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平镇无端卷起的风雪迷了他的眼,他终于倒了下去。
柳闲的灵魂回体之时,身侧长剑也跟着收了回去,他一睁眼,便欣赏到了春意正浓的的青衣河美景,和倒在岸边不省人事的谢玉折。
怎么让他站个岗也能晕过去?罪魁祸首疑惑地蹲了下来,把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可怜孩子拨来拨去。
可四周并没有外人来过的迹象,谢玉折除了呼吸微弱了些,似乎也没受别的伤。
他看少年仍较真地紧攥着红绳,扑哧一声笑出来。弯腰将谢玉折的碎发拂至耳后,柳闲抚平了他紧皱的眉头,轻摇了摇他道:“小将军,醒醒。”
可谢玉折仍然没反应。
“喂?”
好吧,那只好这样了。只见柳闲郑重地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得罪”,而后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了一个壶,就这么去了河边。
谢玉折觉得自己是被一盆冷水浇醒的,可醒来时身上半点水迹也没有,反而暖烘烘的。他不明所以,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了眼缠白绸的柳闲,他弯着腰脸同他凑得很近,不知道在看他什么。
那条白绸就在他的眼前,怔愣片刻后他脑袋里警铃大作,好像有什么画面要破土而出,却终是一片白茫茫,万物抓不住。
心中无端升起恐惧,好像眼前人身上有无边危险,他本能地撑着手往后移了半步。
柳闲操控着一柄小剑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笑嘻嘻问他:“怎么,睡觉做噩梦,我把你吃了?”
“没有,我只是……”谢玉折正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的确骨子都僵了,只好干巴巴说:“这个还你。”
“多谢。”柳闲用剑尖挑走了他递来的红绳,信手系在在左手腕上。日久褪色的小绳在他瓷白的手腕上,反衬得矜贵了不少。
他像是好玩似的覆去翻来瞧了片刻,最后垂下了手,将它隐在了宽大的袖口里,垂眸盯着,淡声问:“说说吧,刚才看见了什么?”
柳闲不笑敛眉时,身上就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谢玉折平缓了下呼吸,皱着眉回想:“你让我拿着这个绳子,去河边后便不说话了,之后……之后我晕了过去,什么都不记得了。”
柳闲看着谢玉折的那双眼睛,深黑澈亮得像明镜台上供着的颗颗葡萄,不像是在撒谎。
再者,他是这本书的主角,浑身真善美的正道之光,怎么可能会点亮骗人的技能,这样假恶丑的事只有炮灰才会做的。
“那是神识离体之术,全天下就我一个人会。”他若有所思道:“可能是你见我太强,受了刺激,短暂失忆了。”
熟悉的卖瓜语气让谢玉折镇静了下来,他只道柳闲又在借机扯皮,无心应付,面无表情道:“是吗?那你真的好厉害。”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参透这门密法的吗?”柳闲自然接受了夸奖,心情颇好道:“因为我养了一条鱼,叫小黑。”
然后呢?谢玉折头正疼,不求生死地瘫在地上,正准备听柳闲继续废话。然后呢?
然后他就不继续说了???
在谢玉折又一次告诫自己往后不必再将他的话当真之时,却看到柳闲拧着眉,似乎真的在用力回忆。
过了很久,他终于用手比划了出来:“最初大概就这么大,一条黑色的小鱼。那时候有人说它丑嫌弃我眼光差,可我觉得它挺可爱的,像是一条有潜力的鱼,配得上我,所以就把它养在我家门口的小河里了。”
落叶有根,人该有家,谢玉折的家在将军府,却还是第一次听说柳闲提起他的家。谢玉折问:“你家在哪里?”
原以为神秘如柳闲又会缄口不言,没想到他说:“我家在一座山上,风景很好,还是我自己开的荒呢。”
谢玉折看到柳闲的嘴角浅淡地勾起了些许,即使隔着一层锦缎,谢玉折也觉得此时这人眼里应该是住着漫天星辰的,他好像很开心。
“但离这里太远,很久没回去了。不过我之后会抽空回去,可以带你一起。”
“嗯。”谢玉折应了下来,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只知道金龙殿里的那位留给他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他最初找到柳闲是因为圣命,可他至今都没敢确认柳闲就是国师。走在柳闲身旁时,他自己也糊涂了:
我为什么同他蹉跎?
他沉沉闭上眼,听柳闲继续娓娓而谈,此刻他的声音平和清冽,却比扬声轻笑时更放松些,仿佛这才是他招摇壳子下藏着的灵魂。
柳闲道:“不过后来他长势喜人,家门口的小溪装不下,我只好丢来这条河里,毕竟养了他好多年,有感情了,有时也挺想见个面。但他在水底,我又没有潜水艇,那个时候我就琢磨该怎么办才好呢?最后想出来了这招,让我的灵魂下水去见他就好了。”
柳闲穿书日久,有时也觉得其实修仙挺爽的。虽然没了现代的一些高科技,但修仙界永无上限,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他被关在春山的时候还在琢磨怎么研发一款电话出来,就连名字都剽窃好了。
以灵力催动的小型通讯设备,称之为小灵通。
潜水艇是什么?谢玉折没听说过,应当也是上修界特有的入水工具吧。他问:“你的小黑是在青衣河里?”
柳闲瞧了眼平静的河面,点点头道:“从前都在。”
这条河里是不会有水鬼的。柳闲敢这么笃定,就是因为他养的鱼在这里。
听到杜大娘提及水鬼时,柳闲还以为是数年不见,这条鱼也受了情伤,学着别人黑化作祟了。没想到入了水,却发现河水深处一片平静,连那么大块头的小黑栖息过的痕迹都快微不可见了。只有水藻浮动,一片绿意,上面还挂着几小块有些刺眼的红布。
那几块布像极了从喜服身上撕裂下来的碎片,难道当真有水鬼敢在他的河里娶妻?小黑显然已经离开许久,它又去哪了呢?
想到这个世界可能真的存在水鬼,曾苦寻多次无果的柳闲感知到了自己明显因兴奋而加速的心跳,不过他还是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神识不被□□所缚,此为离魂。活人碰不着,死人害不了,作为你方才帮了我的回报,我教你,想学吗?”
可当谢玉折看到清澈见底的河水,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柳闲说的话,特别是对他说的话,特别是讲话本故事的这种,不能信。
脖颈隐隐作痛,像是被人打过一般,他坚定道:“不想。”
离魂之术?谢玉折觉得,这种术法应当相当难而隐秘,或许非但学不会,还会折寿。
他淡淡瞥了眼柳闲,觉得比起玄之又玄的术法,还是这人趁他不备把他打昏了,然后再说胡话来诓他的几率大些。
如果柳闲听到了他的心声,他一定会认真思索片刻这法咒的副作用,而后点头答道:“是有点折寿,不过没关系。”
毕竟他是长生不老的神仙嘛,早已忘记了蜉蝣朝生暮死是怎样的日子。
毕竟你是气运之子本书主角嘛,全天下人都死了也会换你活着。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柳闲“哎”地一声,大咧咧盘腿坐在了河边。
谢玉折垂眸,正看到柳闲一下一下地揪着软泥里的草玩,他不解问:“你不是还要找小黑吗?怎么又坐下来了。”
柳闲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近些,冷冽的呼吸拂过谢玉折耳侧,惹得他心怦怦跳。
“腿疼,我有风湿病。”他轻声说:“所以你要好好爱惜身体。”
原以为能了解重要信息的谢玉折:“……”
我身体还不错。
柳闲抿唇委屈道:“刚下了水,现在回来都站不住了。”
他嘴上叫苦连天,可谢玉折只看到了他左手微微用力,缓而轻地把整株花连根拔起,最后半点泥土也没有沾,只连带着雪白而毫无损坏的根茎,用剑意凝出的巧力。
眼前人云淡风轻闲情雅致,谢玉折实在看不出他疼在哪了,半蹲下来指着他的手道:“风湿病发作时关节会很疼,若是你真的身体不适,那就先让你的手闲下来,再去医馆看病。”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柳闲看着手里这株完美的花,不禁纳了闷,为什么现代没人修仙呢?要是他能带着如今这身通天本事回去,必定为国奉献几千年,正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但要是想回去,他和谢玉折之间必须有一个人先死透了。
“这种顽疾,医师可治不了。”他像饿狼看兔子一样盯着眼前人。
柳闲上上下下转着眼睛,把谢玉折身上每一处都打量了个遍——
这具身体放在凡人堆里的确能算上乘,可若随意找个刚筑基的修士来,三招之内也能定胜负;今年已快十八,早已错过了结丹的最佳年纪,天资再高,想要胜我也难于上青天。
他身上最危险的就是只有那一身好气运,难道他真能凭这些,仅凭这些,就能在短短几年内成功杀了我?
天道不公,柳闲不信,但要说他不嫉妒,那也是假的。
柳闲发着愣,隔着一块绸缎看不见他的眼神,只能看到他一手捏着花,一手揉着自己的手腕,似乎是疼得不行了。
谢玉折漆黑的瞳孔里有几分忧虑,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朝柳闲伸出手,缓声问:“很疼吗?我背你去医馆。”
听着死敌口中不掺杂质的担忧,柳闲敛下心中杀意,他笑得轻松:“不疼。”
他只是许久不执剑,又和死敌待在一起,手腕骨痒了,想杀个人而已。
他把右手慢慢悠悠地搭上了谢玉折伸来的手臂,沉心默念着清心咒,每一瞬,都在竭力克制着骨子里剧烈的躁动。
他浑身的筋脉都在叫嚣着要用眼前人的鲜血作润泽,蓬勃跳动的太阳穴里藏着欲望,柳闲知道这是什么,这是那破系统在被他砍废之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种进他灵魂深处的东西。
只要谢玉折在他身边一天,它就在提醒他——
杀了他。
杀了谢玉折。
柳闲的手指骨节分明好看,动作却扭捏得极尽肉麻,让谢玉折忍不住皱了好几次眉,鸡皮疙瘩都生出来了。
他无奈道:“柳闲,你再这样我就松手了。”
“不行。”勉勉强强抑制了冲动,柳闲勾了半边唇,右手猛地一紧圈住谢玉折的手,强行让他虚握成拳,中间留出一个小孔。
他把刚拔下来的花插在里面,手再一用力,包裹着他的手,强迫他捏紧拳头。花枝上的皮刺着谢玉折手心,有些疼又有些痒,却又反抗不了柳闲手上的那股蛮力,只能紧紧握住。
柳闲信手弹了弹花瓣,像个没事人似的:“多谢小将军好意,在下无以为报,送你一枝花啦。”
趁谢玉折愣神,他又笑携着一颗丹药轻按在谢玉折唇上:“还有一颗药。”
柳闲左手包裹着他的手,右手轻轻划过他的唇,细腻而冰凉的皮肤包裹了谢玉折整片心脏,弄得他呼吸一颤,心里突然无缘由涌出的惶恐和不安让他毛骨悚然。
这颗药很危险。
如金玉相击般的清越声音在他耳旁响起,柳闲竟然在为他找想:“你气息紊乱,想必在我离魂时受了不小的惊。这药能解心悸疏经脉,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他慢条斯理地问:“敢吃吗?如果怕它是毒,那便算了。”
谢玉折毫无防备,还没开口回答,那双在他眼前青筋隐现的手已经用力一按,强行把药给他入了口!柳闲只是象征性地问了他一嘴,事实上半点没征求他的意见。
药在炙热的口腔里迅速化为甜水,又被柳闲紧紧封住嘴唇,谢玉折猛地滚了滚喉结,猝不及防地全咽了下去,所有疑虑不安都在这个动作之后烟消云散,毕竟已经事成定局了。
柳闲嘴角勾着一抹嘲弄的浅笑:“你还真敢咽,万一我告诉你,其实这是蛊毒呢。”
大拇指轻轻摩挲着谢玉折薄而透的唇瓣,他垂眸看着谢玉折,似乎有些落寞。他说了句让人不明所以的话,却又像阎罗殿的判官拿着生死簿,提前宣告了一个人的死亡:
“谢玉折,中了无人可解的蛊毒后,就只有死这一条路最轻松了。”
“你怕死吗?”柳判官问。
思绪仍像生了重影一般混乱,藏在背后的掌心差点被掐得渗出血来,谢玉折凝神道:“我觉得你不会下毒。”
而且明明是你强行塞进来的,他已经无话可说。
他不自然地往后退,后知后觉想要抽出相握的手,却不小心叫那白花落下一瓣,正好飘落在二人双手交握之处,皆为至纯之色。
花瓣落在手心发痒,柳闲迅速松开了手,白花随之坠地,他拂走了脸上并不存在的飞虫,不解地问:“我什么时候给了你这种错觉?”
头脑竟然真的有几分发昏刺痛,好像真的有蛊虫在里头蚕食生根,应是方才昏倒的后遗症。谢玉折并未说出或感恩戴德或信任欣赏的话,他只是强打起精神,冷静地分析着:“你想我死的话,完全不用大费周章。”
杀你当然容易,可要除掉你身上那个拉人同归于尽的咒难啊。
河边水声潺潺,听着青年天真的话,柳闲挑了挑眉,他故作诧异地指着远方,结束了这个话题:“你看,那是阿兰吗?”
从一种怪异的迷茫中挣扎而出,谢玉折双目闭而复睁,心跳终于复位,他看到了。
柳闲刚盘腿坐着的河岸,忽然立了一名女子。
点绛唇、戴珠钗,她脸颊上的胭脂将花未花,嘴角扯着一抹温婉的笑,风吹得银钗脆响。
她弯腰看着平静的河面,照着水镜抚平了微乱的鬓角,轻轻地用手帕擦去了眼角的水痕,最后将手帕挂在几尺外的树枝上,娉娉袅袅走回河岸。
他瞳孔微缩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子——这是还拥有着康健之躯的阿兰。
她不是消失了吗,怎么又好端端地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他转头,却见柳闲靠近了那根树枝,取下了阿兰刚挂上的手帕,翻来覆去细细看了半晌,最后还神色专注地闻了闻。
谢玉折眉头紧皱地盯着他竹骨般的手指,疾声问:“你在做什么?”
手帕是阿兰的私密之物,你怎可行这般……冒犯之事。
柳闲兴致缺缺地耸了耸肩,指间晃荡着一方手帕:“既然是破案,我得勘察现场啊。”
“你怎么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不去上细查阿兰之景?喏,不过看看就行,不用动。”
“哦……好的。”
原来是他多想。谢玉折僵硬地顺着柳闲手指的方向转头,只见阿兰的一只脚试探地伸出了河岸,他立即疾跑而去!
“不用动”之意自然是最好别动,但动了我也不会管。柳闲好整以暇抱手地等在一旁,何必插手呢?
他觉得自己没做错过,可是这没见识的总对他抱有偏见。要是他拉住他,待会儿事情发生。说不定他又会觉得柳闲是个混蛋,逼着他也做了冷眼旁观的坏人。
毕竟这人刚刚还怀疑他是个变态。
“别去!”谢玉折试图抓住阿兰,双手却直直地从她身上穿过,只抓了一团空气,青衣河早已风平浪静,连鸟叫都听不到,阿兰的身影消失在清澈的水里。
谢玉折僵在原地,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手心:“我明明抓住了……”
“我都说了不用动,”想到自己极低的可信度,柳闲轻叹一声:“这只是给你的那朵花见证的回忆,过去是无法改变的。”
谢玉折微眯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可你为什么能碰到那张手帕?”
柳闲的手上已经空空如也,那张手帕应该也同记忆片段的结束而消散了,不过刚刚却真的被他握在手里。
虽说隔着纱,谢玉折看不到他的眼神,但他知道柳闲此时正斜挑着眸子睨他。
方才的片刻缠绵只是个错觉,柳闲话里带着无边的轻蔑:“相识数日,还没能给小将军正式自我介绍一番。在下和你不一样,名闲,又名兰亭,免贵姓柳。”
柳兰亭……谢玉折仔细想了想,人间还有哪个柳兰亭?
言外之意即是,你不过区区一凡人,怎么敢和神仙相提并论?
面对此生最大的隐患,柳闲从来懒得好脾气。往来过客最后仇敌而已,最终都是要拔剑相向的。心情好时便逗逗,心情不好时便揍揍,反正他发现自己无论做了什么,这人的反应都是无关紧要的有趣。
于是他刚在谢玉折心中树立起的一蚂蚁高的伟岸形象又骤然坍塌。
于血气方刚的少年而言,被人低看是一件十分不悦的事。可谢玉折总是莫名其妙地拿柳闲没办法,好歹又同行一场,心道柳闲只是把他当朋友,只是在他面前开个玩笑罢了。
他轻咳了声,提醒道:“这个镇里的人,都很崇敬上仙,他们不会允许有人冒充他。即使上仙可能不会理会这些小事,但要是被有心人抓住把柄,难免用它刁难你。”
柳闲无所谓地打了个呵欠,毫无波澜道:“我好无聊,求他们快来刁难我。”
谢玉折麻木地看着他,机械地扯了扯嘴角,不死心地强调道:“柳闲,以后在外人面前,你还是别冒称上仙了。”
柳闲扬声复述:“外人?”
他一字一句琢磨着:“不能在外人面前提,但却能在你面前提,原来在谢小将军眼里,你我关系已经这么好了我们是内人?”
他面色为难,扭捏道:“这……我们没这么熟吧。”
谢玉折转头就走,风都被他的衣袖撕裂出破空响。
柳闲后知后觉其意,想到谢玉折正直纯净,肯定对断袖之癖不齿至极。从小被众星捧着的小月亮身上没沾过半点灰尘,如今却被他这种地痞流氓调戏龙阳之好,鸡皮疙瘩估计都掉了一地!
看着谢玉折有好几次同手同脚,他在他背后笑弯了腰,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病,就是挺想让这人讨厌他的,越是这样,他越高兴。
谢玉折越走越远,仍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把垂落胸间的白绸拂去身后,柳闲抿抿唇勉强止住了笑意,给脑后打了个更稳定的结,小跑至他身边。
他拱拱手赔了个不是,低声下气,却连个腰都没弯:“我错了,别生我的气。我在庙山上待了一百多年,没人和我说话,现在还没失语已是天赋异禀了,脑袋转不过弯,一时间只知内外相对,却忘了内人的意思。”
谢玉折极快地侧眸看了眼他,又极快地目视前方。他冷哼一声似是不满,脚步却放慢了。
他说:“普通人一生都不过百年。”
柳闲捏起两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作为天下第一的剑客,我比常人活得久了一点点。”
即使没人理他,柳闲依旧滔滔不绝地说:“作为赔礼,我告诉你刚才我为什么能碰到手帕——其实我真的会一些术法。”
谢玉折指着自己:“下修界的常人能看出来。”
柳闲凑近他的肩膀,笑问:“那你想学吗?其实你根骨奇佳,有滔天气运傍身,若是做了剑修,一定大有作为,没骗你。”
谢玉折没有答复,他不愿。
上下修界之间本就隔了个天堑,他还是将军之子,帝王是凡人,他就不能是修士,否则会被疑有不臣之心,整个谢家遭受牵连。
柳闲却没那么多顾虑,君臣间的那点小矛盾对他来说不成问题,他轻描淡写地打了个哈欠,给足了谢玉折耐心。
他记得清清楚楚,按照那破书离谱的剧情,帝王昏庸,谢玉折一旦回京,不久便是满门抄斩,而他捡回了半条命后,随便走走都有机缘,一路高歌猛进,拜入天不生内门,成为宗主顾长明的心头肉。
他不知道经他一番搅和后剧情是否改变,但把他绑在身边,随便放养着,护身咒解后再杀了他,总比让他带着一身好运到处乱跑遇贵人来的好。
他要活下去,谢玉折就不能脱离他的掌控。他要为他栓上铁链,不得挣脱,不得逃离。
谢玉折迟疑地看了眼柳闲。他在想,柳闲说他是天下第一的剑客,却薄得像一片纸,当真拎得动剑吗?
国师大人亦是,他体弱,常年坐在溪边看落花,从来不舞刀弄剑。
谢玉折就像没听过那个提议一样,并没回答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如果刚才那段回忆为真,阿兰坠河那日便只有一人在场,根本不存在水鬼,她是主动跳下去的。”
“那方手帕上也没有奇怪的香粉和法咒,只有一段为上仙和河神祈福的经文。”
自己明明没干过什么好事,镇里人却总是狂热地尊崇着他。柳闲嘟囔道:“是这里的习俗,他们总喜欢做这种事。”
想到自己对他的误解,谢玉折耳热片刻,又猛地想起多年以前,杜大娘曾笃定地告诉他:青衣河永远安全,因为河神大人就住在里面,一旦有了危险,祂总能相助。他们还把想对他说的话写在手绢上,运气好时说不定能收到答复。”
柳闲的唇角委屈地往下撇:“人不见了,我的小黑也无缘无故丢了,小玉,你说怎么办啊?”
“你既然和我不熟,为什么要叫我的小名?”谢玉折冷声问。
柳闲讪讪地住了嘴:“突然顺口了,以后不叫了。”
谢玉折却说:“无妨。”
柳闲觉得这孩子好像又别扭又有病。
如果传说为真,只有镇守一方的河神消失,阿兰才会遭遇不测。谢玉折不禁有了个荒诞的想法,如今河神消失,柳闲的鱼也不见了,该不会,这两者其实是同一个“人”吧……
他几乎从未接触过灵异神怪之事,满腹的兵书在鬼神面前无计可施,他只能说:“一家之言不足以明真相,不如多问问几个镇民,兴许有别的人知道。”
柳闲随口答应:“走吧。”
虽然,他并不认为有别人会对外人讲自己镇里的丑事,但试试也不错。
不过他忘了,只要有主角的金手指还在,炮灰的一切顾虑都属于多虑,只要跟着主角走准是没错。
但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了,因为他再度回头的时候,谢玉折已经没了。
柳闲痛苦地揉了揉自己跳动的太阳穴。难道主角在平地也能掉悬崖,挂树上被救下,得到高人传承的秘籍?
雪色空明,啼云点月,谢玉折摔落时被风雪迷了眼,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视野中一片白茫茫,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不远处漆黑的山洞,像一张大开的口。进去和妖物搏斗求生总比直接被埋在厚雪堆里好,谢玉折抬手护住眼睛,勉强能看清眼前的路后,他小心翼翼地山洞走去。
突然看到一人一身红衣猎猎翻飞,正也往山洞走。霜雪打在谢玉折脸上,他眯着眼努力认清那个人,那是个非常熟悉的轻佻背影。
这样吊儿郎当的气儿,除了柳闲,还能有谁?可杨老板不是说红衣会招鬼,不让他穿,刚才他还穿着白衣,怎么现在又突然换上了?虽心有疑惑,但他仍多了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感动,拖着步子就往那人身旁跑,可一声“柳闲”还没喊出来,就被人迅速扼杀在了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