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尘念当归
那与风澈灵魂羁绊如此之深的红光,正是风澈前生的武器“尘念”。而尘念的由来,只不过是风澈抽出的自己魂魄中的戾气。
其实,说来可笑。
世人皆知风澈当年一意孤行叛出风家拜入姬家门下,众说纷纭中,有人怀疑他与姬水月达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受了姬水月万千恩惠,否则为何他甘愿放弃这大好前途,硬是要成为姬家客卿。
然而,他风澈,确确实实,是心甘情愿放弃风家道子的身份,一步一步踏入姬家的大门的。
却不是因为受了什么贿赂恩惠。
只是他走上这条路开始,就回不了头了。
他出了风家大门,便如风行舟所说,他与风家再无瓜葛。
甚至他动身前往姬家寻找炼心路的路上,都顺风顺水,就如同命中注定一般,他踏入姬家地界,炼心路的门就对着他轰然大开。
这一脚踏进去,便注定了他受尽万人唾骂指责的一生。
外姓人想拜入姬家,须通过姬家祖辈留下来的炼心路,越是坚定想入姬家大门的人,炼心时间越长,也说明其对姬家的忠心。若通过炼心,可根据其忠心程度分配权利,若不通过,则肉身化为炼心路上的一具尸骨,灵魂锁在炼心路,永生永世也不得入轮回。
风澈这一入,便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百年炼心路。也正因为如此,他出炼心路那天,此地冤魂绝迹,凶兽屠尽,姬水月亲自出面迎接,授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姬家客卿之首。
炼心路戾气凶蛮,锁了无穷无尽冤魂狰狞索命,关了成百上千凶兽吞噬血肉,还有无边无际的黑暗蒙住人心。
受此百年熏陶,纵是铁石金玉也会浸满戾气凶煞,何况是拥有血肉之躯的人。
风澈后来杀到麻木,杀到灵魂都裹挟了血腥杀戮。
他发现自己逐渐失了心智,杀心浮现在心头时,他就丧失了理智,随后的记忆便会一片空白。每每醒来,看见自己身边躺满了凶兽的尸体,才恍然猜出自己的所作所为。
那些尸体,并非他一贯的一击毙命,而是极其细心费力地,将阵图打入凶兽体内,或是离火,自五脏六腑燃到骨骼血肉,只留下一副空空的皮囊;或是巽风,在体内卷起风盘,筋骨灵脉倒行逆施,爆体而亡;或是震巽木,自内脏抽根发芽,贯穿全身,在七窍中生长而出,直至吸尽了养分,尸体成为一具干瘪的骨架。
手段之残忍,让人发指。
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下去,那样即使他通过了百年炼心路,也注定成为姬家门下的一台杀戮机器。
其实姬家想要的也只是杀戮机器而已,靠拼杀换来逆天改命的说法,只不过是姬家祖祖辈辈传下来骗人的说辞。他们怎么能甘愿让外族人在清醒状态下掌握到核心的权利。
但风澈,他必须握住姬家命脉,在姬家取得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在一片幽暗中坐下,从灵府中揪住了自己的灵魂。
剥茧抽丝,历尽整整三百六十个日日夜夜,逐渐将灵魂分成无数缕,在每一缕中过滤出其中的戾气。
其过程,无异于将灵魂击碎重组。
“尘念”便如此凝聚成红线的模样。也正是因为它是风澈灵魂的一部分,风澈才可以用它同时启用多个阵图,一心二用。
银铃“何夕”,是他镇压“尘念”的武器,两者结合,方能为他所用。
如今银铃“何夕”不知所踪,有人想利用“尘念”复活他,“尘念”性本凶戾,吞噬魂魄壮大己身几乎是它的本能。又因为它在风澈身旁陪伴了百年,或许耳濡目染或许天赋使然,它把风澈性情学去了大半,简直可以说是,惟妙惟肖。
风澈正想着如何让尘念把吸进去的几道魄吐出来,突然腰间被一双手臂紧紧环住,像是怕极了他要消失一样,勒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身后之人微微沉下头颈,将下巴搭在了他的肩上,温热的气息在耳侧吞吐,激得他从耳廓麻到尾骨。
风澈将手搭在那人的手腕上,刚想扯开,一滴温热滚落在他耳朵上,沿着耳廓一路滑落逐渐变得微凉。
风澈愣住了。
身后之人暗哑哽咽的声音传来,似经历了无尽的沧桑与凄凉,终于化作一句短短的叹息:“你,回来了……”
那句话在空中短暂地停留,钻进风澈耳中,又穿行进他的脑海,如同洪钟大吕,一遍又一遍地敲击着风澈的理智。
姜临,他……怎么哭了……
风澈站在原地,保持着一个姿势,指尖与手腕触碰的肌肤传来滚烫的温度,他默然地吹了一会儿冷风,渐渐冷静了下来。
姜临如此失态,并非是认出了自己,分明是还未从幻境之中走出,才将自己错认成了谁。
被“尘念”盯上掌爱的非毒魄,姜临确实是将深情刻在骨子里的妙人啊。
风澈如此冷静地想着,不知为何有些不明不白的燥意。
他未来得及抽开身子,许承焕的大嗓门在巷口响起:“卧槽!!!”
这一声,贯穿巷头巷尾,回音在风澈耳朵里响了好几次。
风澈猛地想要抽离出来,拽住姜临的手腕竟没拽动,反倒被他搂的更紧。
他转头看过去。
刚刚大叫的许承焕嘴巴还张着,下巴也没收回去,足够塞个鸡蛋。
宋术抱着小姑娘,捂着她的眼睛,自己眼睛反倒瞥来瞥去。
白冉冉一手抱着剑,一手拽着看上去已经从幻阵中清醒、但明显亢奋过头的姜思昱,不让他乱跑。
反倒是季知秋快步走上来,不确定地问道:“风兄”
风澈揪住姜临的衣袖,快速瞟了一眼身后,轻咳一声,倒是反客为主镇定自若起来:“你们少主中了幻境,此时神智不清。”
众人连忙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别开脸眼神四处乱瞟。
风澈两手交叉,扬起下巴,压下心底的不自在,声音带了些许愠怒:“都看什么呢?还不照顾好你们少主?我要去镇压那吞人魂魄的东西!”
众人慌忙围上来,几人合力才将姜临撕下来。
风澈心中叹气,几百年不见,剑骨大成,这力气,几个人拉着才松手,真是畜生啊……
刚刚姜临泪眼朦胧仿佛是错觉,他站姿笔直如松,只是浑身收敛了剑意外放的锋锐,幽邃的眼盯着风澈出神。
整个人透出一种,还没出幻境的投入感。
风澈心底猜测得到了佐证,懒得理自己莫名其妙又烦躁起来的感觉,发泄似的理了理腰间被姜临揉皱的腰带和外衬,将在地上瑟缩成一团的“尘念”四周的乾字囚笼解开了。
没认出亲爹,企图夺取亲爹魂魄,又被亲爹揍了一顿,数罪并行,“尘念”整根绳陷入了任人宰割的咸鱼状态,缩回正常的发带粗细长度,然后直接装死不动了。
风澈面无表情,一记眼刀过去,这货顿时滚起来示意自己还活着,摇尾巴晃脑袋,就差吐舌头汪汪叫了。
他像往常一样接入“尘念”的灵识,却不知为何以往与他心思互通的“尘念”像是被什么咒法禁锢了语言表达能力,死活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听见它断断续续的呜呜声。
不仅如此,他不管如何下发命令,“尘念”它自己也吐不出来吸进去的四魄,风澈万般无奈地将“尘念”捡起来,它立刻撒娇卖萌,细细软软的一团顺着风澈手指爬上去,绕在了风澈手腕上。
一旁的姜临似从幻境中走出了,他按了按眉心,扫过众人,目光轻轻落在风澈身上一瞬,又转到姜思昱身上:“你们怎么在这儿?”
一般来说,失一魄只会丧失该种魂魄掌管的情绪,短期内的生存还是可以维持的,只是性情会发生改变。
姜思昱失了掌惧的吞贼,脱离了从幻阵里面刚醒过来的迷茫,此时恢复清醒又极度亢奋,可谓是狗胆包天,他收敛起平日里看见姜临时恭敬的表情,冲着姜临挤眉弄眼,嘴上的话更是答非所问:“叔叔,所以说他们传的你喜欢男人是真的?”
他这一句,四周众人都惊了。
姜临撩起眼皮,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白冉冉偷偷踢了姜思昱一脚,暗示他别说了。姜思昱狐疑地回头看他:“白冉冉你有病啊?没事儿踢我?”
姜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白冉冉畏畏缩缩地别过脸。
已经没眼看姜思昱了,自求多福吧。
姜思昱一拍大腿,像是吃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瓜,惊喜到不能自己:“叔,你抱人家风临我都看见了,”风澈上前一步,拼命捂住姜思昱的嘴,没想到这孩子手劲还挺大,左扭右扭挣脱了。姜思昱扒着风澈的手,像是看不见姜临逐渐暗沉的表情,继续冲着他喊:“你要是真喜欢,就领回家去,我会说服我祖父的!”
此言即出,全场肃穆,只有呼呼的风声在人群中穿梭,还有姜临背后利剑的铮鸣声愈响愈烈。
姜临盯了姜思昱一会儿,接着又看了风澈许久,久到风澈心里莫名其妙升腾起被抓包的心虚感。
终于,他听见姜临缓缓道:“你们,立刻马上回客栈,”他看着风澈的眼:“你,随我去城楼。”
他踩上自己的剑,一把揪住了风澈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在风澈背后看不见的视角,颇含警告意味地瞪了一眼姜思昱,语气却很柔和:“你们明天也要上城楼。”
风澈正处于懵逼状态,姜临已经带他踩上了城楼的砖,身后还有姜思昱作死的声音:“哇塞!我叔叔居然没骂我,哈哈哈哈!”
风澈一个没憋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姜临极淡的目光瞥过来,风澈顿时装作老实巴交的模样,缩了缩脖子的同时,偷偷撇嘴。
切,当初跟着屁股后面叫老大,现在还敢瞪老大,果然是那个什么什么“你回来了”的女人,把好脾气的姜临给教坏了。
第12章 孔雀开屏
姜临拎着风澈站上此处最高的哨岗,风澈环顾一圈,此处狭窄闭塞,三面防风,朝向城外一面视野开阔,月光自此溶溶洒落,远处朔风鼓吹,以他如今的耳力,也只能听见细微的簌簌声。
静寂,隐蔽,狭小。
风澈感叹,真是绝佳的面对面训话之地,一言不合一剑给他砍了,别人都听不见他的惨叫。
风澈盘算着怎么把“尘念”这个小崽子留下的说辞,却见把他带上来的姜临看也没看他,径直盘膝而坐,开始合眼调息。
风澈不明所以。
他站在原地静静等待姜临睁眼,站久了开始左右摇摆,心里忍不住骂骂咧咧:
什么情况
这不是虐待功臣么
他今天可是救了姜大少主,没他的话现在姜少主可是要丢了非毒魄。
虽然说都是“尘念”惹的祸……但要怪也要怪到那个偷人魂魄的姬家修士身上啊……
他悲愤地想着,虽然累了一天了,但此时身份受制于人,他只能看着姜临闭目调息,继续保持微笑。
姜临盘坐在避光处,眼睫颤了颤,终于在风澈的注视下缓缓睁开了双眸。
他眼底疲倦厚重深刻,隐在暗处只剩一点黯淡的高光在眸里留滞,他聚焦了一会儿,看风澈还站着,轻声道:“你坐下啊。”
风澈对视一眼,整个人都呆了呆,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听从命令老老实实坐在了地上。
这地方太窄,站两个成年人都显得拥挤,更别说相对坐下。
他微微收着腿,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开与姜临膝盖的接触。
风澈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
姜临似乎只是告诉他让他坐下,这会儿又合上了眼,似乎疲惫至极。
风澈暗暗接上“尘念”的灵识,骂了它八百遍,问了它八百遍,“尘念”还是那副哆哆嗦嗦的死样子,在他手腕上打滚撒泼,传回来的呜呜声像是在大声喊冤。
行吧,看样子“尘念”是一点没碰姜临的灵府,或许是姜临所中的幻阵,看破过于劳心费神了吧。
他心里稍稍安定了下来。
经过一天的奔波调查,追踪的卜术上消耗了太多灵力,此刻丹田之中灵气几乎消耗殆尽。其实他刚一坐下来,骨子里的疲惫感就涌了上来。
强撑到现在,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他复活归来,虽说只丢了一半修为已是万幸,但他的神识奇迹般地保持着当年的境界,就像是被温养至今一样。
修真界有一项常识,有些天资过人的孩子生下来便神识出众,高出身体的境界超过阈值的话,身躯为了适应神识的高压,选择靠沉睡来平衡协调,但神识这种东西,修炼起来繁复冗杂,毫无逻辑,随着修炼过程,会渐渐恢复到阈值之内。所以几乎没有人还会在筑基之后睡觉了。
然而他现在所处的情况就是,身躯灵力有限,神识超越承受阈值,即将进入婴儿般的睡眠。
他扯着裤腿的手松下来,头一点一点的,抬起的腿越来越低,最后膝盖磕在了姜临膝盖上。
风澈本身疏于锻炼,身上本来就没什么肉,膝盖更是皮包骨,结结实实撞了一下,自己一个激灵,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什么也没看清,头就慢慢歪到一边,靠在了背后的隔板上。
看样子是睡熟了。
姜临睁开眼,这会儿已经到了后半夜,月光倾斜着落在他的腿上,自然也落在了对面那人的身上。
他略略向前倾过身子,瞥了一眼磕到的膝盖,很快将目光转回对面那人的身上。
他一双水墨铺开的眼反射着月色,却似在月色的掩盖下,暗涌着某些情绪。
他看向眼前这人的手腕。
姜临看了一会儿,就见眼前之人豁地睁开了眼。
风澈磕那一下的时候就已经惊醒,心想先观察一下姜临的反应,才装睡了一会儿。
他将手腕藏进袖口,手又坦坦荡荡地摆在姜临眼皮子底下,若不留心,断然不会猜测“尘念”在眼前这只手上;若是留心,发现了,也只会被他坦荡的姿态哄骗,心底被下了“尘念”与他无关的暗示。
他未能查清复活背后的真相,纵然是姜临,他也不能在此暴露了身份。
姜临那目光如有实质,明摆着是已经发现了“尘念”就挂在他手腕上,只是盯得太久,风澈就是演的再好,也有些遭不住了。
他装作梦魇惊醒的状态,猛地睁眼,喘息了一会儿,像是才发现姜临在看他,起身行礼。
“姜少主。”
姜临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
风澈拘谨地端坐,为了防止膝盖再次触及,两只手都摆上来,轻轻揪着裤腿。
姜临看着他的脸,温和地笑了一声:“别紧张。”
风澈点头。
“多大了”
“十七。”其实是四百一十七。
“刚刚看你在睡觉,是因为神识太沉重的缘故么?”
风澈察觉到他在试探,十七岁按常理,只要不是狗啃的天赋,差不多都筑基了,而他这几天对外人设是风家放出来历练的子弟,天资自然不能差到哪里去。
筑基的修士,没理由还在睡觉。
风澈张了张嘴,有些难为情地说:“确实如此。我生来神识过于强大,襁褓时期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虽然天资尚可,但修炼到现在没想到还不能压住神识,所以家族这几年未让我去学堂就读……”
漂亮,还把为什么姜思昱他们从来没见过这张脸给圆过来了。
姜临点点头。
风澈刚刚编了一大段,微微松口气,手腕一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已经握了过来。
姜临拽得突然,风澈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宽大的袖子滑到肘关节,暴露出了一根红线。它绕了几圈松松垮垮地系在风澈手腕上,红色太过鲜艳,这样暴露在空气里,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风澈暗道不好,姜临这厮心思速来深沉,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问了一大堆没用的转移话题,见他放松,抓住间歇一击毙命。
早就发现了“尘念”不假,甚至怀疑他是布局之人也说不定。
风澈脑中千回百转,想着怎么撇清和尘念的关系,可姜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放下了他的手。
不问,不代表他不用说。
风澈努力平稳急促的呼吸,紧绷的肌肉尽量放松下来。
“刚刚它试图夺取我的魂魄,可能因为我自小灵府异于常人,就碰了壁,我才得以脱身,但是它不知道为什么,就缠上来取不下来了。”
风澈扯了“尘念”两下,这货演技不错,就像是缠住风澈非他不可的样子,死死扒住他的胳膊。
他刚想说可能是因为这玩意儿把他当储备粮,奈何不了他,于是在这儿赌气,就听姜临接了句:
“物似主人型,可能他的主人也是个犟的,为一口吃的不要命那种。”
风澈:“……”一般意义上来说,他好像被骂了。
姜临抬眼,“你是奇门风家的人?”
风澈低头看向掌心:“是,奇门风家,风临。”
姜临停顿了一下:“风临?”
风澈干脆不要脸起来:“是,玉树临风的意思。”
姜临站起身,手扶在城墙上,向远方眺望,轻笑:“倒是好名字。”
风澈真想回去掐死半个月前瞎起名的自己。
“那红线暂且取不下来,先在你身边留着,待我查清缘由,寻到方法给你解了。”
“好的。”
风澈心里乐坏了,处理的好啊。
姜临半天没说话,风澈默默望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困意袭来,歪过头再次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姜临转过身来,看见抱着双腿头歪在一边,睡得昏天黑地的风澈,他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与那红线对比,红白交织,月色下更显得晶莹透亮。
红线似有察觉一般抖动了一下。
姜临在一片幽暗里,静静地看他。
半晌,他轻笑了一声,低迷的声线恍若醇香的酒,却没有人听得见。
“二百年了啊……”
…………………………
风澈再醒过来,天已经大亮,身边的姜临不知所踪,一个修士见他终于醒了走过来道:“姜少主说,你醒了就去议事殿。”
风澈觉得这人就是故意压榨劳动力。
他简单用坎水位的清洁术清理了一下,抬腿跟着那修士进了议事殿。
他进去才发现姜思昱他们全到了。
姜思昱见他进来了,平日里没胆说,现在却不管不顾,他颇为嫌弃地打量风澈:“你怎么又睡到日上三竿啊?”
许承焕这个平日里嘴没个把门的,都痛心疾首地捂住了姜思昱的嘴。
姜临轻飘飘的目光落在姜思昱身上,虽然不含威胁意味,甚至足够温和亲切,但姜思昱还是出于身体本能一般住嘴了。
姜临微微一笑,声线柔和,甚至带着一丝/诱导:“说说吧,你们前几天都在忙什么?”
姜思昱立刻回话:“我们在查城中失魄案。”
姜临一挑眉,眯着眼盯着他:“哦?查出什么了?”
姜思昱刚想接一句“风兄没和你说么”,白冉冉就拽住了他,对着姜临拱手:“少主,我们查出城中一女子丢了伏矢魄,而昨晚风临递给我们一个孩子,如今正在客栈休息,她似乎丢了尸狗魄,再加上,姜思昱……”她迟疑了一下,然后闭上眼,心一横:“他昨晚被取了吞贼魄。”
姜临轻轻皱了皱眉头,看着风澈:“你来说说。”
风澈一拱手,眼睛盯着地面:“先是我从那富商家出来,遇见丢尸狗魄的女孩,我看她一介乞儿,无依无靠,就顺手带上了,后来寻找姜思昱等人时遇见幻阵,风临愚钝,破阵未果,害姜兄还是丢了魄。”
风澈手腕一翻,将“尘念”展示出来,“就是此物吸取魂魄,昨晚他攻击我不成,其主似乎抛弃了它,于是我没再感应到咒法的气息。但同时它也赖上我了,怎么取也取不下来。”
众人围上来观摩半天,也没发现这根细细软软的红绳有什么特别之处。
姜临看了一会儿,转过头对风澈笑:“风小友,若想让此物吐出吞进去的几道魄,恐怕要求助姜家,我这就寄信回去,看看典籍资料中是否记载过如何让吸魄之物还魄的方法。”他诚恳无比,微微带着歉意的目光传递到了风澈面前:“还是要劳烦你在这边城多住几日。”
风澈将“尘念”收起,袖子遮掩下,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掌心:“无妨,我正想帮忙抵御兽潮,无奈没有门路,如今姜少主可否准许?”
姜临微微一笑,疏朗的眉眼展开:“当然。”
风澈突然心里没来由地觉得,姜临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
笑来笑去,真的很烦。
【作者有话说】
姜少主开屏了>A<
姜思昱见风澈要留下来守城,也大声嚷嚷着要跟着留下来。
风澈有些头疼,这孩子丢了吞贼魄,如今浑身是胆,就像是解放了天性,平日里注重的繁文缛节现在完全不放在眼里,更别提顾忌礼法。
姜临好说歹说,以他追魄未遂还反倒把自己的魄弄丢了为由让他好好待着。
姜思昱就坐在地上抱着姜临大腿嚎。叫声之凄厉像极了哭丧。
姜临揉揉姜思昱的头,想拉他起来,这孩子像黏在地上一样,软趴趴的像一滩烂泥。姜临拉了一会儿,见拉起来就坐下去,索性不拉了。只是看着姜思昱,面上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风澈以为这人当了姜家少主权势滔天,自然应该多了些锐意的锋芒,结果姜临性格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柔软好欺。以往顾念着兄友弟恭,惯着那姜启为非作歹欺辱到他头上,如今侄子气人到这种程度居然还可以忍住不揍。
还以为昨晚所见,姜临言辞都带着薄刃的锋锐,性格中多了他当年一直缺少的攻击性,此时看,反倒是对事不对人罢了。
姜临还在和姜思昱讲着此行利弊,试图劝他。姜思昱压根没听进去,指着风澈,像极了被负心汉抛弃诉苦的小媳妇,声音那叫一个千回百转凄厉哀恸:“我与风兄同生共死!他是我大哥!你不能拆散我们!”
风澈眼角一抽,余光中暼到姜临似乎收敛起了笑容。姜思昱无知无觉,还在喋喋不休。当他终于嚷嚷出要和风澈“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的时候,姜临终于忍无可忍地抽出腿甩袖离开。
他几步跨出议事殿,声音遥遥地传来:“那你就明日来守城!”他顿了一下,站在门口,沉静的眸子没来由给人压迫感,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隐隐压着跃动的电光:“风小友,你和我来。”
姜思昱困惑地眨眨眼:“我叔叔咋了?”
风澈刚想抬脚跟上,听见他狐疑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回头一巴掌抽在他头上:“你叔叔为你好,刚刚丢了吞贼魄,趋利避害都不懂了,到时候不顾生死,盲目葬送了性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