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他对于将林简带回自己这里照顾的这一决定抱有消极态度,但另一方面,透过这些不需要言说就能被一眼洞察的细微之处,他又难免为这个孩子心酸。
林简也微微仰着头,看着裴姐手里的衣服,没出声。
最终还是后者占据上风,沈恪坐直了身子,偏头与林简商量:“这几件衣服太薄,以后没法穿,不要了可以吗,明天我让人带你去买新的?”
林简此时的状态似乎要比在沈家好了一些,似乎是因为面对的人让他感到熟悉,眼中的防备也没有那么深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点了点头,只是小声强调了一句:“书包不能不要。”
“行。”沈恪答应得很干脆,“书包给你留着。”
沈恪的卧室和书房都在二楼,一楼有保姆房,而林简住的房间也在一楼,与客厅隔了一个小吧台,还配有一间单独的起居室。
裴姐帮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上了新的床品后,就回到客厅喊林简:“小乖来,跟姨姨洗澡去。”
林简还坐在沙发上没有动,沈恪已经从他身边起来,往楼上走了,走了几步后又想到什么,便在木质的旋转楼梯上停下,回身嘱咐了一声:“从衣帽间找一件我的T恤,先将就一晚,明天我让人带你们去买生活必需品。”
虽然沈恪在国外留学这两年不常回家,但每每回来时,若是与家中的佣人们说话,永远是这副和缓的姿态与语气。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年纪不大的青年,配上这样清清淡淡的口吻,却让人莫名产生无法拒绝的压迫感。
沈恪说完没再停留,径直回卧室洗澡了。
林简则跟着裴姐回了房间。
裴姐去沈恪的衣帽间里找了一件新的T恤,当做小林简今晚的临时睡衣,绕过小吧台走到卧室门口,进了门右手边就是浴室。
林简站在浴室门口,裴姐从浴柜里拿出一套新的洗漱用品,挤好牙膏后便招呼他先去刷牙。
浴室里的白炽光明亮却不刺眼,林简站在洗漱台前,用新的牙刷刷了牙,漱完口一抬头,就在墙上的浴镜中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裴姐已经給浴缸放满了水,此时看着小林简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想抬手摸摸他的头顶,却被林简一歪头躲开了。
裴姐只道是小孩子认生,用手指了指镜子里,笑吟吟地说:“看看这个小朋友,小脸儿都成小花猫啦,姨姨瞧瞧……哎呦,小脖子也一圈黑,多久没洗澡啦?”
林简愣了愣,依旧没有搭腔,但眼神却有些飘忽,显然是不好意思了。
“哎哟还脸红了?”裴姐打心底喜欢这个安安静静不言不语的小孩子,语气慈爱得仿若对待自己的小孙子,“没事,咱们在浴缸里泡一泡,等小肉皮儿泡得软了,姨姨再给你好好洗一洗,洗完咱们就香香的啦。”说完就要拉林简的小手,往浴缸那里去。
林简迅速地躲了一下,裴姐的手抓了个空。
林简抬头看了一眼裴姐略带讶异的表情,抿了抿嘴唇,轻声说:“我自己会洗。”
“自己能洗呀?”裴姐更惊讶了,现在的年轻人不比她们过去那老一辈,家里的孩子养得都娇,她小外甥比林简还要大两岁,别说洗澡还要爸爸洗,就连平时自己的内务都还整理不好。
林简点点头,重复了一遍:“能洗。”
“那行……”裴姐将沈恪那件大T恤挂在浴巾架上,又仔细教了林简一遍冷热水如何调节,最后指着浴缸上方的淋浴花洒说,“洗完了再冲一冲,洗发水了沐浴露都在这里,一会儿我给你吹头发。”
林简不作声,但是心里却认真记下了裴姐刚才的话,毕竟他之前从没用过这样的浴缸和淋浴,怕自己因为弄不好会出丑。
林简一直看着裴姐走出浴室,关上门,才慢慢脱掉了衣服,抬腿迈进浴缸中。
浴缸很大,瓷壁洁白光滑,水稍稍有些烫,小林简谨慎地抓着浴缸边缘,一直等自己适应了水温,才慢慢半蹲在水中。
水面刚好齐到林简肩膀的位置,林简保持这个姿势大概有五分钟时间,才试着在浴缸里坐了下来。
热水没过孩子瘦弱的身躯,小林简舒服得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他多长时间没洗澡了?想一想,上次洗澡还是十月一放假的时候,林江河从工地回来,带他去镇上的澡堂子洗的。
那时候林江河还对他说,等春节回来带他去一趟县城,县里的澡堂子还能泡澡,他儿子洗得白白净净的,穿上新衣服就过年喽。
而现在,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再也等不到林江河带他去县里的澡堂子,而林江河,也再等不到今年的除夕夜。
小林简拿着海绵块给自己搓澡,悄无声息的,小胳膊上黑泥儿被搓下来,露出原本奶白色的肤色。
在热水里时间久了,身上就开始有一阵没一阵的疼,尤其是后背,热水一蛰疼得厉害,林简好歹忍着洗完了,从浴缸里站起来,打开淋浴,头上和身上的泡沫刚冲干净,就听门口“嘎达”一声。
林简吓了一跳,慌乱之下想关上热水重新泡进浴缸里,可手忙脚乱之中不小心拧错了开关,水温陡然变冷,林简被凉水冲到,猝不及防“啊”的一声喊了出来。
而裴姐的惊呼声比林简还高,甚至连坐在书房的沈恪都听得一清二楚。
沈恪“啪”的一下合上笔电,稳步从二楼下来,走到一楼林简的房间,一进门就见裴姐站在浴室门口,一手拿着一条新浴巾,另一只手指着浴室里的小林简,嘴唇哆哆嗦嗦的,却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沈恪皱眉问了声,一抬头,竟也愣在原地。
瘦弱的孩子正背对他们半蹲在浴缸里,而苍白消瘦的脊背上,尽是被打出来的,一道道紫青的淤痕。
浴室的门开着,刚才氤氲了一室的水雾很快蒸发消散。
浴缸里的水有些凉了,又有过堂风从浴室门口流淌进来,林简抱着胳膊蹲在水里,不一会儿就开始觉得冷。
门齿无规律地轻微打颤,但他却没有站起来。
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从身后靠近,下一刻,林简露在水面上的上半身便被柔软的浴巾包裹着,裴姐的声音随即出现在耳边,依旧温和,仔细听却稍稍有一点抖:“来来来,洗完了咱们就出来,水里呆久了要感冒的呀。”
小林简还没做好准备,整个人便被裴姐用浴巾裹着,从水里抱了出来。
裴姐体型微胖,但是个子不高,林简从她怀里愣怔地仰起脸,想不到这个阿姨竟然这么有力气,更没想到他一抬头,视线刚好撞上裴姐噙着笑的,慈爱的眼神。
可能是这个阿姨的笑容太过温暖,小林简张张嘴,心里无端的排斥与抗拒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整个人就被另一双更加沉稳有力的双臂接了过去。
“哎少爷……”裴姐怀里一空,忙道,“我抱就行,哪能让您——”
“没关系。”沈恪抱着小林简出了浴室的门,往卧室里走,淡声道,“把T恤拿过来,再给孩子拿条擦头发的毛巾。”
裴姐忙不迭地应了,沈恪抱着林简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一角把他放在床上,抽走浴巾后又将被子扯了过来,往林简身上一围,就把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孩儿裹成了一个松软圆呼的棉花卷。
裴姐拿了衣服和吹风机过来,就让林简这么裹着被子,先给他擦了擦头发上的水,又给他把头发彻底吹干,吹风机关上,确定林简不冷了之后,才让他把被子盖着腿,套上了沈恪的那件大T恤。
裴姐收了吹风机,看着此时床上那个白净孱弱的小人儿,忍不住笑着逗他:“哎呦,这个小乖洗完澡之后原来这么漂亮呀,这大眼睛小脸,长得雪白雪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小姑娘哟!”说完又叹息摇头,轻声嘟囔了一句,“这么乖的小娃娃,怎么下得去手……”
裴姐自顾去浴室收拾残局,沈恪一直站在床边的落地窗前,此时走过来在林简旁边坐下,林简依旧垂着头不说话,小手却攥着被子的一角,指腹在水一样的布料上摩挲。
半晌,沈恪似乎是叹了口气,问他:“是你姑姑打的?”
林简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移开视线,目光落在藏蓝色被套的暗纹上,过了片刻,才摇了摇头,低声说:“我姑父,还有何舟。”
其实大姑偶尔也会打他,但是下手没有这么重,疼是疼,但是不至于让人看出伤来。
沈恪眉心皱出一道浅淡的褶痕:“你爸爸知道他们打你吗?”
林简住的这间卧室里有一个小书架,林江河的遗照就摆在上面,林简闻言抬起头,看着照片中林江河的脸,好半天才又摇了摇头。
沈恪却问:“不知道,还是知道也不管?”
“不知道。”林简这次回答得很快,只是声音依旧很轻,说完这句话,径自偏头移开视线。
沈恪垂着眸光没有说话,但显然对这个“不知道”的说辞抱有怀疑态度。
透过这两天这家人的种种表现,再加上今晚亲眼所见的林简身上的那些伤,他有理由对林家所有人的品行重新再做评估考量。
“真不知道。”小林简似乎洞穿了沈恪此时的想法,难得话多了一点,更像是替林江河辩解,“我爸……常年在工地上干活,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
而且,就算是挨打,林简也没有受过非常重的伤,更没有过伤处流血的情况,不管是何国栋还是何舟,打他的地方通常都在背上或者屁股上,一般都是用灶台旁边那根烧火棍,打两下解了气也就过去了,而林简挨打虽然疼,但是伤处却也只是肿几天,打重了再紫几天,差不多小半个月的时间,颜色就由紫转青,再到后来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即便是林江河会突然回家,不经意间发现过两次林简身上的痕迹,何国栋也只是说小孩儿淘气,不小心磕的撞的,也就敷衍搪塞过去了。
沈恪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家庭,童年时期更没有过相同的经历,因此在这件事上理性要远远大于共情,他无法理解林简的想法:“那为什么不告诉你爸爸?”
林简瞪大了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在问这句话时脸上的神情严肃端正,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于是反问道:“告诉了有什么用呢?”
沈恪一时语塞。
是了。这样畸形的家庭环境,如此病态的成长氛围,这么小的孩子,自我保护的能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再或者,未必没有向林江河吐露过在家中所经受的遭遇与对待,然而面对无能无力的生活窘境时,恐怕那些苛待也只是被一句轻描淡写的“听话点”就草草带过。
至此,沈恪似乎也霎时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个小孩子会对日常中他人不经意的触碰而显得格外敏感抵触。
大概就是本能的应激反应,或者更严重一点,已经形成了某种心理防御。
时间已经很晚了,经历了两天一夜地折腾,现在孩子最需要地是好好睡一觉。沈恪从床边站起来,垂着目光问:“自己一个人睡害怕吗?”
林简摇了摇头,毕竟之前在老家的时候,也是他自己睡在西厢房。
沈恪微皱的眉头有了少许松弛,难得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那好好睡一觉,明天带你去买衣服。”
林简忽然问:“你也去吗?”
“我不去,不过也都是你认识的人,不用害怕。”沈恪知道这是孩子离开熟悉的环境安全感缺失的表现,“这两天一直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宋叔叔,还有裴姐……哦,你得叫阿姨,他们和你一起去。”
于是小林简就不吭声了,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又变成了一个安静沉默的雪娃娃。
可能真的是太累了,加上这两天一直过得浑浑噩噩,林简在陌生的家中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居然神奇的没有任何择席的表现。
这一觉睡得黑甜无比,若不是早上被裴姐的敲门声喊醒,恐怕会直接睡满一圈。
林简穿着大T恤下床,沈恪家中没有他能穿的拖鞋,裴姐又不敢给他穿大人的,怕是走路不小心绊到,就从林简的小包裹中翻出一双袜子,急忙让他套上,说是小孩子不能光脚踩地,会着凉,而实际上,房间里的地暖很足,即便赤脚踩在地板上,暖意也会从脚底顺着小腿往上漫延。
他不需要谁特意嘱咐,自己去浴室洗漱,而后听见裴姐招呼他到餐厅吃早饭。
餐厅的位置在一楼小吧台后面,单独隔出来的一处错层玻璃暖房,三面用落地玻璃围起来,坐在餐桌边可以远眺洋房后面的小山,此时阳光透窗而入,一室光耀。偌大的餐桌上摆着中式和西式两种早餐,林简下意识地以为还会有人来,可裴姐却笑眯眯地问他是想喝牛奶还是要一碗小馄饨。
林简没想到,面前摆放的这些看上去既好看又好吃的盘盘碟碟,竟然都是给他一个人准备的。
而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裴姐并不和他坐在一起吃早餐,而是在他开始吃饭时,就自己盛了早点,用餐盘端着,回到了保姆房里。
林简想不出这个举动的缘由,却莫名的,在心底生出一股古怪而别扭的不舒服。
尽管林简吃饭的速度不算慢,可裴姐还是先他一步吃完,等他放下筷子,裴姐已经将昨晚他穿的那身衣服拿了过来,笑着与他商量:“我看了看,只有这两件勉强还能穿,还好昨晚洗过烘干了,咱们再将就着穿半天,行吗?”
这有什么不行?在林简看来,这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他接过衣服,顺手放在一边的椅子上,刚想和裴姐一起收拾餐桌,一个碗还没端起来,就被裴姐“哎呦”一声,眼疾手快地抢了过去。
裴姐:“小乖,你这是干什么,哪就能让你收拾了?”
林简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一下子怔在了那里,片刻后,他忽然说:“我会的,洗碗刷锅都可以,不会打碎。”
“那也不能让你做这些呀。”裴姐笑眯眯地说,“你是小东家,哪有东家亲自做这些事情的,你怕是想让姨姨失业走人哟?”
林简明白“东家”这个称呼的含义,刚想摇头否定,裴姐已经端着碗碟进了厨房。
眼下的局面让林简有些不知所措,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这样尽心尽力的照顾,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呵护,然而这份无微不至却又让他觉得惶然不安,就像是一个长期长时间处于饥肠辘辘状态下的人,看见一桌玉盘珍馐,第一反应必然不是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大快朵颐,而是拘谨忐忑,不知道吃完这一餐之后,还会不会有下一次吃饱的机会。
等裴姐从厨房收拾完走出来,林简已经自己换好了衣服,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着,见她走过来,忽然问:“他呢?”
从早上起床到现在,沈恪都没有出现。
裴姐反应了两秒钟才明白过来这个“他”是指谁,便回答说:“少爷天不亮就出门啦,他走的时候你还在睡觉呢。”想了想,又笑着纠正,“不过小乖,可不好这样称呼少爷的,按岁数说,你应该叫他一声大哥……”
林简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半晌,摇了摇头。
应该是“小叔叔”,他在心里纠正,爷爷的儿子,要喊叔叔的。
宋秩在早上九点多的时候准时接上林简和裴姨,直奔市中心的商业广场。
林简本以为出门买东西会花费很长时间,毕竟他孑然而来,什么都没有,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宋秩只是将他和裴姐带到了商场里,告诉他所需要的东西基本已经准备齐全,一会儿会有人直接送到家中,只问他还有没有额外想要买的。
林简站在人声鼎沸的商场中央,环视四周一个个他不认识的专柜logo,半晌,轻轻摇了摇头。
小孩儿这样表示,反而让宋秩觉得有些尴尬为难。事实上,沈恪安排他带林简和裴姐出门购物,但是宋秩为了节省时间,直接致电几个品牌方,从衣食住行各方面交待了一声,让对方自主准备,届时直接送到沈恪的住处。
毕竟宋秩的时间也非常宝贵,沈恪刚刚回国,集团业务正处于交接阶段,宋特助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在公司待命,今天天不亮便送沈恪去了一个项目现场,实地调研、与项目负责人座谈,十点的时候还要陪沈恪去谈一个市政工程,中间只有一个小时的空余时间,实在不足以支撑他安稳地陪孩子逛个街。
此时带林简来商场,也不过是想着让孩子挑选一两件自己想要的东西,玩具、摆饰、衣物或者别的什么都可以,也算是完成了沈恪吩咐的购物任务。
而小林简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想要,这倒让宋秩觉得自己有点欺负小孩儿了。
“那……”宋特助犹豫着问,“乐高呢?就是昨天在大宅里,小艾嘉拼的那个,你想不想要一套?”
林简几乎没有停顿地摇了摇头,沈恪不由叹了口气,苦恼道:“好歹选一样吧,总不能白白出来一趟。”
小林简闻言愣了愣,破天荒地抬起头来,澄净的眼神中忽然有一闪而过的期待:“真的什么都可以?”
“当然了。”宋秩循循善诱,“只要你能想到的,什么都可以。”
林简说:“那我想回学校上学。”
宋秩:“……”
虽然也不是不行,但是孩子你是不是不按套路出牌。
宋秩失笑:“肯定是要去上学的,不过可能还要等两天,毕竟你现在住在沈家,而原来的学校……”
宋秩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小林简几乎通透得立刻明白过来他的未竟之言。
他原来就读于村子里的小学,学校在村道边上,步行距离大姑家不会超过十五分钟。
而现在,他置身于这样的繁华都市锦绣天地之中,那个山脚下的小学校,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小林简倒是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甚至都没有多问一句,那我要去哪里上学、等几天究竟是多少天,只是微微垂着头,不说话了。
宋秩不免又觉得棘手,第一次觉得,如果小孩子过于乖巧安静,似乎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
这趟购物可以称得上的无功而返,好在裴姐在路过一家专柜时,买了一套联名款的儿童餐具,说是小孩子用这样的碗碟吃饭心情好,就会吃得多一点,宋特助信以为真,登时如临大赦,心甘情愿地火速签单。
将林简和裴姐送回住处后不久,各家专柜工作人员陆续送货上门,林简坐在一楼的沙发上,安静地看着裴姐指挥工作人员将物品一点一点搬进中厅,而后又亲自分别门类地收拾好。
很多件质地精良的衣服,从保暖到外衣一应俱全,他从没听过的牌子的生活用品,大到学习专用座椅,小到一支牙刷,甚至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和许多文具用品。
这样的生活是小林简从未经历过的精致与优渥,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内心不可能不感到惊奇与讶异,尤其是他看着裴姐安然若泰地拆掉几件保暖内衣和小裤裤的吊牌,转身进了阳光房旁边的洗衣室时,终于忍不住抬脚跟了过去。
林简站在裴姐身边,指了指她手里的衣物,问:“新衣服也要洗吗?”
他悄无声息地过来,此时忽然出声吓了裴姐一跳,裴姐嗔怪道:“哎呦,小乖走路怎么都没声音的呀?”而后又笑着回答说,“外面穿的衣服不用,但是小孩子贴身穿的,是新衣服也要先洗一洗,要不然不舒服的呀。”
林简之前从没有这样的生活习惯,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并没有多少穿新衣服的机会,于是抿了一下嘴角,想要去拿裴姐手里的那几件衣服:“那我自己洗。”
“不用。”裴姐笑着将衣服放进旁边一台小型的机器里,按了几下上面的按钮:“这样的材质不能水洗,要干洗的,而且洗完要杀菌消毒,才好贴身穿呀。”
林简愣愣地看了看那台已经开始运转的机器,过了片刻,转身出了洗衣室。
等到再久一点的时候,林简才知道,那叫做内衣专用干洗机,自带消毒杀菌功能。
从洗衣室出来,小林简没有在客厅逗留,而是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从衣柜到书架,片刻的功夫,原本还显得有几分空旷的房间已经被各种新搬进来的东西填满了,林简静静地坐在床边,只占据很小一块地方,心里知道这些东西都是给自己准备的,但又隐约觉得不是。
眼见的奢华与富贵,统统不是他的。
中午的时候,林简已经换上的纯棉家居服,淡蓝色的面料上印着雪白的云朵,这样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纯色,更衬得小林简雪肤乌发,眉眼说不出得清秀漂亮,顿时萌得裴姐想上手揉他的小脸。
而一想到沈恪今早出门时的嘱咐,还是忍住了蠢蠢欲动的手。
晚上六点,沈恪从市政大楼出来,车子已经等在正门口了,晚上他还要去参加一场推不掉的行业晚宴。
全天的行程下来,疲惫程度不会比画一天图轻松多少,车里流淌着轻柔舒缓的钢琴纯音乐,沈恪兀自坐在后排闭目养神,宋秩照例坐在副驾,向他汇报明后两天的计划安排。
等行程表最后一项汇报完,沈恪忽然问了一句:“那孩子怎么样?”
宋秩翻开文件夹的手微顿,想了想回答道:“应该还不错,我看小孩儿适应能力挺强的,换了一个新环境也没哭没闹,就是有点不爱说话,这个年纪不正应该是叽叽喳喳的时候?他这也太安静了点,过于内向了吧?”
道路两旁的路灯光影串联成一道明亮炫目的流光,倒影在沈恪眼底,沈恪心想,这孩子岂止是安静内向。
“不过……”宋秩想到今天上午林简提出那件事,沉吟一瞬,“那孩子说,想回学校上学。”
“学校那边先派人了解一下,拿几个备选给我。”沈恪思忖片刻,回答道,“等过几天该办的事情都办妥,让他自己选吧。”
宋秩答应下来,又问:“那还需要……”
“需要。”沈恪知道他想问什么,沉声道,“联系民政部门,该履行的程序,该签的协议,一样都不能少。”
宋秩愣了愣,最终点点头,说明白了。
宋秩恍惚觉得刚才沈恪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其实和沈长谦是极像的,但是和老沈董相比,这个年纪轻轻的小沈董似乎更懂得“藏锋”,锐气和强势都被完好地包裹在从容内敛的外衣下,明明让人无法抗拒,却又霸道得并不突兀。
而林简再次见到沈恪是在一个星期之后。
这段时间,他似乎已经能较好地适应了新的生活环境,小小的一个人不再像刚来时那样紧绷着,虽然依旧不爱讲话,但是偶尔和裴姐之间也能有些互动,若是裴姐逗他逗得厉害,还会稍稍抿起嘴角,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意来。
而这些天,沈恪一直都没回来过。
家里虽然只有他和裴姐两个常住人口,但是每天要做的事情却并不少。工人师傅来家里修剪草坪,院子里的喷水池需要定期清理,期间林简还去了一趟医院,做了个全面的身体检查和评估,后来私人营养师根据评估结果拟定了一份食谱,亲自送到家里来,裴姐如获至宝,每天按照食谱给林简变着花样的做一日三餐,一个星期下来,孩子仍旧消瘦,但是脸色却比刚来的时候有了一些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