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少卿艰难地扯动嘴角,试图笑一笑,但实在笑不出来。
此刻,他万分庆幸李石虎听不到心声,不然也太尴尬了。
——虽然估计以后也要知道的。
但到时候至少不用担心被扔去做汤。
李瑛咳嗽一声:“爹,这个不重要……”
“哦哦,对对,说个重要的,你娘怎么样了?”
“阿娘她一切都好……”
【好得很呢!改嫁了!】
李瑛:“……”
李石虎浑然不觉,他和母亲一向感情深厚,此时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带着点犹豫地问:“还有你奶奶……”
“奶奶也好!”
【你娘被你媳妇带着改嫁了。你媳妇倒是个好人,永保四年那会儿,兵荒马乱的,眼看着这个国家要不行了,见到太常少卿对她痴心追求……】
老皇帝注意到了太常少卿已经学着之前许烟杪的样子,死死捂着脸。有些惊讶地挑眉。
看不出来,自家太常少卿还挺纯情,被当众揭露情史直接羞得不行。
一边感慨,一边端起水杯。
【就和他说:“我改嫁要带我婆婆。”他就撺掇他那个鳏夫爹把人家婆婆娶了。】
“噗——”老皇帝一口水喷了出来。
许烟杪没注意到这边,许烟杪在感慨:【你前妻做人真没得说。现在婆媳俩继续当婆媳,处得跟亲母女一样。】
——李石虎的娘亲是他爹的继室,小了他爹四十岁。
太常少卿死死捂住脸,打死不抬头。
李瑛又是咳嗽一声:“我娘……我娘挺好的,她改嫁了……”
“改嫁了?”李石虎一怔之后,却也欣然:“改嫁了也好,不然她一个人带孩子,奉养公婆,也太辛苦了。”
李石虎又问:“那你奶奶呢?”
“奶奶……奶奶也挺好……”李瑛僵硬地笑了两声:“当年……娘她是带着奶奶一起改嫁的。”
李石虎先是十分意外,随后红了眼眶:“你娘她人真好……你继父家也是好人,连媳妇的前婆婆也一起帮忙养了。”
李瑛低头,脚尖在地上滑了又滑。
没有人告诉可怜的石虎,他突然间多了一个异父异母的好兄弟。
大家生怕需要自己说话,都在低头猛喝汤,一锅汤特别快就见底了。
李石虎正要说什么,老皇帝从椅子上站起来:“石虎啊,陪我走走吧。我看一下你们这个部落。”
李石虎立刻把自己想要说的话丢去脑后,中气十足地:“唯!”
“许烟杪你也一起。”
“啊?哦!好的陛下。”
许烟杪放下汤碗,擦了擦嘴,起身。
同时也有好几个大臣吃够了,腆着脸跟上来。
出了门,老皇帝指着不远处一个好似有不少白痕的峭壁问:“这是做什么的?”
一边问,一边走近,便见到白痕上面有中原文字,明显是用尖石头刻画的。
李石虎脸上的表情复杂起来:“我们怕回不去了,怕忘记我们的文字,就在这个石壁上刻字。”
老皇帝一愣,嘴唇动了动,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石壁上最靠近他们的一行字是:
‘今天我爬上最高的树,看不见长安。’
李石虎指着它说:“这是队子里叫‘六子’的人写的,当时我狠狠骂了他一顿。万一摔下来,就没命了。”
‘娘!我会切菜了!’
李石虎指着它说:“这是元贵写的,是个小卒,以前连生火都不会。”
‘铁剑锈了。’
李石虎微微一笑,只是笑容有些复杂:“这是英弟,是我的副将,铁剑是朝廷发的,后来风吹雨淋,山林里又很难保养,就锈了。”
‘将军,我想吃大米……’
李石虎抿唇,微微扭头:“国俊,是个年轻的小伙儿,南方人,前些年死了,死前握着我的手说想吃大米。东北方的山里哪能种稻啊,他终究也没吃成。”
那一道道字痕,是背井离乡之人的精神支柱,士兵们的文化水平其实不高,很多人要么连字都不会写,要么写字缺胳膊少腿,李石虎和军里其他会写字的人就一个一个地教,慢慢地,让华夏的文字在大山里生根。
老皇帝站在石壁前,分明没喝酒,却有些微醺了。
“可有坟?”户部尚书问:“我想给他们敬一杯酒水。”
有自酿的酒。迷路进山里野人部落后,一个兵士提供了自己家的酒方和酿酒方法。
“但是我不算特别会酿酒,试了好多年才从难喝酿到好喝。”那士兵好像想到什么,打了个寒颤:“如果我爹我娘知道我一开始把酒酿得那么难喝,粮食都糟蹋了,肯定会抽棍子打我。”
他这么说着,却是笑的。
老皇帝接过酒杯,认认真真在部落角落坟堆前,倒了一杯酒。
然后回过头,对着这些野人官兵,郑重地许诺:“你们一定能出去。朕是天子,金口玉言。”
这个山谷都欢喜起来,野人官兵们喜气洋洋地挂起好多只兔子在竹竿上,后面是一面面鼓,兔子惊慌地蹬动后腿,蹬在鼓面上。
“咚!咚!咚!”
鼓声回荡在山谷中,木头和树枝丢进火堆,噼里啪啦地一响,火焰猛然升高,野人和官兵们围着篝火,口中乌拉乌拉地乱叫,好像在庆祝。
峭壁上有个高处的通风口,月光斜着照进来,草绳与兔子的影子在山壁上晃来晃去,晃在野人官兵们的笑脸上。
他们没人去问皇帝和大臣,有什么凭证能保证一定能出去,他们只是想怀抱希望,高兴高兴。
铁锅高高架起,锅里汤汁翻腾,肉块沉浮,香气四溢。
庆祝的舞蹈跳完了,汤也煮好了,一人一碗,分得很快。
老皇帝赞许地说:“这肉很鲜嫩。”
比那柴柴的鸡肉好。
李石虎高兴地说:“能讨陛下喜欢是它的福气!这玩意可难抓了,特别机灵,滑不溜秋……”
老皇帝点点头,又咬了一口肉在嘴里,又拍了拍李石虎的肩膀。
朕不能告诉你在位的有白泽神兽,但是,你且等着吧,这片山脉,一定能走出去,故土,一定能回去。
说到白泽……
老皇帝看看许烟杪,对方正捧着碗喝肉汤,长睫毛一眨一眨,显得特别乖巧。
老皇帝颇有些PTSD,看到许烟杪在认真喝汤,还有些欣慰。
看来今天可以好好吃个晚饭了。
【哇!这位李指挥使的西域迷路之行真有趣啊!】
老皇帝微微点头。
嗯,关注旅途,也是一个打发时间的好做法。
正好,他也听……
【还想要把人煮了吃呢!】
“?!”
老皇帝瞬间扭头,差点扭到了脖子,盯着那被架起的大铁锅,锅里滚滚的热汤看,表情变得十分诡异。
那口嚼烂的肉含在嘴里,一时间不知道该吐出来,还是该咽下去。
李石虎没有看出来,他还在十分热情地说:“而且,是今天刚抓到的,新鲜的!现杀的!陛下放心,血还在那边!”
手一指,远处一块地面果然是血淋淋一片。
老皇帝:“……”
瞳孔微微震动,拿筷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难……难道?!
永昌侯“哇”一声把肉吐进袖子里,他动作非常快,没让人看到,然后一杯一杯喝水,水都喝了三大杯了,才缓过来,但心里还是发毛,对着李石虎:“你……这……我……这肉……”
李石虎不解地眨眨眼睛:“这肉怎么了?”
低头嗅了嗅,夹起一筷子咬了一口,咽下去才说:“挺好的啊,煮熟了,嚼起来也不老。”
【啊?这羊肉怎么了吗?】
许烟杪嚼着肉,满脸茫然。
皇帝和一众官员:“……”
是羊肉你不——
哦,等等,人家也没说锅里煮的就是人肉了,是他们自己应激了。
老皇帝闭了闭眼。
冷静,冷静,深呼吸,再深呼吸。
好!冷静下来了!
老皇帝睁开眼,给永昌侯使了个眼色。
赶紧把羊肉这个话题结束,让许烟杪继续去关注西域迷路之旅——重点是,那个“想把人煮了吃”是怎么回事!
永昌侯会意,哈哈笑了两声,强行解释:“我刚才吃的这块肉感觉特别咸,是不是放了盐后,没有搅拌到这里,齁死我了。”
“原——”
话没说完,突然一道黑影从旁边下钻出来,一把抱住皇帝大腿:“皇帝陛下!皇帝陛下!饶命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玩意儿?!”老皇帝一惊,下意识抽脚,用力抽都抽不动,定睛一看:“这里怎么会有夷人?!”
还是黄色头发绿色眼睛的?
李石虎赶紧站起来领罪:“是臣失误,让他惊扰了圣驾,臣万死!”然后赶紧就要把人拖走。
那夷人死死抱着老皇帝大腿不放,力气大到李石虎都拽不走。
这人用一口僵硬的,带着西域口音的汉话喊:“皇帝陛下!我愿意认大周为主!我愿意!我真的愿意!我是回鹘的王!求求你!给我一个认主的机会吧!”
——他也以为如今还是周朝。
老皇帝也没反驳他,只是看向李石虎:“怎么回事?”
李石虎脸上浮现出一丝挣扎的神色,随后,垂着头丧着气:“臣本是想等陛下千秋时,将他献上当贺礼——此人对使臣不敬,对大周不敬,傲慢无礼,此前不但不愿臣服,还想将臣等扣留在回鹘,臣便带着兵闯进王都,将他绑走了。”
然而那夷人惊恐地叫着,继续死死扒着老皇帝的大腿不放:“撒谎!魔鬼!你这个魔鬼!”
——魔鬼乃古时即有之语,或是佛教的“说五方逐魔鬼”,或是道教的“束魔鬼于真文”,形容其是害人的恶鬼。
中原人将这些词汇通过丝绸之路散播,夷人便也懂得了魔鬼的含义。
李石虎看他这样子,不解地眨眨眼:“不就是今天把你关了起来,也没必要……”反应这么大?
他自认自己从来不虐俘,哪怕是当初迷路时,士兵们有一口吃的,都尽量给这国王塞一口,在野人部落这几十年,他平时也不绑着他,只是守着不让他逃跑而已。
也就是陛下来的这天,为了他那点儿私心,他才把人关了起来。
李石虎都不懂,其他人更不懂回鹘王在害怕什么了。
许烟杪看了李石虎两眼,走多看了回鹘王两眼,转回脸,闷头吃羊肉。羊肉底下是压得严严实实的一碗麦饭,就着羊肉吃了好几口。
【感情这人完全忘了,迷路途中威胁回鹘王的话。】
大夏君臣十分好奇。
威胁了什么,居然能让一个王害怕成这样。
老皇帝低头,回鹘王正抱着他的大腿不放,一把鼻涕一把泪。
“……”
至于吗?
【不过回鹘王倒是记得一清二楚,毕竟,谁被威胁自己是储备粮,如果敢跑就提前把储备粮炖了——这种事情,都会记得特别牢。】
【更别说,李指挥使为了吓唬他,动不动就看两眼他身上的肥肉,偶尔还拍两下,跟菜市场里掂猪肉似的。】
老皇帝:“……”
啊……这……如果是这样,那回鹘王的反应还真的挺至于的。
回鹘王听不到许烟杪的心声,回鹘王想起来自己悲惨的俘虏生涯,哭得撕心裂肺,还打嗝了:“嗝!还有!他们迷路了,没有向导,我认识路啊!我真的认识路——嗝!我当时一想说话,就被骂,动一动挣扎一下,就被抽!再想说话,就被堵嘴了!”
感觉到众人视线,李石虎摸了摸鼻子,心虚地低头:“我当时以为他想跑。”
回鹘王呜呜两声,哭得更大声了。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走错路,还说不出来,两条腿都快走废了,他们虐待俘虏,嗝!还,还说我一个王肥头大耳,要把我当储备粮!”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回鹘王的哭声震耳欲聋。
谁知道这几十年来他多提心吊胆啊!不会种地都学着种,谁拦着他拉犁就跟谁急!硬生生把一身肥肉减了下去。
回鹘王抱着老皇帝大腿,把脸往上面蹭——老皇帝差点直接蹦起来了。
“我不要当储备粮!大周的皇帝陛下!求你收下回鹘部当鹰犬吧呜呜呜——”
老皇帝:“……”
这就好尴尬了。
你弟弟的儿子去年才上位,朕已经收了他了啊!
老皇帝反应神速,脑子一转就转到了分裂回鹘上面。
虽然现任回鹘王(弟弟的儿子)并未有反叛独立的想法,前年更是一上位就立刻带领大臣前来京师表述忠诚,但……比起忠诚这种需要看人心的东西,老皇帝更相信用自己的手段削弱回鹘,更能使其无法叛变。
比如,让这个野人回鹘王回到他的国家,但是不允许他去抢夺王位,如果还想当王,就去建立一个新的回鹘部。
哦,同样也不许现任回鹘王杀他。
——突厥能有东西突厥,回鹘自然也能有东西回鹘。
当然,得派个人去看着。
派谁呢?
老皇帝想了又想。
大将军已经出海了,而且就算没有出海也舍不得。
永昌侯……这个他也舍不得。
老皇帝的目光移到了李石虎身上。
这个可以。
这个特别合适!
他去过西域,还和回鹘王相处过。
做生不如做熟!
李石虎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后背突然升起一片凉意。
三四天后,出山的一行人里,又多了个野人回鹘王。
——之所以这么久才出去,是为了避开撞到蛮人的可能性。
“陛下——”
礼部侍郎第一个发现了失踪许久的老皇帝一行人,声音都绷不住,直接破音,几乎是没形象地跑过来:“陛下这些时日究竟去哪儿了!可有受伤!”
又迅速汇报情况:“陛下安心,陛下失踪的第一日,太子便封锁了消息,只让随行的几位尚书知晓,连丞相都不清楚。如今公务是太子与尚书们在处理,外界只以为陛下是留恋山海关,在此多停留了些许时日。”
换了一口气,继续:“陛下连日未归,太子让锦衣卫四处寻找,自己亦在数日前,前往周边州府调兵了。”
老皇帝这才如释重负。
山里这几天,他也很担心外面情况,如今看来……
老皇帝微微颔首:“太子处理得很好。”
礼部侍郎拱了拱手,一转眼,就看到在向他挤眉弄眼的李石虎。登时就是一惊:“你怎么会在——”
老皇帝比他更一惊,几乎要张嘴打断了。
李石虎被认出来,几乎按耐不住脸上笑意:“探花郎好久不见了!哎,你也平反回朝啦?好啊,你现在都做到什么官啦!”
一听这话,礼部侍郎立刻就反应过来——李石虎这群人,不知道改朝换代了!
看看那群野人官兵的数量,再想想本地官兵离这里的距离:“……”礼部侍郎勉强地笑了笑:“是、是啊。幸得陛下厚爱,成了礼部侍郎。”
李石虎十分惊喜:“都做到礼部侍郎啦!正三品!好啊!恭喜!可惜我都没来得及给你送上高升贺礼。”
礼部侍郎的笑容依旧勉强,干巴巴地说:“得见你存活,我已十分欢喜,有无贺礼便也不重要了。”
话是真心的,但如果能不在面前这个场景下说,想必礼部侍郎话里的情感能更真心实意一点。
陛下回来是惊喜,陛下带着前朝的官兵回来,就是惊吓了。
一行人走向衙门。
李石虎十分感慨:“我来过山海关,许久未出山,就连山海关也变样了——之前,那戏台子基本上是一街一座。如今一座也没有了。”
户部尚书干笑:“是啊……”
前朝风气奢糜,皇帝喜好绮丽文风,这都是本朝皇帝坚决反对的,现在街上更多的是文人墨客在吟诗作对——当然,唱戏的也有,但得去戏园子里唱,而且比起痴男怨女,本朝的戏曲更偏向于反映民生疾苦、揭露官僚黑暗。毕竟某个从民间爬出来的皇帝就爱听这个。
有野人官兵惊呼:“现在居然可以聚众饮酒了?!”
礼部侍郎以手掩唇,咳嗽了两声,道:“新改的,当年十八路反贼,自然不许百姓聚众饮酒,如今天下太平了,也就解放禁令了。”
还有人迟疑:“但,怎么吃饭喝茶的方式都不一样了?我记得以前街边的饼子都会做得手心大小,三两口就能吃完,大汉一次能吃十几个,现在这饼子好大啊,大汉一顿吃两个饼就饱了。”
“这个……现在太平年间,米价面价降下去了,饼子就做大了。”
——其实是前朝民风比较细腻精致,现在朝代民风更加粗犷豪爽一些。
“哦……那肉食烹饪,一大块一大块放下去,也是因为现在肉价便宜么?”
“没错!”
——前朝更喜欢把肉片得薄一些,像抽刃割肉这样豪爽的举动,在前朝一般只有当兵的人在特定场合才会干,不像现在,就连街边百姓都喜欢直接拿刀切一大块一整块下锅。
“现在百姓都能喝茶吗?我出来的时候,分明记得就算是民间的茶馆,也只有小有家资的人才喝得起。”
世事变化砸得这群与世隔绝的人头晕目眩,就连民间风俗都变了,一切一切的改动直看得这些人惊心动魄,竟觉这片土地都有些陌生起来。
待到衙门时,许多人几乎是逃也似钻进去。
落座后,李石虎顺口一问礼部侍郎:“我在山中不知年月,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永保这个年号只有四年,往后便是天统,如今正是天统三十三年四月一日。”
其他人直接在心里叫好。
探花郎不愧是探花郎,明明没有说一句谎话,但就是能让人误会永保和天统,是一个皇帝治下的两个年号。
李石虎脸色一变,转身对着老皇帝拜下去:“臣该死!臣竟不知今日乃陛下千秋!”
“嗯?”
今天不是他……哦!
老皇帝反应过来,人家说的是前朝末帝。
李石虎还在那里高呼:“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懊恼:“可惜臣备的寿礼如今无法出手了。”
——毕竟已经提前被知道,皇帝都接受回鹘王的效忠了,他再用来当寿礼不合适。
老皇帝几乎是面不改色,把人扶起来,含笑:“朕得如此大将,便是千秋万岁之幸。”
直接把人家说得愈知感激,心中愈发原为皇帝效死。
李石虎起身后,简直眉飞色舞,问起其他人:“想必诸位同僚已提前为陛下准备了寿礼,不知是何物!”
衙门内安静了片刻,礼部侍郎率先打破僵局,郑重其事:“我为陛下吟诗一首!”
然后即兴发挥,做了一首中规中矩的贺寿诗。
——没办法,现想的。
七步成诗那位,先别管这是正史还是野史,那至少也能走七步啊!李石虎误以为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寿礼,他连走七步的时间都没有!
户部尚书立刻接上:“我为陛下献歌一曲!”
老皇帝:“……”
虽然户部尚书长相儒雅,音质醇厚,唱歌时,还甩袖踏足,做派十分自然,但……
好怪啊。
太常寺卿紧跟其后:“我为陛下作文章一篇!”
“我……”永昌侯发现能现场拿出来的礼物都说的差不多了,视线梭巡,一把拽出自己的剑:“臣为陛下舞剑!”
直到此时,李石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一件很不妥当的事情,顿时一拍脑袋。
诸位同僚才刚回来,就算备了寿礼,肯定都放在各自屋中,如今被他拿话一问,只能先用这些诗文歌舞献寿,至于正经的寿礼,肯定要等到正经的寿宴上才会拿出来。
哎呀,都怪他!刚才有些得意忘形了!
李石虎正懊恼着,突然感觉到有脚步匆匆而来,随之出现的,是男人着急的声音:“爹!锦衣卫说你回来了!你没有受伤吧!”
太子拖着跛足着急忙慌地走进来,脚步太急,一个趔趄差点摔地上,哪里有心思注意到这里多了不少陌生面孔,等他确定亲爹还有各位大臣都平安后,面色才重新焕发出光彩。
迫不及待分享自己之前撞上的瓜。
“爹我跟你说,我之前带兵回来的路上,还碰到了一窝反贼!你猜他们怎么暴露的?”
“等——”
“今天不是前朝那个小畜生皇帝的生辰吗?他们为了这事,抓了不少女子,说要剥光了烧给那小畜生,为他贺寿,幸好我及时铲除——”
发觉到了气氛的异样,太子从激动的心情中脱离出来,讶道:“怎么了?”
空气中流动的风明显都停滞了。
老皇帝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李石虎:“爱卿,你听朕解释……”
不说还好,一出声,李石虎当下就反应过来了。
“锵——”
李石虎抽刀而出,狠狠瞪着皇帝:“原来你是逆贼!”
和他一同从部落里出来的野人官兵们被这突然发生的事打蒙了,但还是迟疑着,站到了李石虎身后。
太常寺卿眼珠一转,佯装惊诧:“李郎!你连杀父之仇都不报了?”
李石虎懵了:“什么?”
太常寺卿就将前朝末帝的荒唐事以及气死了他爹的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也不添油加醋。
李石虎瞪大眼睛:“你说的都是真的?”
太常寺卿道:“我骗你作甚!李郎,这些都是能查到的。”
礼部侍郎也立刻接话:“你知道末帝是怎么死的吗?他外出拿百姓射箭取乐,夜宿在寺庙中,被宰相联合末帝的贴身护卫,趁他熟睡,直接一刀把他脑袋砍了下来。”
说了这事,却特意隐去了宰相既没有自己登基,也没有扶持皇室登基,只是坚守着没有皇帝的国都,最后殉国的事。
他怕这前同僚听完后,找到了目标,直接一抹脖子。
李石虎果然愣住了:“原是如此,可……”
太常少卿一咬牙,站了出来:“石虎兄!你不考虑考虑自己,也要考虑考虑你娘你前妻和你儿子啊!你做了忠义之士,他们几十年不见你,却要给你陪葬吗?”
李瑛扑将上前,一把抱住李石虎:“爹!奶奶如果知道你还活着,不知道有多高兴!”
“瑛儿……”
李瑛哭道:“爹!爷爷是被活生生气死的啊!那前朝末帝就是个畜生!他不止侮辱自己父亲的尸体,还强纳堂姊入宫,他还肆意玩弄大臣,他逼宰相当众吃猪食,吏部尚书某日身上有股腥味,他闻到后十分好奇,就让人把吏部尚书的肚子剖了——大臣稍有违逆他的意,他就拔刀乱砍!”
李石虎一惊:“怎会!”
眼看他态度已然松动,只差最后一点,皇帝给李瑛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