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题你拿去给很多秀才、举人做,他们都不一定能破题。
而且他们还能有三天时间思考,颜令徽当场答题,别说三天,让她思考三个时辰,估计在场的人都能表达不满,并且散尽。
——尽管出这种题的霍洗马,自己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场不少学子已经开始骂人了:“好个为老不尊的老狗!这题你自己会破吗!”
有知道他底细的直接扒了他的脸皮:“肯定不会,他六十岁才考过科举。”
有的直接代了:“仗着自己是主考官,为难考生,好不要脸!许多有才华的学子,就是被你们这些不讲德行的狗官逼走的!”
吵吵嚷嚷,纷纷扰扰,将霍洗马骂了个狗血淋头。霍洗马神色反而愈发从容镇定,还笑着问颜令徽:“小郡主这题可能破?”
老皇帝不动声色地站在墙边,眯起眼睛,深深记住了这个为难自己外孙女的人。
霍洗马看了一眼小郡主,以为对方在思索,笑呵呵地试图打断她的思路:“如果想不出来也无妨,你一片孝心,也能让你进……”
颜令徽抬眼看着他,也笑了:“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可为天下法。”
“我破好了。”
霍洗马脸色骤变。
权应璋大叫一声:“好!”
霍洗马脸色更变了:“权公!”
权应璋理也不理他,自顾自地说话,给周边士子解答:“匹夫而为百世师,乃‘孔子’,一言而为天下法,乃‘孔子所说’。好!好一个‘子曰’!”
【厉害!不愧是神童!】
周围士子颇有震惊动容之色。
许烟杪继续嘴替:【这能是八岁?!】
能听到他心声的官员迅速点头。
是啊,这居然是八岁?!
人群里,刚到来没多久的邴尚书儿子眼睛亮亮盯着颜令徽,唇角不由自主带上了笑。
那天衙门里,另外那个人背后的讼师,肯定是她!
找到了!
霍洗马突然疯了:“还有一题!你有本事把这题破出来!这题就是‘〇’!《论语》中,章与章之间的标号——〇!”
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流露出来复杂的神色。
这已经不是破罐破摔了,这完全就是歇斯底里,哪怕小郡主不回答这题,也没关系了。
女驸马沉着脸,牵起女儿的手:“走,我们进考场。”
“不!”她女儿挣脱她的手,双手撑腰:“他不是觉得我答不出来吗,我非要破给他看!这个神童试,大不了我三年后再来!”
女驸马叹了口气:“你跟你娘倒是像了个十成十。”
倒也没有拦她。
霍洗马反而有些慌了。
他害怕,他害怕颜令徽真的破了出来,如果对方破出来,那他的自尊,他的人生,会被撕个粉碎。
但是,事态已经被他自己逼上绝境了。
他只能祈祷,祈祷这神童,没有那么“神”。
颜令徽没有像之前那样脱口而出,她想了足足一刻钟。
但没有人催促她,他们都在等,等这孩子创造一个奇迹。
小女孩的眉毛越皱越紧,寒风中,脸蛋越吹越红。
“圣人未言之先……”
她垂着眼睛,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地说出来。
光是这一句话,已经让一些人心脏猛地一跳,目色焦灼而急。
对对对!这个破题思路是对的!“〇”是标号,在《论语》中,常常位于‘子曰’之前!
但是还有一句!还没破完!后面理应还有一句!
颜令徽猛地抬眼,如同尖刀高抬,骤然劈下:“空空如也!”
——破题:圣人未言之先,空空如也。
学朱子的人直接拍案叫好:“好啊!圣人不言,便是空。符号无言,也是空!好一个空空如也!”
霍洗马兀地后退一步,牙齿克制不住地相撞,看着颜令徽,仿佛看到一个凶狠狞恶的邪魔鬼怪站在那里。
作者有话说:
过去塾师课训士子,多从小题发蒙。语意平正、清晰、完整的题目还比较好作,至于那些偏难险怪的,作起来就非常棘手,没有超人之才恐怕就难以下笔。明人赵时春少年聪慧,九岁时应童子试,八股文作得很不错,考官怀疑是他人代作,当场以“子曰”为题,令作破题,赵则应声道:“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可为天下法。”考官又让他以自己的名字为题作破题,赵也立即答道:“姓冠百家之首(《百家姓》第一位是‘赵’),名居四序之先。”
——《张中行全集》
更有甚者,某塾师以刻印本《论语》中章与章之间的标号“〇”为题令诸生破题,这可以说是无理之至,但竟然也有作得相当圆融的,破云:“圣人未言之先(《论语》各章的首句常常是‘子曰’,而‘〇’即在‘子曰’之前,故云),空空如也。”以“空空如”(意思是什么也没有)破“〇”,不仅合乎题意,也与朱熹“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黑夜”的意思暗合,真叫人拍案叫绝。
——《张中行全集》
第202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骄傲的小神童看着后退的主考官,反倒没有出言折辱,而是十分得体地一拱手,一作揖:“请问,主考官还有其他问题吗?”
周边名士、学士见此,含笑颔首。
“此女倒是有女士风范。”
然后又嫌弃地看了一眼霍洗马。
和某些仗着年纪大,多读几年书,欺负小孩子的人完全不一样。
只有女驸马,面上带笑的同时,轻轻扫了一眼自己女儿。
自己还不了解这人小鬼大的小机灵鬼?
哪有那么以德报怨,宗师风范,分明就是蛇打七寸,知道对方在意面子,在意名声,在意她这种神童过得好,受人尊敬。那她就更要表现得宽容大度,赢得名声,让这个主考官心里呕死,还得面上对她客客气气。
霍洗马确实快呕死了,但他只能微笑:“我没什么需要问的了,你很好,很聪明,祝你在神童试里名列前茅。”
颜令徽借着角度,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飞快地冲霍洗马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多谢主考官,我一定会名列前茅的!”
霍洗马差点失态,哪怕努力克制住了情绪,脸也拉得老长,一脸苦相:“郡主请进考场。”
颜令徽一点也不淑女地来了个露齿笑,然后转过来,表情平静且平淡,好像一个大人,对女驸马说:“爹,还有一些时间,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女驸马听罢,蹲下去,平视她的眼睛:“我离开辽东前,你娘托我和你说,你居然敢留一封信就离家出去,等找到你了,一定要把你吊起来打。”
颜令徽那副小大人样子一下子就裂开了,她自己撸起袖子,露出手掌,咬着牙:“能不能等考完神童试再打?现在你先打一下手掌,收点利息。”
——因为神童试是不需要纸笔的,而是类似于面试,考官出题,神童口答。
颜淳看着女儿这幅样子,却是抿嘴一笑:“但是,我却知道,你娘其实想说的是:做得好!你是我和你娘的骄傲。”
“诶!!!”
颜令徽惊喜地扑进颜淳怀里:“爹!我一定会考第一的!”
颜淳抱住她,正要笑着说“我相信你”,就听到女儿在她怀里轻轻地,用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说:“以女子的身份。”
小孩子的声音朝气蓬勃,充满着少年人特有的无畏,她的所作所为也是那般英勇。
颜淳瞳孔微微放大。
什么时候?这孩子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是女扮男装?
颜令徽退出她的怀抱,退后两步,挥挥手:“爹!我去啦!”
你遗憾的,娘遗憾的,女儿来补足。今天我就要以女子的身份,而非女扮男装的身份,去堂堂正正地参加科举。
她要赌一把,她考过后,皇帝外公到底是会剥夺她的功名,还是会只是给她一个诰命作为奖励,亦或者……让她入仕。
人生在世,总是要赌一把的。
颜令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赌对,但是霍洗马绝对是赌输了。
——他被锦衣卫查到过往的不孝,老皇帝大怒,说对方自己就不孝顺,还敢用孝顺来要求郡主。
既然自己做不到孝顺,就不要养孩子了,省得以后帮国家养出来不孝顺的孩子。
老皇帝直接下令,将霍洗马的儿孙直接赐给霍家其他和他同宗但没有儿子的人。并且对霍洗马施以腐刑。
以上,是许烟杪知道的版本。
连沆比他知道得还少:“啥?阉了?!”
许烟杪深吸一口气,尽量用缓和的语气说话:“对,下手又快又狠,陛下当时还说……”许烟杪顿了顿,粗着嗓子学起了老皇帝的音调:“你以为你裆里有根肉棍子就是男人吗?男人顶天立地,你既不孝顺母亲,也不能为妻子遮风挡雨,算什么男人!就和太监一样。但凡你能有点本事,也不至于让母亲媳妇吃那么多苦,还把照顾母亲、孝顺母亲的责任全丢给妻子!你那是丢给妻子吗!你那是丢脸!反正脸也丢了,下面那张脸也别要了吧。”
“然后就……”
“对,然后就腐刑了。”
连沆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捂了一下裆。
虽然他不会干霍洗马那些事情,但同样是男人,这时候还是有一些感同身受的:“那他现在……”
许烟杪看见他这个样子,又宽慰他:“没事没事,虽然一些重要东西没了,但人还是官,陛下没有罢他官职。”
连沆看着许烟杪,许烟杪也看着连沆。
互相看了半晌,许烟杪茫然:“怎么了?”
连沆嘴角抽了抽:“许郎,你真的觉得,他相当于成了太监,却还保留官职,是什么好事吗?”
许烟杪呆呆地盯住他,突然反应过来:“啊!你是说,他残缺了,而且还残缺得众所周知,处于熟人之中只会让他煎熬?”
连沆干巴巴地说:“显然是的。”
许烟杪眨眨眼睛。
显然,许郎很谨慎,没有表达什么。
但是吧……
【老皇帝确实挺会对症折磨人,把人阉了还不算,还让人家受尽煎熬,自动放弃事业——那可是追求了一生,六十岁才拿到手的事业啊,皇帝没有因为你不孝罢免你,你自己怕被嘲笑主动辞职。】
【虽然也能理解吧……】
【反正还是得再沿袭之前的决定,谨小慎微。绝对不能觉得自己是宠臣,也不能觉得自己特殊,历史无数次告诉我们,哪怕是宠臣,想要不出事,也绝对不能恃宠而骄。】
【加油!许烟杪!想想霍洗马的命根子!你可以的!】
连沆嘴角抽了抽。
但是吧,就许郎这个漏斗心声,再谨慎也没用。
【如果命根子还不够,想想天统九年那一回,老皇帝自己向全国官僚征求意见,说他们可以畅所欲言,指出他的过失,有官员指出来了……我看看,那三点是什么来着?哦哦!分封太侈,用刑太繁,求治太速。蛮中肯的,老皇帝大怒,直接把人关进刑部大牢!直接关到死。】
【嘶——】
【还好还好,以前老皇帝说的那些“朕不治你的罪。你放心说”,我一次都没信过!我真棒!】
连沆默默抬手,捂住了耳朵。表演了现实版的掩耳盗铃,因为心声是可以直接传进耳朵里的,别说拿手捂,塞棉花都没用。
二人不远处的一处酒楼包厢里,老皇帝正好陪窦皇后出来看看窦前丞相:“……”
窦皇后在心里叹气,也没说什么。
老皇帝也不管大舅子还在了,龇着牙:“臭小子,白对你那么好了,别人和你能一样吗!”
——反正他是不觉得自己那么罚那个官员是有什么错的。
他是说了可以让人畅所欲言,但也不能是这样畅所欲言啊!
从他儿子一路指责到他本人,这是为人臣子应该干的事情吗!
窦前丞相没有做声,十分安静。他大致是猜到可能又是许烟杪说了什么,但他确实什么也听不到了。
——在这方面,他这个妹夫十分固执和坚持,只要离开了朝廷,谁也不能听到许烟杪的心声。他把这东西当成权力的延伸,当作珍宝一样守护,谁也别想破例,谁也不能染指。
尽管这个珍宝,总是不省心:【还有还有,老皇帝在宫里挂了千古唯一一个女皇的画像,有大臣上谏,让老皇帝把画像撤走,直接被罚跪在午门外一整天。】
【诶?等等,这个……也不知道算不算。】
【站在我的立场上,我肯定觉得那个大臣是多管闲事啦……但是好像站在大臣立场上,他担心后宫妃子学那位女皇,篡了老皇帝的江山,好像也说得过去?】
【那这个先跳过。】
【不过,跪一整天……嘶,我要不要以后搞点棉垫垫在膝盖上啊?】
连沆更加用力捂住耳朵。
我不知道陛下在后宫干了什么!
我更不知道许郎想要在膝盖上垫垫子,等需要下跪的时候作弊。
我什么都不知道!
酒楼包厢里。
老皇帝也假装没听到许烟杪的作弊思路,咳嗽一声,对窦前丞相说:“山柏啊,我们来谈一下正事吧。”
窦前丞相:“……”
他就知道,说什么感念他很久没见妹妹了,特意带皇后出来让他们见上一面,都是假象。皇帝的体贴,背后肯定藏了巨大的锅,需要一个人来背。
窦青慢吞吞抿下几口温热的豆浆,慢吞吞地放下杯子,慢吞吞地说:“陛下请说,臣一定尽力去办。”
老皇帝假惺惺:“舅兄说的什么话,舅兄都致仕了,又一把年纪,再有事情,哪能让你亲自去啊!”
窦前丞相:“!!!”
舅兄都叫上了?!
窦前丞相跺了跺脚:“陛下,不论什么事,臣一咬牙也就去做了,就算致仕了,臣这条命也是你的。但是,臣家中人实在无辜!能不能先让臣将他们安置好,隐姓埋名……”
老皇帝又咳嗽一声,给他一杯又一杯地倒豆浆:“倒也没到这个地步……”
窦前丞相低头看了一眼续上的豆浆,沉默了一会,直白地问:“陛下还是直说吧,需要臣去做什么牵连九族的事。”
“舅兄多虑了。”
老皇帝义正词严:“你的九族,也是皇后的九族!”
老皇帝:“朕想向地方大户、富豪勋贵收税。”
窦前丞相二话不说,快入土的老骨头了,当着皇后的面,抱住老皇帝的大腿哭得撕心裂肺:“陛下!臣不想百年之后被掘坟,你看这事要不还是换个人做吧!”
作者有话说:
一些历史小故事:
老朱是一个很“狠”的人,比如说,有个大臣叫曾秉正被朱元璋罢官了,他说自己穷,回不了家乡,直接卖了自己四岁的女儿换路费。
老朱觉得他是故意的。就是那种……你不是把我罢官吗?那我就罢官,但是我没钱回家乡,只能卖女儿——故意恶心老朱。
然后老朱暴怒下直接把人阉了()
(老朱虽然有很多我觉得糟心的事,但这事实在干得漂亮)
(可惜史书上没有记载那个四岁的小姑娘有没有被找回来……)
顺便,老朱绝对是一个复杂的人,不是非此即彼的。
他是个直男癌,但是如果有女的很有才华,他照样会让对方当女官。
他不喜欢后宫干政,但是宫里悬挂了武则天的画像,有大臣谏言让他取下来,他还不肯()
【想想天统九年那一回,老皇帝自己向全国官僚征求意见,说他们可以畅所欲言,指出他的过失,有官员指出来了……我看看,那三点是什么来着?哦哦!分封太侈,用刑太繁,求治太速。蛮中肯的,老皇帝大怒,直接把人关进刑部大牢!直接关到死。】
——这倒霉孩子,参考了山西平遥儒学训导叶伯巨(是的,就是老朱时期的)
臣观当今之事,太过者三:分封太侈也,用刑太繁也,求治太速也。
——《明史》
后宫挂武则天的图像这事,参考:
又尝谏宫中不宜揭武后图。忤旨,待罪午门外竟日。帝意解,赐之食,即命撤图。未几,谪寿州,卒。
——《明史》
“……”
窦前丞相看了老皇帝一眼,站了起来,弯腰拍拍膝盖上的灰尘,低声问:“对地方大户、富豪勋贵收税这可不是简单就能推行的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大多数人会认为土地兼并才是一个大一统王朝灭亡的根源,实际上,收不上税才是。
每个王朝到了末年,各地官员豪绅盘根错节,各种偷税漏税想办法不交税,朝廷收不上税就没有钱,没有钱就没有军队,没有军队就没办法度过各方动荡。
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
天命所归,上天眷顾,都是忽悠百姓的,老皇帝心里一直清楚,他能当这个皇帝,并且能够一直当下去,靠的就是他能指挥的士兵多。
“山柏,你记不记得梁武帝?”
窦前丞相稍微想了一下,立刻骇然:“陛下!你——这真的不行,国中情形还不到武帝那般恶劣时候,如今还是开国,若如武帝那般,不交税的地方豪强直接抄家灭族,过于酷烈,到武帝末年,也差点压不住民间的沸反盈天。”
窦皇后端坐在一旁,随着丈夫和兄长的探讨,清晰且冷静地回忆起与梁武帝相关的事情。
那是一个比较罕见的时代,从梁太祖开国后,往下数第五任皇帝,就是梁武帝时期。
经由前面几个皇帝的积累,给他留下了充盈的府库,助他成就盛世。但同时,也给他留下了大量豪族与被豪族兼并的土地。
之所以会是这样,是因为当时的豪强居然可以自己铸币。而穷苦百姓只能用自己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去换豪强手里的钱币。如果粮食不够,只能卖地。而豪强,想有多少钱就有多少钱。
这就导致梁朝才第五任皇帝,就进入了王朝末年才有的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景象。
好在,梁武帝有刀子。
——他直接任命酷吏。简单粗暴地将豪强治罪,抄家灭族,抄出来的大量土地再重新分出去。轻易地缓解了土地兼并。而大多数王朝末年之所以没办法那么做,就是因为皇帝已经指挥不太动军队了。
而……天统大帝,他也有刀子。
甚至作为开国皇帝,他的刀子是最硬最锋利的。
“陛下。”窦皇后难得插嘴,满脸严肃:“陛下莫不是要动用酷吏?”
回应她的是丈夫迟疑的眼神,以及斟酌词句的神态。
包厢里的气氛古怪起来。
一道声音突然飘进来,兴致勃勃,带着格格不入的朝气:【我知道啊!锦衣卫!!!】
【那可是皇帝手底下知名的恶犬,想让他咬谁就咬谁,想让他造什么罪名就能造什么罪名!】
有锦衣卫听到这声音,差点哭出来。
我们没有啊!我们忙着造假,伪装自己消息灵通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去罗织罪名。
而锦衣卫指挥使却是嘴角忍不住上翘。
他一直担心锦衣卫的定位,如果是为了搜集消息,成为皇帝监视天下的耳目,固然很好,但在权力上,未免有些单薄了。
可是,酷吏不一样。
尽管酷吏大多数下场很不好,可他们活着的时候,一个个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鼎盛时期,就连丞相都不敢轻易得罪。
风光个二三十年再惨烈死去,和不功不过,平平安安过完一辈子,他宁愿选前者。
窦皇后却是一惊。
而老皇帝已然高兴起来。
灯下黑啊!他都没发现自己身边已经有一群现成的酷吏人选了,只需要再加一些权力——比如锦衣卫原来掌侍卫、缉捕、刑狱之事,如今再允许他们把刑狱之事绕过宪司,专呈皇帝,并且,能够直接逮捕、拷问犯人,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对此无权过问。
如此一来,完美的酷吏人选就出现了。
至于对锦衣卫的限制,他也有了粗浅想法:再设立一个机构,用来监视锦衣卫。
不过,现在先把锦衣卫转型再说。
“妹子你猜的没错,我确实想要重启酷吏。”在窦皇后不赞同的目光中,老皇帝慷慨陈词:“妹子你可还记得前朝天波年间,朝廷推行方田均税之法——咱是后来建立新朝后才知道,原来这个法,是想要按土地肥瘠征税,且把田地土质分为五等,有钱人家肥沃田地多,多交税,没钱人家肥沃田地少,少交税。然而,在此之前,咱一直以为那是恶政。”
“这都是因为地方官员阳奉阴违,将山林归纳为当地百姓的旱地,将溪河水洼记作水田,也归给百姓。使得他们承担更多的赋税,却没有多少田地。而真正田地多的富户,其土地反而越量越少。”
“但是倘若有酷吏,他们就很少敢这么做了。”
为什么呢?因为酷吏可以不走流程,不讲证据,直接把人下狱。如果等酷吏发现你这个地方政策好像不太对的时候,他不需要讲证据、讲流程,直接雷霆一击,用下狱和杀人来震慑天下。
而且,如果国库告急的时候,只有酷吏能用非常手段搜刮财富。
——当然,酷吏有用,仅限于皇帝手里有枪杆子的时候。没有枪杆子,你人再暴虐也没有用。
说着说着,老皇帝想起自己家以前被狗官、贪官污吏欺压的经历,语气要多森冷有多森冷:“而且,朕还设了限制,锦衣卫只能用来针对官员士大夫,非必要情况,禁止捉拿普通百姓。”
窦皇后的目光更加忧虑了。
她一直都知道,她的丈夫——天统朝的皇帝,从底层爬上来的君主,因着过往经历,灵魂深处深深印上了“憎恶官僚”的烙印。
哪怕他自己已经是最大的官了,但他还是会不由自主用憎恨、排斥的态度去面对他那些大臣们。
“五郎。”窦皇后试着去劝:“你可还记得‘模棱两可’的典故?”
——梁武帝时期,重用酷吏,使得君不信臣,臣不信君,大臣们虽然做事很有能力,也不敢糊弄梁武帝,但是他们养成了一个习惯,但凡有人询问他们问题,绝不正面回答。
若是一件事可以做,就含含糊糊说:感觉可以做,但是又感觉有些不太行,先看看。
若是一件事不可以做,那也不要直接说不行,还得含含糊糊:这么做好像可以,那么做好像也可以,好像不做也可以。我思考一下。
于是,成语“模棱两可”便出世了。
但大臣讲话这么似是而非,长此以往,于国不利。
老皇帝当然知道这个典故,他也知道窦皇后想说什么,但是……
“我需要一把快刀。模棱两可也无妨。”
窦前丞相很谨慎地问:“陛下认为,我能当这把快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