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是沈恪没想到的,他稍稍收敛了神情,语气也变得认真了一些:“为什么不打算去?”
林简说:“我知道自己的上限在哪里,不需要通过比赛拿奖来证明。”
沈恪微微挑眉,心说这孩子还真是嚣张得非常淡然。
也对,毕竟又长大一岁,原本就是遇事不急不躁不挂心的性格,大一岁更显得主见分明了。
不知为何,活了快三十岁从不悲春伤秋的沈董,看着眼前玉树翠竹一般的少年,竟然突然萌生出一种“岁月催人老”的错觉来。
沈恪微微晃了一下神,只在心里腹诽自己越活越回去了,他很快从这突如其来的莫名矫情的情绪里抽离,又问:“那保送呢?”
林简正好收拾好了,弯腰将空了的行李箱放回衣柜最下方的隔档里,而后站起身,轻轻叹了口气,平铺直叙道:“我不想走保送名额。”
“又是为什么?”
林简说:“保送学校的名单里,没有我喜欢的。”
“……没有?”沈恪的表情难得茫然了一秒,“二十几所顶级学府都不喜欢?您这什么档次的审美啊?”
林简清浅而短促地笑了一下:“不敢造次,只是……最强的专业,不是我的第一选择。”
“……”果然是少年心,海底针,沈恪难得多问了一句,“你想考哪个专业?”
“……”林简看着他动了动唇,似乎是挣扎了一瞬,而后却缄默下来。
这就是又不想说。
沈恪沉而深的目光与他交错半晌,最终妥协般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带着几分无奈笑道:“行吧,你自己的选择自己认准了就可以,况且……你选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林简已经悬起来的一颗心这才悄然回归原位。
他点点头,只说你放心。
“对你没什么不放心的。”沈恪失笑道,“没见过比咱们家的林神更靠谱的少年了。”
咱们家——
林简脸上波澜不惊,刚刚归位的心脏再次被猛地提到了喉咙口。
忽上忽下,大起大落——林简心说挺刺激。
“我回来前已经和竞赛组负责人说过了。”林简控制这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纰漏,声调依旧平静,“以后不打竞赛了,专心备考,毕竟就一年时间了。”
沈恪毫不在意地摆了下手:“这话跟我说说就算了,到学校不能这么聊天啊,降维打击最影响同学感情,容易挨揍。”
林简愣了一下,终是没忍住,被逗得笑出声来。
深夜,沈恪早已经回房休息,林简素来浅眠,所以房间里连助眠灯都没用,而放在枕边的手机开始震动的下一秒,他便倏然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凌晨1点半,这个时间不需要看号码也知道是谁打的电话。
林简拿着手机翻了个身,屏幕光线映在少年挺拔的侧脸轮廓上,更显出几分冷冽孤寒,他淡漠地扫了一眼那个名字,顺手挂断电话。
果不其然,不出十秒,何舟的微信就涌了过来。
【你舟爷:他妈的你敢挂我电话?!上次说的钱为什么没打过来?!】
【你舟爷:告诉你少跟老子玩花样,你不给我就去找姓沈的要,我倒要看看对他们这些有钱人来说,是脸重要还是钱重要!】
【你舟爷:操,死了?回信息!】
林简垂眸看着一条条涌进来的信息,眼中的讥诮更甚,等何舟发完疯,他才慢条斯理地屈尊降贵般打下几个字回复。
【:对不起哥!我刚不小心挂断的!对不起!】
【:前几天一直在参加学校活动,不让带手机,今天刚回来的!】
果然,那边回复得更快。
【你舟爷:少他妈糊弄我!既然回来了那就打钱!】
林简原本想直接转账过去,转念一下,指尖倏然顿了一下,而后又回复。
【:我卡上没有那么多钱了,但是身上现金还有一点,直接给你现金行吗?】
他在变相地约见面,而何舟那个满脑子酒色赌钱废料的草包果然上钩。
【你舟爷:也行,明天中午12点,我在你们学校后面的巷子等你,别耍花样,按点来!】
【:一定一定!】
按下发送键,林简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嘴角,暗骂道:“蠢货。”
睡意全无,林简在大床上舒展四肢,索性往上翻看了一下这小半年来和何舟的聊天记录。
一开始何舟还能勉强稳住可笑的表哥人设,时不时装模作样地关心一下林简,而不到一个月,狐狸尾巴便藏不住了,急不可耐地现了原形。
先是和林简哭惨装穷,声泪俱下地打电话发信息,说自己过得猪狗不如、一身外债,说他姐姐河溪虽然嫁人了但是过得憋屈至极,不当家不管钱,偶尔还要靠他接济,又说自己这一阵躲债躲得连工作都丢了,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意思:能不能看在亲戚关系的面子上,帮他渡一渡难关。
而实际上,从最初撞见何舟的那天起,林简就早有准备。
他太知道那家人是什么德行,贪婪成性、毫无下限,一旦被他盯上,就如跗骨之蛆,难以摆脱。
林简不怕他死皮赖脸地骚扰,但只有一点——不能让他找到沈恪面前。
不可以再让沈恪或者沈家任何一个人和这家人扯上丁点关系,如果可以,他甚至不遗余力,也不会何舟有见到沈恪的机会,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再让这些乌七八糟狼奔豕突般的烂人和烂事污了沈恪的眼。
但是他又不可能任凭何舟这种吸血鬼长久的纠缠下去,所以在当初陡然重见的那天,在他报出自己的手机号码的前几秒,一个快速权衡之后的念头便悄然而生。
他要放根长线,钓条死鱼,永绝后患。
这大半年来,他前前后后给何舟转过五六万,每一笔都有转账记录,而且他手上还有一次伤情鉴定报告,那是在何舟第三次要钱时,他故意拖延推诿激怒对方后,刻意留下的证据之一。
不过,不管是数额比较大的那两次超过两万的,还是万八千块的小额转账,全部都是这些年他参加各类比赛、竞赛或者科创项目获得的奖金。
他不能也不会用沈恪的钱去做这些事,一分也不行,因为那家人不配。
从小到大,他对沈恪高山仰止,所以理所应当地认为,他所仰视的人,就必须永远站在山巅云间,不染凡尘,不被世俗繁芜所扰。
第二天到学校,林简申请退出国家集训队的消息不胫而走,不管是同学们还是教研组的老师,着实被突如其来的决定炸了一次,连班主任果然都在课间找他谈了一次话,意思是希望他再考虑一下,毕竟打竞赛能到他这个等级的,基本都靠这个专项通关了,还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眼看登顶,突然就说不玩了。
林简的态度始终平静,却也坚决:“然姐,申请我已经交上去了。”
事已至此,果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自叹一声少年心性比天高,挥挥手让他回班了。
回到教室刚坐稳,许央和秦乐几个人“唰”地一下围了上来,林简有几分无奈地环视一周,只问:“怎么都这个表情,想说什么?”
秦乐哭诉道:“这叫什么!林神,这叫什么啊——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您好好打竞赛走保送它不香嘛,泼天的富贵你不要,还跟我们挤什么独木桥?”
高崇凡也扼腕惋惜:“完了,我高考的全省排名又要下滑一位了——还特么是断崖式的下滑,惊天噩耗啊!”
许央什么也没说,静默三秒,只是无声地冲他竖了下拇指,把“牛逼还是你牛逼”具化到点赞里。
林简知道他们是故作夸张,因此只是垂下眼睛,很浅的笑了下,没解释也没辩白,照单全收。
一中的课程追得极快,高二上学期而已,所有科目的进度都已经接近尾声,这学期一过,就进入全面复习阶段了。
林简很长时间都在竞赛圈泡着,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坐在教室上课了,但是重新翻开测试卷拿起笔的时候,内心居然出奇得宁静。
他想,就这样按部就班慢慢来,不抢跑不越道就很好。
他想拖住时间,贪心地给自己多留些时日。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同学们三五成群地奔向食堂,许央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问:“怎么着,咱俩接着去我那凑合吃点?诶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就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自己吃独食可没意思透了!”
林简闻言,收拾试卷的动作一顿,想了想说:“改天吧,今天有点事,我出去一趟。”
“嗯?”许央问:“去哪啊?”
林简没吭声,过两秒,许央忽然倒吸一口冷气,指着他义愤填膺:“我靠,你你你……你不是在外边有了别的狗了吧?怎么着,才多长时间没见啊,这就要散伙?是嫌我进步慢了还是咱俩感情淡了?”
“……”林简就无语,抬起眼皮凉凉看他一眼,“嫌你话多。”
“……”许央非常配合地微笑着拉上了嘴边的拉链。
“有点私事。”林简话音一顿,想到之前自己主动被动地参与了那么多次对方的“私事”,而且许央从来就没当他是什么外人……或许自己现在的刻意隐瞒,倒是真的会寒了这个二百五的心。
“一起吧,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林简穿上羽绒服,将拉链拉到下颌,轻声说,“不过一会儿不管看见什么,都没声张,也别……替我强出头?”
许央眼中的揶揄和打趣消退两分,眉峰微微拧起来,“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解决一点陈年烂事而已。”
中午时间离校的学生并不多,而何舟选的见面地点又偏僻,这个点钟几乎不会有人经过。
林简和许央到那条人迹罕见的小巷口时,何舟已经在巷子里等着了。
他穿着一件看不出原本是黑还是灰色的棉服,头发污糟,靠着墙抽烟。
听见脚步声,何舟转过头来,脸色阴翳又不耐烦,看见来人是谁后,猛地吸了两口烟后随手把烟头扔在地上,朝巷口走了过来。
直觉来着不善事出有因,但许央还没来得及问林简眼下情形是什么情况,就听林简淡声说了一句:“站这等我。”而后径直走进了巷子里。
小巷长年背光,阴冷昏暗,林简几步走到何舟面前,没等他张嘴,何舟先发制人,问:“钱带了吗?”
林简犹豫了一下,垂下眸光,低声说:“哥,要不我还是转账给你行吗?”
“操,你他妈耍我呢?!”何舟骤然暴怒,一把推在林简肩头,林简顺势蹬蹬后退两步,肩背一下子磕到粗粝的红砖墙面上。
“哎卧槽!”站在巷口的许央目睹这一惊变,作势将背包往地上一甩,随手从巷口杂物堆里拎出一根木棍,抬脚就要冲过来!
而林简微微偏头,一个眼神抛过去,许央又猛地收住脚步。
“……”许央神色复杂地看了林简几秒,皱眉默默后退,到转角处掏出了手机。
“没耍你。”林简反手揉了一下被撞到的地方,吸吸鼻子说,“过段时间我要去参加个比赛,费用自理的那种,手上的现金今天交了报名费和住宿餐费,真的没有了……”林简低眉顺眼,诚恳道,“就手机上的钱,还是和几个同学借了才凑够的……行吗?”
何舟恶狠狠地盯着林简,只见少年垂着头,瘦白的侧脸在冷风中被吹得更显血色全无,看上去倒真的有那么几分可怜,于是咬着牙威胁道:“我特么也就看你是我弟,换别人老子早削他了……别废话,转账!”
林简点点头,不再多言,直接拿出手机转账付钱。
何舟的眼神一直粘在自己的杂牌大屏手机上没撕下来过,等林简的转账过来后,先是迫不及待地点了收款,而等他看清了数目后,先是一愣,随即直接一拳抡了上去!
林简眼风一锐,几不可查地闪避错开那股力道,让本应落在颧骨位置的这一拳堪堪打偏,从耳后擦着下巴打了过来。
但何舟暴怒之下终究力道不轻,林简的嘴中很快漫起血腥味道,应该是打到下巴时牙齿磕破了嘴里。
“还不到2000!你他妈打发谁呢?!当我是要饭的?!”何舟拽住林简的衣领,说着就要把人往地上拖,但是由于身高差距,使得这个动作看上去居然带了几分滑稽,林简不挣不闹,顺着他的力气倾斜身体,让他轻而易举地把自己拽到地上。
巷子里是没打水泥地面的土路,林简一身尘土,蜷在墙脚处,以一个非常巧妙地姿态护住自己的头,何舟的拳头毫无章法地砸下来,间歇能听见林简低沉断续地声音:“别打了……我再想办法……别打了哥……”
余光瞥见巷口处的许央再度冲了过来,林简趁何舟不注意,轻轻朝他打了个手势。
“……”许央当然看得懂他的意思,只是一口怒气差点把自己憋死。
其实何舟这种常年浸在烟酒声色之中的人,早已经被掏空了内里,外强中干而已,看着声势吓人,但实际落下的拳头带不了几分力气,何况林简身上还穿着羽绒服,根据何舟越来越重的喘气声判断他快要鸣金收兵的时候,林简自觉送上一波助攻。
他挑准了时机,“蹭”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何舟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应激似的,伸出去的拳头自然而然就变成了腿——这一下,结结实实地踹在了林简的肋下。
林简微微皱了一下眉,扶着墙面不动声色地站稳。
随着林简站起来的动作,羽绒服口袋里有纸币的红色一闪而过,何舟眼尖,愣了一下后直接上手去翻林简的口袋,林简胡乱推拒几下,而后轻而易举地被他把钱掏了出来。
“这是什么,啊?!”何舟先是数了数那十几张纸币,而后逼近一步,要挟恐吓道:“都说了别跟老子耍花样,你倒好,非要自讨苦吃,不仅藏心眼还他妈藏钱?该啊你!”
林简只是靠着墙,沉默地低着头,不说话。
“下次别再跟我玩花活,痛快点给钱还能少吃点苦,记住了?!”
林简缓了几秒,点了下头。
何舟大咧咧地将那叠钞票塞进棉服的内里口袋,然后冷笑一声,拍拍胳膊上蹭到的尘土,转头走了。
直到他整个人消失在巷口,又过了一分钟左右,急促地脚步声由远至近,林简抬头,果然看见许央顶着一张要杀人的俊脸大步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啊!那人是个什么玩意啊!你怎么招惹到了这种人?被他勒索多久了——你特么傻的挨打啊不还手!”许央先是劈头盖脸一通痛骂,而后弯下腰,从上向上去看林简的脸,“伤到哪了……诶你说句话!”
“没事。”林简拍了拍羽绒服上被踹的那一脚留下的脚印,只是问,“都录下来了?”
“自己看。”林简语气不善,将手机塞给他,“我他妈有好几次都要忍不住了,你可是真行啊!”
林简垂着眼睫,闻言只是勾了下嘴角,而后打开许央保存的录像。
视频不短,从两人交谈开始,一直到何舟动手,到踹过来的那一脚,再到最后从林简口袋里翻出钱,一套视频拍得完整又清晰。
林简难得夸了一句:“拍得不错,干脆改行做自由摄影算了,做模特屈才了啊。”
“你他妈少来!”许央依旧怒气难消,“今天的事你最好能解释清楚,要不然都对不起这两年咱俩搭伙拼饭的情意!”
天知道他刚才从手机屏幕里看见林简挨打的场景,有多想冲过来给那孙子掀飞弄死。
林简说:“这个以后跟你说,现在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干嘛啊?”许央愈发火大,“还给人家打个车送送啊?那你可得快点,要不一会儿都坐上二路汽车了。”
林简没忍住笑了一下,不小心牵扯到了肋下的位置,又冷不丁抽了一口冷气。
“先别生气了。”林简口吻柔和下来,“回学校帮我请个假,下午一节课之后我就回来。”
“你到底干什么去!”
“去医院做个伤情鉴定。”
许央一听这话,顿时不气了,就只剩下着急:“操,这么严重?!要不叫个120吧!”
“不用,我打车去。”林简轻笑道,“能比120快点,要不一会儿该痊愈了。”
许央:“……”
别问,问就是我特么血服。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有些晚。
期末前期, 高中余下的课程学习进入尾声,随之而来的就是总复习阶段,整个高二年级氛围格外紧张, 尤其是得知这次期末考的范围按照摸底考的标准划定后,班里顿时一片哀鸿遍野。
“这是什么惨绝人寰的考试频率, 这么下去不用熬到高考,我心态先崩了。”秦乐举着月考发下来的试卷和排名表,简直痛心疾首。
“稳住兄弟, 凡事要往好处想。”高崇凡安慰道, “起码咱们一中不像别的学校那样, 成绩单还得拿回去让家长签字啊,就冲学校对我的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 我必须respect!”
周岩惋惜着接话说:“哎……那倒是, 不过我这种年纪排名中下游, 全市排名几乎被拍死在沙滩上的成绩单, 拿回去只能换来一顿爱的教育,不过像咱们林神这种屠榜型选手, 不秀一波就很可惜了——是吧林神?”
书架底层那个装满了小学初中所有某人签字成绩单的盒子在记忆中一闪而逝, 林简刷题的手微顿,随后轻轻“嗯”了一声。
往事难追, 确实可惜。
晚自习马上就要开始, 此时果然走进教室, 原本细小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果然环视一周后,走到林简书桌边, 林简抬头,就听她说:“教导处的老师喊你去一趟办公室, 去吧。”
林简随着她的目光望向门口,教导处的一位副主任此时正站在那里,见林简望过来,随即向他招了下手。
林简微微蹙眉,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出了教室。
“这位老师是此次国家奥数集训队负责统筹指导的,今年从国外特聘回国,听说了你今年的冬令营的表现,特意来见你一面,刚下飞机就直接到学校了,省教育厅和市教育局的领导都陪着一起过来了,时间比较赶,不好让人家久等,所以……”
“老师。”林简停住脚步,平静地打断他,“我没有参加今年的国家队集训,而且申请已经批复了。”
“哎我知道。”副主任言语中还存了一丝希望,“但是国家队的老师特意来找你谈一谈,说什么都要见一见吧?而且,你这个决定也有些武断……嗐,人家都到了,先见一面再说!”
林简压住眉间的那些许不耐,隔几秒,还是点了下头。
晚自习的一中校园格外安静,见面的地点被安排在了行政楼的第一会客室,林简跟着副主任进门,就见屋里已经坐了五六个人,一中主管竞赛的业务副校长和几位老师正在陪着。
见林简进门,副校长笑呵呵地为自家学生做介绍,这位是省厅的某某某,这位是市局的谁谁谁,介绍到最后,是一位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的女人,身材纤细,留着很干练的中短发,长相……透着一种很矛盾的、凌厉的漂亮,这就是本届国家集训队特聘的那位统筹负责人。
林简视线到在她的脸上,眸光微微一晃。
副校长说:“这位是温老师,听说你在此次冬令营中的表现非常亮眼,特意飞过来和你见一面,好好聊一聊之后的规划,你——”
温宁很平静地微笑道:“李校,让我和这位同学单独谈谈?”
副校长的喋喋不休卡了一下,随即笑道:“当然可以,快请坐,你们聊!”
人群鱼贯而出,原本喧哗的会客室一下子安静下来,林简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与温宁之间隔着一张方形小茶几。
意外又不意外地,温宁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林简手边,作为开场白开口:“外面天冷,先喝口温水。”
林简屈着指尖端起杯子,隔着一次性纸杯感受到微烫的热意,他说:“谢谢。”
而后便是一段长久的两厢沉默。
温宁的目光始终落在眼前的男生身上,安静中带着审视。
挺拔笔直,个子很高,皮肤很白,就是太瘦了,抬眼看人时,眸光清冷又凝定。
半晌过后,温宁默然叹了口气,重新换上笑容,问:“我看过你之前的竞赛成绩,省级联赛一试二试,包括冬令营的表现,都非常抢眼,为什么突然放弃了?”
林简放下纸杯,在氤氲腾起的水汽中平静回答:“因为觉得正常高考比较适合我。”
“怎么可能呢?”温宁说,“毫不夸张的说,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以后在专业领域上一定会大有建树,竞赛通道这条路确实不好走,但是你已经走到这里了,现在放弃太可惜了。”
“是吗?”林简依旧古井无波,“我不觉得。”
温宁登时噎了一下,她端起水杯遮掩面容上刹那闪过的不自然,而后犹豫几秒,轻声开口问道:“是不是……家庭方面有些困难或者是……阻力?”
林简微微眯起眼睛,并没有马上回答,几秒钟的时间,他洞察对方的忐忑,嘴角勾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没有,我家庭方面温馨和睦,不存在任何问题。”
温宁怔然抬头,看向他的那双眼睛里倏然漫上惊疑。
林简就在明亮的白炽灯影中与她对视,目光不躲不避,坦然而笔直。
许久,温宁怅然回神,很轻地问:“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么?你未来……从专业的角度出发,我、我很欣赏你的潜力,如果——”
“不必了。”林简放下一次性纸杯,口吻淡然,“谢谢您特意跑这一趟,舟车劳顿,但恐怕让您失望了。”
温宁像是被这个“您”个扎了耳朵,目光忽而哀绵下来,过半晌,她自觉失态,调整好神情姿态,又变成了那个精练犀利的温老师,她拿出手机,维持着自然地语调神态,对林简说:“既然这样,我也不好再勉强,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如果你改变想法了……哪怕始终坚持也没有关系,我……我这么多年在国外,一直做奥数竞赛方面的工作,和国内的许多名校联系也很密切,我想如果你以后生活……我是说学业方面,有任何困惑,我非常愿意提供帮助。”
林简看向她拿着手机保养得当的一双手,目光微沉,过几秒,忽然“哦?”了一声。
“您太客气了,我应该没有什么能够麻烦您的地方,联系方式就不必了。”
说完,他微微颔首,起身往会客室门口走去。
身后的人猝然起身:“林简!”
林简停下脚步,偏头看过来。
慌乱也只在刹那间涌现,温宁有些无措地冲他晃了一下手机,笑容勉强:“你是叫……林简是吧?还是给我留一个电话吧,也不枉我跑这一趟。”
温宁尽力维持着周正端庄的仪态,但是林简看着她举着手机却在微微发抖的手,忽然在这一刻,觉得她有几分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