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什么?”肖玉词问他。
“没什么。”
曹雁禾依旧笑得乐,肖玉词反手去掐他腰间的肉,没掐到多余的反倒摸到一块结实的腹肌,借着掐人的劲倒是揩了一手好油。
他没用多少力气,跟挠痒痒似的,在曹雁禾腰间肉上轻轻掐了一把,没啥手法,就是胡来。
“你这是掐我还是非礼我?”
肖玉词一愣,狠狠用力掐了一把,“非礼你个头。”
曹雁禾“啧”了一声,“你这人怎么开不起玩笑。”
肖玉词又搂住他,没敢再动,“我小气,开不来玩笑。”
“你对谢竟南可不是这样。”
好端端的,提什么谢竟南。
“我对谁都这样。”
曹雁禾一早要从扬昌赶回村里,天还没亮起了个大早,洗漱穿鞋做的是轻手轻脚,生怕风吹草动吵着肖玉词睡觉。
但是事实是肖玉词一早五点钟就迷迷糊糊醒了没睡着,躺床上刷了会手机,刚过一会就听见对门曹雁禾的关门声,他躺床上也没起,翻了几道身,直到听见曹雁禾下楼的脚步声,他才猛地坐起,推开门往楼下跑。
曹雁禾正在穿鞋,弓身子转头看见从楼上匆匆跑下来的肖玉词。
“你怎么起这么早?”
“你要走了吗?”
两人同时开口。
曹雁禾穿好鞋站定,“嗯,家里有事离不开人,我得去帮忙。”
肖玉词捏着睡衣角,磨了又磨,才慢悠悠开口,“我…我能一起去吗?一个人在这挺无聊的。”
“谢竟南呢?不是说他在扬昌吗?没去找他?”曹雁禾疑问道。
“他临时决定回去了,不知道多久回来。”
曹雁禾想了想,说道:“..跟我回去也行。”顿了一下,眼睛直直看着肖玉词,“要是听到什么不干净话都别理,就当放屁。”
肖玉词脑袋简单,脑海里骂人的词就那么几个,除了带器官的词之外?还能又更难听的?
事实上他确实低估了语言的恶意。
早上九点左右,曹雁禾开车载着肖玉词到了村里,一眼望去的山地勾里,瓦房土墙依旧在,稍微有些钱的家里住的也只是一两平房,甚至还有没贴砖的,越往里走路越是难走,黄地泥土,大雨一冲,都是坑洼凹槽。
肖玉词怕摔,死死扣住曹雁禾的衣角。
车过坑路,往前山林村里几处密集房子就是曹雁禾的家乡。
四周泥墙生了苔藓,青绿蔓延一路至脚下,踩一块碎石,往上坡路走,柺进深处几棵竹林之下便是青瓦白墙,推开院门,常萍坐在矮凳上,前面大盆手搓衣服,听见门外开门声抬头一看,先是曹雁禾迈脚入门,后跟着肖玉词左右四顾,眼睛落到常萍声上,点头笑道,“阿姨。”
常萍手上一顿,应声回答:“肖老师?你跟着雁禾过来的?”
肖玉词点点头,“嗯。”
常萍手抖一抖,甩掉浓密泡沫,又往自己裤子上蹭来蹭,蹭掉多余的黏腻泡泡,“哟,那敢情好,都来玩玩,别老待扬昌,多走动走动。”
说话间,正欲起身招呼,不料脚酸身体往后一晃,险些倒地,得亏曹雁禾眼疾手快,扶住她的手。
肖玉词看得心下一慌,“您慢些,我又不是客人,不用招呼。”
常萍当下头又沉,又搀扶着坐在凳子上,揉了揉眉眼的酸劲,手朝曹雁禾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我没事,就坐久了腿麻,缓缓就好了,你快去招呼肖老师进家。”
“是不是腿又疼了?”曹雁禾严肃板着脸。
常萍又催促他,“我真就腿麻,不疼,你甭管我,快去快去。”双手驱赶曹雁禾。
肖玉词赶紧摇头,“我真不用招呼,又不是外人。”
“那喝口水总可以了吧?”常萍再退一步,语气细软,“总不能水也不喝吧?”
“能喝,能喝。”
山林阴泉属于地下活水,在村后坡上的石头夹缝里,每日每分总是源泉不断,冒着细细密密的清凉泉水。
肖玉词只喝一口,便回味甘甜,与瓶装水又不同,凉是真凉,喝一口脾心肺,与市场加工的矿泉水相比,它的确算无添加。
“家里窄,晚上可能没地儿给你睡,你要是不介意就和我凑合,你要是习惯一个人睡了,我去我二叔家问问还有没有空床位,给你腾一间。”
肖玉词嘴里含水,鼓着腮帮子摇摇头,又一口往喉咙里咽,“不用找,我和你一起睡。”
“我住二楼,先带你上去放东西。”
家里是很复古的家具摆放,九十年代的黑白电视还摆在正厅里,地板是水泥铺平,屋里刮瓷粉,时间久了水痕斑驳清晰可见。
曹雁禾所住的二楼,原本是两兄弟的房间,这会儿全是曹雁禾一个住,屋里老旧破损,家具都是十几年前的款,不过除了一张能睡觉的床,其他在与否,作用不大。
肖玉词没带啥,就两身换洗衣服,一个袋子就能搞定的事情,没必要大费周章,往床头的桌子上一放,全都搞定。
“你家没别人了?就阿姨和你?”
肖玉词打从一进门就只看见常萍,屋内走一圈也没见着旁人,不像是热闹欢愉的家庭,空荡荡的家里无烟火气,连人气都没感觉到,他抱着疑问问曹雁禾。
曹雁禾没多大表情,语气极淡,“还有我奶,在楼下房间,病得起不来。”
“什么病?严重吗?”
“还行,正常生老病死,没啥严不严重。”曹雁禾虚一口气,望着窗外发呆。
生死有命,感概无果。
曹雁禾往暗红木柜里翻腾一圈,腾出一条浅绿色夏凉被,叠得整齐规矩,往床上一放,“昨天刚晒的,晚上你盖这个。”
“干啥这么麻烦?床上不有吗?盖一条不行?”
曹雁禾理开被子,摊平,“两个人多热,这里不同扬昌,夜里可不凉,闷着热。”
肖玉词屁股往床上一坐,视线与曹雁禾胸口平高,抬眼望着他的下颚,手上动作依旧没停,窗外靡光落入他的手掌,胸口,大片暖色曝光。
格子浅绿被套,揉捏边角合称。
“我都行,盖一条是盖,盖两条还是盖。”
曹雁禾铺平掸了掸轻飘的绒芯,“夜里热了就翻腾得一条不剩。”
“我睡觉不爱翻身。”肖玉词笃定。
曹雁禾想一想,还真是,上次睡得挺老实,不翻不滚,晚上在哪儿隔天一早还是那处,只是换了姿势,是睡觉老实的,确实没错。
太阳立高顶,正对头顶中心位,曝着发际线缝晒,皮肤灼灼烧烫,沿脖子到脚踝裸露的肌肤都热得发烫,暂寻一阴蔽处躲晒。
肖玉词摇着蒲扇,依在竹林底下,扇一扇风又将扇子立于头顶额前挡光,迷着双眼看曹雁禾。
院外臭沟堵塞,夏天空气闷热不流通,由里透外散发一股股恶臭,一个星期前就开始积臭,樊芬病了几日,整日与床为伴,连平时骂人的气焰都去了大半,怎么会想到去弄外头恶臭的沟子。
人来人往没人管,捂着鼻息一路小跑,逃过这阴臭之地,随便嘴里骂一句,“唉哟,哪家杀千刀的粪沟子没人管咯,臭昏死了。”
曹雁禾回来几日,忙着带樊芬去医院看病,昨天下午刚把人从医院接回来又转去接肖玉词,直到今日才空出时间去弄这条沟。
底下管口滤网层叠堆积破布烂叶,尤为更甚头发丝缠着避孕套,曹雁禾面上一阵难色,不是惊觉恶心,是尴尬不已,精液最为黏性,哪怕水冲淡了,剩下一层透明软胶膜,可是一想某个不知名大汉用过,就觉得头皮发麻。
肖玉词瞅他不动,问道:“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没,不用,你就站那儿别动。”
手挥钳子,全入了垃圾袋。
这味十足,捂着鼻息依旧闻到恶臭,曹雁禾眉头从刚开始一直未舒展开,仰了仰头换口气又继续用木棍子去疏通。
肖玉词站十米开外,依旧闻到臭味,手上扇子舞得飞快,将味儿全扇出自个周围。
他摸出手机打开相机,放大焦聚定格在曹雁禾的脸上,称人没注意咔擦拍了一张,又拍了一张全身的,悄悄摸摸的揣在自己兜里。
曹雁禾一抬头看他,他就吱个大牙嘿嘿笑,心思面露于脸,曹雁禾一猜就知道,“你笑啥?是不是干了坏事。”眼睛放直,盯着他。“偷拍我了?”
“没有。”肖玉词摇头否认。
曹雁禾提着钳子逼近,“装,拍了啥?我看看。”
“真没。”肖玉词捂鼻往后躲闪,“你太臭了,别靠近我。”
“哪臭了?”曹雁禾假装抬手要摸他。
肖玉词逮着曹雁禾抬手的空隙,从他身边旁溜出,逃之身后太阳底下,“都臭,哪儿都臭。”
曹雁禾转身又欲向他靠近,两人欢腾玩闹跑到了太阳底下。
“真不臭,不信你闻闻?”曹雁禾双手摊开向他靠近。
肖玉词避他不及,一个躲闪又溜之大吉,“哄鬼呢?这话你自己都不信。”
“好吧,不逗你了。”曹雁禾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朝他勾了勾,“快过来,在外面一会给你晒黑炭了。”
“真不弄我了?”肖玉词不信他。
曹雁禾点点头,“真不弄,过来。”信他一回。
肖玉词饶有戒备,迈了左腿,又迈右腿,小步挪动,察觉曹雁禾真没动,他才迈这步子走了过来。
外头似火烤,阴底下才显出了差别。
曹雁禾眼瞧着他过来,唇角勾笑就没放下来,也没打算真弄他,等人靠近了些,故意伸手哄吓他。
肖玉词脑门心一紧,吓得连退两步,看曹雁禾没真上手才没继续往后退,捂着胸口喘着气,瞅了曹雁禾一眼。
有些人真是面上冷,内里十七算多了。
“…说好的不弄了,你还来?”
曹雁禾笑了笑,“开玩笑的,真不会弄你。”又吵肖玉词招了招手,“过来,这回真不骗你,我保证。”
“你的保证不值钱。”
曹雁禾一笑,“你的值钱,你的值钱,我用肖玉词的保证做担保。”
肖玉词不顺他,“你幼不幼稚?”
曹雁禾仔细一想,是真挺幼稚,但是一瞧见肖玉词鼓气生闷的样子,就打心里乐,那些孩子幼稚的疯狂行为,好像只在他面前做得到。
“得了,不逗你了,你就在这待着,别出来,我去弄完咱就回去。”
曹雁禾边说边走入烈阳底下,又领着钳子收拾堵在地底下的垃圾。
还真是活见久,谁家用这么多避孕套,公牛耕田也得歇一歇气,这才好一会儿,曹雁禾往下水道底下夹出好多套子,各色各样,还真是用得勤。
这会儿破解了,橡胶制品堆积过多,堵了通水口,乌糟糟的烂叶菜枝,掺着馊水饭食,天气一热,臊水恶臭由内迸发,弄得满巷乌烟瘴气。
“这是什么?”
肖玉词突然凑近脑袋手指着曹雁禾钳子上夹的避孕套。
曹雁禾被他莫名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呼了大气,才慢慢开口,“避孕套!”
“啊?”肖玉词脸一烫,手朝里面几个套子指了一圈,“….这些都是?”
曹雁禾点点头。
肖玉词脸皮薄,问了一句没敢再问,虽然没吃过猪肉,但是见过猪跑,他心里只有一句,这哥们,真牛逼!
常萍做了午饭,还没等到曹雁禾和肖玉词,她先给屋里的樊芬送了去。
推门一看,樊芬努着嘴坐的床沿处,听着房门响动,她漫不经心撇了一眼,又收了目光。
常萍知她不喜,也没打算多做停留,放下饭食就走,碗筷刚上饭桌,樊芬手腕一挥,啪啦碎了一地。
悉数摔在常萍脚下。
樊芬最是嘴巴贱,年轻时候顶着一张嘴捡小话,无限夸张放大,胡编乱造一通说,曹家爷爷还在那会儿,还能管得住,等人一去了再没人管,各家各户她都得掺一嘴。
那会夫权社会,女子嫁与丈夫得事事言听计从,离婚则不孝,是女子言行脾性遭人唾弃,要挨骂。
曹家爷爷一病死,邻居村寨都说是樊芬嘴贱把人给克死了。
一瞬之间,谣言四起,流传几十年。樊芬也就是这硬性子,死扛流言蜚语半辈子,把常萍的丈夫曹屈山一人抚养长大,直到曹屈山结了婚,她又将不满与埋怨全投向常萍。
这会儿又指着常萍眉心咒骂。
“我不吃你做的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带着你在外面生的小杂种来克死我来了。”坐在床沿褶皱的双脚踩地,捂着胸口呜呜哀嚎,“我儿子孙子就是被你们俩克死的,你带来的什么扫把兴,把我儿子克死了不说,现在还要来整死我,我老曹家命苦啊!”
人病了几天,气儿还挺足。
常萍低沉埋头,怨言没有,挨着咒骂指责声单手撑着膝盖微微下蹲,再将碎碗残片一一捡起。
樊芬不喜她,病了嗓门也十足响亮,双手撑着床板,一脚蹬在常萍的肩上,扑通一声后仰坐地,“我才不要你们假惺惺,带着你的杂种滚出我老曹家。”
脚上力气不减,如同当年一脚把常萍踢难产,在医院抢救了十几个小时才将命给捡回来,曹雁军也因为这一揣,早出来了二十多天。
常萍抬头眼神牢牢盯着她,一字一句说:“雁禾不是杂种,他是我的儿子。”
“是不是你儿子你心里清楚,反正不是我老曹家的种,谁知道是你跟那个野男人一起生的。”
这么多年常萍任劳任怨是她作为媳妇该干的,出嫁从夫,老一辈人教的道理,樊芬一直对他百般刁难她都一一咽下,唯一哽在心里的就是曹雁禾。
“妈,这饭无论你吃不吃,对我没啥影响,身体是你老人家的,你要咋滴就咋滴。”常萍借力撑着地板站起,咽了一口委屈,眼泪收了回去。
樊芬不乐意了,开始在床上撒泼打滚,“…常萍,你这个死烂货要逼死我你才安心是不是?你是不是就等着我死了好领着你的杂种去嫁情郎,我告诉你,不可能,我得让你死在我前头。”
老房不隔音,刚进院里就听见屋内嚷嚷的吵闹声,曹雁禾暗道不好,钳子往地上一扔,撒腿往樊芬屋里跑,肖玉词愣了一会,只觉一阵带风残影从身边跑过,然后又紧跟其后,一前一后进了屋。
常萍手心冒血,应是刚才撑地站起时不注意残片滑伤了手,一时激动没注意到血水涌出,直到曹雁禾进屋眼疾手快替她擦去血渍,才后知后觉手掌心冒了血。
他往前站些将常萍护在身后,“我知道你不待见我,有什么不满你可以冲我发火…”
常萍怕他胡说,手指揣住他背后的衣服,皱成一片,“雁禾…..”
曹雁禾没管,又继续说,“但是我妈这么些年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也明白,她没对不起你也没对不起曹屈山,要不是因为她,我根本不会管你的死活,更不会碍着她的面子叫你一声奶。”
樊芬大半辈子没叫人这么堵过,气得心里一抽,火焰发得老大,砰砰捶床直哀嚎,“你看看,你看看,你非要养的野种,给他吃给他穿,可是你听听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大逆不道啊!”
她捂着胸口大声哀喊,只叫外头人听了觉得她是受委屈一方,是她大慈大悲收养曹雁禾,给他吃穿,免让他睡垃圾桶,结果到头来好心没好报,就碍着人老珠黄欺负她。
如果不是了解她脾性的人怕是真觉得曹雁禾狼心狗肺。
肖玉词一进屋,就看着面前景象,止步于门口站立,仅凭模糊的三言两语,他判断不出谁对谁错,但是内心却偏向曹雁禾,这是直觉也亦是欢喜之人无条件信他罢了。
“我不跟你唱什么长慈幼孝的大戏,您要厌我您就跟我说,我也不会走,我妈在哪儿我就待哪儿,至于你见不见我就是您的事儿。”曹雁禾大气一喘,又说:“但是如果您再骂我妈,我们也不管你了,该尽的孝也尽了,只是您老人家不接受,往后什么大病小痛,可别再打电话过来哀嚎了。”
常萍在背后揪住自个手心,曹雁禾“但是”的话一出口,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樊芬病是小病,老人家常得得心脑血管疾病,虽说要不了小命,拖着身体过日子罢了,但是气不得,一气血压一高直冲脑门盖,就得歇菜,她怕曹雁禾说重话把人给气没了,这算谁的错?会坐牢吗?
好在话语不算过激,但是樊芬听了心气不顺。
“呸,你这个杂种,野狗,有本事你气死我,打死我,有我一天在,你们休想霸占我老曹家。”
曹雁禾不想听她说这些话,赶着常萍往外走,到门口时还不忘瞥了眼坐床上的樊芬,人气得手脚都抖,满脸皱纹也看得出心情极差。
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曹雁禾一早就习惯了,寄托于屋檐底下,总是会落人口舌,好在常萍和曹雁军待他不错,是真心。
他一把拦住常萍的肩,轻轻拍了拍视作安慰,与门口的肖玉词擦肩使了使眼色,三人同行离了房屋一侧的房间。
“雁禾,话会不会太重了?我怕她…想不开。”常萍很是担心,总想回去看一眼才算安心。
曹雁禾搂着她的肩,拍了拍,“没事的,她脾气硬得很,不会想不开的。”
“真没事?”
“真没事,你又不是不了解她,把自个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说她几句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倒也是,樊芬性子硬,嘴也毒,说她的人不说到扬昌,在村里人人见她都要背地里说上几句,要是真在乎这些,早不知道死了八百回。
常萍眼角嵌泪,抬手抹掉又擤了擤鼻子,眼角才慢慢散开见笑。
眼瞅着肖玉词在一旁手足无措,她轻声开口说道:“让你见笑了肖老师。”
肖玉词猛地摇头又摆手,“…没,没有的事。”
家庭矛盾小打小闹,本就正常,只是整番话里话外“关于曹雁禾的身世”的确让肖玉词生了好奇,但又没敢问。
生是父母之育,养是父母之恩,无论归于哪一种?都是当事人的私事,他不说,就不该问。
瓷碗近似月圆,远看碗口圆润光泽,近看却是凹了一槽,内里空心,连人也空。
碎碗瓷面散一地,裂口割手,不注意便会划伤。
曹雁禾虽气不过,但还是又进来一遍,提着扫把将碎片瓷器倒入垃圾袋,又面也不扫的离开。
“你奶怎么样?饭还吃不?”
常萍见他出门,探着身子往房门里望了一眼,走到曹雁禾眼跟前问他。
“不知道,甭管她吃不吃,饿一顿死不了。”
曹雁禾语气很冲,生着闷气。
也就常萍心软,就跟豆腐做的一样,一捏就软塌。
“再怎么说她也是屈山的妈,我怎么能不管不顾呢?万一你爹泉下有知,又得说我不慈不孝。”
常萍嫁与曹家十几二十年,吵也吵了半辈子,夫权伦理是把钢锁,把人锁在镣铐里,男人死了好几年,夫纲依旧刻在心底。
说着迈脚就要去厨房,走过曹雁禾身前时反被他叩住手腕。
“算了,我去,你就别去了。”
常萍转头看他,“我去就行,你就别麻烦了,快去吃饭。”
吃什么饭?人都气饱了。
“去一趟就出来,不耽误时间。”
常萍怕他又和樊芬吵,脸上担忧显而易见,“就送饭?可别又和她吵了。”
“就送饭,不吵。”
曹雁禾说一不二的人,说不吵就吵,半句话也不唠,放下就走,甭管她吃不吃,孝是敬到了这儿,她接不接受得看她。
樊芬这会儿又病弱坐床上,眼瞧着曹雁禾进来又出去,她眼神也没多给对方一眼,直盯着灰白瓷粉墙。
谁也甭理谁,省去一顿吵。
肖玉词坐于饭桌前,碗筷摆齐,端菜添饭一把好能手,碗递到了曹雁禾这里,十分默契伸手去接,眼也不抬。
惊讶于默契满分之前,常萍更是惊于曹雁禾动筷前将清淡食物一一挪置在肖玉词面前,像是熟络于心身体做出反应。
常萍只觉是兄弟间应生出来的默契罢了,没放心上。
下午落日刚入山,天将黑与未黑之间,风从山谷一吹,正是凉快的时候。
房屋院外生了一圈杂草,青绿与墙齐高,家里不常住,仅剩一病弱嘴贱的老人,草长了十仗高,也没人去除,险些堵了路过,来时还得拨草分路,才进得了大门。
常萍割了一些,没割完,今儿曹雁禾又接上。
手拿镰刀握住草根茎处,一刀铲除。
肖玉词跟在身后,又是拨草又是观望,微弱光影倒着影子,拉长在墙面上。
曹雁禾叮嘱他,“离我远点,一会我刀割到你。”
肖玉词象征性往后退了一小步。
“再往后些。”
肖玉词又退一步。
“要不你去边上等我吧?我怕没控制好力道,割你身上去。
肖玉词不去,“没事,你割你的草,当我不存在。”
曹雁禾上下一看,脸板得认真严肃,“臣妾做不到。”
肖玉词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哪学的?甄嬛传看多了吧你。”
“跟我妈看的,一天几遍,次次重复,特洗脑。”
常萍假期常做事情,就是看剧,重复几遍看,她没记着剧情,曹雁禾倒是台词耳濡目染,记得深刻。
曹雁禾往前一步,肖玉词又走一步,终于忍不住问,“..你妈…和你奶关系一直这样?”
“打从我来她们就一直这样。”
不经起眼一句话,肖玉词心里咯噔一下。
曹雁禾背对着他,继续割着院外的杂草,“我妈路边捡的我,我来那会儿得有七岁了吧,就记得樊芬拿着扫帚赶我走,说我是我妈外面生的野种。”割完一把放在一侧又说“不过我妈也挺倔,硬是扛下闲言碎语也没让我走,后来搬去了扬昌,这些事也就过了,没人再提。”
肖玉词不懂安慰,觉得他也不缺谁安慰,谈起往事风轻云淡,丝毫不觉得是自己的事,反倒像说故事。
“你和常阿姨感情真好,你要不说,我真没觉得你们不是亲生的。”
肖玉词觉得这也算安慰话,常萍对曹雁禾的感情确实没话说,比亲儿子还亲。
曹雁禾一笑,“我也没当自己是捡的。”
“阿姨也没当你是捡的。”肖玉词补了一句。
他与常萍,都是极其认真去把对方当作家人,只是那道坎子,越了许久。
夜里果然闷热,开窗都气流不通,捂着闷热,肖玉词踢了被子,侧往一边倒,两人中间隔了道东非大裂谷,将两人分得远远的。
肖玉词轻轻扭头看他一眼,见人闭着眼,平稳呼吸,他借着月光牢牢看着他,
“你盯着我看什么?”曹雁禾突然开口。
肖玉词吓了一跳,摇摇头,慢慢开口,“没看你,看月亮。”他没敢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