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只跑丢了的大狗,垂着尾巴耷拉着耳朵讨安慰,颜喻心软,揉了揉对方的脑袋。
林痕终于出声,闷闷的:“颜喻……”
“咦,林痕哥哥羞不羞呀,稚儿都已经不用舅舅抱了,林痕哥哥竟然不仅要抱抱还要摸摸头。”
江因惊掉了刚捡的石子,他骄傲地挺起胸膛,食指戳着脸蛋,下巴扬高,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俩小孩让颜喻心脏软得一塌糊涂,他拍了拍林痕僵住的后背,回应江因:“是有点羞,还是稚儿更厉害一点儿,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那当然啦!”江因被夸,更得意了,“林痕哥哥太羞了,还让舅舅抱着呢,你说对不对呀,刘伯伯?”
“哈哈哈哈,陛下说的可太对了,就是这样。”刘通声音爽朗,慈祥,藏着点幸灾乐祸。
林痕越发窘迫,再抱不住,缓缓松开手,见江因脚下躺着一堆石子,石子堆成扭曲的图案,旁边还有一堆下人眼观鼻鼻观心,垂着脑袋装聋哑。
原来是江因来颜府玩,他终于知道颜喻为什么会在院中呆着了。
林痕后知后觉脸颊开始发烫,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他手脚有点不会摆了。
颜喻看得好笑,林痕回来得突然,他还没惊讶中缓过劲就被抱住了。
小孩刚失去亲人,他的确该迁就着哄一哄,再者,林痕这满心依赖的样子让他很受用。
反正在场的都是心腹,他就没提醒。
只是没想到江因会突然扔出如此惊人的言论。
江因惊讶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就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堆石头上,继续兴质勃勃地玩耍。
林痕慢慢挪到颜喻身侧,看对方昳丽的眉眼溢出温柔,正看得出神,那双眼睛就忽然面对他,多了点严肃:“这几夜都没好好休息?”
林痕下意识摇头否认,见颜喻挑眉,又点头。
颜喻顿了顿,吩咐方术:“去找个镜子来。”
林痕有点不知所措,他觉得颜喻好像生气了,又好像没有,于是问:“很狼狈吗现在?”
颜喻把他上下打量一番,面容憔悴,衣裳也皱巴巴的,他越看越嫌弃,心想得亏是林痕一下子冲过来,没让他没看清,不然他说什么都不会接住他,点评道:“还行,比乞丐得体一点。”
林痕生出点委屈。
镜子拿来,他照了照,立刻倒吸一口凉气,倒也不是脏,就是头发被吹得炸了点毛,嘴唇干裂,眼底乌青,像只被风干了的鬼。
“……对不起。”林痕半天憋出一句道歉。
“行了,原谅你了,”颜喻嫌弃道,“去收拾收拾,然后回来吃饭。”
说罢,林痕肚子很应景地叫了两声。
颜喻无奈,叫了俩暗卫下来帮江因摆石子,速度上来倒也没让林痕饿太久,吃过饭,颜喻派人送江因回去,带着林痕回了卧房。
收拾干净的林痕又变成了世家贵公子的摸样,只是瘦了很多,骨相越发明显,少年气也随之褪去不少。
房中烧着炭,颜喻着中衣坐在床沿,林痕靠着他,粗略地讲了遍经历,着重交代了陆伏烟当年坠马的事。
"就这些了。"林痕讲得嘴巴有点干,下地去倒水。
他的中衣有些松垮,直身时不显,弯腰时布料顺从垂下,勾勒出明显的身体轮廓,宽肩窄腰,看得颜喻口干舌燥。
欲念压了三月,还真是难为人。
他打量着林痕,道:“你还真敢说,就不怕我顺着这条线索摸下去,把你们林家连根掀了?”毕竟,他正愁找不到由头。
“那我就要感谢大人了,”林痕回答,“所以大人能找到证据吗,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的确很难找,”颜喻换了个姿势,撑着下巴倚在床头,“不过也不是必须要用证据,捏造一个也无妨,只要达到目的,真假并不重要。”
颜喻说完,又觉和林痕讨论这个话题太奇怪,林修溯毕竟是人家亲爹,林痕就算再恨也到不了整死亲爹的程度,于是收敛心神,不打算再谈。
林痕却不这么觉得,他问:“既然如此,大人为何不早早寻个由头将其除掉,那样岂不是更省事。”
颜喻颇为欣赏林痕的平静,回道:“由头的确很好找,但之后的麻烦并不比他还活着少,仔细算一算,不值当。”
见林痕不解,便问:“你娘没有和你解释?”
林痕摇头。
颜喻有些惊讶,见林痕喝完水,就招手让人回来,坐在他身边:“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林修溯若是死了,北疆这个大庸门户谁来守?谁敢守?江姓亲王还是朝中将领?”
林痕皱眉想了想,摇头,颜喻给他解释:“若是派亲王去,我该给他多少兵呢?多了怕反,少了怕把城池守丢;若是将领,谁能胜任呢?我朝向来重文轻武,这么多年也就陆家子弟能堪大任,陆升是个忠心的,或许可以让他去,可是陆家世代为将,根基就在北疆,我若放他去了,和放虎归山有什么区别,他在那一呼百应的,时间一长,谁能保证他不会生出异心。”
“若把军队主力换了呢?”林痕问。
“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可拿哪一部分来换呢?南边的首先不行,南北对调,是让一群水军打匈奴,一群旱鸭子划船打水战吗?再说东西,两处主要是各位王爷的封地,兵力是先皇划过去的,虽说不归属于他们,但也轻易动不得,不然他们若拿君恩圣令闹起来,也够朝廷喝一壶的了。”
颜喻拍拍林痕的肩头:“你爹毕竟不姓江,也没有祖上庇佑,心思就算藏不住,只要朝廷不做伤天害理给他递把柄的事,他就不敢大张旗鼓地造反。现在看看,是不是维持现状更好一些?你娘应当也考虑到北疆的处境了,不然以她的能力,冲动劲儿散后若还想除掉他,还是很容易的。”
林痕想了想,转过头来盯着颜喻的眼睛,提出另一件事:“那刚见面的时候,你还要杀我,不怕他以此为由造反吗?”
颜喻闻言失笑:“众口铄金,明明是你惊扰圣驾在先,我可是在理的一方;再说了,我是轻易不动他,难道他就敢轻易动我吗——诶!”
颜喻话音未落,就被林痕扑倒在床上,后脑勺砸在锦被中,不疼,就是有些懵。
林痕整个压过来,和他贴得密不透风,呼吸扑在颈窝,很痒,他以为林痕伤心了,好脾气地给少年顺背:“行了,这翻旧账的本事是跟谁学的啊,都好久之前的事了。”
林痕不答,在他颈边拱了拱脑袋,闷声说:“你以前从来不和我说这些的。”
颜喻一愣,惊觉还真是如此,他以前从不会和林痕谈政事,今天怎么就冲动了呢?
还讲了这么多。
一时无人说话,四下寂静,唯有呼吸声交错。
颜喻稍稍转了下脖子,看落在窗纸上的斑驳树影,微晃,就像他此刻的心绪。
他恍然觉得,自己好像要栽到林痕身上了。
还真是荒谬,颜喻自嘲一番,稳下心神,反问:“所以呢?”
良久,无人答话。
扑撒在颈窝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林痕竟是睡着了。
颜喻叹了口浊气,不忍将其叫醒,就把人翻了个个推到枕边,盖上被子。
他刚躺下,林痕就迷迷楞楞凑过来,窝在他胸前。
几根翘起的头发扎得颜喻下巴痒,他抬手捋了捋,收手时顺势将人揽住,闭上了眼睛。
药效作祟,颜喻一连近三月梦魇缠身,这一晚,竟一夜好眠。
林痕在颜府养了数日,眼底的乌青才消散,精神也恢复如初。
这天休沐,两人窝在书房看书,颜喻看了一会儿便腻了,扔书起身。
林痕见他要往外走,连忙拿了架子上的狐裘往他肩上披。
系系带时,颜喻扯了下林痕的广袖,道:“去换身衣裳,带你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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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外,这是破镜之前最后一波糖(双手合十)
京郊,鞠城,未及进入,欢呼声就已响彻双耳。
当值的管事认出颜喻,把人领到视野最佳的位置,布置好茶水,退开。
颜喻领着林痕坐下,示意对方往下看。
鞠城设计成了环形,比试的场地在正中间,四周是一层层的座位,座位处于上方,正好俯视全场。
场下尘土激扬,骏马驮着身着劲装的男子,在场地上灵活穿梭,拳头大小的彩球被争抢、传递,好几次眼看就要射入球门,又被半路拦截或从边缘堪堪擦过。
“击鞠?”林痕问。
“嗯。”
他们来得巧,场下一局将尽,目前比分持平,只看谁能挺进最后一球,两方人马你追我赶,斗得激烈。
林痕注意力完全被传来传去的彩球吸引,目光紧紧追随着,没再和颜喻交谈。
颜喻并不在意林痕的怠慢,相反,他还挺满意的,毕竟是专门带人来的,林痕不感兴趣才难办。
正想着,周身忽然掀起一阵高昂的欢呼。
原是分出了胜负。
两方人马主要靠系在腰间的丝带区分,一红一黑。
就在刚刚,在沙漏流尽的紧要关头,黑色队伍中有一人杀出重围,截胡彩球,一杆入门。
“黑方赢了。”林痕终于舍得转过头来给颜喻传达战果,眸子亮晶晶的,明显正在兴头上。
“嗯,看到了,”颜喻反应不怎么大,只是问,“可玩过?”
其余的看客还在吵,林痕没听清,附耳过去,颜喻只好又重复一遍。
林痕摇头:“没有,只在小时候见过几次。”
很小,三四岁的样子,林修溯带他去过几次军营,他在那里面见过,毕竟击鞠本就用于练兵,尤其是骑兵。
颜喻了然,问:"想不想下去试试?”
林痕怔了下,竞技比赛类的项目总能让人跃跃欲试,他的确有点想,不确定地问:“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颜喻无所谓道,他招手让管事过来,“下一场随机局安排他上,去把蜜饯牵来。”
管事在这工作多年,早就习惯了应对客人的各种要求,他刚开始还见怪不怪地点头,却在听见最后一句话时没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
原因无他,不过是那匹叫蜜饯的马金贵得很,颜喻从不随便让人骑。
管事想着,探究地看了林痕一眼,想不通这是哪号人物。
林痕一直在看颜喻,没发现管事的异样,等对方离开,他才疑惑地问:“蜜饯是一匹马吗?”
“嗯,很久之前挑的了,一直养在这,”颜喻回答,见林痕表情不太理解,于是问,“奇怪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林痕点头。
颜喻笑了笑,答:“没什么特殊原因,蜜饯是我和容迟一块挑的,他非要用花草什么的起名,我看不过,就与他比酒,赢了但没什么好主意,于是就随手指了桌上的一盘蜜饯。”
他当时纯粹为了膈应容迟,容迟嫌弃,他就用对方常挂在嘴边的大俗即大雅理论回怼,气得容迟三天没和他说话。
那段时光,还挺让人怀念的。
林痕顿了顿,说:“我都没有与你一块喝过酒。”
很平静的语气,颜喻却品出点醋味,他觉得好笑,摆摆手:“行了,下去准备吧,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们。”
“好。”林痕兴致明显下滑,起身离开。
颜喻若有所思地看着林痕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随机局是这家鞠城独创的,规则很简单,就是将所有的人员打散,以抽签的方式组队,如此,整个比赛的走向与结果都不再被轻易预知,趣味性增强的同时,也方便了观众下注讨刺激。
很快,人员依次入场,林痕骑着一匹红棕色骏马,跟在一众人的末尾。
林痕应颜喻要求换了身纯黑劲装,此刻唯腰间有一抹红,是抽完签刚系上去的布条,布条系结之后还有一段游离着,自腰间垂落,戛然而止于膝盖往上两三指的位置,格外扎眼。
明明是条再普通不过的劣质布条,在林痕身上却生出了别样的意味——衣装的轮廓从宽肩处流畅下滑,又在此处被尽数收拢,红带紧紧缠着,绷出令人垂涎的弧度,欲盖弥彰似的,勾得人愈发想要撕开,往里探究。
颜喻表面漫不经心,眸色却是暗了又暗。
恰在这时,管事凑过来,询问颜喻是否有下注的打算。
颜喻收敛了心绪,往管事拿的牌子上看,已经有很多人下注了,但因为是场趣味性为主的随机局,大都图一乐,是以金额都不大。
管事也只是例行一问,毕竟他不觉得颜喻会无聊到参与这样的赌注。
“蜜饯一月的口粮是多少?”
“啊……”管事没想到会突然跳到突击检查上,他愣了愣,随后回答,“回大人,这还要核对,恕在下不能立刻给您准确的数目,但自大人不再来之后,我们一直有请专人细心照料蜜饯,吃住皆选最好的,若真要个数目……我们马厩每半年与贵府账房对一次账,大约二百两上下。”
颜喻点点头,说:“你们这还剩它几个月的花销?”
“嗯……上次对账是九月,今儿刚好进入腊月,正好还有三个月的。”
“押上。”
“……啊?”管事震惊且犹豫,“大人可要再考虑考虑,这样的比赛,十两左右的注已经不算小了,主要是,万一输了,这蜜饯可没饭——”
管事收到颜喻淡淡的一瞥,识趣改口:“好,在下这就记录上。”说罢,忙不迭地退下。
比试已经开始,林痕应该是因为没接触过,动作明显比旁人生疏,鞠杖几次扑空,挥了个寂寞。
整个上半场,林痕都还在熟悉的阶段,临近结束才堪堪挥到一球,还与球门失之交臂。
身边时不时会响起一两声的唏嘘,颜喻并不在意,反正林痕离得远听不到。
林痕学东西很快,一番休息过后,就明显游刃有余起来。
天空逐渐阴沉,酝酿着雨意。
烦闷的空气渐渐让人变得烦躁,颜喻认真看了一会儿,见林痕逐渐放开,驾马在场地中肆意驰骋,就开始变得百无聊赖了。
直到——
不知是不是因为红队一连失了几球心生挫败,除林痕之外的几人明显有点不振,还有一人竟然在一个简单的传球上出现了失误,本该从右后侧方传到蜜饯脚边的球越滚越偏,竟然与蜜饯拉开了足有一人之长的距离。
而前方,正好有两位黑方队员等待截胡。
看客本就有些烦躁,见红方竟然失误到给对方送球,便不再收着脾气,连连唏嘘。
颜喻也开始揪心。
他本意是看这几天林痕强颜欢笑有点心疼,带人出来发泄发泄放松一下的,谁想到他们一个个的这么不争气,一场下去,怕是会让林痕更郁闷。
就在他琢磨着一会儿该如何哄人时,就见林痕双腿夹住马腹,高喝一声“驾”。
蜜饯得令,向前冲刺。
蜜饯跑起来后,林痕攥紧缰绳,同时左脚抽离脚蹬,身子向彩球的方向倾斜,直至半个身子都伏下来,探出去。
右臂长伸,去够滚动的彩球。
可还是不行。
彩球的速度很快,转眼就来到了守株待兔的两人近前,两人一守一攻,志在必得。
千钧一发之际,林痕身子再度倾斜,随着动作,左脚上滑,堪堪勾住马背,同时身子极度下压,几乎快要碰到地面。
姿势太危险了,这要是掉下来,不被马踩死也得落个半残,观众都没想到竟然有人在一场毫无意义的比赛中拼命,发出不少抽气声。
林痕就在这一阵阵的抽气声中挥杆,彩球飞得很高,直接跃过守株待兔的两人,传到同队人员手中,还好对方及时反应过来,挥杆将其投入球门。
球进了,林痕也回到马背上,过程还算顺利,炸出一堆欢呼。
颜喻没忍住皱起了眉,又想起林痕和江折拼命的场景,他算是看清楚了,林痕骨子里有一股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拿命去赌的疯劲,平时之所以让人觉得好欺负,不过是这孩子的底线比平常人低而已。
也正是因为这样,被逼急了才会连命都可以不要。
颜喻只觉心疼,想想又释然了,这孩子因为前半生太苦才会这样,以后,他好生护着便是。
球进之后有几息的空档,林痕直接用袖子把脑门上的汗抹去,回头望颜喻。
呼吸还没恢复平稳,胸膛剧烈起伏,头发也有点乱,但眸子很亮,点了火般。
颜喻是想明白了,但不耽误介怀林痕拿命去搏,他不想搭理,但架不住持续投来的炯炯目光,只好勉强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林痕见状,腼腆地笑了下,笑意深达眼底。
颜喻还没怎么见林痕笑过呢,觉得稀奇,刚刚的郁闷也随之一扫而空。
之后的比赛红方像是打了鸡血,紧追猛赶,最终以一球的优势反败为胜。
蜜饯的口粮算是很惊险地保住了。
林痕回来时,管事正在向颜喻禀报,下注的人不多,即使赢了也没赚多少,去掉蜜饯的口粮后只赚了三十二两银子。
“给他吧。”颜喻撩起眼皮看了眼兴奋劲还没下去的林痕,吩咐道。
管事得令,捧着银子拐了个弯,林痕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道:“我不要,拿去给蜜饯买干草吧,今天辛苦它了。”
管事见颜喻点头,叹道:“如此倒像是蜜饯自己下赌注赢钱了。”
林痕有些摸不到头脑,他看向颜喻,问:“什么意思?”
“没事,”颜喻起身,“走吧。”
林痕赶忙接过下人撑开的伞,快走两步走在与颜喻并排的位置,雨才刚开始下,细如丝,落在伞面上也没有丝毫声音。
鞠城位于京郊,出来便是荒野,一片空旷,天地静谧,耳边只有脚踩草地的沙沙声。
闲来无事,两人就没坐马车,慢悠悠往回走。
“大人,”林痕突然出声打破静谧,“谢谢你。”
颜喻回头,饶有兴趣地问:“你又知道什么了?”
“知道你看破我伪装,发现我这几天心情不好了,”林痕道,“管事说你已经有好几年没来了,所以,若不是因为我,大人并不会来。”
“还挺聪明。”颜喻也不推脱。
林痕沉默了会儿,说:“你对我真好。”
“知道就好。”
两人又走了一段距离,雨势大了些,雨滴扎砸在伞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好地掩盖了两人的呼吸声,忽然,林痕似乎听见了一声嘤咛。
极微弱,似有若无,应该是小动物的叫声。
颜喻随他一并停步。
环视四周,不远处有一被人踩出来的小道,小道两旁只有零星几棵树,其余便是干枯的草,两人左侧约十步远的位置有一个不算高的干草垛。
两人静静等了几息,才又听见第二声,林痕把伞柄交给颜喻,循着声音往干草垛走去,蹲下身,十分小心地从里面挖出一团小东西。
是一只还未足月的小奶猫,脏兮兮的,毛是类似干土的灰色,湿哒哒地拧巴着,打了结。
它又冷又怕,发着抖缩成一团,被林痕抱回来,捧到颜喻面前。
颜喻下意识后退半步,身子后仰稍许,与脏猫拉开距离。
意识到颜喻的嫌弃,林痕顿住,有点不知所措。
“颜喻……”林痕说,“它快死了。”
颜喻没什么心疼的表情,只瞥了林痕一眼,吩咐道:“把它头扒出来。”
林痕照做,小猫被吓到,“呜哇”一声亮出爪子,林痕视而不见,尽量轻柔地把它小脸从手心挖出来。
小猫脸上脏得很,眼角鼻头都糊着泥巴,泪痕又深又重。
颜喻顿时更嫌弃了。
被惹恼了,小猫睁开眼,露出一蓝一黑两只眼睛,警惕地盯着颜喻,哈气恐吓。
“原来是个异瞳,怪不得被丢。”颜喻道,异瞳好看是好看,在民间却被叫做阴阳眼,代表不祥。
林痕不信那一套,恳求道:“救一救可以吗?不管的话它会死的。”
颜喻没多少同情心,也不怎么想救一只丑猫,但今天出来是为了哄人的,要是林痕再因为一只猫伤心起来,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自己拎着。”
颜喻扔下话,径直离开,林痕抱着又脏又丑的猫,他不要和他共撑一把伞。
林痕长舒一口气,解下披风包住小猫,塞到怀里跟了上去。
回到颜府,刘通见林痕抱着只猫很是惊讶,发现小猫奄奄一息后就只剩心疼了,立刻张罗人去准备点马奶。
猫太小不能洗澡,两人就把猫按在怀里,拿着绒布从头到脚地搓,颜喻起先还觉得新鲜,看了会便觉没意思,回了书房。
容迟正在等他,苦着脸呆坐着,显然没带来什么好消息,见容迟手边的茶杯是空的,他便走过去帮忙斟茶,问:“查到什么了?”
“矿。”
颜喻动作一滞,茶水当即就满了,流到桌面,可惜他已经没心思去管:“保真吗?”
若是往常,容迟肯定开始阴阳怪气了,但他现在心事重重,只道:“我像是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吗?和程风一样,我也没能派人混进江棣的府邸,还是从临近州县的卷宗里发现了异样,他们这几年总有青壮年离奇失踪或暴毙,我觉得奇怪,一步步查下去才找出点眉头。”
容迟说着摇了摇头:“现在线索不够,现在只能确定是矿,应该还不小,但到底是金矿还是铁矿就不得而知了,但不管是什么矿,对这个整天琢磨着造反的江棣来说都是如虎添翼,你最好早做打算。”
只短短两句话,却让颜喻生出满身的疲惫,他坐下,按了按太阳穴,道:“行,我知道了,继续查,能查多少是多少,注意不要打草惊蛇,其余的事,容我再想一想。”
“你放心,我都明白,”容迟拍了拍颜喻的肩膀,欲言又止,顿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说,“起先我一直觉得时间还长,就没问你的想法,现在这事一出来,便不能再拖了,明年就是质子五年之约的最后一年,注定太平不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颜喻摇头:“能有什么打算,杀不得也放不得,走一步看一步吧。”
“还别说,你看得还挺开,”容迟点头,又愁眉苦脸道,“要是我处在你的位置,肯定愁得头发都掉完了。”
颜喻苦笑:“不看开也不行啊。”
“也是,”容迟应和了声,突然起身按住颜喻的肩膀,俯身逼近,“颜喻,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考虑挣掉朝堂里的枷锁,带着江因离开吗?即使我为你们做好万全的准备。”
容迟一直都是吊儿郎当的形象,颜喻见过他严肃正色的样子不多,几乎每次都是因为这个问题。
从前的颜喻总是糊弄过去,这一次,他也端正了神色,回答:“容迟,你知道的,即使没有先帝那一出,我也不可能袖手旁观,更何况,我现在是有能力阻止这江山动乱,沦落到一草包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