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亲戚,她甚至无法和外界沟通,她什么也做不到。
罗母走的那天,清醒了半个小时,而罗应强仍旧没有回来。她守在罗母床边,想到无忧无虑的儿时,再看看被病痛摧残得不像样的姐姐,情不自禁落下眼泪。
罗母忽然抓住她的手,流着泪说:“丽华,姐姐对不起你。”
她不懂这句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对不起是指的让她照顾自己吗?可是这不是什么艰难的工作,这三个月比她在外面打工几年赚到的钱都多,也更轻松,她甚至应该说一声感谢。
罗母没了,她半是悲伤,半是失落,失落的是她这份工作结束了,她必须离开别墅,回到本来的生活中去。罗应强会给她一份新的工作吗?她忐忑不安地等待,又感到罗母尸骨未寒,自己就在想钱的事,着实卑劣。
罗母重病期间,罗应强没有回来,反而在罗母咽气之后迅速出现,表情十分沉重。她以为罗应强回来是为了给母亲办一个风光的葬礼,然而罗应强却只是到窗边看了母亲一眼,便转向她,像三个月前见到她时那样说:“范姨,跟我来一趟书房,我有事和你商量。”
她万分不解,脚步像被焊在地上,但罗应强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让她感到畏惧,她不得不跟在后面,书房的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
“感谢你这三个月来为我母亲付出的精力的和情感,有一个家人在一旁陪伴,她最后走得应该很安详。”罗应强用强势的语气说着客气的话。而她心中喊道:没有,她走得不安详,她有遗憾,你为什么不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罗应强忽然叹了一口气,“但她老人家走得实在不是时候,接下来,我还有很多场合需要她啊。”
她只是个初中都没有读完的妇人,听不懂罗应强的话,茫然地站在原地,“什么,什么意思?”
罗应强笑了笑,“范姨,等我母亲下葬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她结巴道:“找个别的工作,罗先生,你们公司……”
罗应强抬起手,纠正她的说法,“不要叫我罗先生,这太客气了。我母亲将你看做妹妹,你就是我半个母亲。”
也许是本能,她感到危险的迫近。
罗应强接着说:“出于商业上的考虑,我母亲会秘密下葬,我也不会告诉外人,她已经病逝。所以我需要另一个母亲,必要时陪在我身边,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依然是那个孝顺的儿子。”
她瞪大双眼,难以消化听到的事。母亲,母亲怎么可以说变就变呢?
罗应强示意秘书进来,将一份合同放在她的面前,“小赵会详细给你解释上面的条目,没问题的话,你就签个字。范姨,我很相信你,除了我的母亲,我最相信的就是你。你没有儿子,那就由我来给你养老送终吧。也算是你陪伴我母亲的答谢。”
罗母的尸体还躺在床上,罗应强就这么急着给自己找个新母亲。范丽华是个传统的人,一时间根本无法理解为人子的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她不敢反抗罗应强,行尸走肉一般坐下,听着赵秘书一句一句念着合同上的话,那些拗口的词语她听懂了,连成句子却一句都不明白。
赵秘书生了一张精明刻薄的脸,非常年轻,但让人害怕,他告诉她:“范女士,合同不急着签,你要是有不懂的地方,我可以慢慢给你解释,不过在这之前,你需要留在这里。此外,我们今天的对话具有保密性质,你不能告知任何人,做得到吗?”
她接连点头,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深。
罗应强没有逼迫她,她眼睁睁看着罗母的尸体被带走,次日罗应强就跟没事人似的出席活动。此后多次来到别墅的是赵秘书,询问她的想法。
她问,如果自己不签合同,今后会怎么样?赵秘书笑了笑,说不怎么样,只是回到和以前差不多的生活,不,也许稍微差一点,因为罗先生顾及名声,恐怕不能让她继续留在函省了。
她急切地问,那她可以去哪里?赵秘书笑道,说:“金丝岛吧?那里今后肯定是个天堂。”
金丝岛?那是哪里?范丽华根本没有听说过!
和罗母刚过世那天相比,她已经冷静了许多,翻来覆去想其中的利弊。她已经知道罗应强并非真正的孝子,罗应强不会放心让她走。她有能力和罗应强作对吗?没有!那么她根本没有选择,只能留下来扮演罗应强的母亲。
“我签。”她颤抖地拿起笔,看到赵秘书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最初,她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给罗应强当妈,衣食无忧,还有佣人可以使唤,偶尔罗应强需要展示孝心的时候,她穿金戴银去走个过场就好。
但年复一年,她感到自己就像个被圈养的畜生,罗应强不允许她离开住所半步,她的一言一行都被监视,她失去了自由,成为恐惧的囚徒。
每次作秀活动,罗应强都会规定她必须说什么话,必须有什么表情,做不到虽然也不会有什么惩罚,但罗应强冰冷的眼神总让她觉得,自己可能会被杀死。
在没有尽头的孤独和担惊受怕中,她终于明白罗母临死前那句道歉的意义。罗母大约早就知道罗应强有什么计划,却从来没有提醒过她,反而帮着儿子将她吸引到罗家。
但她也无法仇恨罗母,在她看来,罗母是个比她更可怜的女人,得了重病,儿子无暇陪在身边,明明对她没有多少感情,却不能让她死,一旦死了,怎么展示那大受好评的孝心?她已经死了,还要找一个人来扮演她,而她的骨灰呢?被凄凉地埋在什么地方?
听完范丽华的讲述,做记录的刑警倒吸一口气。
陈争继续问:“你有没有见过罗应强的其他亲人?比如他的妻子?”
“杜芳菲是个好人,她,她其实帮过我。”范丽华摇着头说:“就是因为她太好了,她有良心,所以罗应强容不下她!”
陈争慢慢引导,“怎么个容不下法?”
范丽华说,罗母重病时,杜芳菲曾经来探望过两次,但都来去匆忙,婆媳俩抱在一起哭泣。她当时并不明白杜芳菲为什么那么小心,后来才懂,她和罗应强的矛盾已经很深。
杜芳菲和罗应强是在一穷二白时走到一起,罗应强发达后,对身边的人多有忌惮,就算是同床共枕的人也得不到他的信任,杜芳菲知道罗母重病,罗应强却不愿意她来探望,多一个人知道罗母的病,就多一分泄密的风险。
范丽华开始扮演罗母之后,一切和外界的接触渠道都被切断了,只有杜芳菲这个名义上的罗夫人还能找到理由来看看她。
杜芳菲对她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们这些人,都是老罗维持虚假形象的工具,他这个人眼里只有钱,什么亲情,在他看来都是粪土。范姨,你要好好活着。”
那之后,杜芳菲再也没有出现过,范丽华在电视中看到,罗应强说为了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妻子已经飞去A国陪伴。
“她们和我一样,也在‘坐牢’。我们这些知道他本来面目的人,一旦被外人知道,他经营的形象就毁了。”
陈争嘱咐范丽华好好休息,随后离开病房。范丽华说的这些让罗应强这个被害人的面目更加清晰,但警方尚未联系到远在A国的杜芳菲母女,他打造虚假形象似乎和他遇害也没有直接的关联。
范丽华提到的金丝岛,陈争有些在意。范丽华不知道这个地方,但他知道。
金丝岛是M国的一片群岛,十几年前还是个几乎没有人烟的地方,但现在已经被打造成了旅游、特殊服务、赌博的天堂。梁家那对双胞胎就死在那里,当年云泉集团的项目也在那里。
难道当年应强集团也关注过金丝岛?还是说,这只是他太敏感?
陈争站在住院楼门口,正在整理思绪,余光忽然捕捉到一个人正朝自己招手。定睛一看,竟然是不久前打过照面的吴展。
陈争心下有了猜测。吴展刚才就似乎有话要说,但碍于什么没说,现在没走,在这儿等着他,是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对他开门见山?
“吴局。”陈争说:“有事?”
吴展朝楼上抬了抬下巴,“和老太太聊得怎么样?”
陈争把范丽华的话去繁就简说了遍,吴展的眉心皱得越来越紧,“罗应强这个人……”
陈争观察他的神情,觉得他问范丽华只是对自己的一个试探,范丽华说了什么,他并不真正关心。
“吴局,你肯定很忙,在这儿等我这么久,不会只是随便跟我聊聊吧?”
吴展眼神一沉,“方便到我车上来一趟吗?”
陈争是跟着重案队的人一起来的,鸣寒把他的车开走了,他跟随吴展上车,“吴局,你这车停得够偏。”
吴展短促地笑了笑,“已经回去了,忽然觉得心里还是放不下,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停车。”
陈争问:“到底是什么事?”
车里安静下来,即便是陈争,也有点搞不清状况,吴展想要套他的话?车上有录音设备?但吴展一个副局长,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终于,吴展开口了,“南溪中学的案子,你还有印象吧?”
虽然和吴展的交集的确只有南溪中学的案子,但对方时隔十多年,在这样的情形下提及,陈争还是觉得很古怪,“当然,那时我还没有正式成为刑警。吴局,那案子当时不是侦破了吗?难道出了问题?”
吴展再次沉默,陈争也迅速回忆了一下案件的大概情况——南溪中学是南山市的重点中学之一,从未发生过刑事案件,初三2班的学生历束星和平依依在一次课外活动后失踪,校方找遍了学校的角落,都没找到他们,警方介入调查,当时监控并未在学校普及,甚至无法确认他们有没有离开校园。
绝望的家长动用了一切关系,都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孩子的消息。那时众说纷纭,有说孩子是受不了学校和家庭给与的压力,离家出走,有说是家长自己将孩子藏了起来,故意报警,向校方索赔。
三天后,一座早已废弃的工厂体育活动区突发大火,消防及时赶到,扑灭了大火,发现起火的地点是乒乓球场,而乒乓球场上面的棚子垮塌了。此处并不具备自燃条件,起火只可能是人为。消防员进入乒乓球场的废墟一看,竟然找到了两具烧焦的尸体,经DNA比对,正是历束星和平依依。
大火和后来灭火用的水将现场的一切痕迹洗刷干净,调查短暂陷入僵局。直到后来警方锁定了平、历二人的语文老师薛晨文。
说起来,这其中还有鸣寒的功劳。
陈争和前来支援的刑警在案件大致侦破以后,就离开了南山市,后来陈争在内部文件中看过后续的收尾工作,薛晨文对罪行供认不讳,但在等待审判时心脏病发去世。
警方在他家中发现大量精神类药物,法医判断正是长期服用这些药物,导致他心血管衰竭,在犯罪、受审的重压下诱发心脏病。但这些药物是外来药物,薛晨文不可能经由正规渠道得到。
警方找到薛晨文的医生,医生惊恐万状,说薛晨文找他看病已经是一年多以前,他绝对没有开过类似的药,也未能治好薛晨文。
种种线索显示,薛晨文似乎是病急乱投医,自己在医药黑市上购买了这些药物。
由于没有投毒证据,薛晨文死后,命案自产自销。
“在垮塌的乒乓球棚附近,我们找到了一个蜻蜓简笔画,画得非常粗糙。”吴展说:“看上去是小孩随手画上去的。”
但简笔画并没有作为线索,毕竟在那种荒废的地方,这种图案太多。
吴展说:“薛晨文已经死去很多年了,但我每次想到他,都还记得他那双眼睛,慈悲,善良,单纯。”
薛晨文的名字被完整地说出来,陈争的记忆也一点点复苏,他也见过薛晨文,那是个文质彬彬,乍一看有些柔弱的老师,和警方说话时细声细气,就算是最后交待罪行的时候,情绪也十分平稳。
他认罪让很多人感到不解,毕竟他是公认的好人,鞠躬尽瘁,他怎么会对两个孩子痛下毒手?他的自白是,他们骄横跋扈,不尊重他这个老师,他冲动之下酿成恶果,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嫌疑人口供完整,物证也完整,唯一停留在吴展心中的就是薛晨文的眼神。他是个经验丰富的刑警,觉得真正的恶魔不应该是这样的眼神。
时过境迁,薛晨文被淡忘,三年前,南山市发生了一起看似和南溪中学案毫无关联的案件,两个工人被杀死,警方围绕他们进行了大量走访,线索指向随机作案。吴展在现场看到眼熟的昆虫简笔画,不过这次不是蜻蜓,是一只蝉。
陈争呼吸一紧,“当年的案子凶手另有其人?”
吴展摇摇头,眼神疲惫,然后将手机递给陈争。屏幕上是一张照片,昆虫简笔画,蚂蚁。
吴展说:“程蹴他们没有注意到,洗脚城六楼的一根柱子上画着这个图案,很新,明显是最近才画上去。”
一股电流在陈争脊椎上飞窜,猛烈地冲向大脑,“你怀疑这次的案子和当年南溪中学的案子、三年前的案子有关?”
吴展将手机收回来,握紧拳头,轻轻捶着额头,“我不知道这些简笔画是不是巧合,但薛晨文这个人虽然认罪坚决,但杀人确实不符合他的本性。”
陈争冷静下来,“南溪中学那案子,凶手一旦被抓到,必然会判死刑,凶手另有其人的话,与薛晨文的关系应当相当紧密,他才愿意代替凶手去死。如果是被胁迫……吴局,你的印象里,他像是被胁迫的吗?”
吴展摇头,“顶罪的话,我觉得他是主动,看不出被胁迫的样子。”
陈争想了想,“这也说不通,我记得我们查这案子查得很艰难,当初条件比较差,他也有足够的时间消除证据。如果不是他认罪认得快,这案子说不定会一直拖下去,变成无法侦破的陈年旧案。”
吴展说:“工人的案子,就至今没有抓到凶手。”
陈争思绪纷乱,“真凶没有落网,多年后再次作案,并且留下‘签名’,中间为什么隔了那么多年?”
吴展说:“不,假如这个可怕的猜测是真相,那他杀的人可能不止我们知道的这些。昆虫简笔画很普通,谁都可能画,而且不管是乒乓球棚的,还有洗脚城的,都不是直接画在尸体附近,有一些距离,一般勘查根本不会注意到。我只是对南溪中学的案子放不下,才会在意附近的墙壁。”
陈争沉默了会儿,“所以你才会亲自到医院来,想从被害人母亲口中打听到点什么。那重案队接下去该怎么行动?”
吴展叹气,“暂时还是按程蹴的想法去查,薛晨文都死那么多年了,早就把真相带进坟墓。这些案子是不是同一人所为,说到底只是我私底下的猜测,不能让它影响正常的调查。”
陈争扭过头,“那吴局,你找我……”
吴展忽然另起话头,“陈队,我听程蹴说,你们这次来,是在追查某条线索。能告诉我,是关于什么的线索吗?”
陈争嘴唇动了动,却没有立即回答。并非他不相信这位兢兢业业奋斗了多年的老刑警,而是“量天尺”的情报在省厅也是不会随意公开的,他和鸣寒的行动都得由唐孝理担保,他又怎么能随便说出来。
“是不能说的,对吧?”吴展点点头,“理解。我不是想打听机动小组的机密,纪律我还是懂的。只是我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可能,希望是我想多了,你听一听。”
陈争眼皮忽然跳了起来。
“南溪中学那案子,鸣寒算是出过力,当时我们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薛晨文身上,是他将我们引向薛晨文。”吴展说:“你在刑侦口干了这么多年,一定知道,有时找不到凶手,是因为这个人根本不在我们的视野中,而一旦我们盯上他,找到证据就是迟早的事。换句话说,如果没有鸣寒,我们后期当然也会查到薛晨文身上,但时间会自然清除罪证,让他认罪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陈争神情凝重地看向前方,心脏在胸膛里隆隆作响。
“薛晨文认罪不是被胁迫,而是主动,他是在保护某个人,相对的,薛晨文对凶手来说,也是个很重要的人。薛晨文死后,他会恨鸣寒吗?我觉得会。”吴展接着道:“让我放不下的是,你们前一脚来到南山市,案子后一脚就发生了。我不知道你们来查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藏在暗处的人有没有针对鸣寒的意思,但陈队,你和鸣寒都要小心。”
陈争郑重道:“谢谢提醒,我回头跟鸣寒商量一下。另外,三年前的案子能不能让我详细了解了解?”
吴展说:“回市局后,我带你去看调查记录。”
鸣寒还在槐李镇,太阳落山,不少菜农已经回到家中,也有一些聚集在批发市场打牌下棋,高谈阔论。鸣寒观察了一段时间,盯住几个五十来岁的,他们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但精力相当旺盛,吹嘘着自己年轻时的能耐,啤酒一喝,更是满面红光。
这些人都是小老板,也许在城里人眼中,他们粗鄙土气,但批发市场外停着他们的豪车,他们的脖子上手腕上,挂着金链子名表。
鸣寒走近,当了会儿捧场的听众,问:“孙总,你以前跟罗应强干过啊?”
今天从市里送货的贩子已经把罗应强遇害的消息带回来了,大家的话题自然围绕着罗应强展开。罗应强早年亲自来槐李镇谈生意,上了年纪的菜农们基本都和他打过交道。这位孙老板就是其中之一,只听他得意洋洋地说:“哼,你这年轻人不懂事,什么叫我跟罗应强干过?当年他一穷二白,也就有一张会到处认哥哥叔叔的嘴,你别看他后来成了大老板,以前在我们这儿,他得求着我和他做生意!”
“哦哦哦——”大家一阵起哄。鸣寒接着问:“他怎么求的?”
孙老板面前扔着一堆酒瓶,醉是没醉,但谈性特别高,“求我们低价把菜交给他卖呗!他没有钱,空手就把菜拿走了。要不是看他姿态低,是个老实人,他那个兄弟又给他做担保,哪有这么好的事啊?所以说,他有现在的成功,都得感谢我们这些人!”
鸣寒问:“兄弟?哪个兄弟?”
孙老板嫌鸣寒麻烦,摆摆手,不耐烦,“我说话,你别打岔!”
鸣寒笑笑,踢来一根小板凳,“好好,我就听,不插嘴。”
孙老板看他那么大个个子,窝在小板凳上,忽然笑了起来,居高临下道:“哎别说,你还真像老罗,他当年也是这么坐着,求我们给他货呢!”
孙老板回味起来,感叹自己真是个好人。
槐李镇家家户户种菜,几十年时间,有的雇佣外面的工人,渐渐成了大菜农,有的那一亩三分地种出来的菜除了够自家吃,只够背着背篓出去卖。大菜农又从小菜农手里收菜,拉到城里去。
那时槐李镇的市场很混乱,大菜农三天两头抢资源,在镇里看着挺风光,但到了城里,却会被贩子盘剥,而运输的成本也巨大,他们实际上没有赚太多钱。
逐渐有贩子直接到槐李镇来收菜,这些人精明又有渠道,卡车一辆辆停着,将菜农们的价格压得很低。但大家一算,虽然单价少了很多,但他们不必担心销路,不用付出运输成本,所做的只是将菜送到批发市场,钱就到手了。
大小菜农都很高兴,纷纷和贩子签合同,回头再雇工人,扩大耕种面积,寄希望于种出更多的菜。
一些菜农早就认识罗应强了,他小打小闹做餐饮生意那会儿,为了以最低的价格买到菜,会天不亮就骑着摩托车来采购,跟个傻子似的。菜农们可怜他,能多塞点给他,就多塞点给他。当时有个大菜农,叫隋宁,是槐李镇最有钱的人之一,上一辈留下的田地大,他读过大学,学的还是农业,正好对口,种出来的菜又多又好。
贩子刚来收菜那会儿,菜农们大多持观望态度,都不肯降低单价,隋宁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赚得盆满钵满,其他菜农这才有样学样。
因为他帮助贩子们打开了市场,贩子们对他很尊敬,渠道、价格都是给他最优的。隋宁这人可能有点助人情节,见罗应强讨生活不容易,借钱给他开馆子。罗应强脑子也转得飞快,看到槐李镇的商机后,想在自家所在的居民区开个菜摊,这比每天支着锅赚钱轻松一些。
但他本钱不多,能开的只是一个小菜摊。南山市这样的居民点菜摊多如牛毛,基本都是从贩子手里拿菜,而不会直接找菜农,菜农胃口大了,也看不上他那点进货量。只有隋宁肯低价供货给他,并且不要求他先给钱,一周结算一次即可。
大家都觉得罗应强遇到了贵人,事实也的确如此,罗应强不仅有了稳定的货源,还没有垫钱的压力,他在隋宁这儿进货的价格比城里其他菜摊老板从贩子手里进货的价格低得多,于是他定价也低,飞快积累出扩大生意的本金。另一边,他的小馆子也继续开着,主要是由妻子杜芳菲负责。夫妻俩都是勤恳的人,钱包越来越鼓。
罗应强并不安于现状,小菜摊已经不能满足他,他也想做菜贩子。那时槐李镇还属于“群雄逐鹿”的时代,菜农和菜农,贩子和贩子,菜农和贩子都相互竞争。罗应强的本金不足以让他挤掉竞争对手,而他居然提出一个天方夜谭,要从菜农手中先拿菜,再结算,承诺一定让他们比以前赚得更多。
谁会信他的鬼话?菜农们都是实在人,交货不给钱,傻子才干!不管罗应强说得多么天花乱坠,菜农们都不相信他。
这时又是隋宁站了出来,给罗应强担保,假如大家没有拿到钱,他愿意自掏腰包补偿。他这么一说,菜农们犹豫了,毕竟他是镇里公认的诚信之人,有钱又有眼光,跟着他干总没错。
于是下一次罗应强来求着大家供应菜时,孙老板等人本着试一试的心态同意了,但大家还是有所怀疑,各家出的菜不多,真亏了那也就算了。没想到罗应强确实有能耐,将菜卖出了更高的单价,而且很快结清了货款。
逐渐,和罗应强合作的菜农越来越多,他和其他贩子不一样,那些贩子虽然有成熟的销路和设备,能让菜农们轻松赚到钱,但他除了钱,还会和菜农们畅想未来,陈恳地讲自己的规划,设想有朝一日有自己的商场超市,对蔬菜做进一步的细分,不仅要供应南山市,还要走向函省的其他城市,打造蔬菜基地……
他是个很有感染力的人,孙老板砸吧着嘴,承认自己对罗应强是服气的,后来也理解隋宁为什么会帮罗应强,隋宁是在投资这个人。
之后发生的事,鸣寒作为在南山市出生长大的人,知道个大概。罗应强吃下槐李镇这个市场后,资金如同滚雪球,他也确实如跟菜农们承诺的一样,开起了超市商场酒店,成了南山市的商业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