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就宿在这家酒楼后院的客房中,大福本来被邱川和邱瑶带走了,最后一刻却又拧了身子冲回来。
秦夏只好认命地拿来它的软垫,铺在架子床旁的脚踏上,睡前还得了虞九阙喂的两根蚯蚓干。
只是大福把脑袋插在毛里,睡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想不通为何总是隐隐约约听见奇怪的声响。
它抬起头左看右看,又回头去看盖严实的床帐,里面的声音却没了。
它便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换了方向趴下,继续睡觉。
这之后,帐子内的动静响起落下,许久方歇。
清晨时分。
店里的小二哥打着哈欠,街上早市菜贩卖的青菜还挂着露水,两辆马车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启程。
昨晚闹了两回,虞九阙这会儿觉得精神不济,但当着下属的面,却不能露出分毫,只能依旧站得笔直。
马车赶到了客栈门口,邱川和邱瑶已经提前把大福安顿了进去。
车前,秦夏示意虞九阙先上,他落后一步,却是听见有个人叫了声“秦掌柜”。
此去距离齐南县千里之遥,除了几个厂卫,再无旁人会这么叫他。
秦夏以为是遇见了重名的,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却见当真有个汉子盯着自己看。
他快速回想,自己是否认识对方。
思索间,汉子已经迎了上来。
丁鹏抬手把人拦住,冷声道:“你是何人?找我家老爷有事?”
汉子吓得当场顿住步子,捋了捋舌头方对着秦夏开口:“秦掌柜 ,我姓高,叫高阳,从前是常悦楼的庖厨 ,还去您的秦记食肆吃过饭!”
常悦楼的庖厨?
这么一说,秦夏还真有了几分印象。
后面的虞九阙示意丁鹏后退,同时也下了车,和秦夏一道,跟着那高阳来到僻静处站定。
秦夏问他道:“高兄为何不在齐南县,而来了此处?”
总不会和他一样,也是为了去盛京。
高阳有些局促地低下头,简单解释了一番自己的遭遇。
原来他和自家娘子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姐儿,三岁那年,一时没看好,被拍花子的拐走了,从此杳无音信。
“我娘子真是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可孩子没了,哪里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这等事当真不少,也难得高阳夫妻这么多年都没放弃。
后来齐南县一伙拐子落网,当中正有当初拐走高家姐儿的,然而姐儿卖去了何处,他们也不清楚,只说是北边。
高阳凭借在常悦楼做事的便利,遇见北边的行商等,就把雇人画的女儿画像和一把铜钱塞给人家,托人留意。
“说实话,这么多年,我们也快没念想了,但不这么做,心里就没盼头。”
不过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一个行商再行路过齐南县时,去常悦楼找到高阳,说自己在荣县见过一个很像高家姐儿的丫鬟。
之所以能认出来,会因为高家姐儿的胎记长得有些特殊,正在眉心处,有些像哥儿生在那处的孕痣。
“看穿着打扮,应当是大户人家的下人,过得不算差劲。”
高阳心下略有安慰,鉴于是多年来的唯一一个线索,他果断收拾了盘缠行李,决定北上一探究竟。
为此,他跟常悦楼的东家请假,结果东家却直接将他辞退了。
“您也知道,自从那件事之后,常悦楼的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不过您放心,那等做饭放错料,以次充好的糊涂事,我是一次都没做过的!本以为凭借良心做事,能得东家的善待,可我被辞退了,那个当真闯了祸,推出一个帮厨顶锅的灶头师傅,人家还好端端地留着呢。”
说到这里,高阳苦笑着摇摇头。
“差事丢了,孩子还是要找,哪知一路搭着牛车,刚走到半路,我的盘缠就被贼偷去了,只剩下贴身缝的几两银子,千辛万苦来了荣县,打听出来一点消息,却说我家姐儿怕不是在荣县,而是跟着主家从盛京来的,早就已经回去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秦夏,语气略带恳求之意。
“在齐南时,就听闻秦掌柜您二位要去盛京开食肆。昨日我路过这家客栈门口,看见您和贵夫郎从马车上下来,又因是夜里,不敢叨扰,因此一早就在这里守着。”
“我在常悦楼做了多年,自诩手艺过得去,我不求当掌厨师傅,便是个帮厨、杂工也做得,只望您大发慈悲,收留了我,给口饭吃就罢。我如今一心想去盛京落脚,好继续寻我家欢姐儿。”
秦夏没想到听来的是这么个故事。
他现在已经忆起高阳这个人,记得他来食肆时,除了家中娘子,还带了一个小子。
高阳没有否认,说那是丢了大姐儿后又生的孩子。
“不说亲戚,就是家中爹娘,都劝我们别找了,可小子是我们的孩子,姐儿就不是了么?”
尤其是他这姐儿早慧,三岁时已经很懂事。
午夜梦回,高阳仿佛还能听见大姐儿叫他爹的声音。
忘不了,当真忘不了。
秦夏见高阳一脸沧桑,好似比在齐南县打照面又老了几岁。
这样的人,他不介意给个机会。
问过虞九阙,确定还能余出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可以晚点走后,他就领着高阳回到了酒楼中,给了掌柜些银钱,说要借他们后厨一用。
当下不是饭点,后厨有灶口能借,掌柜找了个伙计领他们去。
到了地方,秦夏说明自己的要求。
“高兄,下面我说三道菜,你做来予我,若是合格,我开了食肆,必定给你在后厨寻个差事,若是不太成,我也可以送你去盛京。”
只是送去之后的事,他就不过问了。
高阳有手有脚,总有安身立命的机会。
秦夏清楚,对方求到自己面前,也是因为不想放过自己这个“捷径”。
他对此并不介意,等到酒楼开张,只靠他一个厨子肯定忙不过来,说来高阳还算半个老乡,若是当真可用,他甚是欢迎。
秦夏说的三道菜,分别是酸辣土豆丝、蛋炒饭和素高汤。
所需的食材都不难得,酸辣土豆丝只需辣椒和土豆,蛋炒饭的话,酒楼也不缺现成的米饭,素高汤要用到的同样只是一些素菜,也能在此找到。
只有半个时辰,高阳没有问东问西,迅速备齐东西,开始忙活。
秦夏没有走,全程都站在一旁,观察着高阳做饭的步骤。
这三道菜,看起来家常、普通,其实都有讲究。
土豆丝考验的是刀功和对火候的掌控,刀功不行,则土豆丝做不到粗细均匀,火候不够,则土豆丝要么夹生、要么绵软。
蛋炒饭更是一道好似简单,实际很难做好的吃食。
好的蛋炒饭,蛋需金黄、蓬松,米粒需在粒粒分明的同时,和鸡蛋有所呼应,切记米黏成一团,或者米是米,蛋是蛋。
最后的素高汤,是三样里最难的。
光素高汤的方子,秦夏见过的就不下七八种,无数大厨曾在这一口汤里各显神通。
能吊出一锅合格的素高汤,在秦夏心目中,就已经不是入门级别的庖厨了。
所以他把这一道放在其中,假如高阳能做好前两道,秦夏会让他从帮厨做起,如果连素高汤都能做好,那么酒楼开张前,秦夏会亲自教他几道硬菜,届时让他直接掌灶。
总之,常悦楼到底曾是齐南县酒楼中的翘楚,希望他们雇佣的庖厨不会令人失望。
三道菜按顺序,依次而出。
第一道,酸辣土豆丝,刀功合格,火候恰到好处,说明在土豆丝变色前及时出锅,色泽鲜亮,脆爽入味。
第二道,蛋炒饭,高阳是将其盛在碗里再扣出来的,摆在盘子正中,颇有观赏性,一勺子下去,米饭粒粒分明,却又粒粒都沾了鸡蛋,额外加了蚕豆、胡萝卜、葱花点缀,也算过关。
第三道,素高汤,端上来时高阳显然很紧张。
他做庖厨多年,当然知晓这三道菜可不是秦夏随口胡诌的,手里这碗热气腾腾的素高汤,大约会决定他接下来的去处。
秦夏盛出一碗,喝之前先看。
素高汤,汤色清亮者为佳,若是浑浊就落了下乘。
刚刚高阳吊高汤时用了菘菜、豆芽、香蕈、胡萝卜、白萝卜等,这些凑在一起,口味大抵是偏鲜甜的。
吹凉一勺汤,秦夏啜去一口细品。
几息后,他在高阳的注视下,默默把汤喝掉半碗,随即将碗放回原处。
“秦掌柜,您看……”
高阳只觉得当年进常悦楼从后厨学徒做起时,也没有这么紧张。
他清楚秦夏的厨艺,远在他从前的庖厨师父之上。
哪怕他已经出师多年,年纪还比秦夏大,但在秦夏面前,他自认自己的手艺,也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学徒水平而已。
好在这次命运总算眷顾了他一回。
只听秦夏道:“这三道菜都做得不错,高兄这些年在灶头之事上,是下了工夫的。”
高阳难掩激动的神情。
“所以,我是不是能跟着您去盛京了?”
再次启程时, 邱家兄妹乘坐的马车上多了一个高阳。
他上车后就见到了里面堆积如山的行李,散发出混合在一起的,有些复杂的食物气息。
高阳有些狐疑地动了动鼻子, 不由问道:“这些都是吃的?”
邱川已经得知, 面前的高叔日后要和他们一道在酒楼共事, 想来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这都是大掌柜从齐南带来的食材, 我们一路上赶不及进城, 便会就地埋灶做饭,吃得可好了。对了,还有很多大掌柜自己琢磨的调料, 别处都买不着。”
高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忽然问道:“先前上了前车的那只鹅, 可是秦掌柜养的那一只?”
邱瑶闻声点头。
高阳庆幸自己多问了这一句, 不然若是言谈间把大鹅也当成了食材,笑话可就闹大了。
鉴于一早在荣县多耽搁了些时候,为了赶路,午间马车也未停,各自吃了些点心之类的垫垫肚子。
这般, 临近傍晚时,总算顺利到达盛京的城门前。
京城之巍峨,乃大雍朝的独一份, 城墙高耸, 守卫森严。
无论是何人, 出入城门都要接受守城官的身份查验。
然而当轮到秦夏等人时,冷着脸的守城官还未及开口, 就被厂卫的腰牌糊了一脸。
“我等公差在身,速速放行!”
守城官咽了口唾沫, 二话不说就冲着马车行了个礼,抬手冲身后小兵道:“愣着做什么,赶紧让道!”
透过车窗帘子的缝隙,秦夏注意到,不仅是守城官和手下的兵卒,其它入城的普通百姓,得知这一行人与“厂卫”有关联时,都齐齐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果然厂卫恶名在外。
不过秦夏相信,至少厂卫在虞九阙的约束下,不会做那等仗势欺人的事,这就足够了。
东厂也好,西厂也罢,归根结底都是皇帝手中的刀。
虞九阙昨晚睡眠不足,今天整个人都没精打采。
虽然,即使如此,他中午也吃了八块云腿酥饼。
这会儿到了盛京城,他可算来了精神,开始满心期待起秦夏见到御赐宅院时的模样。
路途漫长,一路上秦夏已经听虞九阙说了不少盛京之事。
譬如盛京分内城和外城,不过虽有这么个说法,实际上内、外之间并非还有一道城门划分,只是口头上的习惯罢了。
其中内城又分北城、南城,北城住的基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家的宅院兴许就能占去半条街。
南城比不得北城显贵,却是汇集了全盛京最上档次的享乐之处。
虞九阙曾提及的盛京“三大楼”,便全数坐落于南城。
京城繁华,从道路的拥挤程度就可见一斑。
明明大道宽阔,足以令四驾马车并行,可越靠近北城,速度就越慢——只因路上的轿子、马车和行人,实在都太多了。
这样的情形,除非皇帝亲临,不然虞九阙总不能命锦衣卫纵马开道。
就这么慢腾腾地往前挪,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后,马车终于驶进了北城三合巷。
宅子确实如虞九阙所说,很大,大到离谱。
走了一刻钟,还没走到他和虞九阙住的院子,秦夏有种前世去景点旅游的错觉。
“单你我二人住在这里,会不会太浪费了?”
倒不是他没见识,实在是属实没体验过这样的日子。
这般的大宅,一般是给那些个家里三代乃至四世同堂,兄弟数个,还未曾分家,往下子子孙孙一群住的。
换成他们,多少显得冷清。
“只是暂且只有你我二人。”
虞九阙正经地纠正道。
他和秦夏尚且年轻,焉知以后不会子孙满堂?
到那时,说不定还嫌这地方小呢。
两人所宿的院子,叫做“和光院”,乃是宅中主院。
府中仆从俱是训练有素,早已将屋内收拾停当。
院中的管事妈妈徐氏,乃是从宫里放出来的宫人,举手投足,很是有一番规矩。
虞九阙深知他和秦夏都无暇管这府中琐事,干脆请来了信得过的前女官,一概交出去,他们夫夫二人也好安心做事。
徐氏的为人他是清楚的,想当初他初进宫时,没少得这位女官照拂。
这回徐氏能够顺利被放出宫禁,虞九阙也使了力。
于离宫的女官而言,他这里算是极好的去处,属于清闲富贵的养老差事,故而徐氏做事极为用心。
进城时临近傍晚,进屋时已是黄昏,天边浮云卷舒,霞光点点。
两人洗手净面,丫鬟捧上家居的衫子、软底鞋供秦夏更衣,虞九阙卸下风尘后,反倒换了一身进宫的织金蟒袍。
蟒袍是他升任司礼监掌印后得的赐服,四爪为蟒,乃赐服中的第一等。
“这个时辰,你还要进宫?”
虞九阙颔首。
“这会儿天还早,我总该进宫面圣。何况先前一干事宜,还要我亲自回禀。”
他看向秦夏,有些过意不去。
“这个时辰进宫,怕是要被留膳,今天的晚食,没法陪你了。”
秦夏安抚他道:“咱们往后日日在一处,哪里差这一顿饭,既要去,不妨早些去,晚上大约什么时辰能回?”
虞九阙道:“面圣之后,我还要往司礼监去一趟,回来的时辰不会很早。”
秦夏很是理解。
虞九阙现在就是出差回来的打工人,皇上正在宫里等他去做项目汇报。
把虞九阙送到院门口,秦夏好生欣赏了一番小夫郎的背影。
该说不说,这蟒袍就是漂亮。
他勾着唇角,转身回屋。
宅子太大,先不忙着逛,数清楚和光院有几间屋后,他先让人去将邱川和邱瑶唤了来。
邱家兄妹抱着大福,一路过来险些迷路。
他们被安顿在另一处院子中住,院中一共四间屋,他们一人一间。
高阳没有跟着回府,毕竟称不上多么知根知底。
一进盛京城,路过一家客栈时,秦夏就给了他一包银钱,让他自己进去安顿。
“待家中事了,我自会来寻你。”
高阳接了钱袋,感激不尽,对于秦夏的话更是无有不依。
而邱川和邱瑶,卖身契还在秦夏手中,既来了盛京,他也将虞九阙的真实身份告知。
几句话说完,这两个孩子仿佛已经神游天外。
邱川说话都打起了磕巴,要知道他之前在齐南县,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令大人,那时候在他眼里,七品的县令都是云上之人,高攀不起,可现下大掌柜却说,小掌柜是宫里的大官,整整三品!
“那之后,我们该如何称呼小……称呼大人?”
秦夏却道:“不必麻烦,我已问过你们小掌柜,你们就当和在齐南县一样,称呼和礼数都不必变。”
兄妹两个迅速点头。
秦夏又叮嘱他们,在这里不必拘谨,缺什么就寻府中的仆役说。
说话的时间太久,大福整个鹅都不耐烦了。
它上前扯秦夏的衣摆,那意思仿佛是:他们都安排好了,那我呢?
于是不多时,秦夏就领着大福,来到了虞九阙所说的后花园大池塘。
放眼望去,这片池塘好似都快赶上秦家的院子大了。
“去吧,以后这一片水都是你的。”
秦夏把大福往水里赶,怎料大鹅还没挨到水面就嘎嘎叫着往回跑。
秦夏摸出身上的蚯蚓干引它,它也不为所动。
无奈之下,一人一鹅回到了和光院。
想到大福有日子没下水了,秦夏只好吩咐底下的人,去搞个装水的大木盆。
木盆一来,大福就扑扇着翅膀跃了进去,在里面游得欢畅。
秦夏懂了,这只县城鹅纯属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给这盆子做个记号,以后就给它用了。”
徐妈妈闻之此事,特地单给大福拨出一个姐儿、一个哥儿。
且耳提面命,让他们务必上心。
“这只大鹅可是老爷和大人的心头肉,若是有个什么差池,你们自己清楚后果。”
两人喏喏应是。
另一边,虞九阙已被传至御前。
他将二皇子余党一事细细秉明,说罢便垂首等皇上示下。
二皇子最终未以谋逆大罪论处,但其余种种罪证也足够他喝一壶,眼下已削夺封号,贬为庶民,终生圈禁。
兜兜转转,他落得了和昔日兄长一样的结局。
只是废太子是真龙,他不过一条恶蛟。
如今余党尽除,再无后顾之忧,其余的皇子年龄尚幼,背后的母家都是聪明人,各个轮着番的表忠心。
新帝这位子,已是再稳妥不过了。
心情一好,又当着虞九阙这亲信的面,当外头的内侍来报,说是小太子求见时,皇上立刻吩咐道:“让他进来,正好他大伴儿在此,他不是成天念得紧么?”
虞九阙一听“太子”二字,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腰间。
坏事了,怪不得他总觉得忘了什么。
小太子年方五岁,是在皇上还是废太子的那段时日里出生的。
当时的太子妃,现在的皇后因东宫的变故亏了身子,诞下的嫡子从小身子骨就不算康健,看着不如宫外的同龄小子壮实。
皇上和皇后对此很是上心,每天都变着法地想让他多吃点饭。
“儿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太子跑进来,刹住步子,用稚嫩的童声规规矩矩给他父皇行了礼。
这是如今后宫中的唯一独苗,称得上得万千宠爱。
皇上贵为九五之尊,在太子面前,刹那间化为慈父。
“来,到父皇跟前来。”
三下两下,皇上将其抱上膝头。
虞九阙很快也被唤到离这父子二人最近处。
而后小太子就当着皇上的面,朝他伸出了小手。
“孤上回要的糖果子,大伴儿可带来了?”
第92章 银丝卷
为了哄小太子, 这次离开齐南县时,虞九阙特地同秦夏打了招呼,在马车上装了一大匣子糖果子。
然而他进宫时太着急, 把这事彻彻底底地给忘了。
但在皇帝面前, “忘了”绝对不能成为一个理由。
虞九阙只好心里万般不情愿地解下腰间荷包, 把秦夏亲自替他装进去的, 一把各式各样的糖果子呈了上去。
小太子乐呵呵地接过, 伸出小手在里面摸出一个。
刚想剥开糖纸塞到嘴里,皇上就发了话。
“用完晚食才能吃这个。”
小太子顿时蔫了一下。
“儿臣遵命。”
皇上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见时辰差不多了, 便吩咐传膳。
虞九阙陪着这天家父子一道用膳, 哪怕是在旁边单设一桌, 在众人眼里, 已是无上殊荣。
但虞九阙很清楚,皇上之所以乐意安排他留下,完全是因为他饭量大,而且看起来吃得比较香。
假如秦夏在这里,他大概会给督主大人科普一个词, 叫做吃播。
反正每每有他在,不爱吃饭的太子总能多吃小半碗饭。
别小看这小半碗,那可是足够皇上皇后、东宫上下高兴半天了。
不过鉴于之前一段时间内, 他基本只吃秦夏做的饭, 而今再回来吃御膳房的手艺, 他要花点时间才能适应。
御膳房的饭菜,食材都是用的都是极好极新鲜的, 每一道菜的工序也是极繁杂的,可吃来吃去, 总是差点意思。
大概是因为纵使食材新鲜,却不是做好就能端上桌,在灶上热久了,再好的菜色也要沦为平庸。
这天一如既往。
在虞九阙认真吃饭的带动下,太子久违地觉得面前的一堆菜色,看起来比平常诱人了不少,加上吃完饭能吃糖果子的引诱,他最终多吃了半碗还多的饭。
为此在场的人都得了赏。
晚膳后,皇上传了太子的奶娘,询问太子近来的饮食情况。
奶娘生怕皇上怪罪,却也不敢不说实话,便道太子近来用饭不香,已请了太医看过,说是脾胃虚弱,开了方子,一直调养着。
“回回都是这一套说辞,调来养去,弄得太子药吃得比饭还多。”
皇上闻言,面露不虞。
虞九阙给一旁的内侍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奶娘带了下去,随即上前劝了两句。
说实话,皇上总担心太子不爱吃饭,其实他自己的食欲一直也没好到哪里去。
当初二皇子在废太子的饭食中做手脚,虽然仰仗秦夏的“预知梦”,虞九阙及时戳破了这份阴谋,可多少也伤身,以至于皇帝大病虽无,小病常有。
人的身子骨不康健,反应在日常中,就是睡得不好,吃得不香。
虞九阙其实很想说,说不准换个做饭更好吃的厨子,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但这事关龙体及东宫储君,这种念头只能在心里过一遍,万万不敢轻易开口。
皇上又关心了几句虞九阙的伤势,哪怕包扎的布条已经拆了,依旧命他再去寻太医把个脉。
退出天子寝殿,外面的天色早已黑透了。
虞九阙整了整身上官袍,随着执灯的小太监,又一路往司礼监去。
佘公公明面上还是司礼监的掌印,实际已经告病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虞九阙一回来,司礼监上下就像是见到了主心骨,如他所料,果然案头的文书和折子,几乎把半张桌子淹没。
虞九阙看了一眼就恨不得掉头便走。
可惜有几样急务,务必在今日议出个章程。
直到一盏灯油都烧尽,他才从司礼监脱身。
大雍皇宫每日酉时过半即落钥,虞九阙出宫时却连亥时都过了。
放在过去,但凡到了这么晚才忙完,他必定不会出宫,而是会直接宿在宫中值房。
但今日,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府的。
小轿摇摇晃晃,几乎要将他的睡意晃出来。
到了地方,小太监轻唤数声,才令他缓缓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