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他的眼睛泛着泪光,声音带着哭腔,绝对能让一切有同情心的正常人心软犹豫——
然而郁归尘居然不是正常人。
在听到他这么说后,他眼中蓦然涌现出寒意,周身气息冷了下来:“很好。你要是不愿意自己喝,我给你灌也行。”
舟向月刚酝酿了一半的泪意一下子被吓了回去。
……等等,怎么居然比之前更凶了?
这是戳了你哪根肺管子了?!
郁归尘你是不是人啊!怎么对弱小毫无同情心的!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郁归尘一把拽着胳膊拖到桌子前,然后被他一手掐着下颌,另一手真的端起碗拿了过来——
舟向月惊恐万分地惨叫起来:“我喝!我喝我喝我喝!!!”
郁归尘随即松开他,把碗放进他手里:“好,自己喝。”
舟向月捧着碗,惊魂未定。
他还是没明白郁归尘刚才是怎么了,他说什么了怎么突然就炸毛了似的?
见他犹犹豫豫地端着碗不动,郁归尘又伸手过来:“你要是不自己喝……”
舟向月真要哭出来了,连忙把碗藏到一边不给他:“我喝!我准备一下不行嘛!”
郁归尘:“……行。你准备。”
舟向月鼓起勇气看了一眼碗里的药。
比刚才又凉了一点,但是放在鼻子底下,那股苦味更加清晰。
他带着一股英勇就义的悲壮感,闭上眼睛,一只手捏住鼻子——
然后猛然福至心灵地放下碗,悲痛欲绝看向郁归尘:“师父,我做药骨的时候,他们每次在我身上下刀之前,就会让我喝一碗药……和这个的味道差不多。所以我……”
他吸吸鼻子,眼泪就沿着脸颊滚落下来。
郁归尘脸色微变,按在桌子边缘的手背上蓦然用力攥紧:“……你想起来了?”
舟向月在心里为自己喝彩,这回成了!
果然,他现在最好打的牌就是“药骨”。
他当然没有想起舟倾做药骨的记忆,不过下刀前喝不喝药什么的,那还不是任他胡诌,反正别人又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舟向月含泪点点头,偷偷摸摸把碗放回桌上:“之前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喝药,现在想起来来才知道,是因为那时候太痛苦了,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
郁归尘盯着他沉默半晌,最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那我去问问祝雪拥,有没有其他的吃药方式。”
快去快去!
舟向月按捺住心中逃过一劫的雀跃,脸上的哭相要维持住。
不过一转头,他的嘴角就忍不住疯狂上扬——
舟倾身体不好,好几次从魇境里出来都不得不喝药调养。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里,他总是在郁归尘的淫威下被迫屈服的那一方,这还是第一次取得了关键性的胜利。
这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舟向月高高兴兴地去翻自己的作业,结果听到郁归尘转头就给祝雪拥打电话。
问的第一件事却不是舟倾的药能不能从冲剂改成其他的片剂或者胶囊方式服用,而是:“秦家在每次炮制药骨之前,会给舟倾喝药吗?”
舟向月差点一个趔趄。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做人这么严谨你不累吗?!
他的目光偷瞄向门口。
然后愕然地发现,紧闭的大门上有禁锢符咒的暗光一闪而过。
舟向月瞳孔地震——郁耳朵你特么不至于吧?!
地府黑白无常抓人也没有你敬业啊!!!
在电话那头,祝雪拥疑惑道:“没有,你怎么这么问?刚刚审问过了,交代得清清楚楚,他们从来没有给他用过任何麻药。”
“甚至别说麻药,别的也没有。为了保持所谓药骨的‘纯净’,放蛊取血的提前一天就会开始断水断食。”
“你之前跟我说过,我记着的。等详细的报告出来了,会给你一份。”
郁归尘沉默片刻,平静道:“我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一回头,正看到某个身影紧紧靠在紧闭的窗边,对他露出了一丝泫然欲泣的委屈表情:“……师父,你不相信我。”
郁归尘端起那碗药,一步步走过去:“你觉得自己值得信任吗?”
随着高大的身影逐渐走近,舟向月整个人快要在窗户上缩成了一小团,恨不得把自己直接透过窗户挤出去,“真的,我真的对喝药有心理阴影的……”
郁归尘终于来到了他面前,整个人往那里一站,就遮住了落在他身上的灯光。
他这次甚至不商量了,手径直向舟向月的脸伸来,看着是个直接要掐开下颌灌药的架势——
舟向月终于见到黄河死心了,一把抓住郁归尘伸过来的手,痛哭流涕:“我错了!我错了师父!!我自己喝!!!”
郁归尘再次把碗塞进他手里,然后平静道:“我数十声。十……”
舟向月慌忙开始喝药,喝得太急甚至呛咳起来,有些药水从嘴角溢出,流到了下巴。
郁归尘见状,向他伸出手去。
舟向月立刻紧张起来,想起之前郁归尘曾经在某次发现他偷偷倒药之后又煮了一碗,一分不差地让他少喝了多少就必须再补喝多少,这该不会也要……
没想到郁归尘轻轻地拍起他的背,轻声道:“慢点喝。”
也没有再提被他呛出来的那些药要补喝什么的。
舟向月:“……”
好嘛,现在来装好人了。刚才是谁威胁数十声的?!
因为惊吓,他几乎是咕嘟咕嘟地就迅速喝完了一整碗药。
郁归尘接过碗,递给他纸巾擦嘴:“何必次次都要闹一通,最后都是要喝的。”
舟向月心道你这话说的,所有人最后都是要死的,何必还在这人间挣扎一通。
不过他立刻从郁归尘的话里咂摸出一点无可奈何的意味来,于是吸吸鼻子,弱弱道:“师父,我想吃糖油果子。”
郁归尘一愣,眼中竟难得地出现了一丝茫然。
舟向月形容道:“就是那种,一个个糯米糍的圆球串在竹签上,在滚热的油锅里炸了,外面蘸了白芝麻和红糖的,炸得外面脆脆里面糯糯的,很甜。”
糖油果子是他在蝴蝶骨魇境里代入沈妄生记忆时吃的,虽然是凉的,但也感觉真好吃,一直惦记着。
出来之后还没吃上呢。
郁归尘:“……行。”
也不知道郁归尘是从哪儿买来的,反正大晚上的,糖油果子是吃上了。
虽然外皮不是很脆,但里面的糯米糍足够软糯,舟向月还是吃得很满足。
和糖油果子紧接着来的,是一条新的挂了虎头铃的手绳。
舟向月吓了一跳——郁归尘是灵力太多烧得慌吗?
这么奢侈的救命护身符,他送了舟倾一个就算得上恩重如山了,居然还有替换的?
郁归尘似乎是看出了他的震惊乃至怀疑,淡定地说做都已经做出来了,他要是不要,也就白白浪费了。
最后舟向月还是收下了。
他看着那条新手绳上崭新的金色小铃铛发愣。
现在他基本已经可以确定,舟倾之前确实和郁归尘并不认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舟倾壳子里就已经是自己了。
到现在也就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那郁归尘凭什么对他这么好呢,就因为他是他的徒弟?
……比起他自己,郁归尘对徒弟可真好啊。
舟向月不由地联想到,所以他之前是不是也对尘寄雪这么好呢?
他也把自己的灵力剥离下来,给尘寄雪做护身符吗?
……但尘寄雪不还是死了。
还是因为他而死。
嗯,所以郁归尘对此耿耿于怀,又在下一个徒弟舟倾身上看到了尘寄雪的影子,所以格外地想补偿他,很合理。
不知怎么的,舟向月一想起这件事,心情就莫名的有点不爽。
有点想做坏事。
比如说,偷偷进郁归尘的密室里去窥探他的小秘密。
只是最近郁归尘总是在卧室里,他的机会实在不是很多。
偶尔的几次,他做了新的小虫子放进门去探索,但在那面墙上摸索之后,也只是发现那上面似乎能隐约感觉到一层层的禁锢符咒,不过那些禁锢符咒似乎已经有些褪色,得有些年头了。
别的就查不出来了。
看起来,郁归尘应该已经把密室里的东西藏了很久,而且是很认真地在藏。
这就更让人好奇了。
这段时间总体还算平静无事,夏天过得很快,暑假就快来了。
一天,郁归尘忽然问他要不要一起去边地进一个魇境,可以作为期末考试。
舟倾的情况特殊,之前参与魇境的次数已经满了每个学期的及格线,再加上他身体确实不行,时不时就得休个病假,所以考试也可以采取特殊处理,倒也不是一定要去这个魇境。
不过舟向月对于郁归尘会找他去的魇境挺好奇的,就问了问他。
一问才知道,原来之前付一笑得知了邪神法器的线索是“鬼面陇”后,总觉得这名字他听过。
研究了好一段时间之后,他想起来这个地名,是他当年抓住不知愁的时候见过。
想想也很合理,问苍生当年被不知愁偷走了,虽然最后下落不明,但遗失的地方也很有可能与他有关。
但奇怪的是,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了,他搜了很久的资料,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个“鬼面陇”。
或许经过一百多年的地名变迁,这个地方已经消失了。
但即使如此,完全查不到也挺令人生疑的。
事关邪神,又与付一笑一直很在意的不知愁有关,于是他就带着几个学生去了西南,调查这个线索。
如今已经去了一个多星期,邪神法器还没找到,倒是发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西南有传言说,有人再次发现了曼陀宗主血明王的踪迹,甚至跟着踪迹找到了曼陀宫的遗迹。
这在玄学界算得上是一件大事。
毕竟臭名昭著的六凶邪里,如果忽略前不久公然降临挑衅说即将复苏的邪神,其实凶邪前三的舟向月、嬴止渊和不知愁都已经确认死亡。
没有确认死亡的凶邪里,排第一的就是血明王。
但这个血明王连同曼陀宗其实已经一百多年几乎杳无音信,也因此玄学界近几十年来基本是把他当做已经死了。
如今,血明王如果真的再次现世,要是公然与玄门正道为敌,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付一笑带着学生,没有敢太过深入调查这件事,只是跟着传言去溯源,主要收集信息。
然后,他们发现这件事确实有那么一点诡异。
有人在雪山深处发现了曼陀宫的遗迹,而且那里现在被一个魇境笼罩。
但进入这个魇境的人很少有死在里面的,大部分都活着出来了。
更重要的是,这个魇境居然是开放的,所有人可以自由地出入这个魇境。
这么友好的魇境前所未见,可谓是一个非常适合做考场的魇境。
不过,付一笑出于谨慎,还是没有带着学生贸然进去,而是先联系了学院。
最后,学院商量决定由郁归尘带几个弑神学院的学生过去,一起先去探探路。
因为是一个考场预备魇境,所以参加这个项目需要签保密协议,不能泄露其中的信息。
虽然舟向月对血明王什么的晚辈反派并没有什么兴趣,但他对不知愁还真有一点兴趣,更何况这位丧魔还和自己尚未找回的问苍生有关。
所以他同意了。
郁归尘做事从来效率很高,几天后,他们就出发了。
除了舟向月之外,一起去的还有弑神学院的实习生何忍冬、陈知之和祝清。
还都是熟人。
祝清是祝凉的双胞胎妹妹,陈知之是此前摸底考试那个魇境里和祝凉搭档的考务员,从头到尾一直在嗑瓜子。
何忍冬虽然不太熟,但也有一面之缘。舟向月之前在蝴蝶骨那个魇境里见过她,披着无名氏马甲还救过她。
她其实是九死界的人,但现在在弑神学院作为交流实习生。
这次去的路上,陈知之像春游似的带了一大包零食。
不仅有她从来少不了的各种口味瓜子,甚至还有薯片、酸奶、芒果干和果冻。
她还热情地问大家要不要吃,但除了何忍冬吃了点芒果干以外,就只有舟向月高高兴兴接受了她的投喂,吸果冻吸得很开心。
可能是因为大家紧张的时候都不爱吃东西,只有她是个例外,所以陈知之一向吃零食吃得很是寂寞。
如今终于有了个零食搭子,她也格外胃口大开。路上行程有多久,她就吃了多久。
让舟向月叹为观止。
另外几人显然已经见惯不怪,就连郁归尘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在舟向月又想伸手去拿果冻的时候揪住他:“你还在养病,少吃点零食。”
“……哦。”舟向月闷闷缩回手,偷眼去看郁归尘看了一路的东西。
郁归尘在看关于曼陀宗和血明王的资料。
曼陀宗兴起于三百年前,在两百年前成为了西南边地影响力最大的门派,尤其在地势奇险、与外界沟通不便的群山深处,一度几乎控制了整个山区的山民。
一百多年前,千面城刚刚崛起的时候,曼陀宗还曾经对它围追堵截地打压。
但几年后,两个门派居然联合了起来,在西南边地沆瀣一气,血明王和不知愁据说也私交匪浅。
不知愁热爱给玄门正道制造麻烦,而血明王则更变态一些,据说他吃人喝血,而且喜欢用人骨打造的各种艺术品和用具。
如果不是后来不知愁死了,血明王也隐于群山之中杳无踪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目的地附近都是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群山,天空蓝得像是抹除了一切杂质,冷冽的空气中就连阳光也没有什么热度。
郁归尘揪住一打开车门就要往外跑的少年的领子:“再套一件衣服。”
付一笑带着祝凉来接他们,一行人在住处休整了一晚之后,就跟着他们提前找好的向导进了山。
向导名叫白措,看起来挺憨厚。
他和他的媳妇曲珍都是附近的山民,他们之前发现了那个疑似传说中的曼陀宫的神秘遗迹,进去之后发现不对,没敢深入就离开了。
白措搓了搓手,又看了他们几眼:“在山里面很深的地方呢,你们真要去啊?”
付一笑点点头:“是的。麻烦您带路了。”
白措眼中掠过一丝恐惧,犹豫了片刻,又道:“虽然我和媳妇去过那地方,也从那里回来了,但我总觉得那地方真的去不得……真的,让人从心底感觉发凉!”
付一笑只好又和他好说歹说,向导费也先付了,才打消他的疑虑。
那个地方果然在极为偏远的群山之中,坐车又跋山涉水地颠簸了一天,接着车也走不了了,只能徒步走过一座座山坳。
郁归尘和付一笑倒没什么事,但年轻的学生们都有点受不了了——那个,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魇境已经很努力地不想让你们进去了?
平时别的魇境都是神出鬼没地吞噬人进去,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难接近的魇境。
不过,这大概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些年来都没有人找到销声匿迹的曼陀宫了。
到第二天傍晚,白措终于指着不远处山脚下的一个黝黑山洞道:“从那里进去,穿过山洞到另一边,出去就在那个地方了。”
山洞旁边,立着一根许多石块垒起来的石柱。
石柱的石头堆得十分粗糙,但舟向月一眼就在上面看到了隐隐缠绕的煞气,就像是一片蛰伏的阴影。
白措显然看不到这些,他搓了搓手,呼出一口白汽:“那我就把你们送到这里了。三天后,我在下车的那个地方等你们一天哈。如果你们不出来,我也不退钱了……”
他好像是真的很怕这里,赶紧离开了。
一行人走进了山洞里,郁归尘在最前面,舟向月跟在他后面;其他的学生在中间,付一笑断后。
山洞里的路曲曲折折,但好在并没有什么岔路。手电筒的光芒照在前面,大家一起行动,那种正在接近危险地点的紧张感得到了不少缓解。
走了一段之后,就能隐约看见前面的光。
就在这时,何忍冬走过一个拐角,余光忽然瞥到旁边石缝里露出来的什么东西。
她倒吸一口冷气,压低声音惊呼了一声:“啊!那,那是一具尸体吗?”
几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从石缝里扒拉出来一看,那确实是一具尸体。
一开始何忍冬不敢确定,是因为它确实长得有点不像尸体——
尸体的头没了,脖子上露出一截参差不齐的脖茬,就像是被硬生生拧掉的。
脖子上断开的伤口看着还很新鲜,但却没有涌出来的血迹。
尸体也很新鲜,四肢呈现挣扎的僵硬状态,里面的血却全都没了,就像是放血放干了一样。
整具尸体干干净净,但那种惨烈的死状却让人不寒而栗。
付一笑神情变得凝重:“确实和传言中血明王吃人吸血的手法很像。”
舟向月看着这具尸体端详片刻,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忍不住道:“好像是拧开盖子,吸果冻。”
众人:“……”
包里还装着几包果冻的陈知之:“…………”
谢谢,再也不想吃果冻了。
看到那具恐怖的尸体之后,众人再往前走就更加谨慎。
毕竟,这意味着血明王很有可能确实还活着,而且在杀人,或者说,捕猎。
好在这里距离出口已经很近,又走了几十步,眼前就骤然一片大亮,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适应这片光亮后,可以看到洞口处是坍塌断裂的石块和墙垣。
抬头一看,竟然能看到刺眼的湛蓝天空。
这是一个环形的山谷盆地,山谷并不算大,但很深,四面都是顶部积雪的雪山。
他们此刻就在整个山谷里最低的谷底。
环绕在山谷内侧的是依山而建的红白建筑,就像一只倒挂着镶嵌在山谷里的蜂巢,自下而上逐渐扩大,壮丽而奇诡。
一圈一圈的宫殿建筑随着山势上升,一直爬升到高耸不可见的山巅,宫殿上的一扇扇窗户就像一千只眼睛,看久了会令人眩晕。
不过,这座红白镶嵌的宫殿外表已经破败不堪,地面上堆积着断裂坠落的泥土与岩石碎块。
从这些残垣之中生长出许多苍绿色的藤蔓,藤蔓在红白宫殿的房屋间隙攀爬,藤蔓上开着一朵朵白色曼陀罗花。
状似喇叭花的白色尖细花朵呈现螺旋形,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谷底是整个宫殿缩至最小的地方,中间立着一根极高的石柱,石柱上染着五彩颜色,比进来前那根石柱要壮观许多。
隐隐有凄厉的风声自空中传来,宛如呜咽的哭嚎。
除此之外,这里没有一丝人声,一片寂静。
众人都被这一幕震撼到了,一时陷入了沉默。
付一笑喃喃道:“……曼陀宫。”
原来真的是一座宫殿,而且是这么壮观的一座倒挂宫殿。
此前进来的人走进这个山谷后,在头顶看到的都是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什么都看不清,因此从没有过对曼陀宫清晰的描述,只知道曼陀宫修在群山深处的山谷之中,依山而建,是一座巨大的红白宫殿。
但他们来到这里,居然放晴了。
整个山谷、整座曼陀宫,一目了然。
付一笑心里有种下坠般的不安感。
周围的雪山地区风景壮丽,是旅游胜地,慕名来看雪山的游客络绎不绝。但雪山往往云遮雾绕,很少能看到完整的模样。
付一笑听过当地山民的说法,当有贵客到来的时候,云雾就会散开,神圣的雪山会向贵客展现真容。
神秘的曼陀宫在之前几百年都没有人见过全貌,竟然这么巧就在他们来的时候,如此清晰而震撼地呈现出来。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心里这份不安说出来的时候,郁归尘先开口了。
他对舟倾说:“算一卦吧。”
付一笑心里一轻,知道郁归尘也和他一样感觉到了这里的诡异。
舟向月当即应下,从包里取出郁归尘帮他从鱼富贵那里借来的龟壳,往里面塞了三枚天圆地方的古钱币。
理论上讲,卜筮使用的器具灵性越高,卜筮的准确性就越高。
不过他都已经是邪神了,这些东西其实和随手捡来的几枚硬币没什么本质区别,不过毕竟是郁归尘的心意,所以装模作样一下。
摇卦之后,结果赫然可见——三枚钱币全是反面。
舟向月不由得“咦”了一声。
这个魇境,好像很危险呢。
这与他们之前听说的截然相反。是哪里出了问题?
郁归尘严肃道:“这个魇境很危险,你们再仔细思考一下要不要进去。我之前请白措在外面等我们两个小时,现在离开还可以坐他的车回去。”
话虽是这么说,几人里最胆小的陈知之虽然从刚才开始就在狂炫瓜子,而且之前还吐槽过这个魇境已经很努力地不想让别人进去了,但仔细想过之后,还是决定要进去。
都是成年人了,而且确实也都是相当优秀的学生,千里迢迢有备而来,身上都有些保命的本钱。
因此只是又强调了一下量力而行,遇到意外及时撤出,然后也就不再废话,几人动身走进了宫殿。
他们从山洞里出来的地方正是一个宫殿房间,只是因为入口坍塌,所以一出来就是废墟,走过废墟就直接到了谷底。
看样子,是要从最底下往上走了。
他们先在这一层的宫殿里转了一圈。
一间间房间互相隔开,中间只有窄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空荡荡的墙壁。
有的地方墙壁破损,可以看到里面露出来的主要是岩石,岩石外掺杂着干草、木材和泥浆,在石墙外面裹上了厚厚的一层墙衣,墙衣涂成血一样的红色。
正当他们快要转完底层一圈时,何忍冬再次眼尖发现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颗头,从脖子那里断开,很随意地扔在一堆石块里。
几人上前去查看,发现这颗脑袋脖子断开的伤口也和之前那具尸体一样参差不齐,仿佛是硬生生拧下来的。
脸上的表情极度恐惧狰狞,仿佛在死前见到了很可怕的东西。
脑袋里面已经全空了,什么脑髓、脑浆,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陈知之刚嗑了一颗瓜子,木然道:“……这是不仅吸果冻,还特么舔盖儿啊。”
众人:“……”
举一反三,舟向月对这小姑娘刮目相看。
就在这时,远处有说话声传来。
众人顿时警惕起来,只见从那边地面逐渐走上来两个女子,似乎是从地下室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