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夏禾的缘故,这些人彼此之间都有联系。不知道是谁先提了一嘴,说我们聚一聚吧,于是散布在天南海北的人纷纷向玄鹤刀宗而来,千里赴约。
夏禾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不过并未成家,一直都是一个人过,这次来玄鹤刀宗,是打算投奔殷庆炎,在玄鹤刀宗养老的。
林苓和东阳放舟成了江湖上颇具盛名的一对侠侣,以侠义闻名四方。
东阳放舟刚开始跟着林苓混江湖时还未及冠,没被江湖毒打过,古道热肠,走在路上看见穷人就容易头脑一热、散尽家财救济别人,路见不平时拔刀相助,砍坏了别人的东西真的会赔钱,一把年纪了还和少年人一样,最受小辈敬爱。
林苓本就有“剑姝”之名,是许多江湖女儿心目中的高岭风雪,可望而不可即,在外又行侠义之道,在江湖上也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如今年满六十,精神瞿烁,根本看不出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嗯,跟五年前因旧伤复发、病故入土的尼坚明比起来,林苓真的是很健康的一位大龄江湖人。
传闻当年林苓没能打过“蜉蝣”的杀手,后来一直在精进武艺,找“蜉蝣”的杀手挑战,直到能打过为止;殷庆炎因为尼坚明当年说了一句“你的刀术,还不行”而疯狂练刀,日日找尼坚明打架,直到尼坚明承认他的刀术行了之后才停止这种不断挑事的行为。
三福和郭皓意都葬在玄鹤刀宗后的山上,清明或年前,殷庆炎与刘照君都赶大早上去扫墓,因为一旦去晚,就挤不进去了,扫墓场地会围上许多人,堵得水泄不通,根本挤不到墓碑跟前。
三福生前做生意,帮助了许多因为找不到工作、没有收入来源的穷苦人;而郭皓意自是不必多说,十里八乡有名的救苦救难神医菩萨。这两位大善人被殷庆炎做主葬在一块地上,并列而卧——为了方便扫墓。
却没想到这两位老人离世后有这么多人来祭奠,葬在一处反而更不方便了。每年清明,那些未亡人来感激已故者时,玄鹤刀宗和逍遥门的徒子得提前出来维持秩序,让周边的乡亲们有序扫墓,排队上香。
夏禾在玄鹤刀宗里占了间小屋子住下来,平日里招猫逗狗,偶尔指点门内小辈们的刀术。不过就凭夏禾那混账性子,没过多久,玄鹤刀宗里的小孩就让夏禾给带歪了,易容伪音机关制毒样样精通——就是不大通刀术。
这天夏禾抱着才满月的一只小狗,想去后山溜达溜达。一出玄鹤刀宗的大门,见有个戴着单边眼罩、周身气势凛利的白发老头牵着马,腰侧挂刀,正站在不远处,向这边看来。
他看了看那眼罩,似有所感地唤了一声:“奇寒练?”
那人听到这一声呼唤,半晌没有动作,似是怔住了,又或是没想到这里还有人能认出他来,好半晌,才应了一声:“是我。”
嗓音低沉,也染上了岁月的沧桑。
“你哥呢?”夏禾问道。
“十七年前离世。”奇寒练答道。
人到了这个年纪,已经看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死亡不再是需要三缄其口的话题,亲人亡故的事实,也能以平常的语气向人道出。
“你两年前传信来时也不说一声,我以为他还安在呢。”夏禾将奇寒练领至屋中,给这人沏了杯热茶,驱一驱通身的风霜苦寒,“以后有什么打算?”
奇寒练接过茶,道了声谢,犹豫半晌,问道:“玄鹤刀宗……是陛下的暗面玄鹤卫吗?”
如今的沂国皇帝是王琅语,这声“陛下”,称呼的自然也是王琅语。
“不是,玄鹤刀宗是江湖门派。”夏禾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是蝴蝶单翼的脉络,正配他的粉眸。
他建议道:“大伙儿都在这,你要不要也留下来养老啊?”
奇寒练那双因为衰老和疲惫而有些浑浊的黑眸中闪出一点光亮来,“可以吗?”
“当然可——”
夏禾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嗓子嗷嗷:“主——子——!!!”
明明声音已经不同于从前,也还没见到人,但夏禾就是知道,那个嗷嗷出这么一声的人,叫作易然。
易然的年纪本来就比他们小,如今瞧着也年轻,四十好几,在沂国算得上是老姑娘了,活泼程度却不减当年,见面先把在场的近卫全都给拥抱了一遍。
玄鹤刀宗扩建出了一片住宅区,给无处可去且没有成家的那些玄鹤卫安度晚年。
故人眉眼如旧,只不过眼角有了些岁月经过的痕迹。
时光像一柄利刃,一刀刀将他们削的瘦弱,纵使殷庆炎有多么绝顶的刀术,也打不过这柄利刃。
殷庆炎是不甘心的,刘照君一天天变白的头发和衰老的容颜,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两人能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可他贪心,他还想和刘照君度过几千几万个这样的深秋。
因为知道自己如今睡下去后未必能再醒过来,每晚睡前,他们都要牵着手靠在一起,说好多好多的话。
回忆从前,约定来生。
刘照君垂头看着两人有些皱巴的手背,问道:“你喜欢漂亮的事物,现在成天对着我这张皱皱巴巴的脸,会不会感觉不舒服?”
没有停顿下来思考,完全是下意识答话。殷庆炎笑着说:“没啊,你老了也是风韵犹存。”
刘照君踹他一脚,笑斥道:“去你的!”
他们已经习惯了走路牵手,两个门派的徒子经常能看见,两位老头掌门手牵着手在各处溜达。
殷庆炎画工绝顶,将两人从青年到老年的模样都用画纸记录了下来,还非得将两人的画像给挂在玄鹤刀宗前堂里,供全宗徒子观赏。
岁月骎骎不待人,转瞬间,又是一秋。
玄鹤刀宗的前后种了许多桂花树,一夜之间,千金怒放,宗门内外的香味浓郁到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但刘照君和殷庆炎都习惯了浓香,坐在桂花林中也不觉得闷。
沂人的胡子也是金黄色的,和毛发一样,柔软顺滑。刘照君摸着殷庆炎的小山羊胡赏桂花,突然觉得殷庆炎好像那种洗干净了的芒果核,黄灿灿、毛绒绒的,通身上下是一身玄衣也压不住的明艳,老来依旧。
将脑袋枕在刘照君腿上闭目养神的殷庆炎突然睁眼唤道:“刘照君。”
刘照君停手,看向对方的眼睛。那两颗血眸倒映出一天的桂枝和他,还有一朵悬在半空中的云。
“嗯?”
“我这一生作恶多端,居然能被神仙眷顾,还能遇到你啊。”殷庆炎感叹道。
如果没遇到刘照君,他二十岁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呢?
殷庆炎想,他的脾气会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无人可以忍耐,除了亲人之外再没有人乐意与他亲近。
他可能做半生的玄鹤卫,最终因为手上抓的黑历史太多了而遭到皇帝的忌惮,因为这样或是那样的原因而“卸甲归田”,在沂国中销声匿迹。
当然,王琅语可能不会杀他,这丫头虽然心狠手辣,但他只要不作妖,就还是王琅语的好表哥。
他可能不知道要如何过那些不去刀尖挣命的日子,不知道蒜和韭菜的叶子长的有什么区别,也不知道原来母鸡是可以自己下蛋的。
还有可能,他会因为无人照顾而持续高热,烧死在再次离开沂国的马车上;可能被大水冲走后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爬上岸,溺死在大燕江南的洪水中;又或是无人抱着他没了生息的尸身往沂国边界走,想让他身归故土。
他可能体会不到如何与人正常相处,也见不到“絮泪美人”那等绝景,更不知情爱的酣畅与缱绻会如何软人心神。
这世上居然有人在清楚一切后依然爱他,简直不可思议。
但殷庆炎不知道的是,如果他没有遇到刘照君,就没有二十岁往后的人生了。他会在某一天突然倒下,昏迷不醒,最终悄无声息地死去。
“我好喜欢你呀。”殷庆炎喟叹似的说完这句话,抓住刘照君的一只手,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有点困,他要小睡一觉。
“我也好喜欢你。”刘照君弯弯着笑眼,轻声说道。
有一阵香风拂过,摇落满树碎金。刘照君自然卷的棕色长发上滞留了许多落花,好像成为了一棵金桂树。
天上的浮云缓缓移动到玄鹤刀宗与逍遥门的上空,给练武结束后的一众徒子们遮阳挡光;从远处刮来的香风吹落一些人下巴尖上的晶莹汗珠,让它们裹着香气落入尘里。
谢红尘,予你我此生相逢。
敬人间,允故旧风雨归家。
春秋几更迭,岁岁好风景。
此生,挟刀而来,携君而去。
风月,共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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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魂殷庆炎和死魂刘照君与鬼差段意馨面面相觑。
好半响,段意馨才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主、主子。”
“……”三只鬼的魂体都是年轻时的模样,殷庆炎低头看看段意馨手里拿着的缚魂索,挑起了魂体的眉头,“不用叫主子了。你是来来带走我们的?”
“不是……我和老大来捉个恶鬼。”段意馨这才想起在场还有一只鬼,她将席彻衍拉到殷庆炎面前来,介绍道,“这是我在地府里的鬼差前辈,席彻衍。”
席彻衍叹了口气,道:“我们认识,姓殷的关系户。”
四只鬼站在玄鹤刀宗后面的竹林里,身后的玄鹤刀宗中传出惊天哭声,四只鬼充耳不闻——闻了也不能怎么样,总不能进屋去白日现鬼身,告诉徒子和新掌门都别伤心,他们准备下黄泉了。
殷庆炎突然想起来刘照君没见过段意馨,于是给刘照君介绍了一下。
“我是真逃不开你们一家人……一家鬼。”席彻衍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招手道,“正好遇上了,你们跟我们一起走吧,捉完恶鬼回地府。”
四只鬼结伴而行,一路上互问自己好奇的事。
殷庆炎问:“死后的鬼魂不应该是生前最后一刻的样子吗?我上一次来就是死前的样子,腹部开洞,浑身滴水。”
“死后的鬼魂是生前给你记忆最深刻时的样子。那时你记忆中最深刻的模样是你死亡时的狼狈,所以是死前的样子。”席彻衍上下打量了一遍殷庆炎和刘照君的魂体,“现在看来,你们去世前记忆里最深刻的模样是年轻时。”
殷庆炎和刘照君了然地点点头,又一齐看向段意馨。
殷庆炎问:“怎么当上鬼差了?”
“我死后执念不散,魂体滞留阳间,有位白发仙人牵着我的魂去看狼蛮的大草原,后又将我送去地府。”段意馨笑道,“我在那里排队等投胎,当时鬼差正在轮替换新,西域那边又出了大事,急需新鬼差上去收魂。我活着的时候是玄鹤卫嘛,有缉拿经验,又会听号令,就跟着去帮忙了。”
席彻衍也笑道:“这小丫头手脚利索,比许多干了十一二年的鬼差强,我上报情况后把她收编了。你们这些生前有经验的鬼会办事,从那之后,下来的沂国玄鹤卫、大燕肃卫,都留在地府做事,你们回头可以去地府见见。”
段意馨又问殷庆炎:“奇寒寄呢?他没给主子你惹事吧?”
“都成鬼了,就别叫主子了,叫我名字。”殷庆炎笑道,“奇寒寄可了不得,他潜入‘天劫’内部,把主教给杀了,还药死了一整个‘天劫’据点的人。”
闻言,段意馨松了口气,“那就好……没救错……”
“倒是你,怎么回事?”殷庆炎问道,“怎么只有一半的尸身?”
段意馨将自己去救奇寒寄的事跟殷庆炎和刘照君说了。
刘照君忍不住冲这姑娘比了个大拇指,“你才是真功臣啊……”
殷庆炎懊恼道:“怪我,我应该多给你留几个玄鹤卫,不然你们也不用为了扩大寻找范围而独自行动。”
“不怪主子!当时江南那边情况更着急,主子就是应该多带些人……”
“别叫主子啦……”
“好的主子。”
“……”
“呃……殷哥?”
殷庆炎这才应道:“哎。”
飘在殷庆炎身边的刘照君突然一侧身,避开一个飞扑过来的黑东西。
段意馨眸色一凝,扯开手里的缚魂索,“是恶鬼。”
“成了鬼魂,生前的武学还作数吗?”刘照君突然好奇起来,他尝试运气,但是魂体感受不到内力。
“作数,只不过变成了另一种形式存在。”席彻衍不知道从哪掏出两把刀来,分别扔给殷庆炎和刘照君,“你们的魂体比寻常魂体强韧,动作也更迅速,试试?”
刘照君将刀扔还给席彻衍,“谢了,我更喜欢用拳。”
殷庆炎抽出那把阴刀来,发现这刀不像他们魂体一样轻飘飘的,反而很有分量,挥起来还能破风。
他一刀劈开那只又扑向刘照君的恶鬼,问道:“既然都是恶鬼了,为什么不直接杀掉?”
席彻衍:“那太便宜它了,得把它关进地狱里受苦,再扔进畜生道里被杀个千百轮回。”
刘照君也问:“他生前做了什么?”
“滥杀无数。”
殷庆炎突然背后一凉。
“……”他又面不改色地一刀将刘照君打趴在地上的恶鬼钉住。
下地狱就下地狱吧,他应得的。
席彻衍仿佛知道殷庆炎在想什么,宽慰道:“放心吧,你杀人,但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地滥杀,最多就是轮回个百世把杀业还了,但是你在轮回的百世里又可能造成别的杀业……轮回这种事无穷无尽,就是因为有些果报无法避免,偿还不尽。”
段意馨和刘照君联手将恶鬼捆起来。殷庆炎收刀归鞘,问席彻衍:“你身上有杀业吗?”
席彻衍当然道:“有啊,很多,这不是在当阴差积累功德,想要个从轻发落嘛……”
“从轻发落?”
“到时候被杀死不会那么痛。”
殷庆炎不以为然地想:都要死了,还在乎什么痛不痛?
席彻衍想了想,解释道:“比如,凌迟死会被换成一击毙命。”
“……”殷庆炎默然,随后诚恳地发问,“你们地府还招鬼差吗?”
“招,空着的职位还挺多的,你和小刘一起来呗。”
“有什么要求?”
“听令,还有就是……不要有太多怜悯心,杀鬼锁魂的时候都干脆点。”
殷庆炎含笑道:“在这两点上,我们是专业的。”
那恶鬼不老实,挣扎着想去咬刘照君的胳膊,刘照君和段意馨一左一右、同时往那恶鬼的脑袋上来了一拳,几乎将那恶鬼的脑袋给打成两面凹的馍馍。
看见这一幕的席彻衍:“确实。”
他又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根半人长的竹棍,一端握在手里,一端抵在地上,这敲敲,那捣捣,最后在某一处有着阴影的角落里划出了一块长方区域,区域内的绿草地突然变得一片漆黑,阴寒之气从中溢出,随后那黑暗之中出现了一层层向下的阶梯,通向虚无。
不等那两名新鲜死魂出声询问,席彻衍先开口解释道:“这是测阴竹,用来检测哪处地方阴气重,适合开阴路,直达阴间。”
段意馨补充解释道:“正常老死的魂会比被人杀死或是病死的魂要清醒,很难趋阴进入阴间,一般由鬼差带走。清醒的魂得走阴路才能正常下阴间。”
本以为能在阴间见到玄鹤卫就是离谱的事了,没想到还有更离谱的。走入地府后,刘照君和殷庆炎在判官台上看见了一个熟人——刘子博。
刘子博……是判官?
席彻衍解释道:“他太铁面无私了,我们地府正需要这样的鬼才。他来地府之前,才有一个判官因为徇私枉法而被革职,打入轮回畜生道。”
东洲浩大,每日每时都有生灵死,有生灵生,一个判官根本忙不过来亿万生灵的命薄。在地府,“判官”是一个鬼数很多的职位。
“地府咋是现招死魂上职?没有培训吗?”刘照君问,“就是提前训练。”
“人死后很难学东西,能守住自己生前学过的那些东西就不错了。”席彻衍苦笑道,“能学习,又意识清晰的那种鬼,叫鬼修,是奔着成仙成神去的。地府要的是听号令、能安心在职位发光发热的鬼差,不是八百个心眼子的鬼修。”
“而且一个亡魂会受生前记忆的影响。一个人生前是傻子,死后魂也是个傻子,所以要喝汤洗去记忆,才能投胎。”段意馨也解释道,“我也是死后才知道,这人间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机会接受教育和训练的。老大说,文化程度最高的魂都来自沂、燕两国,而这两国中,死后能胜任职位的文化鬼很少很少,能打架拿人且能够听号令的鬼也少。”
“两国战死的士兵不能在阴间任职吗?”殷庆炎问。
“阳间士兵多是些被强征入伍的人,或者是去军队混口饭吃的人,可用者不多。”席彻衍将恶鬼递给同僚,核对好后,转头看向殷庆炎。
“你的父母爷奶和姨母们都在阴间,要去看看他们吗?”他问。
刘照君的命薄上有记录他的身份,和他与旁人的联系。
他和殷庆炎成亲一事,在月老那里是有记录的,命薄上对他的记载是“王夫”,他是后来继承了“西昌王”一称号的殷庆炎的夫君。
刘照君:“我还以为会叫王妃。”
殷庆炎:“你又不是女子。而且沂国的王妃算个官职,有实权,你只是在我这儿挂了个名。”
两人到死都牵手,死后也还是习惯牵着手。此时,两鬼手牵着手站在一座纸扎的房院外,都在做心里建设。
刘照君:“你娘要是知道她家的猪被一个男人给拱了,会不会杀了我?”
殷庆炎:“为什么我是猪?我不应该是白菜吗?”
刘照君:“……”
殷庆炎安慰道:“放心吧,嬢嬢知道你。成亲当日,她应该去阳间看过我们,我夜里梦见她了。”
刘照君:“那我们进去?”
殷庆炎抬手欲敲门,魂手未及触到门扇,那朱红色的两道大门便被人从内猛地拉开了。一名高挑的红衣妇人……妇鬼,乍然出现在两鬼面前。
那女鬼的脑袋在脖子上扭得极为夸张,整张脸都看着门内,后脑勺对着他们,向着门内聚在一起打牌的其他鬼怒道:“就知道打牌!也不开门通通阴气,你们魂上都快长毛了!”
一个金发碧眼的男鬼过来,扶着女鬼的肩膀往屋里带,“时辰快到了,我去酆都当值。你别生气,他们觉得阴风吹魂不太好受。”
“阴风吹魂不好受,难道鬼要吹阳风吗?”
“或许可试……”
红衣女鬼没好气道:“试你个头!”
碧眼男鬼乖顺应声道:“嗯,试我的头……”
院子里,有个背对着门口的金发男鬼突然一拍桌子,问周围的一个女鬼:“这张牌是你从哪摸的?”
女鬼指指另一桌牌局,“另一桌换来的。”
那男鬼悲愤道:“你又出老千!”
女鬼不耐烦道:“德妃妹妹自愿赠给我的,这牌你接是不接?”
男鬼甩出三张牌,“三万兵!”
女鬼立即拿出一张牌来,又随后抽出四张牌,往桌上一扔,说道:“猛将一员,带兵四万,灭。”
男鬼一扔手里的牌,起身想走,“不玩了,我去酆都谋个职位。”
他一转头,见门外站着俩小鬼,其中一个还有点眼熟。
“……孙儿?”
一屋子鬼听到那男鬼出了这么一声,几乎是同时转头,看向门外的那俩鬼。
被一群面色苍白的鬼魂盯着,刘照君感觉有点毛骨悚然——虽然现在他没有毛也没有骨。
他不认识这一屋子鬼,于是面带疑惑地看向身边的殷庆炎。
殷庆炎飞快介绍道:“红衣女鬼是我嬢嬢,碧眼男鬼你知道的,是我爹。另一位男鬼是我姥爷,其他的女鬼都是我姥姥,俩小的是我早夭的两位姨母。”
末了又补上一句:“没看见舅舅和舅母。”
“你舅舅和舅母不打牌,出去散步了。”刚刚出老千的女鬼笑道,“这就是那个叫‘照君’的小子?当真绝色!”
“您……您好。”刘照君有些僵硬地打了个招呼,用眼神询问殷庆炎:这位具体怎么称呼?
“我大姥姥,也就是皇……”殷庆炎话音未落,突然感觉自己身边来回刮了一道风,他看向自己的身边,刚刚还被他牵在手里的刘照君不见了。
刘照君被一群长辈女鬼围在中间,又是被摸头,又是被捏脸,长辈们七嘴八舌地问他是如何死的,生前跟殷庆炎过的又如何。
大鬼的魂上有威压,刘照君被压的一动不敢动,求救似的看向还傻站在门口的殷庆炎。
而此时的殷庆炎沉默不言,片刻后怆然泪下,故作委屈地说道:“究竟谁才是亲孙……”
话音未落,便被一道风刮进了长辈鬼堆里,和刘照君一起被拥簇着关心。
看着一脸享受的殷庆炎,刘照君:“……”
其实殷庆炎是小猫吧?
两鬼和沂国皇亲鬼们聊完,又牵着手,想在阴间逛一圈。殷庆炎可没忘,席彻衍说下来的玄鹤卫都被收编了。
原来“阴间”相当于一个国境,而“酆都”是这个国境内的大城镇,“地府”是官府。两鬼走在酆都内的街道上,感觉周围弥漫着灰黑色的烟雾,似梦似幻,有点看不清其他鬼。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锣响,震开了周边的迷雾,整条街道上敞亮起来,行魂走鬼皆可窥见。
那敲锣的鬼差跟卖菜似的喊道:“广招黑白无常!生前习武、有缉拿经验者优先!最好是两个人生前认识,要关系好的!别动不动就闹不和以至于影响捉鬼!”
殷庆炎和刘照君听此,转头对视了一眼。
“去不去?”刘照君问。
“走!”殷庆炎拉着刘照君就去报名。
席彻衍打开生死簿,随手翻看几个人的命途结语。
【刘子博】
自敲身骨取血髓,暗夜寄身,此道不孤。
【殷庆炎】
屠戮奸佞,胆可包天,阎公在前仍无惧。
【刘照君】
目盲心清,两世命途,生死渊堑平常越。
【林苓】
前尘尽去千帆过,拨云见日,舍身报义。
【东阳放舟】
少年不老义倾天,三尺白刃,豪试渊海。
【夏禾】
恩情全系七尺身,浪头刀尖取功名。
【段意馨】
横刀起舞报知音,一去如雨再无还。
【易然】
虎头木脑何不好?人间愁怨不萦心。
【奇寒寄】
懦懦身,戚戚容;胆如鼠,心如虎。
【奇寒练】
冷性非无情,为志可杀身。
【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