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林简吃过晚饭后又被裴姐强行投喂了一盅小米辽参粥,说是养血润燥,非要看着他喝完才行,林简没有办法,只得撑着肚子喝下去。
毕竟他的乖戾和冷淡只针对于那些苛待和恶意,而一旦面对这种捧着瓷盅笑眯眯地哄他的阿姨,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晚饭吃得确实超标,林简饭后穿上羽绒外套,自己绕着喷水池溜达消食,而沈恪的车就是在他走完第二十圈的时候开进院子来的。
北方的夜晚来得格外早,林简听见引擎声就停下了脚,隔着喷水池中央的天使浮雕望过去,就看见那个已经消失了一星期的人下了车,而后往自己这边走来。
看见林简站在院子里,沈恪也有些意外,停了片刻后,冲他笑了笑,招手道:“小孩儿,过来。”
而林简只是定定地看他两秒,一转身,扭头就走了。
沈恪:“……”
所以刚刚进家门还不到一分钟的我,到底是有多不受待见呢?
林简快步走进屋子,门还没关上,沈恪就紧随其后地进了屋。
房子里暖气很足,霎时冲淡了身上裹挟着的初冬夜晚的严寒。
林简在一楼玄关换了拖鞋,头也不回地走进自己的房间,看样子没有任何与沈恪打个招呼的念头。
裴姐听见关门声,端着一杯热好的牛奶从厨房出来,没想成竟然是沈恪回来了,连忙将牛奶杯放在圆桌上,要去泡茶。
“别忙了。”沈恪摆摆手,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在沙发上坐下,淡声道,“大晚上喝茶,这一夜都别想睡了。”
说完看了看那杯热牛奶,又看了看不远处那扇半掩的房门,向裴姐询问林简这段时间的近况:“这几天怎么样?”
“特别好。”裴姐提起小林简是不加掩饰的喜爱,“可乖了,从来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挑嘴,给什么吃什么,让吃多少就吃多少,睡觉起床什么的都不用人操心,我就没见过这么省心的小孩儿,有好几次还非要自己洗衣服刷碗,那我怎么敢呢!”
沈恪想到刚才在喷水池前的那一幕,不禁好笑道:“也别给吃太多了,尤其是晚上,那么小一孩子再撑坏了。”
裴姐连连点头,叹息道:“这孩子招人疼,原来过得太苦了,让人现在忍不住想把好的都给他,还生怕他不够。”
沈恪未置可否,又等了片刻,身上的寒意差不多散尽了,才从沙发上起身,随手端起桌上的那杯牛奶。
裴姐“哎”了一声,有些惶恐道:“少爷,我送就行。”
沈恪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端着牛奶往小林简房门走去:“还是我去吧,借花献佛。”
顺便哄哄一个星期不见,见面就生气不理人的小孩儿。
房间里,林间已经脱下了羽绒外套,还穿着那身蓝天白云款式的家居服,正坐在地板上,专心拼着一幅偌大的,起码一万块拼片块起步的拼图。
听见敲门声,林简抬头看往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而后垂下眼睛,将手里的这块精准地放到了该放的位置上。
沈恪得不到回应,又站了两秒,径直推门进屋。
绕过房间的大床,一眼就看见地上密密麻麻的拼片,沈恪微微一怔:“……这东西,宋秩拿来的?”
林简依旧不看他,过了少顷,才“嗯”了一声。
沈恪只觉得无从下脚,干脆也和林简一样坐到了地板上,由衷感叹:“让一个八岁的孩子拼清明上河图,宋秩真是个人才。”
林简持续无视他,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拼图上,沈恪被孩子这么晾着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林简拼拼图。
而不消片刻,沈恪看向林简的眼神就变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那样繁复的构图,如此零乱的景致,被分割成无数小碎片后更是杂乱无序,而林简每放置一块拼片前,只是扫一眼腿边展开的复原模型图,若是遇到非常难以辨认的位置,也只是静静端详片刻,而后便稳准狠地下手了。
更玄乎其玄的是,在沈恪观察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他没有任何一片是放错了位置的。
房间里处于长久缄默的状态,等林简拼完一小块区域后,终于肯抬起头来,看了沈恪一眼,问:“有事吗?”
沈恪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样表情冷硬的小脸,只觉得有些好笑:“有,给你送牛奶。”说完将手里的杯子往林简面前一递,催促道,“快喝,一会儿凉了。”
于是沈恪就看见,刚才还气势凛人的那张小脸,霎时就垮了下去,变得愁云惨淡。
沈恪故意问:“怎么了?”
林简看着那杯牛奶不说话,半晌,还是摇了摇头,而后端起杯子,试探性地往嘴边送了送,这个动作极其缓慢,在抬手的过程中,似乎听见了肚子里的晚餐和那盅小米辽参在崩溃狂吼——不,你不要过来啊!
沈恪终于忍不住了,反手拿过那杯牛奶,然后非常没有同情心地偏头笑出了声。
小林简手上一空,看着前面边笑边喝掉那杯牛奶的人,愣住了。
沈恪干脆利落地帮他解决掉一大杯牛奶,看着愣神的小孩儿,刻意压低了声音,高深莫测道:“说好了,咱们要保密啊,不能让裴姐知道,要不然每天晚上连我也得跟着你一起喝牛奶了。”
林简愣过之后,就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嘴角很慢地扬了起来,可那个笑容还来不及扩大,就又消弭不见了,他将眼神平移到别处,轻声嘀咕了一句:“不会的,你又不回来。”
沈恪笑吟吟地看着他,心说这小孩儿还真难哄啊。
“嗒”的一声,沈恪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叹了口气,失笑道:“所以就因为我这几天没回来,你见着我就连句话都不说,转头就走,啧,人不大,没想到气性还不小。”
心思被一眼洞穿,林简难得错愕,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他垂下眼睛,闷声辩解了一句:“不是。”
“不是什么?”沈恪问,“不是因为我这几天都没回来看你,还是不是在生气?”
林简又不说话了,原本清澈澄净的眼神中,却忽然多了戒备,就如同初见时一样。
沈恪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小孩儿。”沈恪叫他,声音也稍稍沉了下来,“按理说,有些道理不该我来教你,有些事等你再长大一点,经历过后自然懂得,但是家长么,必然都是看不得孩子摔跟头受委屈之后才成长的。”
林简转过头,怔怔看着沈恪,一时间有些懵了。
“我今天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不管大人还是小孩子,都要学会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沈恪不急不缓,淡声道:“当初我把你带回沈家,我父母要把你留在身边照顾,可是你不答应,非得要跟我回来,我当时和你怎么说的来着,没忘吧? ”
林简安静地坐在地上,隔了半晌,才很轻地“嗯”了一声。
沈恪点点头,继而道:“所以说,既然知道我必然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照顾你,更不能像别人家养孩子一样时常回来陪你玩,带你出门,却仍然宁可回老家也要跟我回来,那么我就当你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小孩儿。”沈恪随意往后靠了一下,脊背挨到床边后松弛下来,整个人透着一股疲惫过后的疏懒,似笑非笑地问,“那你现在又闹什么情绪呢?既然做了选择,就要接受结果。”
在沈恪看来,他自然是没有时间和那么多精力去每天亲力亲为地照拂一个八岁的孩子的,他能做的也只是在生活方面尽可能地给予支撑,保他衣食无忧,在优渥的环境中平安长大,送他去很好的学校,等这孩子能够独立之后,若是真的生出几分亲缘,倒是可以当成家人一直相处,若是孩子要走,他自然不会不强留,总归也算是弥补了一些父辈之间的亏欠。
小林简听完沈恪的话,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什么反应,久到沈恪甚至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用错了和八岁孩子讲道理的方式,或者这孩子压根就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而就当沈恪刚想进一步解释的时候,林简慢慢地将腿蜷了起来,双臂环抱在膝盖上,闷声说了一句:“不是的。”
沈恪问:“不是什么?”
林简轻缓地抬起头来,犹豫挣扎了好半天,最终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轻声说:“我知道你没时间管我,我也不是因为这个在生你的气。”
沈恪眉梢微挑,饶有兴致地问:“那是为什么?”
林简嘴角绷得很紧,大眼睛不自然地眨了两下,再开口时,竟声如蚊呐:“洗手间的那个……马桶,就是坐便……我、我一开始不会用……就是……不习惯……”
这下轮到沈恪愣住了,他嘴边的笑意滞了一下,被突如其来的转折打了个措手不及:“……然后呢?”
林简声音更小了,整张脸几乎都埋在臂弯,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这句话说得完整:“一开始……就、就前几天,我、我上厕所……拉、拉不出来……”
沈恪:“……”
林简搭在膝盖上的小手都握成了拳,断断续续地说:“裴姨发现我好几天都……然后有一天我突然肚子疼,裴姨就给你家的医生打了电话,来的是个女医生,跟裴姨说我可能是有点上火,要注意饮食,还、还……”
沈恪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试探问道:“还什么?”
林简几乎是破罐破摔了:“还拿了一小瓶……叫、叫开塞露的东西……那个东西——”
林简说不下去了,抬起头,眼神清凉,但雪白的两颊却染上羞赧的薄红:“……你知道那个要怎么用的吧?”
沈恪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跟着点点头,诚恳道:“知道。”
林简:“可是我不会……你也不回来,家里就只有医生和裴姨,就……”
沈恪默默在心里帮他补充完整:就没办法了。
“……嗯,用了啊?”沈恪非常含蓄地问。
“怎么可能!”林简将头扭到一边,声音中罕见带了一点委屈和不解:“我没让……而且,哪有这样式的啊……”
原先在林简老家的学校,班里男同学和女同学都不坐同桌的,他一个小小子……就算是医生和阿姨也不行啊。
其实并不是因为被冷落而生气,毕竟那是他曾经习以为常的事情,只是单单因为到了新环境,面对无计可施的情形时,暗生羞愤而已。
如果沈恪当时在家里,如果林简能有一个他的联系电话,起码还可以挣扎一下,就偏偏,那么寸。
小孩子的自尊心常常在一些非常微妙的点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病不忌医是说给大人听的道理,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在阿姨的苦苦劝说和“保驾护航”之下,差点被家庭医生挤开塞露这件事,已经可以列为童生最羞耻的事情了,且没有之一。
林简很少又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话的时候,说完了就闭紧嘴巴,不打算再开口了,而沈恪靠床坐在对面,一时间脸上的神情复杂难明,似乎也没想出一个好的说辞聊做安慰。
就尴尬。
过了很久,沈恪偏头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低声问:“那什么……最后怎么办的?”
“吃药。”小孩儿口吻冷硬,麻木道,“医生给带了一瓶什么胶囊,让一顿吃一粒……我一顿吃了三粒。”
然后就闹肚子了。
沈恪“哦”了一声,心说这孩子倒是真舍得对自己下手,想了想,又问,“那坐便……现在用得惯了吗?”
林简垂着眼帘,生无可恋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沈恪舒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床头拿过便签薄,在上面写下了一串数字,递到林简面前,“这事算是个意外,但是讳病忌医和不遵医嘱都不是什么好习惯,裴姐没有我的电话,平时有事都是和宋秩联系,这个号码你留着,如果……咳,我是说如果,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就直接用家里的座机给我打电话——”
话没说完,林简倏然抬头,小大人儿似的,又委屈又憋屈,声音却凉:“哪就还有下一次了?”
沈恪立刻举起双手表明立场:“打个比方而已。”然后在心里对自己默念三遍,养孩子就是这样喽,要哄的要哄的要哄的。
林简捏着那张便签不说话了,沈恪看他两秒,忽然笑了出来:“行了小孩儿,人不大脸皮儿倒是薄,别委屈了,送你个东西要不要?”
林简警觉道:“什么?”
沈恪笑了笑没说话,起身走出房间,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折返,他在林简面前蹲下,将手里的几页纸递给他。
林简接过来,扫了两眼,而后猛地抬头,眼中尽是惊诧。
一份是已经盖了章的家庭寄养协议书,而另一份,是一所私立小学的入学通知书。
沈恪温声道:“所有的手续都已经办完了,协议上明确是寄养在我爸妈家,不过没关系,要是你还愿意住在我这里,仍然可以一直住下去,只要别因为我没时间管你生气就行。”
林简愣着神,半晌很轻地摇了摇头。
“那就安心住着吧。”沈恪笑了笑,随后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小孩儿,在你真正独立之前,原来的那个家就不回去了,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是不是?不过你长大以后想怎么样是你的自由,想回家想认亲,都可以,我不管你,我父母也不会干涉。”
人生这一辈子太长了,变数不定,谁知道今后如何呢?眼前事眼前定,以后的事,就随缘去了。
林简的目光又落到手中的纸页上,没答应也没反对。
沈恪屈指弹了一下他手里的入学通知,又说:“学校也找好了,公立学校孩子太多,而且办理转学的手续有些复杂,所以最后就挑了一所很不错的私立,离这边也近,周一就可以去报到了,到时候我专门派一个司机,接送你上下学。”
惊喜来得过于突然,林简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沈恪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实在有趣,好像直到这个时候,这个孩子脸上才流露出一丝本该属于这个年纪的稚气与懵懂,他抬手,本想揉揉小孩儿的发顶,又忽然想到这孩子的禁忌,便失笑着摇摇头,又将手落了下去。
好半天,林简才嗫嚅道:“谢谢。”
“应该的事,别说这个。”沈恪打量他两眼,忽然笑道,“不过要是非要谢的话……”
小林简:“嗯?”
“大侄子。”沈恪眼尾倏然一弯,说,“要不你喊我声小叔叔听听?”
周一是林简去新学校报到的日子。
林简的作息时间相当规律,晚上九点半准时睡觉,第二天七点按时起床,从来不像别的小孩子那样,晚上睡不着,白天赖床需要大人叫,原来在家的时候,他早上起得还要更早一点,因为要提前给大灶生起火,烧上水,等大姑起来了,水也烧开了,下米煮粥之后,他再跟着大姑做别的早活,等何舟和何溪慢悠悠地起床洗漱完,饭已经上桌了。
所以也是到了沈家之后的这段日子里,他每天早上才多出了一个小时左右的富裕睡眠时间。
吃完早餐,司机已经等在院子门口了,昨晚下了半宿小雪,出门前裴姨从衣柜里找出一件乳白色的长款羽绒服,长度刚好到林简小腿的位置,笑眯眯地要给他穿上。
小半个月的时间,小林简比在老家时胖了一点,小脸上都被裴姨一日三餐地养出了一点儿婴儿肥,看着像个白净文气的小奶团子,衬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裴姨他一说,说这种白色的衣服,就得小林简这样长得白的孩子穿才好看。
可林简想了想,又默默将那件羽绒服放了回去,自己挑了一件黑灰撞色的款式,穿上了。
裴姨挺纳闷,问他:“怎么不穿刚才那件,不喜欢啊?”
林简轻轻摇摇头,答道:“不禁脏。”
裴姨张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疼惜地叹了口气。
全套的文具用品早就已经送到了家里,可林简最后背的,依旧是从老家带来的那个帆布书包。
做工非常一般,样式也土气,但书包是林江河买的,林简之前都舍不得用。
昨晚下了雪,虽然城市主干路上的积雪已经清理,但是路况依然不理想,早高峰时段,路上的车蜿蜒汇成一道缓慢流动的长虹。
依旧是裴姨送林简去学校报到,自从上周沈恪回来过一次后,这几天林简再没见着他。
到了学校后,学校教务部门有专门的负责接待插班生的老师,姓徐,朝气蓬勃的的一位年轻女老师,先是带着裴姨和林简在校园里大概转悠了一番,简单介绍了学校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办学特色,而后一位学生公寓的负责人便将林简带到了提前安排好的宿舍。
学生公寓采取的是家庭住宿模式,小学部三人一间,住宿环境优渥到不像学生宿舍,更像是装修精良的社区公寓。林简并不住校,公寓的床位也只是为了中午时段休息准备的。
从学生公寓出来,徐老师就要带林简去新班级了,裴姨看着小林简,那么乖巧寡言的一个小孩子,蓦地进入到一个全新的陌生环境,心里必然放心不下,而最终也只能嘱咐了一通之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先前消磨了一些时间,林简被带到班里的时候,刚好第二节课上课铃响,徐老师简单与班主任做了交接,而后就将小林简交给了他。
班主任是位姓赵的男老师,也很年轻,带着一副无框眼睛,举手投足间透着文质彬彬的儒雅气,负责数学教学和班级管理,等班里的同学都坐静后,赵老师简短道:“今天我们班转来一位新同学,我们的班级家庭成员中又多了一员,以后同学们要好好相处,相互帮助,共同成长——下面,我们请新同学和大家作自我介绍。”
小林简目前所在的班级叫“思慧”班,和之前的学校完全是两个风格,同学们穿着整洁的制式校服,原本的单张课桌被一个张张圆桌取代,六个同学一组,围坐在圆桌周围,看上去不像是小学教室,倒像是兴趣小组班,仔细打量,全班三十多个学生中,竟然还有三四个外国面孔的同学。
林简在三十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开口道:“我叫林简。”
“……”教室内有两秒钟诡异的安静。
赵凯毅转头看向林简,脸上难得带了几分愣怔:“没有了?”
林简抬起眼睛看他一眼,而后纤长的睫毛垂下眼帘:“嗯。”
初入新环境难免紧张,赵凯毅有心为林简日后能和同学们相处融洽而多做铺垫:“除了姓名呢?还可以和同学们介绍一下自己从哪里转学过来的,兴趣爱好和特长之类的,不用紧张,慢慢说。”
林简始终攥着书包带子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想了想,只好又认真回答道:“我从南田县无终镇马家套村联合小学转过来的,兴趣爱好和特长……”他稍作犹豫,“原来班上的老师说我除了会学习,生火添灶也比别的同学做得好……”
事实上,从林简说出原来学校的名字那一刻,教室中就忽然多了一些窃窃私语,等他说完“生火添灶”四个字后,原本嘈杂的低语声凭空一顿,而后坐在下方的学生便骤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有小男生的声音传来,边笑边大声问:“什么镇……什么村?联合小学是好几所学校拼在一起上课的意思嘛?”
“原来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啊?还要生火……是纪录片里才有的那种土灶?”
而班上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小孩,更是做出了一个举起双臂无语望天的夸张姿势,大声道:“Oh,My Yellow Land!”
林简听不懂那句英文,但是却看得懂他们脸上此时的笑意和表情。
他先是愣了愣,而后那双乌黑眼睛中的情绪便一点一点的淡了下去,原本那丝新奇也重新变得疏离而冷淡。
赵凯毅此前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毕竟能进入这所国际私校读书的孩子,家庭状况已经不能简单地用“非富即贵”来形容,而且看林简的穿着打扮,确实无法和“什么镇什么村”联系到一起,所以他一开始才会有让林简多介绍一下自己,尽快和同学们打成一片的意图。
而此时,眼见是适得其反。
赵凯毅摆摆手让同学们静下来,目光在教室中逡巡一圈,声音微微冷了下来:“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 我记得这是你们昨天国学课上裴老师新教的内容,才过了不到24个小时,就都忘了?”
教室中的杂音静了下来。
赵凯毅微微叹了口气,又说:“孩子们,你们现在所学的书本上的知识,都是在实践中认识客观世界的成果,但老师更希望,它能成为你们理性看待和判断这个世界的工具,成为你们培养健全独立人格的辅助,多余的话我不多说,你们自己体会吧。”随后,他指着一个空着的圆桌座位,对林简说:“你先坐那里吧,暂时编入第五小组,咱们的学习组会不定时进行调整的,先适应一段时间。”
林简沉默着点点头,走到座位上坐下来。
这段意外的小插曲过后,赵凯毅走到多功能演示台前,打开多媒体设备,一面投影幕布缓缓降落下来,小林简在新学校的第一节数学课就开始了。
这所学校和之前那个使用的教材版本不一样,而林简的新教材还没有领到,所以他只能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本子,根据课上内容先做随堂笔记。
周边的几个同学看他从那个帆布书包里拿出文具盒和本子的一瞬间,眼神又有些许变化,但是碍于之前赵凯毅的那番话和已经开始的课程,终是互相递了个了然的眼神后,没人再多说什么。
虽然这里的老师上课形式林简从未体验过,但好在他底子牢,原来的学习成绩就非常好,所以跟上课程内容是完全没问题的,毕竟山村小学,不搞什么素质教育那一套,成绩高才是走出大山的王道。
第二节语文课后,教务处的助理老师将林简的整套课本都送了过来,问他是要放在教室里还是学生公寓。
住宿制的学生书本都放在公寓里,每天根据课表带不同科目的书进教室,林简虽然也有床位,但是晚上并不住宿,半途换书又很麻烦,他想了想,还是将书放在了教室后面的私人书柜里。
有了课本,林简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终于安稳了一些,然而还没等安稳到实处,随着第三节课的课前准备音乐响起,就再一次被抛向半空,悬而不落。
这一节是英语课,而林简在之前的学校,非但从没上过英语课,更没有接触过所谓的“专业外教”。
课前音乐结束,他茫然地跟着同学们起立,茫然地看着讲台上那个年轻漂亮的女外教用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和同学们打招呼,身边的同学热情地回应,他动了动嘴角,却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