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珉皱着眉头盯着那香坛子看了许久,手攥了松松了攥,最后索性将那断了的步摇往香灰里一扔。
这两人突然都愣愣的,把一旁的周大吓得不轻。
“你们怎么了?”周大的声音里都带了些哭腔,他紧紧抓着林师,想松开又不敢松开,“你们,你们不会鬼上身了吧!我就说.....”
“别叫。”刘景珉蹙着眉轻斥,回身跨步,见林师面色不佳,朝他面前挥挥手:“长兮?”
林师猛地回神。
他衣袖下的手握了松,松了握。尔后轻叹一口气,拍了拍周大的小臂:“无碍,不过是想了些事情。”
他朝前迈了两步,勉强向刘景珉扯出一弯笑来,问:“还继续往里么?”
“走啊。”刘景珉挑眉,神态自若地看着林师,好像刚刚望着香坛错愕的不是他似的,“那什子半仙说不定就藏在里头,正好抓了。”
“小鬼。”刘景珉朝周大努努嘴,周大一时间有些怕他,往林师身后缩了缩。
“你说这里有座墓,你知是谁的?”
周大猛摇头,像是怕下一秒刘景珉就要抓他去开墓似的:“我不知,我只听别人说是有座墓的,入口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别问我!”
“那便先去镇子上问问罢。”林师摸摸周大的头,“离得这样近,兴许镇子上有老人知道这墓的入口。况且...”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才继续道:“这道观着实古怪,到底不可带着小孩子涉险。”
周大正欲说什么,我就说了吧,这里古怪得很,你们偏要进来,又忽的听林师说他是小孩,又要顶嘴道:“我才不是小孩子了,我会武功的!”
刘景珉看向林师,似笑非笑:“你也觉得古怪?”他没有深问,一摊手,“好罢,听长兮的,先去镇子上看看。”
两人方一踏入镇子,就见得乌鸟扑棱着翅膀散开一片,不知哪里来的一股腐气。远处灰蒙蒙一片,山簇着山,却怎的也看不清。
明明几个时辰前在长安城墙下,天高云阔,远处连绵青山还映得那样清晰。
周大倒像是进了自家门似的,熟门熟路的,不一会儿就招着手,且向林师告别,说那他口中的,传说中的葛老二喊他,叫他一同走着。
林师笑着同他挥手告别,直到他消失在巷角。
“流民。”林师这才皱眉,环顾四周,“乌远镇,皇城脚下,怎会有流民,还如此之多?”
“这里离康家别院只有不到七里路。”刘景珉深吸一口气,“没有人管他们?”
康家别院,林师初入世不识得,刘景珉却熟得很。
这是座供达官贵族享乐的庄子,里头温泉汤池满着,美人娇贵奉着,酒肉享着,轿子抬着,马车拉着,在这京城里的王孙贵胄们,有谁没去过那康家别院,那便是妄来了城,妄做了官。
谁知那富贵庄子不远处,还有片烟气笼绕的镇子,里面乌鸦与流民共分一食,要死要活。
“周大。”林师望着那孩子远去的方向,喃喃道:“他也是这里的,我原以为他是住在城里,同早晨那群孩子一样的。”
不出两步,只见街边蹲着一位老者,正盯着两人看。
“老人家。”林师蹲下身来,“冒昧一问,您可知乌远镇外的道观下,是何人之墓?”
近距离看,才发现那老人不是蹲着的,而是双手拄地,匍匐在地上,林师刚一俯身,那老头便拽着他的衣摆,那雪白的衣摆立刻沾上了黑色的泥印。
林师倒也完全不嫌,就顺着蹲下来,正要问他为何,却被顺着衣袖紧紧拽住了手。
“小神仙!”那老头布满老茧与污泥的手紧紧握着林师,混浊的眼睛里满是期盼:“小神仙!你是小神仙吗,小神仙回来了?”
林师吓了一跳,想抽回手,可那老者的力气大得古怪,他又使不得劲,只能任凭那手上的老茧磨得他发痛。
“阿悯,阿悯....”
林师有些不知所措:“您,您认错人了。”
刘景珉在一旁蹙眉,逾蹙逾深。
最后他终于忍无可忍,扇柄朝那手一敲:“松开!”
那手一痛,蓦地松开,林师反倒向后一个趔趄,被刘景珉伸手扶住。
刘景珉冷哼一声:“小叫花子还说道观古怪?我看这镇子是比那道观还要古怪。”
一个声音幽幽从身后传来:“公子莫怪,他是疯了。”
林师听见声音猛地回头,诧异:“他…...”
“老疯子,疯了十多年了。”话者款款走向前,身上披着一件破袄衣,可气度却不似路边乞丐与流民,他悠声道:“你们想下道观下的墓?”
“老先生。”林师作揖回礼,“晚辈冒昧询问,不知老先生可否.....”
“告诉你也无妨。”那人一挥手,免了繁杂礼数,“那墓埋的人,乃先帝师。”
林师作揖回礼:“多谢,不知先生知那墓可有入口,又可曾听闻一位姓张的半仙?”
那人一努嘴,也不说是回答的哪个问题:“就在那道观里,你们自己去找吧。”说罢一转身,幽幽走了。
走了几步,他又忽地停了下来,回身看向林师同刘景珉离开的方向,就那么伫立着,瞧着,摸着胡子,长叹口气,唏嘘:“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喂。”身后有人叫他,“快来快来,忙不过来了!”
那人哎了一声,小跑两步,七拐八拐入了巷子,瞧不见了。
.....
兜兜转转,两人又回了那道观里。
“我刚刚就想问了。”刘景珉背着手,靠在道观墙上,对林师道:“先帝师乃何人?”
林师走在前,听他出声便回头瞧他,发丝划过刘景珉右手:“为何方才不问?”
刘景珉抬手轻笑了声,抬眼朝乌远镇那方向一瞥,“瞧他的样子,问了也是不会说的。”
林师拾了桌上两根未点的香:“你见多识广,也未曾听说过此人?”
刘景珉抿嘴,似乎对林师这话似乎很满意,他指间点点石墙,又摇头:“可要令你失望了,我对先帝之事知之甚少。”他顿了顿,补充道,“虽说也有些道听途说的事,不过还从没听过这什子所谓先帝师。”
宫里有统一的老师教皇子皇孙们课业,从未有哪位是由着单独的老师授课,在世的,他又多多少少认得的,打过照面,故去的,也都由史官严谨记载,刘景珉心想,这又是从哪里来的先帝师?
他闷头在院里转了几转,不到两圈,便被豆大的水滴点了额头。
天阴沉沉的,下雨了。
雨水顺着观顶流下,浇成一道雨帘。
另一端的屋内,林师见这观内寂寥,香火残破,心生不忍,便又拾起一旁的香续了几柱。谁知刚一点上,突然听底下呜呜轰鸣声起!
院里的刘景珉猛地刹住步子,抬眼望向他。
再静下来时,屋内出现一条深深的石阶,直直伸向地下!
林师亦回瞧着刘景珉,面面相觑间,两人是谁都没有料到,这墓,就这么开了!
林师望向那香坛,耳边突然间传来一阵歌谣小调,断断续续的。
半月关,半月开。
香火续,鬼市来。
闹市中,莫把跟头栽。
“你听到了吗?”他扯住刘景珉的袖子,望着他,像是在确定并非自己一人听到了,“楚州小谣的调子。”
“唱的什么?鬼市?从没听说过。”刘景珉显然也听到了,他皱着眉头,又问,“你又怎知道是楚州的调子?”
两人缓缓向里走,步子踏着石阶起了空旷悠长的回音。
咚——咚——咚——
直到看不清了,壁边便出现了石制雕花烛台,林师掏出先前的那支香,抬手点灯:“楚州民间很常见的歌谣,我幼时听过,唱过,但并非同样的词。”
先是小时在山里听着师父唱过,也入了心,后来师妹小时睡不着觉,他也在床边哼过这楚州小谣。
桃柳栽,杏花开。
烟雨桥,楚州谣。
竹篮中,娃娃好睡觉。
随着第一盏灯点燃,后墙的灯火像是被点了引线,如同燎原之火一片片蔓延开来,刹时间照得四下灯火辉煌。
这下看得清清楚楚。
这不是墓。
是埋在黄土之下的一座集市!
这座地下集市大小有长安城内的一坊大,放眼望去还有些酒楼赌坊一类的建筑,门前挂着红灯笼,也都随着那石壁灯一同亮了起来。
市上有各式各样的摊子支着,有摊贩进货时的木箱子,有小吃摊架着的锅子。踢乱了的架子,像是谁匆匆忙忙跑过撞翻了的。穿行其中,招络声和叫喊声不绝于耳,笼罩于昔日的喧闹繁华,人声鼎沸。
嘈杂,迷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气味。
耳畔吹过一阵寒风,林师缩了缩脖子。
“怎么有个小孩子?”
温润的声音自风中从身后传来,他猛地回头。
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他太高了,林师看不清他的眉眼。
男人解下身上的氅衣,蹲下身子,林师感到那人拇指轻轻在自己脸上一蹭,他撇眼一瞧,见那人拇指上添上了一片红。
原来流血了,有点疼。
那人将脱下的氅衣披在了他身上,还给他紧了紧领口。领上的绒毛扫过脸颊,有些痒,身子在拖地氅衣的包裹下渐渐回了暖。
“你叫什么名字?”
林师紧攥着的手松了松,摊开来,只有一张帕子,上面绣着只精巧的林字。
“你从哪里来?父母.......”
“长兮?林长兮?”
林师猛然回神。
繁华霎时退去,满眼的街道皆是蛛网密布,鼠蚁窜行,蝙蝠横飞,独独寥无人迹,好不萧条。
“怎么发起呆了。”刘景珉拿着扇子,见林师刚抬脚,伸手一拦:“小心!”
林师刹住脚,淡淡地望向他,眼中有一丝不解。
“江湖鬼市。”刘景珉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看样子荒废了得有十多年了,怎么长安城脚下的镇子下,还有这么个地方。处于地下,难免不像古墓一样,有些个机关暗器,小心为上。”
石板路上有地下潮气的积水,踩在上发出悠长的回音。
二人朝着那鬼市中心走了几步,竟也一直未出现他所担心的机关暗器,似乎这里便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条坊间街市。刘景珉放心了些,他随手翻了翻小摊上的小玩意,又瞧见另一旁摊子上的一块布,一伸手撕了下来。
他看了布块上的内容,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竟笑出声,随手摊给林师瞧:“这儿竟然还有接暗杀单子的摊儿。”
“若这里曾经真的是江湖鬼市,在这样一个隐蔽的地方,没了官府的管控,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更明目张胆一些。”林师一抿嘴,话还没说完,就被刘景珉笑着揽过了肩:“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林师轻挣了下,没有挣开,放弃了,解释道:“不过是看到过些关于江湖鬼市的野史传记,真假倒也无从考证。”
刘景珉倒未有疑议,他掂着那张破旧布条的一角,望向前面那青楼似的建筑,笑了一声:“嚯,暗杀买卖的地方,果然还有座风月楼,到底是分不开的货色。”
林师沉默半晌,顺着他的目光抬眼望向那栋建筑,眼前的建筑且与长安城内的酒楼别无二致,说它是风月楼,约莫是刘景珉猜的。
但林师依然解释:
“但具记载,十二年前始,鬼市对查封贩卖口口之事甚是严格,甚至有记载比外面的还要少。”
“十二年前?”刘景珉挑眉,对这时间似乎有些敏感,却也没多说什么,他拍拍一旁摊上的灰,回身看向林师,“那你觉得,这十几年前荒废的鬼市,同那传言中十几年前,消失于江湖的天文道,是不是有些联系?”
“为何会这样想?”
“觉得二者有相似之处罢了。”刘景珉背着手,目光带着不可忽视的询问,“这条江湖鬼街,天文道销声匿迹以及那天我们听说过的,边关战乱,三者时间皆在十年前左右,不觉得太巧了么?”
林师咬着嘴唇撇过头,躲开刘景珉的视线:“未必。”
“鬼市属于江湖,你又曾言天文道乃朝廷鹰犬,我倒觉得更可能只是巧合。”
刘景珉“哦”了一声,不知信了没有。
......
“嘘。”刘景珉突然竖指噤声,他指指地上,压低声音附耳过来,“有脚印。”
顺着那脚印找过去,才发现人还是有的,一人趴在一个摊子上,扒拉着一个破了的木箱,吭哧吭哧地翻找着什么。
摊子上正是白底黑字四个明晃晃的大字,江湖算命!
林师跟在刘景珉身后,低声:“他便是那位张半仙。”
刘景珉朝他挑眉,嗯了一声,转头朝向那趴在箱子上的人,上前两步,扬声道:
“你在找这个?”
刘景珉突然出声,那人吓了一跳,
林师心中也随着他的动作猛然一惊!以为是他手中那枚玉牌什么时候被刘景珉发现偷摸了去,定睛一看,发现还是原先搜到的那枚雕竹玉牌。
趴在箱子上那人啊地一声转过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要杀我!大人饶命啊!小的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
这才看清正脸,这人生得獐头鼠目,一缩头,真像只老鼠似的。和周大所言丝毫不差,刘景珉心里哼笑一声,他想,这半仙果真是只耗子,怪不得官府怎也捉不到人。
张半仙哆哆嗦嗦地往后退,冷不丁被脚边的箱子绊了一跤,慌张道:“我,我就是偶然发现这里,想淘点宝贝,大人饶命!”
“你知道玉牌与天文道有关。”刘景珉手指甩着玉牌上的坠子,陈述着笃定,“找到玉牌,然后呢?”
“谁派你来的?”刘景珉沉着眸子,一把抓住荡着的玉牌,迈着步子逼近,“为什么来这?这地下鬼市和天文道什么关系?”
“说!”
这话质问的分明是蹲在那里的张半仙,可一旁林师的心随着他的质问猛地一坠。
他垂眸,扪心自问,自己同这鬼市和天文道又是什么关系?
谁知那张半仙猥琐的面上眉一横,左手一抬,摸出一张符来。
看到那张符的瞬间,林师瞳孔微震。
紧接着,张半仙手一挥,垂死挣扎般大叫一声:“喝!”那符咒歪歪扭扭地腾空起,朝两人的方向移动过来。
刘景珉看得一头雾水,林师却一眼就瞧出来,这是天文道式咒法的入门式!
这是基础中的基础,他六岁便可使用得滚瓜烂熟,也自然不需借助外物。眼下张半仙不知从哪里偷学来了一星半点,整个符纸摇摇晃晃地移动过来,被刘景珉不费吹灰之力挥剑唰地一下劈了两半:“什么妖法!”
天文道的咒法是蒋子道根据古籍研创的,林师心想,虽然民间多有关于这咒法的传闻,可也仅是传闻,怎会有他人学过?!
那张半仙见他二人未被唬住,原本哆哆嗦嗦的脸唰地一变。“真有意思,我难道还不像么。”他喃喃一声,从一旁摊位上顺手抓了一把剑,脚尖一点地,剑身指向二人方向,猛地袭来。
这不是张半仙!
林师和刘景珉同时警铃大作!刘景珉伸手将林师往身后一护,右手拔剑出鞘,剑身相撞,叮!地一声挡下张半仙手中的剑。
继而那人右手一掏,一记寒光脱手而出,朝着林师的方向飞去!
刘景珉猛地发力打开长剑,将那凌空而至的寒光半路劫杀!细看,那是一枚手掌大小的弯刀。
弯刀打着旋飞回张半仙手中。
这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可以打,但能全身而退非常小,况且......
他瞥了眼身后。
况且若是此人偷袭他身后的林师,他没有办法保他平安。
“你是谁?”林师站在刘景珉后侧,心觉不妙,问,“张半仙去了哪里?”
“原来你看出来了。”那张猥琐的脸嘿嘿一笑,剑锋一转,避而不答,“与其问我是谁,不如问问自己的身边的人是谁!”
剑身随着话语再度而来,兵戎相见间,他随手摘下摊子上的一个半脸面具,扣在脸上,那一瞬间,刚刚那个猥琐的“张半仙”不见了,陡然变得冷血肃杀起来。
刘景珉盯着脚边的咒纸,终是认了出来。“咒术。”他皱眉,手中的剑紧了又紧,咬牙一字一句:“你是天文道的人?”
“你就当我是吧。”“张半仙”呵呵一笑,“我想你也希望我是。”
站在刘景珉身后一直没有动作的林师蹙着眉,没人看见他眼神在听到这句话时渐渐暗下去。宽大衣袍下,他的手指突然轻轻勾了勾,精巧的指尖小幅度地滑动了下。
“张半仙”抬手,收了剑微笑着后退一步:“你不配再与我交手,今日我心留慈悲,放你们一.....呃!”
他的话语被生生截断,突然像是被什么勒住了脖子,之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脚上突然像灌了铅,丝毫迈不动步子。
终于,“张半仙”那张猥琐的眼中浮现了惊恐,他猛地看向刘景珉身后,林师的方向,瞳孔放大,艰难地张张嘴,却一声也发不出来。
局势陡然扭转!
下一秒,刘景珉的剑直指“张半仙”的咽喉。
“不着急。”刘景珉提剑的手微微一用力,血顺着那人颈部缓缓流下来,浸透了前襟。他缓缓开口:“你是谁,为何人卖命,你有很多时间慢、慢、坦、白。”
......
第13章 张半仙之死
刘景珉不知从哪找了条麻绳给那“张半仙五花大绑起来,又把地上那张被他劈成两半的符沾在“张半仙”脸上,然后朝后一挥手,“抓回去好好问。”
林师瞧着他的神色朝后看去,心想,他在给手下发号施令。
莫非之前那个送酒的暗卫也跟来了?
不,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里没有第四个人的气息,他不在。
......
谷余本是在暗处跟着自家殿下,随时待命的。
到头眼睁睁地看着他二人下了墓,没有主子的命令,他不敢现身跟上去。于是等那墓口闭合了,算着两人差不多走过了石阶,才学着林师先前的模样,拾了桌上的两根香,有模有样地添在香坛上。
谁知那暗门纹丝不动。
难道上香的姿势不对?他又重新添了几次,那入口还是纹丝不动,一点打开的迹象都没有。
明明瞧见那林长兮便是误打误撞上香开了门,谷余几次不成,又研究不出什么原因,遂得放弃了,只得盘腿躲在房脊上等二人出来。
等来等去,他终于等到那暗门轰隆隆地开了,便看见自家主子打着头阵,拎着一人的后衣领出来,瞧着脸色竟还发黑。外面还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他瞧见林师走在后面,伸手为他家主子撑伞。
恍惚间谷余好像看见主子往自己这边瞧了一眼,神色似乎有些怨念。
是错觉罢,他心想。
......
“从始至终,玉牌,鬼市与天文道的联系皆为你我猜想,方才你又如何言之凿凿地去质问那张半仙?”
刘景珉近日居住的那客栈里,林师端坐在茶桌前,茶桌上放着一壶热茶,正散发出袅袅热气,熏得面庞暧昧。
“林公子,这你便不知了。”刘景珉翘着腿,手肘支着窗沿,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他望向窗外,或因下雨,街上只行人寥寥几个,皆神色匆匆。
“若他真是个收钱办事的平庸之辈,吓一吓,便什么都抖出来了。”
他拄着侧额,回头看向屋内林师一笑,仿佛有些失望,又有些许尴尬:“可惜了,小把戏也有失灵的时候。”
“他为假,那原本的张半仙又在何处...”林师的指尖被壶中热气熏得暖洋洋的,他抬起头,眉头微蹙,轻声道,“流言又自谁之口,他,或原本真张半仙?”
“长安城原本是有个张半仙的,但我也不知他去了哪,兴许被暗地里抓了了,又或许已经死了。”刘景珉收了笑容,正色道,“总之流言八成是出自这个假的,可惜他是哪方势力,又为何人卖命,一时半会还未知,还要慢慢查。”
话是这么说,可他看上去却一点也不急,反倒枕着胳膊,靠在窗沿,隔着桌子伸手,双指在林师眉间轻轻一抚:“别总皱眉。”
眨眼间,面上的正色又不见了,这厮还有心情说些玩笑话:“虽然你皱眉也好看,但我还是更想看你笑起来的模样。”
林师:......
......
刘景珉捉了“张半仙”,秘密押回长安城内。
一连三日,林师都待在医馆,刘景珉也未找他来聊那“张半仙”审的如何了,大约真的是这人奸诈得不好审,让人分身乏术罢。
叶语安这几日也没有满城乱窜,老老实实地待在医馆里,她找了些话本册子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要评判两句。
苏柳木在前厅坐诊,外面等了好些个来看病的人,其实每日皆是如此。苏姑娘这两年名声鹊起,一是为的她医术精湛,二是百姓听闻她姓苏,不管她是否和曾经的苏胤有关,都更乐于信赖她。更有甚者从老远的外地跑来,也要来苏姑娘这里看病。
院外传来小孩子的啼哭声,还有妇人的哄声与男子的咳嗽声。
林师靠在窗前,前厅嘈杂声不绝于耳,又嗅到一阵外头人家的袅袅炊烟香,忽觉前些日子的什么死士,什么鬼街,张半仙之类的,全部都渐渐远去了,只余窗边一处岁月安好,莺燕齐鸣,照着满满月圆。
“师兄!”正在看书的叶语安突然喊他,林师回过头,随手一接,接住她丢过来一颗枇杷果。“尝尝,可甜了。”
甜甜的汁水在口中绽放,窗口吹来初夏的微风,叶语安随手将话本一摊,晃着腿:“院里的葡萄什么时候熟啊,现在也还只带了点点紫,可我肖想许久了。”
“约莫半月,待入了七月再去肖想罢。”
叶语安向后一躺,话本扣在脸上,声音闷闷的:“吃不到葡萄,好难过。”
......
与此同时,城外地牢。
“张半仙”的双臂被拴起,动作间铁链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这是一处前朝遗留下来的秘密地牢,几个看守在外,火台发出幽幽的光。
“蛮有意思的。”“张半仙”歪着头,看着一门之隔,站在外面的刘景珉,也不忘恶心他一把,“你旁边那个小兄弟挺漂亮的。”
刘景珉面色不善:“你什么意思?”
“可惜了。”“张半仙”向后一靠,手腕上的铁链哗啦啦地响,他发出一声讥笑,“瞧你这个样子,哈哈哈哈哈哈哈,总有一天,你也会这样面对他,就像今天面对我一样。”
谷余在一旁无语凝噎:“主上,第三天了此人还是只说些有的没的。”
“你不说,我也能查到你到底为何人卖命。”刘景珉俯下身,捏着他的脸,“总归要死在牢里的,不如痛快一点,给我陵南王一个面子,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