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二人答复,他便已斜睨赵家兄弟一眼,勾了勾唇,晃悠悠地往前走,对谢玉折随口道:“既然已经记住了,那便走吧,爱徒。”
后两个字咬得格外紧,极尽嚣张,却又尽了礼数,叫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赵元修沉着眸色看他。
声音不同,眼睛坏了,不,这个人不是柳兰亭。
柳兰亭行事乖张,从来都戴着面具出行,千年来只精挑细选地只有百年前收了一个徒弟。鲜少人受得了他那狂妄自大的脾气,绝不会刚从春山寺出来一个月就又收了个,还对他如此恭敬。
他真是杯弓蛇影了,竟然会因为一点相似的感觉就把人认错。
况且柳兰亭已经是个废人了,他怎能怕?
“师兄怎么能受这两人如此侮辱!”有人见他们挑衅的举动,欲为同门师兄打抱不平怒而奋起,却又被立在赵元修身侧冰清玉洁的一个男子轻轻压下。
这人笑着,他生得极尽清丽,好似春苑梨花。他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声音也像风铃一样清脆,好奇地问道:“师兄,我似乎从未见过他们,他们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对你说话?”
赵元修思来想去,最终放下心来,面不改色道:“应当是认错人了,不必放在心上。遗冢已开,我们先走。”
他看着赵纸意秋水流转的双眼,笃定说:“纸意,我们一定要拿到那柄剑。”
赵纸意点头,笑若棠梨,他拍了拍赵元修的肩以示安抚:“这是自然,师兄无需担心。”
天不生宗主座下有两名亲传弟子,这是世人皆知的一段佳话。
顾长明在下山除妖之时,路过某荒凉赵府,在野草丛里瞥见了两个面黄肌瘦的小娃娃。宗主解囊相助,把这两个快饿死了的小娃娃带回宗门,给他们取了名字,据说是找得道高僧取的,大的叫赵元修,小的叫赵纸意。
从此赵氏兄弟再也不用担心饥寒,后来更是显露出了卓然的修炼天赋,顺理成章地拜入顾长明门下。
顾长明膝下无子,待两兄弟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师徒衣钵相传,倾尽所有,两人也不负所望,傲视群雄。
赵元修一直感激师尊,本来一切都顺风顺水,直到上仙“出关”。
之前他一直怀疑,柳兰亭真的从庙里逃出来了吗?他那种破烂的身体,怎么可能从万张符篆手下活着出来?
而其实柳兰亭下山取走了菩萨鼎的那日,他也正在山中。他完全不敢相信,柳兰亭竟然活着走了出来;可他也不敢外出一步,和上仙相见。
直到柳兰亭走后他才舒了一口气,以为这人不会找他的麻烦了,可没想到没一会儿就收到了他送来的传音丹。
他战战兢兢地打开,却没想到里面……录满了鬼故事。又低级又幼稚,和长辈来吓小孩时讲的那种没两样,却是上仙的声音。
传音丹里的上仙一边笑一边讲着“鬼故事”,那故事像冷笑话一样低劣,他却连续七日抱着剑入眠,怎么都睡不着。直到师尊外出归来,心中大石才落了地。
可师尊听说此事后,竟然只说了声“我已知道”,就又匆匆离开了。
再相见,就是师尊要他参加镜湖玉宴。
他是天不生宗主的亲传弟子,根本不用参加这种任意一个修士都能横插一脚的比武,这种他随手一挥就能把对手打下台的比武,有什么参加的必要?
可宗主的命令不容回绝,他虽然不乐意,却也只能听从。好在能拿个菩萨针回来,倒也不亏。
而现在师尊又要他们前来遗冢,从来不强求结果的他,竟要他们尽力拿到其中的剑。
要知道天不生从不缺好剑。
赵元修很明显的感觉到,自从柳兰亭再度现世,有什么东西在变了,而他连入局的资格都没有。
而在他踟蹰的这几刻,柳谢二人已经进了遗冢,根本没在意他。
站在柳闲身边,看他如画的眉眼,谢玉折又失起了神,他捏了捏手心,对柳闲喃喃道:“师尊,刚刚下雪了。”
“嗯,我也觉得很奇怪,所以才叫你看。你有发现什么异常吗?”柳闲仰头看天,微诧异地点了点下巴:“明明刚刚还日光明媚的,遗冢门一开就下雪了,怪事情。”
“哦,没有。”谢玉折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刚刚的浪漫和悸动一下子就没了,他就不该再在柳闲面前提这一嘴!雪又冷融化的时候又脏,一点都不好看!没有盐好看!他的头被冻得好痛!
“真傻。”柳闲看了他半晌,弯唇笑了,而后他抬起手,轻轻把谢玉折头上的雪花拍落:“一直这样会冻坏的。”
他的手上好像有什么特别的咒法,手掌温暖,谢玉折一被碰到的那一刻,耳垂灼热,身边冰雪好似已消融。
遗冢之内一片青绿,处处灵气盎然,似有天机眷顾,进入之人无一不觉得灵脉通透,浑身放空一般的轻松。不愧是渡劫期大能的遗冢,身躯消散后留下的灵力余威,都能让人受益匪浅。
众人惊异。
要知道,过去大部分的遗冢主人对继承者的要求都极其高。若不是某人受到了非常的青睐,大多得到宝物的人都在遗冢里被磨掉了好几层皮。
有舍才有得,他们已经做好了应对万难甚至殒身于此的准备,可没想到的是,这地方安宁得就像是谁人的后花园,前辈温凉的灵力像春风一样抚慰着他们的灵脉。
而柳闲漫步其中,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觉得,这个地方太奇怪了。
倒不是因为这里看着舒适实则暗藏杀机,相反,这里实在太安宁,即使是对潜在危险无比敏感的他,也察觉不出半点敌意。
比起试炼来者,这个遗冢的主人,更像是在欢迎他们。清风吹过片片花草,草木摇晃好像在跳舞,沁香被吹入来者的鼻腔,遗冢主人好像在因为他们的到来而雀跃。
可要是半点试炼都没有,又该如何选择继承者呢?难道这个遗冢内压根就没有神兵?
见惯了危机四伏之地,这样平静的地方反倒让人恐慌。而柳闲虽然不害怕,却满身恶寒,因为他总觉得有看不见的东西包裹了他的全身上下,让他说不出的不自在。
他转头问认真看路的谢玉折:“你觉不觉得,有东西在看着我们?”
好像有很多双眼睛藏在暗处,无声又无休止地看着他。
谢玉折四下环顾,点头道:“的确。有很多人在看我们。”
刚才他们挑衅的举动明显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此时还有很多人一边前行,一边好奇地打量他们。
“……不是说他们。”柳闲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一点默契都没有。”
谢玉折不解又委屈。
活人的目光当然能被轻而易举地发现,也能被毫不在意地忽略,可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并非来自活人,似乎也不是死物,更像是,这里的每一缕空气,每一株花草。
这样的感觉让柳闲头皮发麻。
可这眼神也没有敌意,好像还挺高兴似的,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他微蹙着眉地对空气说:“你在看我。”
“你是谁?”
修士死后残存的灵力形成了遗冢,这个眼神或许和遗冢的主人有很大关系。可是几百年前真的还有一位渡劫期的修士吗?如果真的有,他早该名扬天下了,可柳闲竟然不知道这号人物的存在,也压根不认识他。
柳闲能感受到,他话音未落,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已沉了几分。
他温声安抚道:“这位仙君,我对你没有敌意,只是想知道你是谁。不然一无所知的我就这样被你看来看去,也太亏了。”
“你想看到什么?”
他的声音轻得只有风能听到,可是没有人能够回应他,也没有东西回答他。
而后风更大,遗冢里的气温明显升高,许多人身上都起了一层薄汗,只有他们在的地方还如春光正好,一切不变。
没人理会,柳闲有些失望,却突然发现谢玉折弯了脊背。
谢玉折捂住自己的心脏,衣服被他的五指紧紧抓起,就好像在承受着撕裂的剧痛一样,他眉头紧锁,齿间泻出难以抑制的痛哼,额间迅速滴下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怎么回事?怎么你突然出问题了?
这遗冢好像也不太友好啊?
“手给我。”
柳闲迅速抓起谢玉折的右手,另一只手抵上他的眉心,剑意顺着灵脉往里探去,却发现他的身体无病无恙,看不出任何异常,可表现出的巨痛却又不像是装出来的。
谢玉折本来还好好的,也没感受到柳闲所说的非人视线,却突然间好像被人戳了一剑。
而后他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被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捅着,戳出了漏风的窟窿,一点活气都不剩,痛得让他想被一剑封喉。
刚拼起来的灵魂撕破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躁动得好像是在想要脱离皮囊。
他把柳闲推开,对他厉声吼道:“别过来!”
柳闲诧异地说:“我只是想看看你出了什么问题,又不会害你。”
谢玉折的双目已然猩红,他想要镇定,用力揪着自己的长发道:“我没事……你别过来。”
他颤抖着手将柳闲抵住,柳闲无可奈何,只好放手看着他,听他不知所云又万分坚定地重复着一句话:“不要……靠近我。”
谢玉折半点不让人近身, 好像别人碰到他一下,他都会被人活啃掉一块肉似的。
这么疼的话,干脆打晕算了。
于是在他的挣扎没那么剧烈的时候, 柳闲找到机会靠近劈了他一个手刀。
不过没用。
谢玉折仍然死死地睁着眼睛,眨也不眨,痛苦地咬着牙, 指节因为紧握而泛白,皮肉已经被掐出了重重的血痕,瞳孔如死水般没有生机,半点也没有先前那样明耀。
可他依旧不让柳闲靠近半步。
“师尊,别过来!你再靠近,我只能……”
柳闲轻声安抚着躁动的他:“吃颗药吧,吃了就不疼了。”
谢玉折挣扎着拒绝了他:“我不要,师尊, 不要过来,我不想让你难受……”
一颗止痛药掐在手心里无处使用,柳闲神色凝重看着谢玉折突如其来的异常。明明身处桃源之境,他却突然仿佛在被人千刀万剐,那副模样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他微敛了眉头,隔得远远地用剑拖着药,把它稳稳地递到了谢玉折手边。
他缓声说着, 声音低落得让人心头一紧:“小玉,可是看见你这么疼, 我也会难受啊。”
他也会……难受?
“难……受?”谢玉折低着头,喃喃道。
柳闲“嗯”了一声, 话说得缓慢而笃定:“我也是一个人,看见亲近之人痛苦, 也会难受。所以,你能吃药吗?”
谢玉折的身体不自控地晃了晃,他怔怔地抬眸,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满目哀伤的人,大梦初醒一般,沙哑说道:“……好。”
“我吃。”他像是终于找回了属于自己的理智,伸手咽下了那颗药。
柳闲眼睁睁看着他吃下药,表情放松下来,心中十分得意。果然还是感情牌最好用。只需要说两句好话就能把主角哄好,他可不想看人在这种地方被痛到发疯。
随着药效发作,感觉到心口被人戳了一剑的幻痛之后,谢玉折身上突然产生的剧痛总算开始消散了,可他仍然回不过神来。
模模糊糊间能看到柳闲微蹙的眉头,他只觉得浑身的剧痛又卷土重来,蹒跚着上前一步靠近柳闲,双手蠢蠢欲动,想要抱住这个人,可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他仅仅站在离柳闲仍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微微仰起脸庞,薄唇惨白,乌黑的眸子仍是湿润的,他看着柳闲,哽咽道:“哥哥,对不起,小玉又让你担心了。”
看到谢玉折至少能说出一些别的话了,柳闲这才舒了一口气,他已经习惯了自己满嘴跑火车,行云流水且极其深情地回答道:“见你这样为师心疼还来不及呢,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而后他发现谢玉折的眼眶更红了,他的瞳孔闪着水光,像春日蝴蝶停在红花之上那般颤抖着。谢玉折应激似的迅速上前了一步,抬手时却又只轻轻地抱了抱他,又后退了去,长睫掩住了眼底的神色。
胸腔深处还残存着被粗针刺入一阵一阵的尖锐疼痛,他似乎有话想问,可几番挣扎后,只说:“已经不疼了。”
他这样一副又亲又疏的举动让柳闲奇怪极了。这人不是一直都挺冒犯的吗,怎么突然礼貌起来了?
满身脆弱的主角像一片薄薄的蝴蝶,颤动的时候好像精致的翅膀都要被折碎。
“还走得动吗?”柳闲问。
“还走得……”谢玉折依着话往前走了一步,脚踝却因为无力突然一崴,幸好在重重砸到柳闲身上之前已经被他揽住了,听他手上一用力,轻笑道:“你走不动。”
谢玉折点头,羞恼地抿了抿唇:“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你没事,别怕。可能只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灵气太重,身体不适应,又和遗冢主人犯冲,受刺激了。”柳闲长身玉立,支撑着谢玉折靠着他的身体,安抚地摸了摸他散乱的长发。
谢玉折用鼻音“嗯”了一声,犹疑片刻后,终于还是把头放在了柳闲肩上,这样他能听到柳闲的心跳声。
柳闲一贯稳定的心跳声,是紊乱的。
柳闲的状态似乎也不太好,蹙起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过,薄唇紧紧抿起好似一柄利剑,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谢玉折很愧疚,明明已经吃了药,可他还是哭唧唧地去找柳闲要安慰,又让他担心了。他想要再开口说出些“我没事”之类的话,可喉咙只能发出无力的呜咽声。
他知道这样很任性,可他刚才真的好疼,真的好想……好想让柳闲再多抱抱他。巨痛时脑袋里频频闪过的碎片让他不敢再靠近柳闲,可他却主动朝他伸出了手。
即使只是柳闲因为他要跌倒而拥住他,那一瞬的欣喜也能让他雀跃好几日了,他要做一个知足的人。
可他想就一直这样。
就这样一直在他的怀里,闻他身上的香。
柳闲任由谢玉折无力地趴在自己身上,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他怎么会突发恶疾。
谢玉折紧绷着身子,惴惴不安地对他说:“其实,刚才我好害怕,我好怕你离开我……”
他话说得极尽可怜,手上却一直在用力,一点一点小心翼翼,柳闲明明还什么都没察觉到,就已经被紧紧地揽住了腰。
他原还想把这个人放在地上坐着休息呢,现在没机会了。
刚才还死都不让人靠近,现在怎么又贴这么近了?谢玉折被夺舍了似的,一上一下的反常举动让柳闲完全摸不着头脑。
小孩脾气,他摸不准,只好像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谢玉折发抖的脊背,伸出另一只手找到谢玉折不断冒出冷汗的手,刚一握住,谢玉折就反手用力将他紧握,力道大得像是能骨头折断。可他并没有收回去,忍着疼痛和他相握,好像在给哭闹的孩子唱摇篮曲,声音轻得像一缕风:
“你刚刚吃的药,是我亲自炼的,用尽心思只炼出来十颗,效果很好,很快就不会疼了,别怕。”
谢玉折抬起头,用玉石沾水一般含情的双眸看着他,一字一顿,哑着嗓子说:“你对我这么好,小玉总是无以为报。”
他终于把这具压在心底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说完这句话后,他竟红了鼻尖,眼角滑落两行真切的泪。
见柳闲没什么反应,他缓缓垂下眸,连眉角都透露出一股哀怨和委屈:“我是个无能的废物,连进入这个遗冢都讨不得喜欢,大家都没事,就我一个人变成这样。哥哥,你会因此……弃我而去吗?”
柳闲垂下双肩,看着沾湿自己衣襟的那滴泪,面无表情,心中怒号:这该是一个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男人对别人做出来的动作和表情吗?这些话,是一个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小将军该给大他一千岁的长辈说的吗?他怎么总是问他这种问题?要不是亲眼所见,他完全不敢相信,这是原书主角能对他这个炮灰做出来的举动吗?
写进书里都会有读者骂作者脑残崩文ooc的程度。
而眼前这幅光景,他怎么觉得,这么像新娘子哭哭啼啼,受了欺负之后给他夫君告状的样子……
与其说是要人撑腰,更不如说是调情。
“……”他沉默了。
倒不是因为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只是他现在忍不住想给自己一巴掌。
我的天,我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么?我现在的想法是一个正常男人该有的吗!这难道不是,不是……吗?!
不用垂眸都能感受到自己正和谢玉折紧紧相贴,柳闲环顾四周,全是人,全在往这边看。
于是片刻后他沉默地给自己和谢玉折周围下了一道隐形咒。
他发现有些时候,自己的想法越来越奇怪了。譬如刚才在遗冢门口,他看到天上突然下雪,虽然首先想到的仍是天气的反常,可当他转头看到站在小雪里的谢玉折,却忘了提醒他要小心提防的话,脱口而出的竟是一句毫无意义的下雪了。
四周人声鼎沸,我们隔着雪花,我看着他,心里想的却是一句歪诗。
可倘若一起淋淋雪就能共白头,人间哪还会有那么多的不可说和求不得。
主角只是不满于自己现在的弱小,想要变强而已,而他这破脑袋一天到晚什么都记不住,净想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了。
变成现在这样,要怪还是得怪……杨徵舟!这人行商坐贾,腰包里什么玩意儿都有,某年某月听说上仙无聊,给了他好多话本看,他为了打发时间一本一本地看完后,脑袋里多了好多又没用又荒诞的故事情节,总是喜欢联想。
但眼前这个人不仅是他名义上的徒弟,还是他未来真真正正的死敌啊!他难道不是,连联想都不该有吗?
于是柳闲打定了一个好师尊的做派,斩钉截铁道:“自结灵丹,三日筑基,谁敢说你是废物?若你都是,人间没有天才。”
“至于这个遗冢的主人,一个死了的渡劫期而已,不必放在心上。只不过……”
“你在,我就不怕。”谢玉折眨巴了下眼睛,不解地等着柳闲继续说:“只不过什么?”
柳闲抽了抽嘴角,没有再说下去。
只不过,我们这样授受不亲,好像有点悖伦常啊。此时他浑身不自在,想着要和谢玉折保持距离,可这个人只是看着凄凄惨惨,手上的力道可丝毫不轻,像是要和他骨血交融似的,他连呼吸都快上不来了。
谢玉折这双眼睛太有迷惑性了,即使日夜相对,柳闲还是会在他低垂欲泣时被蛊惑,忘了他曾是年纪轻轻就让人不敢接近的谢小将军。
力气这么大,还敢说自己难受呢?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即使知道这个人已经是半个骗子了,看不出他此刻的痛楚与委屈究竟是真情或是假意,可自己却仍常常忽略这个事实,此刻听着谢玉折刻意压抑的呜咽,竟然真的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他抬手拂去了谢玉折的眼泪,感受他的睫毛和身体都在随着他手上的动作而颤动着。柳闲手上动作一僵,问他:“刚才你为什么不要我靠近?说我会难受,难不成你犯病的时候能把我吃了?”
谢玉折洒落在他身上的呼吸停了几刻,而后他缓慢又低落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抗拒。”
脑袋转不了,柳闲就脑海里仔细打量了谢玉折的全身上下,想到这人比他矮半个头,认真道:“你也吃不下。”
谢玉折闷闷不乐地补充着:“就好像你靠近我之后,我就会失去你一样。”
“不过你现在还在,真是太好了。”谢玉折的头趴在他肩上,肌肤亲昵地贴着他的脖颈,他额带上的绣纹繁复,不自觉地蹭在柳闲的皮肤上,弄得他直泛痒。
“我……你……”
算了。想到谢玉折刚才那副凄惨模样,柳闲也不好意思推开他了,只能满身鸡皮疙瘩地保持着这个姿势,意欲转移这让人骨酸肉麻的话题,于是对空气开了口:“这位仙君,是我想和你说话。你若是看我不顺眼,和我谈就好,为什么要欺负他?未免也太不厚道了些。”
你瞧瞧你现在把我搞得多尴尬,那么多人呢,要不是我神通广大会隐身,他们就都会知道——都以为我和我徒弟有什么不清不楚不伦不类的关系了。
遗冢里不过残存着已故修士的一小部分意识和灵力,当然没有人能够回应他。
只有谢玉折在咳嗽了好几声之后,断断续续地说:“师尊,我没有看你不顺眼,也没有欺负……我很喜欢你,这是送你的礼物。”
柳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没有和你说话。”
“……对哦,好吧。”
瞧,谢玉折都被疼傻了。
第064章 明珠再现
送佛送到西, 好师尊做到底,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直到柳闲腰酸背痛的时候,他才满脸关怀地问了谢玉折一句:“还疼吗?”
谢玉折贪恋地趴在他肩上, 声音闷闷地从耳朵下面传来,他的长睫扑闪扑闪:“吃了您给的药之后,我好多了。”
侧耳能听到你的心跳声, 于我而言更是良药。
柳闲不想再看到他这幅表情,偏过头,鬓角的发丝却掩不住他耳垂的薄红。他不容反抗地把谢玉折推开:“那就动身,免得待会儿剑的尾巴都没摸到,光在这儿搂搂抱抱,白来一趟了。”
“……好的。”谢玉折听话地站直了身体,依依不舍地感受着那股淡冽好闻的梅香从鼻腔钻了出去。
可是,这遗冢主人对他们这么不待见, 刚进来就给了人一个下马威,这剑,还能拿到吗?
为拿到这柄剑,柳闲用了些寻宝物的小伎俩,可没有丝毫反应,完全看不出这地方有任何好东西的存在。
不过他也坚信,找不到, 只是因为是他这个炮灰在找而已。现在在他身边的人可是主角,这个天道之子, 鸿运加身之人,哪位前辈会看不上呢?说不定刚才的疼痛就是对他的考验。
于是他看着眼前的一模一样的两条岔路, 一脸认真地问:“爱徒,我们现在该走哪边?”
“啊?我……”谢玉折还苍白着一张脸, 有些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随后他镇定下来,沉吟片刻后,指着其中一个方向说:“走这边。”
柳闲一下子瞪大了眼,惊叹道:“竟然真能分辨出来?我只是随口说说啊。”
谢玉折腼腆又虚弱地笑了笑:“师尊,其实我是猜的。”
“你肯定会猜很准,爱徒。”柳闲很浮夸地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走。”
而后的事实证明,其实主角连猜都不需要,他带着柳闲走上的,是第三条路。
他选择了哪一边,哪一边就是正确的、别人永远找不到的,第三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