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泽航跪下的那一刹那,沛诚浑身汗毛立刻就炸了。
“我们结婚好吗?”森泽航仰头直视着他。
那个青涩稚嫩的男孩儿如今肩宽腿长,五官俊朗,已经是一个男人了。他白色衬衣的袖子挽到手肘,笔直的黑色西裤下踩着一双情侣拖鞋,还围着小熊围裙,但依旧英俊不凡。森泽航嘴唇动了动,又从围裙兜里掏出一大摞写划了无数次的、皱巴巴的纸,愤愤地扔进垃圾桶里。
“我之前准备了好多说辞,来回排演了无数次,但都觉得不满意。可是我不想再等了,我不想再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也不想等自己找出最完美的求婚誓词、更想不出最浪漫的求婚场景,我就想在这里,在我们两人的家,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向你求婚。”森泽航说,“我们结婚好吗?”
对此沛诚毫无准备,整个人愣在原地,直到森泽航叫了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颤声说“好”。森泽航小心翼翼地为他戴上戒指,站起来紧紧地抱住他。
沛诚这才回过神来,开口第一句话却是:“你哪来的钱买戒指?”
森泽航闻言害羞地笑了笑:“我省吃俭用存的,你真的没发现?我好几次都以为露馅了。”
沛诚抬起手指来回翻看——简约素净的银色戒圈上没有太多装饰和纹理,只在正面以碎钻镶嵌着一圈星星的形状,沛诚抬头问:“你的呢?”
森泽航从兜里摸出另一个小盒子,递给他,沛诚摸出戒指给他戴上,又吻了吻他的嘴唇,说:“你真是出息了,居然能背着我存这么多私房钱。”
森泽航眼中闪过一瞬被抓包的惊慌,随即又害羞地笑起来,问:“喜欢吗?”
沛诚点点头:“你送我的所有东西里,我最喜欢这一件。”
第116章 葛朗台
有了第一笔资金注入,森久科技终于得以租了一个小办公室。地方虽然有些偏僻,但因为是旧厂房改造的创意园区,配套设施很新,且因为有区政府的政策,主要胜在租金便宜,周围也都是如他们一般的创业公司。李翀汶和谢行收尾了手头的事,也一起搬了过来,碍于实在没有闲钱,公司的财务和人事外包给了第三方服务公司,全体员工有且仅有他们三个人。但饶是紧巴巴地抠着每一分预算,钱也根本不够烧的,于是基尘虽还是个DEMO宝宝,却也不得不提前上岗,先接一些小的项目来维持资金周转。
沛诚心里对此不太赞同,原因很简单,毕竟这些小项目本身利润度不高之外,小公司作为乙方话语权还很受挤压,沛诚上一世……不对,应该是“生前”就在这样一家公司里。再加之他当时的上司完全没有任何管理才能,只知道对外对上卑躬屈膝、对内对下色厉内荏,简直令人痛不欲生。
所以沛诚十分能够共情为了一个简单的项目诉求消耗掉很多时间精力的处境,却也知道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如果项目交付质量不错,至少能够在行业内累积一些口碑。
与此同时,沛诚其实对于公司的天使投资人选也心存疑虑——投资人是一家手机零配件供应商的老板,虽然口袋丰厚、出手阔绰,总是在四处找寻投资机会,但毕竟传统实业和人工智能还是有很大的行业壁垒,他不认为投资人真的完全理解“基尘”意味着什么。森泽航却说这是好事——比起一知半解所以总想指手画脚的投资人,还不如只有钱、只看回报率的土老板。
沛诚不由得想起岳峥——那也是个传统意义上只有钱且只看回报率的土老板,而他知道这类人越是有钱,就越是在乎钱。
这些话他大部分都憋在心里,毫无背景的初创公司选择不多,其中优劣既然他能看出,那三人没道理想不到。沛诚虽然心里有些担忧,但森泽航每日疲累却仍高兴,不知道是因为对项目进展的兴奋使然,还是单纯因为和自己求婚成功。无论是因为哪一项原因,沛诚都开不了口说任何扫兴的话,只每日对他又亲又搂哄他开心,于是森泽航又愈发兴高采烈,然后忙到半夜,倒头就睡。
基尘Beta测试成功并于全平台发布的时候,已经是次年秋天,于他们和森仲平立下赌约已经过了两年半。这期间虽然只有一年出头的时间是真正在全职创业,但眼看期限过半,森泽航肉眼可见地焦虑了起来。
客观而言,森久科技的发展也不可谓不好。经由一年的磨合和积累,公司已经有了稳定的业务收入,并能够从营业额中抽取百分之三十放到研发之中,这对于任何一家公司都是难以想象的高比例研发开支,也正是基尘Beta虽然名字仍叫“测试版”,但其实完成度已经远超想象的原因。与此同时,公司也增加了一些人工成本,毕竟如果再不招新,只靠骨干三人的话,迟早会因为精力有限而本末倒置。
和上一世一样,森久大部分的业务和机会依旧是森泽航招揽进来的——就算没有家族背景,他的人格魅力和忽悠能力也依旧在线,而谢行负责后端开发,李翀汶则负责战略推演,平时在带领团队的也主要都是他。每季度项目结款的时候,大家会稍微放松一下,一起吃个饭或者放半天假,奖励一下自己和员工,当然和原来那种动辄要出国的团建套餐根本没法比。从一穷二白每一分钱都要掰开花的日子到现在,沛诚将全过程都看在眼里——他还从来不知道创业公司是一件这么艰难的事情,不知道上一世的森久是否也经历了漫长的阵痛期,才变成他见到的模样。
如今想想,在市中心有两层楼的办公室、连正式员工带外包拢共一百多号人的规模,简直是超音速进化了。
距离两人“订婚”也已经过去了近一年时间,森泽航有时候会提什么时候结婚,他偶尔突发奇想说“下周”或者“不如就感恩节”,但多半因为繁忙而错过,毕竟这些日子也不是认真排下的时间,只是凭着一股冲动脱口而出,而沛诚每次都会说“好”。但时间到了,他却也从不过问——大多数时间他自己也忘了,只因为在他心中,是否“结婚”或者领证,之于他们两人而言,不过是一个形式流程罢了。
他手上的戒指星光虽然渺小却熠熠发光,这就是他所需要的一切。
他也大概能猜到森泽航是怎么想的——虽然想结婚,却总觉得时机不够完美,他希望等到真的能放下心来喘口气的时候再认真考虑。的确,森久科技发展得不可谓不好,但那只是相较于普通初创公司而言,对比五百万美金的宏伟目标,他们还有很长的步子要走。
“你别再数钱了!”沛诚有天实在忍不住说,“连我都不看记账表了,有时候我以为我在和欧也妮葛朗台谈恋爱!”
森泽航头也没回,挨个把每户账号加总了一遍,说:“欧也妮葛朗台不是守财奴,半夜在地下室数金币的是她爹。”
“这不重要!”沛诚吼道。
森泽航幽幽地回过头来,眼泛绿光:“我能挪用公款吗?如果可以的话,再凑一凑……”
沛诚啪唧盖上了他的笔记本,好险没把狗爪夹住:“我看你已经疯魔了,下一步是不是要抢银行了。”
森泽航又想伸手去摸电脑:“我总觉得还漏了什么……”
沛诚直接横在他和电脑之间,一屁股坐在森泽航腿上,将他双手摁住:“不准数了。”
“啊啊啊啊啊!钱不够啊!!五百万美金怎么这么多啊!五百万美金是这么大的一笔钱吗?我之前没听说过啊!”哈士奇陡然又开始发癫,“早知道我当时就不要答应得那么爽快了,凭什么啊,爷爷赚到的第一桶金也才一百万美金啊,为什么给我设置这么高的门槛!”
“可能是那个吧……”沛诚犹豫道。
“你别和我说是因为对我寄托了很大的希望什么的,我不要听。”森泽航面无表情道。
“不是,”沛诚说,“可能是因为通货膨胀吧,一百万美金换算成今天的购买力……啊!你怎么咬人!”
沛诚一把捏住他的下颌,怒道:“你这个坏小狗,我要报警把你抓起来!”
“对对对,”森泽航麻木地说,“你把我抓起来吧,不,我就当你的小狗好不好,我不想赚钱了,累死人了!大不了我每天少吃一顿,衣服鞋子也都不买了,你每天上班赚钱去,我就在家打扫做饭……呃……裸体围裙……”
沛诚差点没被他笑死,抱着他脑袋一顿狂亲。
森泽航被他蹂躏得头发乱飞,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沛诚其实隐隐觉察道,森仲平设下的这道考题,本就有些强人所难——老爷子或许是真的期待宝贝孙儿能混成什么样,但无论结果如何,他也应该会欢迎森泽航回归家庭之中。区别大概只是日后的态度问题——就算森泽航真的成功了,那是喜事一桩,且森家也不至于对他日后的决策完全丧失了话语权,毕竟他仍是一个重情义的孝顺小孩。每逢节假日以及爸妈爷爷过生日的时候,森泽航都会发很长的消息送去关心和祝福,同时也会费心选好礼物寄回去。退一步说,如果森泽航没能完成赌约,那森仲平更乐得多一个拿捏孙子的把柄。
但如果是后者,这想必会对森泽航本人的自信心和自尊心打击很大,所以沛诚还是百分之一万地期盼他能成功。
他的殷切期盼终于在数月后基尘2.0准备面世的时候到达了巅峰——在上一世中,基尘2.0是到了闵效禹入职前才顺利诞生的产物,是跨时代的作品,如今进度竟也提早了不少,看来世界线变动也不无好处。
沛诚作为内部家属率先看到了演示,他面上克制地喜悦着,其实内心早已兴奋地翻了天:这要是发布出去,还不引起轩然大波?那我们航航还不变成超级抢手货?
他满眼转圈圈,脑中已经是野马脱缰:如果能够顺利融资……这个杠杆起来了,公司估值立刻就会从现在的估值翻十倍不止。到时候什么五百万,五千万我也……
虽然过了几年捉襟见肘的日子,但沛诚早已不是以前那个看到七十万的表会叽哇乱叫的庶民。他看着熟悉的交互界面和运行数据,忽然觉得形势一片大好,激动难耐。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能否完成森仲平的作业,基尘2.0的面世就是关键。
沛诚尚沉浸在雀跃中的时候,家里忽然打电话来了。
这实属罕见,沛诚接起电话的时候没仔细看,等听清楚对方声音时顿感诧异。过去的几年里,岳家和他虽然不算毫无联系,但仅限于逢年过节的客套,或者有事说事的留言,沟通确实很有限,对他基本属于放养,更不要说岳峥亲自来电了。
电话那头的岳峥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这次,他省去了那些他并不擅长的、生疏的关心,直击主题说:“最近公司出了些状况,如果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就别再任性了,回家来。”
沛诚听完心下一惊,而后是困惑——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儿子在岳峥心中不是什么能胜任要职的角色,不明白就算公司出了问题,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求助到自己头上来。
“是经营不顺吗?”沛诚迟疑地问,“产品出了什么问题?还是……”
“是也不是,具体的很复杂,不是在电话里就能说清楚的。”岳峥道,“现在市场环境和企业效益确实不如以前,不过主要还是内部……”
他话头止在这里,不愿往下说了,只一个劲地催沛诚回家。不过沛诚倒是想起来了——上一世的岳望锡大抵也是如此。他本来是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不缺吃穿也不算特别上进,但好歹没有长歪,也不至于满肚子草包。
只不过岳家对他一直放任生长,到了家族企业出危机的时候才想起来,什么骨干心腹都是外人,还不如这个向来对钱不上心的自家儿子来得可靠,于是忽然一股脑把所有压力和矛盾转嫁到他身上,最后硬生生逼得人剑走偏锋,胡乱尝试,最终以破产收场。
沛诚明白在变动的世界线之下,岳家的危机也提前了时间,按理说这个他要去收买策反闵效禹了,只不过在如今的发展下,很多事情都变了节奏。
森久科技最近长势喜人,沛诚心里高兴,听到这种消息也不觉得压抑,连带语气也耐心了很多,他安慰了岳峥几句,叫他别担心,答应自己会尽快找时间回去看看。
“不是看看,是让你……”岳峥欲言又止,不知是想到自己过去长久以来对儿子的态度都不算宽容,最近几年更是连生活费都没给过,如今忽然开口就是提要求,面子上或许有些抹不开,只道:“算了,没事,你先回来吧,回来再说。”
沛诚能察觉到他以前那种自以为是的强势态度消退了很多,不知道这几年经历了什么,于是放软了声音问:“妈妈还好吗?您身体还好吗?”
“嗯,还行吧,”岳峥笑了一声,“你老爹混得再差,总归比你过得好吧。”
沛诚哑然失笑:“那就好。”
父子俩在电话两头沉默了半晌,谁也没说话,沛诚本想说那就挂了,岳峥忽然开口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嗯?”沛诚下意识环顾了一圈,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岳峥在问什么,答道:“没什么特别的,找了个工作,在上班。”
岳峥惊讶道:“没想到啊,你还能坐得住办公室的工作?”
“嗯,习惯了就好了。”
“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岳峥问。
沛诚无所谓地笑笑:“没几个钱,付掉房租和生活费基本不剩什么了。”
“房租和生活费都是你付?”岳峥抬高了音量。
“是啊,”沛诚暗自有些好笑,也知道他关心什么,主动说:“航航的创业公司发展得也还可以,虽然很辛苦,当然了,规模和业务都远比不上您,希望近期能有比较大的突破吧。”
“嗯,”岳峥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想必森久科技的动向国内也不是完全一无所知,他淡淡道:“你让他多当心吧,最近全球经济形势都不好,供应链物流差得很,往年这个时候都是旺季,现在码头百分之六十的集装箱都是空的,大家口袋里都没什么钱了。”
嗯。沛诚答应道,心想传统实业面临的挑战和森久应该关系也不大,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还没来得及和森泽航分享这个消息,只因不想在森久的关键时期释放任何一点负面信息,却没想到岳峥竟然一语成谶。
基尘2.0面世在即,森久科技最大的外部投资人竟然忽然宣布要撤回投资,变卖自己手中的股份。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沛诚简直惊了,细一问,才知道这竟然就是他早年担心过的那位天使投资人——后续那人又追加了几轮投资,种子轮融资基本全是从他这里出的。这位投资人手握森久科技约22%的股份,森泽航手里的股份也被一轮轮稀释了不少。如今投资人自己的主营业务受到全球供应链崩溃和地缘政治的影响,再加上重资产变卖困难,于是资金链断裂,宁愿支付赎回违约金也要撤掉投资。
这个决策的影响力非同小可,首先会直接影响到森久本就不算富裕的现金流——研发这边大笔的钱已经砸下去了,来自甲方的应收账款又还没到账期。一夜之间,一个欣欣向荣的初创公司立刻要面临下个月发不出工资的窘境。
更可怕的是,这一番动静非常影响品牌形象和投资人信心,原本基尘2.0面世,再搭配舆论和报道,有八成可能实现天使轮融资,直接估值翻十倍。这个美好的愿景明明没有任何问题的,情势却急转直下,原本几个接洽的投资人现在都不回消息了。此情此景之下,别说森泽航了,连沛诚都整夜睡不着觉。明明……
明明基尘最近的测试都很稳定,无论是模型数据还是真人交互的表现都非常好,而且森泽航他们已经规划出了基于最新引擎性能可以落地的几个项目,其中排在前三的就有沛诚最为熟悉不过的“灵魂金库”项目,虽然它现在还不叫这个名字。
明明他们已经从后台到前端逐一筛查过了所有可能出差池的地方,并彻夜加班做了优化和完善,明明公司上上下下每个人都尽心尽力,最终的问题也确实并不出在他们身上。
一件事眼看要失败的时候,是懊悔自己没有事先准备万全、做足功课来得遗憾,还是正因为自己已经考虑周到、反复推演过所有可能,却依然失败了更让人痛苦?
不,不对,还没有完全失败。沛诚快速打消了自己这个丧气的念头。
怎么办?他没有问这个问题,因为这是每个人脑中都在盘旋的疑问,是最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难题,却也无人能回答。
比提出无法解答的问题更没用的便是安慰的话语,这些话说多了,却起不到实际的帮助作用,最终只能适得其反。
事实上,事情发生之后的几周时间里,森泽航基本就不怎么睡得着觉了。因为缺乏睡眠,他难免变得有些脾气暴躁,某天因由一件小事沛诚多问了他几句,他竟脱口而出:“我他妈怎么知道!”
沛诚一时间愣在原地,森泽航也呆了,愧疚立刻染上他的眉眼,瞬间便几乎要将他吞没。他立刻站起来抱住沛诚,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宝宝,对不起,我太累了。”
沛诚没有生气,他只觉得难过又心疼,他回抱住森泽航,摸着他的头发轻声哄他:“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肯定会有办法的。”
其实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天降一个手握现金的投资人,直接买过这22%的股份,完成股权交接,对外舆论大概率也能顺利公关下来。沛诚知道,森泽航现在一定很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是这个人。
如果他们三年前没有离家……
这话森泽航不曾说出口,沛诚更不会提,但其实,他还没有说的话是自己曾经偶然间听见谢行问过森泽航:“你后悔吗?”
“你后悔吗?你如果当初没有和家里闹翻,那么你背靠资源,手握闲钱,根本不必这么小心谨慎地做每一个决定,也不必去接那些看不上眼的小项目,更不用稀释股权,引入投资的风险。”谢行彼时的语气既冷漠又不无讽刺,“你后悔吗?后悔自己小时候任性又天真,以为现实世界真就能一切如愿,以为自己的好运气能够帮你顺利度过每一个难关?你或许愿意下凡来体验民间疾苦,那些本就在民间苦苦挣扎的人又该如何呢?”
他们当时是在森久办公室外的消防楼梯上聊天,身后的玻璃窗里坐着小小公司人数不多却朝气蓬勃的全部员工,那几乎都是出身普通但身怀梦想——至少是相信着他们的梦想的人,沛诚原本只是出来问他们要不要帮忙买午餐,却不料无意间听到了这段对话。
“虽然我也没资格说你吧,毕竟我上学时也是这样。但如今不同了,见惯了那些肮脏的做派、那些竞争的手段和没脑子的甲方,我有时候都觉得过去的自己天真得可笑。”谢行接着说,“你又是否后悔,你的一个赌约,要害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也跟着一起担惊受怕?你不会还沉浸在自己做这一切就是为了他的幸福这种谎言里吧,骗得了别人到没关系,可别骗了你自己,你选择这条路,最核心的难道不就是为了男人那可笑的自尊心吗?”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对吧?后悔无用,”谢行最后自嘲地笑了笑,“除非你现在就向家里低头,但那样即使换来了钱帮助森久度过眼前的坎,你却也实实在在的失败了。所以这个选项反而成为最不可能的选项。”
森泽航全程没有说话,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只是出神地望着远方。西伦敦的这一片原本都是工业厂房,如今改造成了创意园区却也还带着老牌帝国主义工业革命残留下来的破败荣光,如今萧索一片,正如他们眼前可见的未来。
听完谢行的这一席话,沛诚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知道这些话既然谢行都能问出,森泽航肯定不是没有想过。就算他不说,自己也不提,这个念头却一直盘踞在二人脑海。只是在过往那些日子里——那些幸福快乐、一切顺利的日子里,这个念头会被压制、被掩盖,而在现实状况越来越困难的情况下愈发清晰。
沛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他还是“沛诚”,只是梦中的他拥有普通但健全的家庭——父亲有些老好人但关心家庭,母亲有些啰嗦但十分开朗,他们一家人虽然收入不高,偶尔吵吵闹闹,但一直在一起。
梦里的沛诚毕业后也并未入职黑心公司,而是应聘进了蒸蒸日上的森久科技。他依旧只是一个小员工,每日坐地铁通勤上班,朝九晚五,偶尔加班。他不在如独行侠一般与同事保持着距离,和大家相处得都还不错。于是同事点奶茶的时候都会带上他一起,有零食的时候也会分他一块。每当工作遇到问题的时候,他的经理会破口大骂人,但也会领着他们加班修改错误,再于顺利完成项目的时候一起庆祝。
每逢周末,他会回家里看看,爸爸会去买他爱吃的卤菜,妈妈在厨房忙活,虽然说不了几句话就开始啰嗦他,但下一周他依旧会回家。
他原本沉湎于这样和平的生活,直到他忽然在梦中意识到,这个世界并没有森泽航的身影,那间熟悉的办公室门从未打开过。
于是他在梦境的中途便开始慌张,四处找人询问,但似乎没有人见过、也无人知道森泽航的存在。然后他开始发疯般地拍打走廊尽头那间办公室的门,直到引来保安将他带走。他双手被扭在身后,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所有同事猜疑忌惮的目光逐渐退成冷漠的空白,他肺部的空气耗尽,眼睛模糊,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在最深的绝望之际,沛诚猛地从溺亡的边缘醒过来,坐在床上大口喘气,浑身都是冷汗。
他惊魂未定地喘了很久,胸口的起伏总算平静,眼睛恢复清明,侧头一看,身侧没有人,被窝也是凉的。
那一刹那,沛诚从头到尾凉了个透彻,他心跳如擂鼓,一瞬间几乎要再度落下泪来。他茫然地站起身,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跌跌撞撞地推开卧室门,在黑夜中仓惶四顾。
然后他看见了,在阳台上,森泽航背对着他趴在栏杆上——他明明根本不抽烟,剪影却依旧寂寥无比。
沛诚走到他身后,没有出声也没有打开推拉门,两人隔着玻璃,心思各异,在万籁俱寂的凌晨沉默站立着。沛诚看着那背影,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熟悉自然是因为他们朝夕相处这许多年,就算只是在人群中瞥过,他也能认出对方来。而陌生的则是他的体态和气质,那种落魄的失意和无奈的妥协,是过往这么多年里他从未在这个人身上见过的。
是因为我吗?他愣愣地想,是我害了他吗?
于是沛诚忽然被一种更大恐惧所裹挟——不应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