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传来花瓣细腻的触感,少年说:“大哥哥,这是我养的花,没有客人买菜、奶奶也不在的时候,我就和它说话,它和我是好多年的朋友。”
许是怕把花瓣碰碎,他仅碰了碰就收回了手,眉头喜悦扬起,上弯的嘴角里全是满足和欣喜。
“我觉得它是天下最神奇的花,从我出生开始,它身边的花花草草全都凋零再生了,只有它一直有个没有开的花骨朵!我们已经一起成长好多年了,每天都在等它开花呢!”
青年蹲在他身旁,又看到他渐渐向下的嘴角,听他的话语中有些失落:“可惜我看不到它的样子,也闻不到它的香味了。这是我的花,我真想亲眼看看它。”
“你想亲眼看到它?”青年沉吟良久,像是在脑袋里把所有会的法术都模拟了一次,他收敛了笑意,抿唇时带着少年看不到的自责:“抱歉……我还做不到。”
“能摸到它已经很幸福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少年连忙捂住他的嘴,使劲摇了摇头,转眼间又翘起嘴角:“不用看我也知道,它一定很好看很香。”
“你的想象也没错。”青年随口应了声,又碰了碰其实是自己用灵力幻化出来的假花。
他的实力还不够强,法术还不够精湛,幻化出来的花也就只能骗骗这种没心眼的小鬼了。
处处是断壁残垣,血迹未消,所谓的小推车被砍成好几节,石头缝里浓重的血腥味他现在都还能闻到。这地方光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哪还能活下来什么花?
还好这小鬼看不见,不然,又得伤心了。
可要是他的法术再好一些,有一个更漂亮还不会被认出来的假花,同时小鬼也能看见就好了。
青年低头看到小鬼紧闭的双眼,决定要研究出一个让瞎子也能看到外物的方法。
少年一边走一边蹦跶,高兴得转起了圈圈:“大哥哥,谢谢你,要不是遇到你,我可能在消失之前都回不来了。”
可他有些不明白,进镇之前他感受到的那些怨鬼们去哪儿了?这一路畅通无阻,比传闻中皇帝的后花园还要惬意,压根没遇到别人。
于此同时,青年正操控着手中的灯,他悄无声息地超度着从四方源源不断涌来的恶灵,这里头又多了好些早已没有人性的鬼。
又在曾经小屋里坐了坐,围着小镇转了好几圈之后,少年侧过头,悄悄地打量起眼前人。
可转眼他又苦恼地意识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这个好心哥哥,会是怎样的人呢?
他的容貌,他的名字,好想知道啊。
“走的时候到我身前来,我怕你走丢了。”
离开时,青年看不见他,便扬声提醒着身后人,却迟迟没有人应声。
他诧异地回过头,发现小鬼已经站定,他似乎很紧张,双眸紧闭,睫毛如蝶翼颤动,咬唇道:“哥哥,我是恶鬼,怨念很重。你把我收进那盏灯里吧,我会乖乖的,一定不反抗。”
青年摇头,顺势灭了灯火,动作天衣无缝,少年毫无察觉:“执念已了,你的怨念正在消散,不需要我收魂,也能转世投胎。”
可少年竟然强撑着一口气,身上的怨气竟然硬生生的一丝没少!他身上涌出一团黑气,却又被他强行吸了回去,他好像在维持自己的怨鬼身份:
“可我听其他鬼说过,修士捉了怨鬼,可以拿去卖很多钱,那是卖一辈子菜也赚不到的钱;有了钱,之后就能实现很多愿望。”
“你觉得我缺钱?”青年慢悠悠把小鬼脑袋上的黑云全都拍散,懒洋洋说:“要说我现在的心愿——
你去投胎吧。”
他牵着少年的手抚过镇里的一草一木,诚挚地像是在立下誓言:“倘若来年你投了胎,再来到这里,会看到这儿的小推车和红花的。”
闻言,少年突然万分激动抬起头看着他,睁大了自己破碎的双眸。四年执念了了后他的怨气本就消散的非常快,此时青年在他身上的法术已经不起作用,他不能再用双足站立,又变成了下半个身子隐在雾里的魂。
他的声线也不稳定了起来,他强撑着一口气,鼓起勇气大声问:“哥哥,那我投胎之后,还能遇到你吗?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青年想揉揉他的头,可纵使小鬼有意维持着自己浑身的怨气,他的身体也在逐渐地飘忽消散了。
“我叫……”
他还没说完,右手只穿过了一片空气,声音回荡于悠远的竹林,他敛了神色,轻声说:“嗯,或许吧。”
他感觉到有人正抱着自己哭,毕竟他本来艳红的衣袍上,现在多了好多乌黑的、不属于人的血迹。
大火渐熄,斑驳了了,一切归于平静。
柳闲立在原地,感受着手上虚无的触感。
那个假货同他一起看完了整段记录,问他:“师尊,你想起来了吗?”
闻言,柳闲微微垂首,粲然笑道:“我的记性比你想象的好,这些事,不用你提醒,我也都记得。可那个青年是我,那个小鬼却不是你。
所以身为局外人的你,不是想要我想起你吗?给我看这个有什么用?是想要提醒我,当年还有人在暗处,窥视我和别人的生活吗?”
“窥视?弟子对师尊的关心, 怎么能用这么脏的字形容?”
柳闲轻轻“嗯”了一声,随口应道:“那便是吧。”
刹那间二人四周冷意翩飞,西贝人被挑衅后眯着的双眸里满是愠怒, 却见柳闲摸着自己被遮住的眼睛,慢悠悠地感慨道:
“当年未卜先知,想让瞎子也能看外物, 琢磨了好久才想出法子,也算是一劳永逸,受益匪浅了。”
他说话时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儿,总让人舍不得打断他,仿佛轻轻一碰他就会碎掉似的。就连那西贝人也只是将他脸上的眼绸扯得更紧了些,让柳闲本就受过重伤的眼睛疼了好许,接话冷笑道:
“师尊,何止如此。后来南国丞相不知为何下令重建祈平镇, 你在里头莳花弄草,住了进去,可这镇子受不住这样的好命,不周山妖邪肆虐,祈平再灭,这次你长了记性,除妖后索性用灵力和人偶幻化了个假的出来。那陌生小孩的花对你而言就如此重要吗?”
柳闲打量着他, 反问:“所以呢?你心疼累着我了?”
西贝人的声音近乎嘶吼:“你做这么多,就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怨鬼?他凭什么值得你这么做, 而我却什么都得不到?”
柳闲心平气和地强调道:“仙尊,明明今日才初见, 我与你才是萍水相逢,可他和我不是, 你要先分清楚主次,再来问我这个问题。”
赝品和他就像在两个位面,互不交流,问牛答马,他还在像失了神志似的质问:“你费尽心思维持那片假象,有意义吗?”
柳闲恹恹地打着呵欠,懒得再和这个说话没头没尾的疯子多言。
“柳闲,你真是冥顽不灵。”
那疯子擒着他手一挥,眼前风云变色,转眼便来到了一座漆黑血腥的宫殿里头。
琥珀酒,玄铁樽,人骨造的扶椅,血滴子做的挂灯,仙泣血的壁画,长明的鲛人泪,远方的靡靡之音,不知何地的鬼哭狼嚎,诡异之物斑驳奇异地糅合在一起,显得晦暗扭曲,又阴森庄重。
大殿最上头有一把骷髅堆成的宝座,至高无上,睥睨着空旷的殿堂,柳闲浑身软得像融化了一般,毫无挣扎地被扣了上去。
可他的神情仍旧太轻松,就好像其实他压根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似的。
疯子站立俯视着他,为他的手和脚都锁上了牢固的镣铐:“这是我们的位置。”
柳闲动了动自己被锁住不能动弹的手,诧异地歪着头问:“你家习俗是给自己位置装刑具吗?”
自己所有的威胁和愤怒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柳闲像踏青一样的自在让疯子的眼睛都红得能渗出血了,他掐着柳闲的脖子,笑得疯狂又狰狞:
“我家?我没有家。还忘了给师尊正式地介绍一下我自己。”
“嗯。”
柳闲好整以暇地听着他要讲出怎样个鼎鼎大名,殊不知他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干柴上的火,身体那般狼狈,神情却那般轻松,他马上就要点燃西贝人身上每一块皮肉,燃起的应该是极度自卑和自负相融的火焰。
“此墓无名,我亦无名。师尊,这是我的遗冢,我在这里头,修了一间独属于你的宫殿。”
他一边掐得柳闲连话都说不出来,一边缱绻地贴近他的身体,眸子里全是含情脉脉的水色:
“我没有那小鬼那么好的运气,没人收养我,没人给我取名字。不过在我流浪的时候,有人送了我一件衣服。他送我衣衫蔽体的恩情,我此生心怀谢意,就为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谢衣。”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原还百无聊赖的柳闲终于多了几分精神,他扯了扯嘴角,饶有兴致听这个叫谢衣的人倾诉他多年来的苦楚。
明明被人囚禁着,可他那太过轻松的表情和长年身处上位的气度,却让他更像是掌控一切的人,而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他亲身出演的戏。
“当时天寒地冻,无依无靠,拿到那件衣服的时候,弟子高兴极了,恨不得当场把头割下来送给恩人!”
心心念念多年的恩人就在眼前,谢衣指指着柳闲,手指狂颤,动作狰狞到了癫狂的地步:
“可我没想到,你给我那件衣服,是想杀了我!”
柳闲耷拉着头,身上的威压越来越重,他咳嗽了很久之后,没有解释,只转了转脖子,松了松自己的筋骨。
在春山寺里被铁链锁着,一出来先被过去的自己掐,又被不知道打哪来的疯子掐,你跟着我真是受苦了。
柳闲在自己心里头对他的脖子道歉。
“那件衣服上施有法术,我穿上它,就被你点上了仙的印迹,从此被各路人鬼追杀,他们总以为我是什么香饽饽。”
柳闲疑惑了:“我什么时候给过你一件衣服?你疯了,都开始臆想了。”
谢衣的脊背紧绷,指甲嵌进肉里滴答答掉出血来:
“我心心念念的人,陪在另一个人身边,把我完全忘记,而且那个人分明和我差不多,却只是运气好了点出生在了更好的地方,就能够得到他的陪伴和祝福。留我一个人摸爬滚打,吃尽苦头,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有了找到恩人的能力,却发现他在另一个世界和另一个我在一起。谢玉折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拥有你八年的养育,那八年我还睡在狗洞里,而后几年他去打个仗而已你就心疼得不行,那几年我每天都在地下室里被人鞭笞,不断几根骨头掉几块皮那些达官贵人们都不罢休,我为了见你一直吊着一口气,而你却连我是谁都未曾放在心上,竟还说我是臆想。我变成了一个大笑话,怎么能不疯?”
今日的柳闲冷静到了毫无感情的程度,他话说得像是一个旁观者,却不知为何仍会时不时地回应,虽身处不利,可他却像是在引导谢衣:
“所以你后来把你心心念念的师尊杀了。”
“是。然后你来到了这里。”谢衣伸手钳住他的下巴,手上的力道像是觉得他但凡移动半分都会马上逃跑消失似的,可目光居然是久违含情的:
“柳闲,我后悔了,你还能和我回去吗?”
他小声地问,好像当真在征求他的意见。
“你在我身边,可以得到一切想要的。我知道你和谢玉折的经历,也知道你对他并非真心……”
谢衣说这句话时,将尾音拖得很长很长,像是在对自己说。
良久后,他继续道,声音又轻又柔,温良到了蛊惑的地步:
“我知道你的所有,知道你正在谋划的一切。在我身边,你不需要任何的伪装和隐瞒,你可以活得很轻松,同心护身咒奈何不了你,你可以直接杀了谢玉折,我可以把天命给他的好处全部转移到你的身上,你完全不用再在乎任何他的威胁。”
柳闲的脑袋随着这人激烈的动作磕在了骷髅头上,他吃痛地嘶了一声,却又抬不起手揉揉自己的后脑勺,便把头别向另一边,恨铁不成钢道:
“谢衣,你对我诉衷肠究竟有什么用呢?都说了,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一个人,你说的这些,也全都是自己的臆想。”
谢衣完全不听劝:“罢了,师尊没有情欲,再过一千年你也理解不了我的话,我们直接成亲为好。”
“成亲……”柳闲如水镜一般平淡的神色终于有了裂痕。
“啊?”
“你说成亲??”
谢玉折到底什么时候能来?我有点不想等了啊?!
“嗯,成亲。我做夫君,你便是我的妻。”
柳闲大惊失色,拒绝道:“我们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
“我已经命人着手布置许久了,三日之后,便举行大典。”
柳闲面如死灰地看着眼前这个变卦比变脸还快的人。白白净净一张脸黑了个彻底,手指微不可见的蜷缩了几下,终究还是松了开来。
柳闲微笑着用口型道:“成你大爷呢。”
“在那之后,只要不离开我身边,你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许是猜出来了,许是没猜出来,谢衣显然并没在意他的话,仍在自说自的:“师尊,说来惭愧,你受水滴之刑的那些年,我一直在看着你。没来救你,是弟子的失职。不过弟子也有一点好奇,”
他自责地摇了摇头,却毫不留情地把柳闲按在宽敞的宝座上,让他背对着他,脊背深深下沉,他用剑挑破了柳闲的眼绸,用手比了一个数字,问柳闲:
“这是几?”
极端的侮辱。
柳闲一直闭着眼睛,并不答复。
“我知道你看得到,这件事弟子已经好奇很久了。”谢衣问:“你明明早就瞎了,到底用什么看清东西的?”
柳闲轻飘飘地问:“想学吗?”
谢衣沉默了片刻。
“你会教我?”
“不会。”
而后仍保持着这个屈辱的姿势,柳闲身上的力道更重了几分,可像是有感应似的,他突然吃力地偏过头,睁开眼,见宫殿恢弘紧闭的寒铁门被缓缓推开,漆黑的大殿上突然透出一束光,晃人又刺眼,其中有一个挺拔的人影。
柳闲面朝着直透进来的那束光,那个人影朝他奔来的速度越来越快,他对他盈盈一笑,愉悦道:
“小玉,你来了。”
“师尊!”
疾步跑去的路上,谢玉折一直盯着柳闲。
他看到,柳闲被囚着。
柳闲的身上有铁链。
柳闲眼睛上的绸缎碎了。
他明明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眼睛。
柳闲现在的姿势,是极恶之人被放在铡刀下时的姿势。
谢玉折气得发抖,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折辱柳闲的人,瞪大的眼眶都要裂开。他想也不想地拔出佩剑刺向谢衣,愤怒得都不自觉地破了音,血气涌上他的脸,眼里的红血丝里有无法遏制的愤怒,他厉声喝道:
“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出现,谢衣躲开剑锋的动作都有些迟钝,可他仍轻松捏碎了谢玉折的佩剑,眸光深深,紧锁眉头看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我?你什么时候有资格质问本座了?”
他比谢玉折高了大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质询他,可惜,谢玉折压根没有再理他,料理他的重要程度和他师尊相比连一根毛都算不上。
他一把推开谢衣来到柳闲身旁,胸膛因不安而剧烈地起伏,连忙把柳闲扶直身子,左看右看检查着他的身体,生怕看到他身上有半点伤。
“谢玉折,你在担心他?你是真心的?你知不知道其实他接近你的真实目的?只要……”
竟然被人无视,谢衣往前更凑近了半步,他摸上柳闲的肩膀,想要再度擒住他,却反被人用力拍掉了。
谢玉折回头看着他,手中不知何时又拿出了一把铁剑,剑尖已经抵在了谢衣的喉咙上,再深一寸就能让他血溅四方。双眸里冷冰冰的恨意藏都不藏,发狠的瞳色能化作将人千刀万剐的刀,他道:“别碰他。”
“再碰他一下,我就杀了你。”
谢衣竟然当真停住了脚步。
谢玉折没再看他, 急忙翻来覆去里里外外地瞧了柳闲好多遍,在确定他身上没有致命伤之后才稍稍喘过气来。可他仍心有余悸,连素日拿剑的手都在止不住地狂颤,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安慰自己: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怕伤到柳闲,他不敢贸然劈开他身上的锁扣, 只能先扶他坐直身子。可柳闲突然发病,身上疼痛剧烈,他断断续续地咳了好久,鲜血不住地往喉咙外涌。
“柳闲???”
谢玉折一下子就慌了神,连忙让他靠进自己怀中,抚着他的脊背,将自己的灵力渡进去,安抚他的经脉, 而后又拿出手帕,擦去他半脸的血。
谢玉折满身风尘仆仆,就像来时非常着急。而柳闲一直在咳,咳到谢玉折本就已经沾了好多灰泥污血的白衣上,倒是融为一体了。
柳闲抬眸直视着他,愣了愣。他的手腕仍被扣在坐骑上,双手一动也不能动, 只能小幅度地抬起手指,遥遥指着谢玉折的脸示意, 问:“你又哭了?”
谢玉折有小孩脾气,怎么天天哭呀。
谢玉折颤抖得手连眼泪都擦不掉, 他仍马不停蹄地为柳闲输送着灵力,这一次他不再需要渡魂就能进入柳闲的灵脉, 可他并不来得及欣喜,脆弱地软了嗓子:
“师尊,每一次见你如此,我都好害怕。”
谢玉折知道自己总是怕。
我怕你离开,又怕你因为我不自由。我想要在你做你想要做的事时陪在你身边,可我在你身边却总是会让你受苦。
“要不是为了给我找剑,你根本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他自责地低着头,又满是敌意地瞧了谢衣一眼,直言道:“也不会遇到这种人。”
见谢玉折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柳闲指了指站在他们身旁动弹不得的谢衣,低哑着嗓子,用所以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解释:“别担心……我只是被他用力拍了一掌,吐、瘀、血而已。”
他虚弱的笑非常标准:“虽然这个人想杀我,但那一下他还没有下死手,不过这地方倒是又冷又湿。”
谢玉折一边从芥子袋取出和师尊衣饰颜色相配的绸缎,为他轻轻蒙上眼,一边用灵力温暖柳闲的整个身体。他拿出一套被褥铺在冷硬的骷髅椅子上,小心翼翼地盖在柳闲身上,深呼吸了好几次。
“师尊,您先好好休息,我都知道了。”
这个看着就倒胃口的人折辱柳闲,还想要杀了柳闲,他都看到了。
谢玉折此刻竟然有了些莫名其妙的底气,就好像他能料理这把锁,料理那个人似的。
柳闲见他还乖乖地替自己掖好被角,再看看近处谢衣臭到能变成碳的脸,在两人都不可置信的眼神下,手掌微微一动,手腕脚踝的锁链都轻巧地打开了。
他裹着被子,左滚滚右滚滚把自己裹成一个春卷,半点都不像是一个要被谁杀了的人。
“还是这里面暖和。”他止不住地咯咯笑,抬手一拍谢玉折脑门,撇撇嘴说:
“可他动动手指就能把你头砍了,你还有心思给我盖被子。”
谢玉折看着他的眼神也一滞,他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
他完全没有反驳的底气。
因为他的确是把旁边那个人当空气了啊。
而谢衣此时也不再僵硬,他勃然盛怒,身上泛起压制力极强的神光!他想冲去柳闲身旁却被看不见的屏障挡住,柳闲和他之间隔着一条银白的光幕,他手上无论怎么行动都无法再操控柳闲的身体。
他问:“你破了锁,还压制了我。怎么可能?”
方才他当然不是傻愣愣地立在一旁看两人……谈情说爱,只是他正要动手除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碍眼鬼时,他就动不了了。
他只能立在原地,痛苦到浑身青筋暴起也无法挣脱将他定身的压制,直到现在才重新获得了行动的能力。
压制他的那股力量非常特别,不像是柳闲,却又不可能不是柳闲。
“仙尊,你亲手把能控制我的那一盏灯毁掉了,自然失去了控制我的能力,”
柳闲用和他之前相同的句式诚恳答道:“当然,其实有它你也控制不了我。”
这人不是喜欢偷看我吗,怎么没看到我从春山寺出来那时候的炫酷模样?那群人用来镇我的东西能要了所谓仙人十条命,可这个人竟然只把小时候和朋友过家家的玩具拿出来,就想把我锁住了。
柳闲话说得狂妄又自大,他嫌弃地“噫”了一声,不可置信地捂嘴道:“等人无聊,我就想和你聊聊。可你竟然要我、要我和你……”
莫名其妙地,他侧头盯了眼一旁满脸关切的谢玉折,咬咬唇耸耸肩,竟然没再说下去。
谢玉折的眼眶仍是红的,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他什么都没问可那副表情又像含着千言万语,殊不知他放在身侧的手已经紧握出指甲印了。
谢衣瞥了眼碎一地的锁链,冷笑道:“原来你一直在同我做戏。”
柳闲反问:“难道你不是吗?”
“我的确在演,可刚才你动不了并不是因为我。”
见谢衣没有回音,柳闲侧头看着自己身旁的青年,目光里多了几分探寻的意味。
方才进殿的那几瞬,谢玉折身上的灵力变了。
那不是该属于一个筑基修士的灵力。
“他?”谢衣紧皱着眉,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他的行动受限,的确是从这个碍事鬼出现的那一刻开始的……
“他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实力?”他手指着谢玉折,瞳孔却大张地盯着柳闲,质问他:“你怕他被我杀死,所以又帮他了?”
柳闲正要否认,却又被谢衣的连声质问打断:“你不是对谁都能发善心吗?我不一样吗?”
“他和我那么像,你帮了他,却选择杀了我……不对,不对。”
谢衣抱着自己的头不停摇晃,企图找出他和谢玉折之间的差别,良久之后他终于停下了疯癫的动作,双目猩红地连连点着头,他指着两人恍然大悟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因为他曾经也是个瞎子,让你觉得同病相怜了,是吗?”
他笑得恶毒,拿起刀就想往自己眼睛上戳:“我要是瞎了,你也会这样怜惜我吗?”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个疯子。这人癫狂到连和谢玉折有五分相似的俊俏的脸都逊色了半分,连面部表情无法自控的精神病真让人避之不及。
柳闲隐了隐自己满脸的嫌弃,毫无波澜道:“你大可以试试。”
谢衣手上毫不犹豫地一用力,刀就戳进了左眼睛里,他咧嘴问:“弟子试了,然后呢?”
柳闲指着自己的左眼示意,看着那人哗哗流血的眼眶,非常恐慌地张大张着嘴,而后又迅速收起了浮夸的表情,很看热闹不怕事大地问谢衣:“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