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护身咒一般最多只要三秒就会出现,此刻柳闲给够了耐心等待,可已经两分钟了,依旧没有丝毫要出现的意思,于是他才放开谢玉折的手,低声唤道:“不周。”
像是早已等在原地,话音未落,一柄骨色长剑就出现在了他手中。
柳闲不佩剑,没人想得通他手上的剑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像没人知道为什么他没了双眼还能视物一般。
他的声音绵长又轻柔,对谢玉折娓娓道来:“我还没有给你讲过我是从哪里来。从这里一路向西,最西边封着片冰原,冰原正中有一座开遍梅花的春山。很多人都以为这种奇观里面全是机缘,进去了就能找到法子飞升。但其实那里头只有座庙,庙里住了个和尚,关了个我。”
他执着剑,眼睛却看着谢玉折:“而所有对此一无所知的寻仙者,他们想成仙,就带着自己全部的身家去那地方历练,最后都无一例外地死在了我的剑下。而你未来也会成仙。”
“师尊,所以……你要杀了我?”谢玉折本来还在因为柳闲长长一段的他听不懂的话而失神,如今终于反应了过来眼前指着自己的剑尖的意味。
“你一直以为是有人加害于我,我才被囚春山百年,因此觉得我和那群人有天大的仇。顾长明有没有告诉过你真相?”
柳闲根本不在乎他说的话,自顾自说着,宽大的衣袖随风微动,他缱绻地笑了:“其实是我杀孽太重,自请入山,我不是你心中那么好的人。”
谢玉折深呼吸了好几次,尝试让自己镇定下来:“师尊,我本来以为我们有足够多的时间,只想从你口中听到你的故事,而不是从别人的嘴里。你口中的杀孽,我根本不在乎,比起这些,我更希望你从没有受过从前的苦。而我只看得见在我眼前活生生的柳闲,仅此而已。”
良久之后再无人出声,听到柳闲沉默的肯定,谢玉折释然地缓了口气,他吃力地张开双臂:
“但如果杀了我对师尊有用的话,我愿意。”
小院里的风实在太冷了,他的眼眶却在发热。柳闲还没动手,风吹过时他宽大的衣襟也有些散开,能看到他缠绕着绷带的心口,谢玉折抬起手,隔着空气远远抚上,歉疚地问:“师尊,还疼吗?”
柳闲终于开了口,他笑道:“你都要死了,还有心思想刺我的剑疼不疼。”
谢玉折急忙否认:“难道师尊是因为这件事要我死吗?那天的剑不是我的本心,我好像在做梦,完全控制不了——”
就算他疯了也绝对不会持剑指着柳闲!那时以为自己在战场上,眼前是慌不择路的逃兵。战场之上谁人能逃?军律在前,逃兵一律问斩,所以他刺了过去。而后又以为自己凯旋,在宫里叩拜谢了帝王的赏赐。
等他醒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只剩了一大滩没有干的血,不远处是青鸾的鸣叫,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大的荒唐事,片刻后又倒在了杨家地牢里,在里面跪了六天今日终于能和柳闲见一面。
剑尖离他越来越近,谢玉折素日冷淡的脸上痛苦难掩:“师尊,我明明是和杨仙君一起进的山,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自己一个人出现在了无悲殿,我——”
他也有私心,他愿意为柳闲去死,但并不想因为这个原因死去。
人死了就再也无法相见了,而他想陪在柳闲身边,所以他拼命地想要解释,可他的话说出来就像笑话一样蹊跷,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又怎么能希望别人相信呢?
还是他太过弱小,才会出现这些自己不可控的事情。他这一身寻常的武功在修仙者的面前,就如杂耍一般不值一提,或许影响控制他的心智,也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柳闲抵住了他话还没说完的双唇,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他今日格外地有耐心,说话比春天流淌在石头上的小溪还要温柔:“和那没关系。我只是一直想要你死,而今天时机正好。”
“一、直……?”
“一直。”
谢玉折难以抑制地晃了晃,他好像突然被这两个字抽走了灵魂,双肩无力地低垂,虽然仍然直立着但却再也没了先前那样挺拔。睁开眼时,他的眼眶通红一片,眼泪一滴一滴从眼眶里滚落,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有血从牙印下溢出来。
他想质问柳闲,哽咽的哭腔却让他那副模样变得十分滑稽:“师尊,要是你从一开始想杀了我,为什么不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下手?过去的那三个月算什么呢……是因为需要我拿到菩萨针,所以还要再等三个月吗?”
柳闲安静地注视着他,他的眼神没有一刻离开过谢玉折的脸庞。
“母亲死后父亲也离开了我,我年幼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他们,只有你一直在我身边。十三年前若不是你把我接出来,我早就死在里面了;后来要不是你,谢家人全都成了亡魂。你救了我好多次,我的命本来就属于你,我随时都做好了为你献出他的准备。哪怕是现在,你要我为你而死,我拔剑时也一句话都不会多说,只会想着还要和你道个别。”
他说话时连牙齿都在颤抖:
“可是,原来在我因你开心的那些日子里,你想的,都是要杀了我吗?”
柳闲没有否认,只是别开了脸,不去看他狼狈的模样。
“师尊,你要杀我,只是因为想要我死,而不是别的原因吗?”
他愣愣地看着柳闲,眼里溢满了不可置信的泪水,只听眼前人轻轻地“嗯”了一声:
“没有别的原因了。”
谢玉折从来没有哪一天说过这么多的话,他像是突然被人打断了脊梁骨一样失去了支撑,深深佝偻着脊背,肩膀随着抽泣而耸动,素日整齐矜贵的黑麒麟额带掉落在身旁,好像一只大雨中没人要的长毛狗。
他的声音嘶哑到几乎听不见:“要杀我何必救我?那八年、这三个月,在你心里算什么?在你心里,我到底又算个什么呢……”
他原以为他和柳闲之间是有几分感情的,又或者说,甚至直到此刻他还有所希冀,认为柳闲要他的命是因为有用,而之前不对他动手,是因为舍不得,是因为想要看他再高兴几天,是迟迟不忍心,对他下不了手。
至少要是知道如此,他也能死得好受些。
没想到柳闲面无表情地听完了他悲哀的控诉,半蹲下身,把他的手腕执了起来,无辜地指着说:“我只是在等它。它还在你身上,我就不能杀你,所以我等了三个月,现在它没有了。”
谢玉折手腕上的伤口却还在流血,柳闲拿出芥子袋里自制的最后一卷纱布,低垂着眉眼为他止血包扎,神情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温和。
他见谢玉折的手腕已经看不出法咒的印记,便打开了他的手掌,用冰凉的指尖一笔一笔,在他的手心里把符箓画了出来,他说:
“这叫同心护身咒,早就被禁了八百年,寻常手段很难学到。若日后你成了顾长明的继任者,他准许你进天不生的禁地,且他还没有扔掉,或许第五间从上往下数第四格里还装有我的手稿。当年我在研究的时候详细做了记录,应该能帮你了解到不少。”
“结同心咒者,同感同念,同死同生。也就是说,要是我提前杀了你,我也会死。”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在杀人的时候废话的人,因为他知道,剑只有在戳穿别人的心脏时,一切才是尘埃落定,才最安全。
可看着谢玉折这张曾因日夜相对而无比熟悉的脸,他又不受控制地多说了几句,毕竟他这一剑捅进去之后身为主角的谢玉折就永远不存在了。
“原来在祈平镇的那天,你看的是这个;原来那时候你说没有它我就会死,是这个意思;原来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
谢玉折死死地盯着他,喉咙里像是被人塞了一千根带毒的针,发不出一点完整的声音。不知何时他已经握住了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剑尖,剧烈的疼痛后知后觉,血流划过,他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手上的缚灵锁和腰间的铃铛都在不停地发出恼人的响动。
柳闲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他说:“算了,这辈子你没机会了。下辈子吧,谢玉折,要是下辈子转世你和我能相见,而且你不恨我,我会做一个真正的好师尊,到时候亲自教你。”
“恨我的话,我也等你来寻仇。”
“不过那都是下辈子的事,这一辈子——”柳闲的剑上寒光隐现,它想饮血:
“你必须死。”
那一天在遗冢里,谢玉折告诉他,认他为主的那柄剑说,他和它没有特别的名字。
他笑着说怎么可能,可其实他知道为什么。
若是每一世皆不得善终,百转轮回,每一世相同的灵魂都有不同的名字,却连十八岁都不能活过,生死簿上没有记录,自然是个没有特别的名字的人。
而他的剑,跟着换了一个又一个名字的他,也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倘若此时一死还有转世,他就会被阴差押过鬼门关,走上开满红花的黄泉路,在三生石上划掉谢玉折三个字,在望乡台上最后看一眼不存在的亲人,然后喝几碗孟婆汤,忘掉前尘后走过奈何桥,变成万千凡人中的一个。
转世何其玄妙,或许他会成为一个百战百胜的将军,或许他会是个名扬天下的高修,又或许他在田野间干了几十年农活,在私塾里做了一辈子教人读书写字的先生,也有可能从一开始他就是个死胎。他可能变得很好或很坏,他会成家立业,有亲朋好友,仇人冤家,但他再也不会遇到一个和柳闲一样的人,不会再有人从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他。
“哔——离线检测到当前任务进度为99%,系统将自动开机。”
在柳闲神飞天外的时候,突然有个刺耳的夹着电流的声音在他脑袋里响起。
“请稍等,系统数据恢复中。”
“数据恢复完毕。”
“我是C51790号服务系统,宿主,好久不见。”
“你怎么死而复生了?”柳闲问它。
他明明记得, 在很早以前,这个聒噪没用的破系统就已经被他报废了。
C51790号系统说:“虽然系统处于关机状态,但总部程序已经提前将我维修完善, 并时刻关心记录着您的动向。离线检测到当前您的任务进度达到99%后,为了保护您的权益和安全,总部立即将C51790号重启, 负责在任务完成后将您迅速送回地球。”
任务……
啊,是这样。
要不是系统突然出现的提醒,柳闲差点忘了,最初杀谢玉折只不过是他完不成就会死的任务,压根不是为了拯救世界的伟大举措,只是个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完成、却又因为不知道自己究竟穿书早了多少年而难以预知的任务而已。
他原还想着,等到谢玉折下辈子来找他寻仇的时候该怎么办呢,没想到马上这一剑把谢玉折戳断气了之后, 他任务完成就会立刻回到地球,这个他活了千年的人间里再也不会有柳闲了。
不周剑锋仍抵着谢玉折的心脏,柳闲仍旧看着谢玉折,看他的嘴唇、鼻梁、耳朵,最后落在他的眼里。他一字一句开口,像是在初见时做了个自我介绍:
“谢玉折,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十八岁, 你马上就是这个年龄;其实柳闲才是我的名字,是我爷爷愿我一生安闲, 为我取的名,兰亭则是来到这里后一位先生对我的称呼, 只不过后来所有人都那样叫我。我很挑剔,不喜欢吃甜食, 不喜欢吃苦菜,其实也不喜欢嗑瓜子;我喜欢鲜艳的颜色,喜欢睡觉,喜欢练剑,也喜欢……看你练剑。”
自顾自地说了一大段话后,他竟然放下了剑,拎着朝谢玉折向前了一步。那双眼睛微光闪烁,他把谢玉折从地上扶了起来,看着他,用剑柄帮他支撑住身体,拿出一顶缀着红花绿叶的柳枝环,戴在谢玉折头上。
他把花环扶正戴好,拍了拍谢玉折在地牢多天沾满了尘土的头顶:“好久之前说要做给你,可惜这个天气没什么好看的花了,我就用百炼谷特制的布给你折了几朵花别在枝条上了,这个花叫铃铛花,送给你。”
“晚安。”
能和谢玉折说这么多话已经是对这些年相识相知的仁至义尽,说完这句话后他的剑就已经往前刺去,可剑身竟然不自主地一歪,只插进了谢玉折身旁的石块里!
两只小狐狸受了惊,已经吱呀慌乱地跑开。随着石头破碎的那一声响起的,是一个空灵却波澜不惊的声音,像是正在凑他耳旁说话一般:“兰亭,你冲动了。”
柳闲绕到谢玉折的身后,膝盖一顶,谢玉折便无力地只能瘫在他身上,而后他抬眸看向来人,对为首的那位行了个礼。
“夫子。”谢玉折听见他说。
在他的印象里,柳闲可以是随心所欲的,是喜笑颜开的,是正经的,是坚定的,却独独不该是这般——
恭敬而顺从的。
他微扬的下颌可以在调戏人时垂下,可以为靠近他说话而垂下,可以在拈花弄酒时垂下,却绝不该是——
卑躬屈膝地立在另一个男人对面,恭敬地垂下。
总自诩天下第一的柳闲,怎么能对别人弯腰?
来人身后还有个和尚:“上仙,贫僧有礼。”
柳闲道:“我竟没想过你们两位会走到一起。”
他没有给步千秋身后那和尚任何一个眼神,只在和尚对他行了个单掌礼后,轻飘飘道:
“大师,这是你重新找的靠山吗?很有眼光。”
绛尘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却又被步千秋安抚了下来,沉声道:“放走您是小僧失职,但小僧与千秋仙君同行,并无他意。”
“千秋仙君……”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柳闲笑着问被这样称呼的人:
“你不让我杀了他?”
步千秋今日又换了一幅模样,他有一头银白的长发和淡灰色的瞳孔,神圣的不像这个人间的人:“兰亭,你累了。我要带你回去,好好休息。”
他只是叹了一口气,柳闲的视野就骤然变得漆黑,他踉跄了一步,突然陷入的黑暗让他难以行动,只能站在原地维持平衡。他仍旧让谢玉折支撑在自己的身体上,垂头俯在他耳边道:
“谢玉折,总有人要救你。”
“但我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拦——不管是谁。”
话音落下不过眨眼之间,他们竟已不在杨家的小院,反而齐齐立在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
柳闲抬起手,刹那之间四周爆起让人目眩的冷光,以他为中心的五尺之外团团围着上千柄长剑,形成一个屏障将他和谢玉折牢牢围住,而步千秋和绛尘身前更是或直或斜地插着五柄似寒冰做成的大剑,大地震动,碎石横飞,他们无法再向前!
“强弩之末能做到如此,很好。”步千秋平淡面色不改,他止住绛尘向前的脚步,静静看着剑阵中心的两人:“他用剑心做成的剑阵,我们破不开,不必徒劳。”
一向是没有语气的电子音的C51790今日就像是在过赛博春节一样喜悦,它说话时连背景音都放着《常回地球看看》,每一个字的语气也都像是被程序设定好了一般的喜庆上扬。它一边在小小的电子屏幕上播放地球的优美风景,一边念有关重返地球的温馨提示,可柳闲没有听。
他垂着眸,看着其实并不能看到的谢玉折,声音又低又轻,好像蒙着一层湿润的雾气:
“谢玉折,好遗憾啊。我刚刚发现,下辈子你见不到我了。”
即使谢玉折为了寻仇,不喝孟婆汤,跳进忘川河,被蛇蝎撕咬千年,换一条路进入轮回,下辈子也再也不能遇到他了。
“一个叫柳闲的人,你能记住吗?”
他这样发问,却也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因为谢玉折早被他下了噤声咒,无论如何都再不能说出半句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好似诀别的一举一动,连挣扎都做不到。
“记不住最好。”
柳闲笑了笑,合起双手朝谢玉折拜别道:“此行将别,柳闲祝你后世福禄欢喜,吉祥如意,心想事成,儿孙满堂。”
他捧起谢玉折的脸,小心又虔诚地、在他鬓角落下了轻轻的一个吻——
而后嗤的一声,长剑刺了进去。
谢玉折倒在地上的时候发出砰的一声重响,自从把剑刺入之后,柳闲就再也没看他一眼。
周围庞大的剑阵摇摇欲坠,有些已经呈现了半透明的状态。他没看气息奄奄的谢玉折,只背过身,蹲在他身边,一片一片捡起了被自己剑意割碎的掉落在地的额带,又拿出那柄嵌有七颗宝珠的小刀,割断了谢玉折的一小束长发。
他又割下自己的一束,笨手笨脚地尝试了好几次之后才歪歪扭扭地系好一个牢固的结,把额带和发结放进同一个红布袋里,贴身放在了自己的胸前。
往前走的时候他没有回头,也没再看那两人的行动,只是仰头看着天上刺眼的太阳,低低地唱着悠远又不成调的曲子: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1」
天空正中间的太阳照得他像个没有影子的鬼,鬼跌跌撞撞地差点要倒在地上,长长的曲子里夹杂着短短的一句话:“我不会忘了你。”
系统欢快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检测到宿主已完成任务关键步骤,重新计算进度中!正在加载当前任务进度:99%,99.2%,99.4%……返程项目已开始加载!恭喜宿主,您即将重返家园,C51790已经检测到了您的喜悦之情!本次任务时间跨度广,难度高,当前即将完成,时空管理局会对您做出奖励,回到地球后,保留您的长生体质!”
柳闲皱着眉道:“你这检测系统……”
而后他问了系统那个他一直觉得很好笑的问题:“地球上还有姓柳的人吗?”
“宿主,系统检测到您在这个地方也没有亲人。”
“你还真是懂人性关怀。”
系统的波澜不惊的声音里隐隐约约藏着几分骄傲:“宿主选择关闭系统后,C51790一直在时空管理局观察您。经过总部程序对大量的数据进行分析后,系统认为,过去您的生活条件并不优越,部分经历违反人道,对此我们深表痛惜。出自对人性的关怀和爱护,系统认为离开这里会更加安全。因此,C51790衷心地建议您,回到地球。”
柳闲问:“这个世界除了主角之外,其他人有轮回吗?”
C51790停滞了片刻:“这超出了系统的计算范围,无法得到准确结果。”
“不准确的结果是?”
“宿主,普通人很可能没有。”
柳闲问:“那你能让我变回普通人吗?”
“宿主,生命美好而珍贵,您……”C51790还没说完,就已经被一柄滴着血的剑抵住了,它很通情理地住了口。
而后它屏幕上的进度条变为了100%,它说:“恭喜宿主,系统检测到任务已完成!恭喜宿主!”
所谓任务的进度,不过是谢玉折咽气的程度罢了。
所以现在谢玉折死了。
“任务已完成,您可以选择关闭‘难得长生’的增益效果,失去不老不死的身体,获得普通人的体质,您会伴随年龄增长老去,也有概率因为各种突发事件死亡。但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关闭该体质后将不能再重新开启,请您谨慎选择。”
“生命美好而珍贵,青春美好而珍贵,C51790不建议您选择关闭。”
柳闲没有犹豫地说:“我选择关——”
正当此时竟有一朵不知从何而来的梨花飘了下来,他抬起手将它接住,洁白的花瓣上沾了血,一半红、一半白。他将它握紧,正要捏碎却又松了开来,而后轻轻地笑了一声:
“算了,以后再说吧。”
他往前走,走到荒原边上时,有一条大河。大河旁有一颗高高的树,树干上吊了个秋千,秋千上有个身着鹅黄衣裙的女子,这样汹涌的河流在她脚下就像一条山上的小溪,她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秋千,双脚划过河面,逗起浅浅的水花。
她手绕的红线和散开的长发一起随风飘动,笑得像一首动听的琴曲,转过头对柳闲道:
“兰亭,一切都是你想要的模样,何故如此丧气?”
秋千旁摆着一张石桌和石凳,柳闲坐了上去,长剑落在地上,他将早已放在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看着宽广的河流,虽然没有说话,嘴角却噙着淡到几不可见的笑意。
他又倒了一杯酒,将它慢慢洒到地上,笑着问: “心想事成,我怎么会丧气?”
女子在荡秋千,他在一旁饮酒,他拿出那两缕长发,抛给不远处的方霁月,她手中的红线不断地在那两缕头发间翻动。二人无言之时,有刺耳的声音响起:
“警报!警报!警报!”
“任务记录失效,程序运行失败,系统数据紊乱,疑似故障!疑似故障!”
他在心头缓缓地说:“你想要我回去,是因为按总部的规定,任务完成后系统必须离开宿主的身体,你不能再控制我。可你又忌惮我的实力,怕我留在这个地方做出危害你利益的事情。”
系统说:“过去C51790判定宿主有足够的能力,认为无需插手您的行动,并非漠视您的安危。”
柳闲笑得荒唐: “我吃尽苦头才走到今天,这千年你们只在一旁偷窥我之外,什么都没有做。我本来只是一个普通人,结果就因为你的一个任务被埋在土里几十年、几百次走过鬼门关、全身没有一处骨头筋脉没断过、没有一种毒没尝过、眼睛变成了两颗透不了光的珠子只能用剑气感知一切,我拼尽全力只为了活下去,你们告诉我只是无、需、插、手?”
“长生不死是我自己凭本事得到的东西,就算我不想要了,有或无的掌控权也不在你手里。既然你决断我的事无需插手,那我要不要回去,也全凭自己心意了吧。”
他听到系统的电子音已经在他心中发了狂,屏幕上多了一整串无意识的乱码,滋滋的电流声吵的他耳朵疼。
方霁月指尖凝起火光将结发烧成灰烬,柳闲屏蔽了一切只听到:
“滴,滴——系统检测任务进度中。”
“您当前的任务进度为:1%。”
任务进度之后跟着的那个数字一直在无规则的跳动,正数、负数、甚至是各种字符,伴着发出爆破声的系统电子音,这进度条显然没有任何意义了。
“方宗主,今日春光正好,能与您一同踏青,是兰亭之幸。”
他看着眼前漠漠荒原,笑着和方霁月对饮一杯,而后雪花屏显示的上最后一行字便是:
“当前已强制关闭返程地球的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