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容兆!”
容兆回头。
目光交汇时,乌见浒无端松了口气,大步跟上去:“去哪?”
容兆抽出云泽剑:“练剑,要不要?”
“现在?
“嗯,”容兆点头,“既然进来了这里,何必浪费机会,九个月足够了。”
“现在愿意与我合剑?”乌见浒故意问。
“便宜你了。”容兆道。
乌见浒便也释剑:“开始吧。”
剑意嗡鸣,一触即发。
乌见浒旋身而起,手中长剑凌空刺出,剑意似游龙,急遽冲向前。
明知容兆能轻松接住,却在下一息即将撞上去时,他心神莫名一紧。眼前浮起方才那一刻,天光下容兆逐渐远去消失的背影,盘桓于神识中挥之不去。
他皱了皱眉,默念剑诀,挑剑斩出,勉力稳住道心。
“乌见浒,你也别走神。”
容兆的声音响起,剑意已跟随而至,乌见浒拉回神思,压下心头波澜,提剑相迎。
【栖风宿雨、留云借月……】
一句句的剑诀于虚空显现,都是他们各自琢磨过无数遍的,今日真正有了放手一试的机会。
几乎不需要交流,一个眼神便能懂彼此的意思,他俩从来有这样的默契。
转眼一日——
剑波呈浪,四散漫溢,惊起谷中风啸长鸣。
乌见浒又一剑挑出,耳畔蓦地响起声音“杀了他”,混沌一片,转瞬随风逝去,几如他的错觉。
但在方才那一瞬,他的识海中确实了生出一丝乱象,释出的剑招差一点就变了,最后关头被他生生按下了几要出手的杀招。
意识到不对,他果断收剑,停下。
容兆飞身过来:“怎么?”
乌见浒摇了摇头:“不练了,过两日再正式开始吧。”
容兆看看天色已晚,他们竟已练了一整日,便也作罢。
今日不说乌见浒,他自己也颇不在状态,只当练练手算了。
“那回去吧。”
他转身先走,被身后伸过来的手拉住。
容兆回头看去,眼神疑惑。
“你——”
同时开口,又一起停住。
容兆轻抬下巴:“走了。”
乌见浒松开手,跟上去,想着刚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声音,不觉拧眉,尤其是,他还差一点被影响了。
容兆若有所觉,再次回头。
乌见浒按下心头神思,冲他笑了笑,不再想。
回去时,他们绕去山溪旁,挖出了埋在这里的两坛尚未开封的桃露。
“果然还在这。”
乌见浒拎起酒坛,拍去上头沾到的尘土,高兴道:“还以为这两坛酒再也喝不上了。”
容兆心念微动,结契那日种种仍历历在目,那时乌见浒说的,以后每年都埋一坛桃露,他也答应了。
可惜他们一连埋了三年,却没有了之后。
桃露不难酿,出了这幻境却再酿不出一样味道的酒,变的无非是他们的心境。
乌见浒直接开坛,送至容兆面前让他嗅了嗅,酒香馥郁,弥漫四溢。
“如何?”
容兆点头:“应该是好酒。”
“肯定是。”
回到小院已然入夜,乌见浒进屋将酒倒进葫芦,再出来却没在院中看到容兆。
他回身望去,容兆上了屋顶,正安静坐于那里看月。
春山夜月、花影浮动,几幽暗香。
乌见浒无声凝着他,片刻,飞身而上。
容兆转头,落过来的眼波里淌过流霜:“酒呢?”
乌见浒递给他先尝。
容兆接过,拔起葫芦嘴,嗅着鼻尖更浓郁的酒香,送至嘴边。
酒水滑过喉咙,醇厚、甘甜,依旧是从前味道。
“如何?”乌见浒问。
容兆又抿了一口,将葫芦递回来,示意他自己尝。乌见浒倒酒进嘴中,容兆盯着他逐渐濡湿的唇,没移开眼。
“还不错,”乌见浒晃着酒葫芦,“不比之前那坛差。”
容兆轻轻“嗯”了声。
随意闲聊起来,他问:“你今日一直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
乌见浒想了想,回答:“也许被这里的幻境影响了。”
他没有细说,容兆只当他与自己一样:“那怎办?一直这样,我们如何突破剑法第十层?”
这也是个麻烦事,若与前次一样,一无所知至少心无旁骛,眼下却不成了。
乌见浒歪过头,喝着酒打量眼前人:“日炎天晶铃若在你身上,靠它给我们清心静神,没准有用。”
“日炎天晶铃?”
“云泽少君不是把它抢去了吗?也没见你用过。”他打趣道。
容兆眸光微动:“你当日执意要拿回日炎天晶铃,是为何?”
乌见浒继续倒酒进嘴里,说了实话:“日炎天晶铃是我母亲的遗物,她只留了那样东西给我,后来被乌曹拿去当人情送人了。”
容兆瞬间无言。
乌见浒看着他笑笑:“不过给你便给你了吧,也一样。”
“……我会还给你,”容兆开口,“等之后,肯定会还给你。”
乌见浒:“随你。”
容兆问:“现下东西不在,你有别的办法?”
“没有,只能凝神静气,尽力屏除杂念。”
容兆点点头,也不是很在意:“那尽力而为吧。”
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酒,乌见浒又一次递出葫芦,这次容兆没接,目光停在他唇上,做了先前就想做的事,贴近过去。
唇瓣相贴,交融纠缠,汲取他嘴里那一点酒香。
退开时容兆低笑:“还挺甜。”
乌见浒捏住他下巴,直接咬上去。
笑闹一阵,容兆仰身躺倒,一只手枕去脑后,看向头顶那轮圆月。
今日是十五了。
乌见浒俯身靠过去:“在看什么?”
容兆的视线移向他,抬起的手贴上他的脸:“乌见浒。”
“嗯?”
“看你,”容兆喃喃道,“乌见浒,我在看你。”
“看我?”
“是啊。”容兆的眼里沉着醉意,嗓音很轻。
他改了口,恍若梦呓:“夫君。”
乌见浒喉结一滚:“起风了,回屋里吗?”
容兆静静凝着他。
乌见浒看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将人抱起,飞身落地,回了屋。
倒进榻中时,容兆双手插进乌见浒发间,摩挲一阵,仰头问他:“乌见浒,你是什么妖?”
“好奇?”
“嗯,好奇,”容兆柔声道,“我想看你原形。”
乌见浒耷着眼,没作声。
容兆:“不行?”
“我母亲是九尾灵狐,”乌见浒的指尖升起一团白光,随手捏出一朵花,递给容兆,“我是半妖。”
容兆伸手触碰,雾状灵花浮于他掌心间,一片沁凉,如有实质,可惜不长久,顷刻又消弭无形。
“这点妖法随便一个小妖也会,别拿这个糊弄我,”他轻声笑,“给我看看吧,你的原形。”
容兆说着,醺然双眼里笑意狡黠。
“没有原形,”乌见浒无奈解释,“半妖生来便是人形,但有妖丹。”
容兆不信:“你别欺负我不懂,半妖才出生时,身上是会有妖的特质的,两三岁大才能完全隐藏,彻底变为人。”
乌见浒这次没反驳,被他说中了。
“你身上的妖特质是什么?”容兆好奇问,“耳朵?还是尾巴?”
乌见浒神情微妙,半晌才道:“都有。”
容兆醉意迷蒙的眼中清楚浮起兴奋:“真的?给我看看。”
“别想。”乌见浒拒绝。
“我要看,”容兆一只手抚摩上他的耳,喑声道,“变一变,求求了。”
被他这般痴缠,乌见浒无法,终于妥协。
他的双耳渐幻化成毛绒雪白的狐耳,耳窝却是粉的,容兆微微睁大了眼睛。
慢慢揉摸上去,柔软一片。
“真漂亮,”他感叹,“可惜你不是女狐,要不还能给我生只小狐狸,让我每天抱在手里。”
乌见浒哑道:“卿卿,我是夫、你是妻,要生小狐狸也是你生。”
“我倒是想,”容兆笑着,“尾巴呢?也给我看看。”
蓬松狐尾自乌见浒身后伸出,一共九条,不含一丝杂质的白狐毛,唯尾尖一簇黑。
容兆摸着,狐毛软绵细腻、密实饱满,叫人爱不释手。
“九尾狐,当真有九条命?”
“假的,无稽怪谈罢了,”乌见浒的眼底沉下暗色,“若当真有便好了。”
醉了的容兆没有察觉,一遍一遍抚摸过他的狐尾,自根部往尾尖,感受掌心间的柔软。
“有没有别人看过摸过你的尾巴?”
他手里的东西消失,乌见浒俯身下来,呼吸不稳:“行了。”
尾巴本是狐妖最敏感之处,被容兆这么摸,柳下惠也难自持。
容兆的眼睫颤动,低声笑,有些可惜:“好吧。”
灼热的吻覆下,夜深阒寂,这一刻终于无人打搅。
扯开的衣袍被揉皱,他被揉进乌见浒身体里,无处可逃。
十指交扣,掌心相贴,热意不断攀升,随灵力流窜碰撞。
尝试过千百遍的滋味,还是不够,再过紧密的相拥,依旧觉得不够——
眼前人便是梦里人,心心念念。
春夜落了雨,潮湿黏腻,一如那些难以抑制的喘,溢出口却被撞得支离破碎。
最难耐时,容兆仰头,咬住乌见浒的喉结。
“轻点……”
嗓音也不成调。
乌见浒抬手,一下一下抚着他鬓发,如纵容,也如无言地安抚。视线锁着眸中人,描摹他此刻情态——氤氲的眼、洇湿的唇。再低头,吮去他额头沁下的汗,吮过他的眼和唇。
风动,珠帘晃荡,烛影幢幢。
容兆闭上眼,被欲彻底浇湿,全是水。
他在浑噩中仅凭本能地回应,一声一声念着身上人的名字,“乌见浒”这三个字头一次念得这般动听。
“叫我什么?”额头相抵,乌见浒轻声问。
容兆的呼吸滞住,喉间带出含糊声音:“夫君……”
这两个字,也愈显悦耳动听。
乌见浒将他翻过,咬着他后颈压上,耐着性子地磨,磨得他浑身发抖。
湿透的发搭在他后背,如瀑散下,被乌见浒撩开,在他战栗背脊上落下轻吻。
“卿卿……”
乌见浒呢喃着,蓦地停住,垂头深重一喘。
神识深处不期然地又冒出那个声音——
“杀了他。”
他闭了闭眼,心生烦躁,那道声音也随之消失,确如错觉。
容兆回头,不明所以地看来。
乌见浒盯着他亮色的眸,许久,心潮逐渐平复,贴过去,缠绵吻他。
容兆一剑斩出,眉头一拧,遽然收剑。
乌见浒回身挑开这一击,飞身而至,落地他面前:“为何停下了?”
容兆看他一眼,转身先走:“算了。”
乌见浒跟上:“算了是何意?”
“不练了,”容兆说得直接,“放弃。”
乌见浒伸手将他拽回,注视他片刻:“容兆,你在发脾气?”
风寒霜冷,容兆的鼻尖被冻得略微发红,脸也是,那抹红晕至眼尾:“不放弃能如何?”
“只差最后一句剑诀就能突破了,”乌见浒道,“现在放弃不可惜?”
“你告诉我怎么突破?”容兆冷静问,“你知道的,这最后一句,我俩就算再练上三个月、三年,也没可能突破。”
乌见浒直视他的眼,容兆眼中有不甘、有怨愤,对他、也对自己。
上炁剑法第十层共一百句剑诀,他们耗时半年将前九十九句一一攻破,只剩最后这一句就能达成剑法大圆满,却不成。
整整三个月,一遍遍反复,始终摸不到最终那个点。
难免叫人泄气。
【一炁天合】
唯这四个字,合的不仅是元炁、剑道和修为,还有人心。
偏人心之合最是不易,尤其他们——做不到真正心意相通、坦诚以待,便无可能悟透这最后四个字剑诀。
彼此心知肚明,所以心生焦躁、怨怼,又无计可施。
“明知没可能,何必再浪费精力?”容兆的嗓音里也似浸着风霜。
乌见浒被问住,沉默须臾,开口:“那算了,回去吧。”
一路无话,不是第一回。
走上那条山间栈道时,忽然飘起雪,栈外水雾蒙蒙,与粉雪融为一片。
暮色四合,再有片刻,便要入夜。
“幻境结界快要开了,”容兆忽然道,“今夜或许就是最后一夜,再有一两日,外头秘境也将开启。”
乌见浒回头看他,容兆望着前方,霜雪在他眼中,沉不见底。
心念百转,想说的话凝在舌尖,始终没有出口,乌见浒道:“回去吧。”
才回小院天色便已彻底暗下,进屋乌见浒顺手解下容兆身上氅衣,抖去上头雪子:“我去煮酒。”
他在屋中火炉上支起架子,搁上壶倒入酒,不消片刻,便有酒香漫出。
自入这里,他二人一直辟谷,酒却没少喝,两坛桃露省着喝到现在也见了底。既是最后一夜,乌见浒索性全倒出来,煮过再喝,也别有一番风味。
容兆侧身倚在窗边,看窗外越下越大的雪。
这样的冷雪夜里也能看到天际那轮寒月,是妄非真。
他的目光落向忙碌中的乌见浒——那人正搅动着壶中酒,神情专注,少见的连眼底神色都格外认真。
容兆静静看着他,略微失神。
重入幻境这大半年,一直有莫名烦闷萦绕在他心头,到今日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这些情绪究竟是属于幻境中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能感觉到乌见浒也一样,时不时地心绪不宁,是被这幻境影响了。
每每练剑,竭力才能屏除那些纷乱杂念,以自身意志相抵挡,很不容易。
只是这样,也注定了他们最终无法在这里突破。
他没有细问过乌见浒,乌见浒也没问过他,都不想说,或许也说不出口。
乌见浒抬眼看到他,问:“你在发呆?”
容兆敛回心神,上前去,在他身旁坐下:“煮好了?”
乌见浒拉过他一只手,夹在自己两手间:“快了。”
之后又是无言。
炉中火苗噼啪炸响,能听到的,还有窗外雪落下的声音。
积雪压在枝头,风过,簌簌而下。
容兆侧头,靠在身边人肩上,在这些窸窣响动与炉火暖光里,安静耷下眼。
乌见浒握着他掌心慢慢摩挲半晌,提醒:“酒煮好了。”
“嗯。”容兆轻声应。
乌见浒将酒倒进杯中,递给他。
容兆捏着酒杯,垂眼看去,酒水里映出一点火的颜色。
他有片刻怔然,想起很小的时候,他与父母三人也是这般,在雪夜围炉煮酒。那时他睡在母亲怀里,半梦半醒间听她与父亲说笑,便觉得,哪怕窗外的雪永无停下时也无妨,只要那一刻长久。
似昨年,非昨年。
真真假假,终皆成空。
“不想喝?”
被乌见浒的声音拉回神思,容兆将杯中酒倒入口,酒水入腹,甘甜过后无端涌上的却是涩意。
他眨了眨眼,靠在乌见浒肩上偏过头,近距离地看他的眼睛。
乌见浒便也侧头,与他对视:“看着我做什么?”
“乌见浒,”容兆的声音自喉间带出,模糊一片,“如果我们永远被困在这幻境里了怎办?”
“怎会?”
容兆道:“我说如果。”
乌见浒想了想,答:“没有如果,容兆,你乐意一直困在这里?”
容兆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影子——一杯酒不足以让自己喝醉,倒不如醉了的好。那两个字在心底碾过,出口时变成了:“不愿意。”
并非自欺欺人,他确实不愿意,若是愿意,他也不是今日的他。
“为何说这个?”乌见浒问他。
容兆笑起来:“乌见浒,你这人,连句违心的话也不愿说,真是无情透了。”
“说违心的话骗你就不叫无情?”乌见浒问,“容兆,你几时这么好哄了?”
“也没见你说过几句实话,”容兆轻笑,“废话倒是挺多。”
“容兆,幻境总有破开之日,无论好的坏的,”乌见浒沉声道,“顺其自然,别想那些没影的事情。”
容兆点点头,将空了的酒杯送过去:“你再给我倒点。”
乌见浒盯着他的眼,容兆眼中依然有笑,像先前之言只是一句无心的玩笑。
他也不再说,继续倒酒。
最后一口酒下肚,都有了醉意。
倒进榻中,容兆推了推俯身向自己的人:“今夜不了。”
“不要?”
容兆的嗓音疲懒:“乌见浒,最后一夜了,算了吧,我只想跟你说说话。”
乌见浒揉着他的发,见他当真不想,便也作罢,侧身躺下揽人入怀:“说什么?”
容兆视线里,是他略薄的唇和坚毅下巴,他的呼吸和气息也都在咫尺间。
其实也无甚好说的,他圈过乌见浒的颈,乌发纠缠,贴近亲吻。
乌见浒回吻他,唇舌缠绵不止。
“不是说算了?”一吻结束,额头相抵时,乌见浒问。
“嗯,现在算了。”容兆小声道。
“真不要?”
“不了。”
容兆转过身,仍在乌见浒怀中,后背贴着他胸膛,凝神看去——
雪飞云起、夜窗如昼。
这一夜之后,又不知是怎样的天明。
身后人贴近,轻吻落在他颈上。
“睡吧。”
一夜无梦。
清早,容兆睁眼,神思放空片刻,缓缓撩起眼皮。
四下无人、寂静空荡,面前早已熄灭多时的火堆只剩一点灰烬。他们从幻境中出来了,又回到了那夜落脚的那处洞穴里。
容兆撑起身,听到脚步声时,转眼看向洞口方向。
乌见浒走进来,逆着光的脸上看不清神情。
“醒了?我们出来了。”他温声道,扔了两颗野果过来。
容兆接过站起身,问:“附近有人吗?”
“没注意,”乌见浒解释,“我也刚醒,去外头喝了口水摘了几个果子就又回来了,你先润润嘴。”
容兆咬着野果,随手解下发带,整理了一下凌乱长发,重新束起:“走吧,我们消失这么久,该有人找了。”
出了山洞没走多远便碰到人,是收到传信闻讯找过来的灏澜剑宗一队人。
“宗主!”
看到乌见浒平安出现,他的几个下属分外激动,却在瞥见一旁同行的容兆时,生生压下了将要说的话。
容兆主动开口,客气疏离:“最迟明日应当就能出秘境了,乌宗主,就此别过吧。”
转身却被乌见浒伸过来的手拉住,容兆停步,偏头看向他:“还有事?”
“你很急着走?”乌见浒问。
“你的人都在这里,我不走?”容兆似笑非笑。
乌见浒将他这个表情看在眼里,心神微动。
“最后一日了,容兆,再陪陪我吧。”
他握着容兆手腕的力道加重,请求中带着强硬。
微妙僵持片刻,容兆微扬起下颌:“你先去把要交代的事情交代完。”
这便是答应了,乌见浒松开手,留下句“等我,我很快就把他们打发走”,带人走去了前方河边。
容兆仍留在原地,目光平静跟随他。
听不清乌见浒与人说了什么,但见他神情严肃,想必是正经事。
容兆的视线掠过去,打量起那些灏澜剑宗弟子——除了乌见浒的侍从,其余人看着修为都不高,甚至好几人应当只在筑基期。
他眯起眼,暗自思量。
天字级秘境的历练机会,于各宗门可谓千载难逢,各自派出的无不是门中精英弟子。灏澜剑宗却不同,让这些修为低下的小弟子来这里,无异浪费。
非但是灏澜剑宗,先前在这秘境里,他也碰到过好些不同宗门的南地修士,大多修为平常,总不能是巧合。
那日为了入秘境名额两地宗门起纷争时,乌见浒主动的让步,似乎在今日终于有了答案。
乌见浒回来时,容兆抱臂正在看前方朝霞,神色沉然,与昨夜幻境中人截然不同。
乌见浒下意识停步,听到脚步声,容兆回头:“话说完了?”
“你呢?”乌见浒问他,“元巳仙宗人是不是也在到处找你?”
“我已经传音跟他们说了我无事,不用管。”
乌见浒笑了声:“我们现在去哪里?”
“最后一日了,不想再浪费精力,”容兆道,幻境数个月耗了他太多心神,他对在这秘境中历练寻宝已无半点兴致,“找个地方歇会儿吧。”
乌见浒点头,也有此意。
他们沿河朝前走了一段,寻了处还有些绿意的山坡背风面就地坐下,容兆索性利用这个工夫入定,让自己静心片刻。
乌见浒在旁看他,也随之入定。
日升日移,听到埙声时,容兆自入定中抽离,睁开眼,斜阳已偏西,乌见浒就在他身侧吹着埙。
他安静听完这曲,问:“为何又吹这个?”
“想吹便吹了,”乌见浒道,转了转手中那枚埙,“容兆,你小时候还送过我一枚埙,记得吗?可惜后来被我弄丢了。”
容兆想了想,是有些印象:“为何弄丢了?”
乌见浒微微摇头:“总之是丢了。”
“既然丢了,还有何好说的,”容兆道,“总归是你不上心,何必再问我记不记得。”
“那算了,”乌见浒叹道,他也只是有些遗憾而已,看着眼前容兆,伸手碰了碰他的脸,“你——”
头一次,容兆见他欲言又止:“乌宗主有什么话不好说?心虚吗?”
乌见浒不出声,未尽之言到底没有说出口。
暮色逐渐晕染整片天际时,一道亮光自前方晚霞最深浓出破开,逐渐扩大。
秘境结界,缓缓开了。
容兆没有立刻动,依旧坐在原处看着。
下方河水中掀起狂浪,乌见浒冲他示意:“这里的地界快要塌了,还不走?”
容兆沉着眼没出声,也不看他,脸上不见半分着急之色。
乌见浒起身,走去下方,也未离开。
他挥剑,一波波的剑意横扫向前方,压下水浪躁动。
几次之后,原本沸腾翻涌的河水渐平息下来,周围地动山摇也随之平缓。但这只是暂时的,最多只能撑两刻钟,他们必须得离开。
容兆垂着眼,神情里看不出情绪。
结界一开,秘境之外的传音便已送进来,他安静地听,逐渐抬眼,看向前方河畔,那人不断以剑意压制地动的背影。
良久,他开口:“我知道了,等我出去了再说。”
乌见浒释出最后一剑,河中只剩一些小的水花涟漪,方才插剑回鞘。
下一息,却察觉到身后些微风动。
云泽剑尖抵上了他后心口,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