是特意来给他撑场面的,林晏发觉他周身华贵高不可攀,可他眉眼与发都被水浸润得像墨化了开来,朦胧又浓艳。
周璨见林晏一直不说话,抬起头,轻唤道:“安儿?”
他这一抬头,林晏便能看见他脖子里,因为斗篷的拖拽,留下一道系带的红印。林晏不由自主伸手贴在他颈间,用指腹摸了摸那处勒痕。
周璨一顿,忽然伸手捧住林晏的脸颊,气势汹汹地吻了上来。
林晏发觉周璨冰冷的鼻尖抵在他脸上,睫毛上的水珠划过一阵湿意,才回过神来似的,搂住周璨的脖子,恶狠狠地吻了回去。
他俩似乎都对离别那日的疏离克制悔青了肠子,急切又凶狠地亲吻着彼此,咬吮对方的唇瓣,直到口里尝到淡淡的腥甜。
林晏的手在周璨腰间用力地摸索,扯松那缀玉的金丝腰带,伸进他后背去,将周璨使劲地压进自己怀里。周璨轻轻呵气,将一条腿架到林晏腿上,**林晏的耳垂。林晏嗅到他身上的苦香,被揉进冬雨的清凉,喉头仿佛被什么哽住了,不由将他搂得更紧些。
忽然,林晏的手滑到周璨大腿,在袍子下却摸到什么坚硬冰凉的东西。他低头一看,是铁制的一副器具,沿着周璨的整条左腿,从膝盖以上一路固定到脚踝,机括严密。
“你穿的这是什么?”
周璨顺着他的目光瞟了一眼,平常道:“我要骑马,这副东西能让我的伤腿使上劲。”
周璨伸手到膝盖后头某处,连按了几下,将几个固扣解开,将它脱了去。林晏伸手掂了掂,倒不是很重,见周璨不耐烦地还要来吻他,林晏错开身子,低身将他小腿握住。
“嘶……”周璨猝不及防吸了口气,林晏推开他伸过来的手,利索地解了他的鞋袜,便瞧见小腿上几道深深的压痕,有些地方磨破了皮,透出点血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