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的命运显而易见,他会在数年后被小皇帝联合各方势力诛杀,西北势力涣散,由萧家接替,起初会乱上一阵,但在各方势力的努力下,迟早会安定。
他如今费心思去接近言聿白,也存在某种结交后,给自己多找几个退路的意思。
只是,只是越是相处,越觉得裴珩和书中所写不一样,谁会知道暴虐的杀人,私底下会是一个在床榻上翻来滚去,不愿意上朝的懒虫呢?他还会做甜丝丝的小饼子,蹲在炭火旁,手指上都是陈年旧茧,垂下眼睛时看起来像个有书卷气的年轻人。
师父让他遵从内心,谢岁心中则是茫然的。
喜欢裴珩无异于往火坑里跳,他要想保全对方,实在太难。小皇帝会一日日成长,被压制的皇帝迟早有一日会生出反抗之心,裴珩他要么走上谋反的路,要不然就剩下一个上交兵权,失去势力后被他所得罪的敌人一口一口咬死。
谢岁有些疲惫的叹气。
还是不喜欢最好,不喜欢,心中就不会有别的念想,不会有期待,不会忧心,不会痛苦。他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一直以来都是。
活该他当反派。
朱漆斑驳,里头黑压压一片,如同某种怒张的大口,昏沉的光线下,庭院中可以看见摇晃的草叶,花都败落了,地上零星几点卷枯的花瓣,蚂蚁爬行,来来去去。
到了晚膳的时间,炊烟缭缭,谢岁起身,悄无声息从房子里退了出去。小五在拍蚊子,看见谢岁过来,一溜烟窜起来,招手,“公子!”
谢岁笑着走过去,从巷子里出去,他心情已经好很多,有意无意的同小五聊天。
“小五,你入王府多久了?”
“不久,也就五六年。”他摸了摸脑袋。
“我记得朝星阁是江湖组织,那时候西北混乱,为什么会想着投军?”
“其实……那也不算是投军吧。”小五揉了揉脑袋,“那个时候我还小,只负责外围打杂,总之,当时老阁主突发旧疾暴毙,老大那时候为了服众,接了一个刺杀单子。”
“然后?”
“然后他就一去不复返。”小五想起来那段时间,都觉得他们脑袋里是不是缺根筋。
来自塞外的刺杀单子,给的赏金是一千金,要求捕捉裴大帅的儿子,死活不论,总之要用来动摇军心。
他们那个时候穷疯了,内部不稳,外部还有一个斗玄楼虎视眈眈,叶一纯为了钱,咬牙去接了。彼时塞外裴大帅长子阵亡,朝中无将,不得已将裴珩放归塞北。
他们当时早早调查过,裴珩这个人,在塞北是个混子,在金陵也是个醉生梦死没什么出息的纨绔,这种人放到塞北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搞不好还得拖后腿。怀着这种龌龊的想法,叶一纯带了十几个人过去,然后自投罗网,被裴珩扮猪吃老虎,一锅端了。
本来是打算宁死不屈的,毕竟要脸,结果不知道他哪里得来的朝星阁密语,模仿叶一纯的语气写了封十分紧急的增援信,之后再一批人过去,又落网了。
如此这般,一来二去,将朝星阁的家底掏了个空。在死还是投靠之间,叶一纯选择了投靠,如此成了裴珩身边的侍卫,一直到现在。
不过他们怎么都没搞懂,裴珩上哪里知道的他们暗语,最后只能看作是裴珩料事如神。
“不过跟着王爷真挺好的。”小五夸奖道,“他和其他人不太一样,虽然是王公贵族,但他私底下没那么大的架子,也没将杀手当消耗品,没有视人命为蝼蚁,行军那几年,死的人还没有在朝星阁时多。”
“况且还有例银,还有住处,每月还能休假,找时间做自己的事,比从前要轻松太多。”
“我们都是阁主买到,或者捡回去的孤儿,已经没有家了,从前得用命才能换的东西,现轻而易举便能得到,可以有一个容身之处,全靠王爷庇佑。”
小五抬眼,偷偷看了谢岁的表情,发现他眉头紧蹙,看起来像是在思索什么。
“公子,王爷常说他是断袖,但这么多年,除了您,他身边并无他人。”小五小声劝道,“虽然王爷有时候有些怪脾气,还有些时候瞧着怪可怕的,但他对您之心应当并无虚假。”
天已经彻底黑了。
谢岁看着路边朦朦胧胧的灯火,笑问,“那对你你们来说,王爷可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大善人了?”
“善人可能算不上,毕竟王爷对敌人并不留情,能斩尽杀绝,便斩尽杀绝,对叛徒也不会留手。”想起从前杀的那些人,小五并没有太多的反应,那些人都该死。
“不过在我心中,王爷确实能算得上是个好人。”他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只要遵守他制定的规则,便永远在安全线内。某种意义上,杀人如麻的裴珩,其实算得上仁义。
谢岁看着小五亮晶晶的眼睛,嗯了一声,“我也觉得。”
没有趁人之危,见色忘义,就见说喜欢时,都是坦坦荡荡……若裴珩并非伪装,如今的他还未向着那条不归路奔去,他要不要尝试拉他一把?
拉一把,兴许他不会变成书中那荒淫无道,兴许,不会死。
毕竟一如今的命运,就同书中所写不一样了,不是么。
至于情情爱爱,谢岁觉得这种虚无缥缈之事,如同云岚烟瘴,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他不信情爱,只信利益。
长久的利益。
裴珩改完了折子,在家里溜达溜达,用过晚饭,看见叶一纯在庭院里训练手下,手痒同人打了一架,疏通疏通筋骨。
随后带着一身热汗泡了个澡,坐在长廊上乘凉,晾干了头发,又等了一个时辰。没等来回家吃饭的,估摸着今天晚上谢岁应该不会回来了,他让厨房打了一碗面,呼噜呼噜吃掉,随后缓缓松了一口气,往床榻上一躺,将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到脑后,打算来个健健康康的早睡早起。
不到半个时辰,他听见滴答滴答的落雨声,砸在房檐上,噼里啪啦乱打一气,吹进房间的风带了雨水的冰冷。
裴珩在床榻上翻了个身,转头又爬起来穿衣服,“谢岁去了何处?”
然而门外的暗卫却并没有回答。
裴珩眉头一蹙,没有预警,也没有提醒,这是在干什么,睡着了还是被偷袭了?
他起身,一把拉开大门。已经是亥时,暴雨如注,一片水腥气中,房间外黑如玄墨,伸手不见五指,长廊口的灯被风雨劈头盖脸地浇灭,唯余身后的房间还亮着,他的影子被灯火投在地面,拉的老长,罩着门外湿漉漉苍白的人影,显得对方如同一只失魂落魄的水鬼。
裴珩:“………”不是,怎么一副受打击的样子?他只是说了一下实话而已,这就受不了了?
“王爷这是要出门?外面雨大,今夜不宜出行,改日吧。”谢岁淋雨跑回来,衣袖全然湿了个通透,他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走廊上滴滴答答一大片的水。裴珩将脑袋往上一瞪,藏在角落里的暗卫顿时将自己的身影往阴影里更缩了缩。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王妃不让通传,站在房门口想进又不敢进,他们又能怎么办,只能闭嘴。
裴珩搞不懂谢岁这是在干什么,这是淋雨打算让他心疼?哈,他会是那么浅薄好骗的人?
“回来了不去洗漱,在这里泡着做甚?”他伸手拎了拎谢岁的外袍,已经湿透了,“明日还得上朝,你若是得了风寒只怕会耽误……”
“王爷。”谢岁上前一步,轻声道:“我想与你谈谈。”
裴珩:“………”谈什么谈,谈恋爱吗?又想忽悠我?我有那么好骗?
他哈了一声,“怎么谈,你这样和水鬼一样谈?去,换衣服去,别把我房间打湿了。”
谢岁嗯了一声,转头就走了,没耍什么花招,也没想从前那样搂搂抱抱,腻腻歪歪,瞧着……正常了许多。
如此正常,只怕有鬼。
他绕了一圈,在桌边坐下,有些紧张的喝了口水。
有鬼就有鬼,谢岁又不能拿他怎么着,紧张什么,出息!
谢岁处理事情倒挺快,他三下五除二洗了个澡,换好衣袍就回了裴珩的房间,此刻某人已经全副武装,正襟危坐,桌面上放了一壶热汤,他抬眼,靠着椅子背,一副二大爷的模样,“说吧,什么事?”
谢岁坐在桌对面,他看着裴珩,沉默良久,缓缓道:“王爷,我想与你合作。”
裴珩:“嗯?”
不等他继续询问,便听的谢岁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继续响起,有如鬼魅,“您若不做好准备,五年后,必死。”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也不要问我为什么帮你,信我,我帮你活。”
裴珩:“…………………”
谢岁看着面前的茶杯,里面是浅淡的姜味儿,在他去洗漱的这段时间,房间里的茶水换成了姜汤,加了大量的糖,一口下去,甜腻之余,在舌尖漫起火烧般的辛辣。
他盯着裴珩,看着桌对面对方错愕的眼睛,大概是太过震惊,裴珩的眼睛里浮满了疑惑,不过很好,神色比较淡定,看起来并没有将他当疯子的意思。
谢岁长舒一口气。
他一直以来都对面前这个人心怀防备,一者年少时着实有些冲突,二来,他看过那本书,书中裴珩太过心狠手辣,他带着畏惧和试探,本就是打着利用的旗号来的勾引,他没打算和裴珩双宿双飞,也没打算事成以后拉他一把。
最开始的想法,其实只是想活下去,查清真相,然后将该杀之人杀死,再提早脱身,浪迹天涯,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老死。
至于裴珩是死是活,他其实毫不关心,也一点也不想关心。
而如今,单薄的纸面人物跳到了他面前,他看着裴珩的,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拉他一把,规避那悲惨的命运。
至于其他的,他不敢想,现在也没什么精力想。
裴珩靠着椅子背,他盯着面前的谢岁,心头一惊,又一沉,随后卷起惊涛骇浪,他的手指尖开始忍不住打斗,不是畏惧,是紧张。
他仔细想了想从初遇到现在经历的种种迹象,越想越觉得巧合,他与谢岁的提前触碰,他与谢岁之间的种种勾结,还有谢岁种种异常的行为,他从前觉得,是自己对谢岁了解太少,毕竟他有个师父自己就不知道……现在看,伪装的够深啊。
他们隔着一张桌子对望,屋子外是瓢泼大雨,除去值班的侍卫,暗卫都被撤走,水线流动的波纹映在窗格上,如同某种扭曲的烟尘。
裴珩有一种入坠梦中的不真实感。
“等等,我五年后必死,你为什么会知道……好吧,你不会回答……”裴珩看向谢岁,眉头越来越紧,最后他小心翼翼道:“你就这样告诉了我,就没想过万一我不信呢?你要如何证明。”
“我知道这种事情很难相信。”谢岁捧着茶杯,感受着掌心的温热,缓缓道,“所以我会同王爷您打一个赌。”
裴珩坐直了,“赌什么?”
“半个月后,塞北六十八部融合,会选出新的汗王,新王第三子会携带珠宝美女,进京朝拜,表示臣服,并在金陵为质。 ”谢岁将胳膊放在桌案上,盯着裴珩,“然后质子会死在七夕那日,七窍流血,一刀毙命。一切线索都指向王爷您。”
门窗碰一声响,被狂风吹开,雨丝连绵成线,落进房间内,将角落的灯烛淋灭。谢岁的面容明暗参半,显得有几分鬼魅。
裴珩深吸一口气,后仰靠着椅子背,“真可怕啊。”虽然他早知道了。
“届时三司会审,他们会要求您移交兵权。”谢岁垂眼,并不往上看。他如今已经半坦白,裴珩相信也罢,不信也罢,总归他先生是还在的,若是裴珩发难,他就离开他,然后辞官,或者假死,总有一日,重回朝堂,再行翻案。
谢岁能够感受到裴珩的视线在他身上挪动,其中满是探究。对方的手指尖落在了桌案上,笃笃笃,他在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谢岁听见对面的青年骤然靠近,凑在他耳边小心翼翼,如同什么间谍对暗号般,小声道:“宫廷玉液酒?”
谢岁:“………………”
谢岁:“?”
盯着谢岁紧蹙的眉头,裴珩犹豫片刻,再度询问,“奇变偶不变?”
谢岁:“……”什么鸡啊藕的?
他看着裴珩紧张兮兮靠近放大的脸,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试探和期待,好像巴望着他能说出什么暗号一样。
谢岁一头雾水,蹙眉,询问道:“王爷您饿了?”
裴珩眼里的光灭了。
他脑袋垂下去,但很快又抬了起来,“是有一点。”
“不然用些晚膳?”谢岁好心提议。
裴珩看一眼外头的瓢泼大雨,摇头,“算了,我还是饿着吧。”
他瞧着有些丧气,但好像又有点轻松,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脑袋忽然又抬了起来,望过来时,盯着自己的目光看起来又奇奇怪怪,像是惊讶,又好像有点同情,同情中夹杂着一丝丝心疼……就很奇怪。
谢岁被他看的后背汗毛倒竖,搞不懂他这种变化多端的情绪反应,直觉自己好像暴露了什么,但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面对自己如此坦白,生死大事,裴珩脑袋里想的居然还是吃饭,按理说不应该要么不信,要么惊为天人慎重对待吗?他这个样子,有些过分冷静了。不过裴珩时不时总让人觉得奇怪,从前感觉此人心机深沉,相处久了有时候他又好像大脑空空,处于好骗和不好骗之间,让人捉摸不透。
“王爷?那方才我说的事……”谢岁小心翼翼提醒。
“若当真你能……嗯,你能未卜先知,那本王自然信你。”他将身体伸过来,一巴掌塞外谢岁肩膀上,轻轻捏了捏,目光正直,顿了顿,带着某种鼓励的意思,“嗯,本王自知,自古摄政王就没有善终的,我如今虽然位高权重,但如空中楼阁,一旦倾塌,万劫不复。你若真能救我于水火,不管什么,本王都会答应。”
谢岁:“………”
隔着一张桌子,裴珩的爪子在他肩头啪啪啪,明明说的认真,谢岁却觉得自己像个被哄的小孩子。
“本来打算明日告诉你的,不过你已经察觉了,那不如今天就告诉你。”裴珩眼睛明亮,“明日你就去礼部报道吧,礼部左侍郎空缺,实在找不到人,只能委屈你先去熟悉一下环境。”
谢岁:“……嗯……嗯?”
“你有什么提议尽可以同我说。”裴珩微笑,“其实不管你能不能未卜先知,本王都打算让你当我的军师啦!”
谢岁:“………………”
窗外暴雨噼里啪啦,房间内裴珩阳光灿烂,谢岁感觉自己被桌对面的人晃了眼睛,他木木呆呆坐着,开始思考,自己在外面徘徊那么久,淋了那么久的雨,给自己做足了心里建设方才坦白,刚刚那么纠结,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着对面人傻呵呵的脸。他开始怀疑,自己就是开口同裴珩说这个世界是一本书,他大概都会点着脑袋相信。
他未免也……未免也太喜欢自己了一点。
这样真的很容易被欺负,被骗。
“王爷不问问我想要什么?不想知道我同您做交易,是为了什么?不怕我利用?”谢岁小心试探。
裴珩缩回了手,靠在椅子背上,双手环胸,带着说不出的自信,“那就尽管来利用,愿为君效劳。”
谢岁:“.……”
深吸一口气,然后拔腿就跑,落荒而逃。
翌日,下朝。
他同言聿白一起抱着自己的东西,从翰林院衙门出来。
两个人并肩而行,言聿白身上还有挨打后的伤痕,不过已经仔细包扎完毕。他身上还带着宿醉后的憔悴,看着自己全新的,去往大理寺的调令,目光中满是茫然。
他昨日辞官,本来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了,如今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压下来了,怎么忽然就……忽然就梦想成真了?
“谢兄……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谢岁一夜未眠,眼底青黑,整张脸都透露着疲惫,随口解释道:“几次清洗,朝中缺人,大理寺更甚,王爷觉得翰林院吃闲饭的人太多了,所以随笔拨了一批人过去,此次是你运气好。”
谢岁鼓励道,“过去以后,好好干。”
言聿白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走了狗屎运,虽然对于摄政王这种乱七八糟的调职表示困惑,但依旧眼前一亮,抱着自己的笔墨纸砚,顿时开心起来,“一定会的!”
他要好好努力工作。把握住这次时机,早日脱离言府!
身旁的小兔子耳朵都开心的竖起来,谢岁长舒一口气。
他昨天同裴珩夜谈后,回房翻来覆去睡不着。
可能是直觉,他总觉得事事透露着诡异。裴珩的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
没有多问,没有防备,完全理解,完全信任,给他调了职,面对他提到的一应要求,全部都是嗯嗯嗯,好好好,行行行,你最棒!
偏偏裴珩对其他人还是老样子,就对他的态度,一下子变了样。像个被狐狸精迷昏了头的昏君,还有一种祖宗看孙子似的慈爱……总之,很恐怖很诡异。
谢岁打了个冷战,有一种见鬼的感觉。
难不成是他老爹,或者别人鬼上身了?
要不然回去给他爹烧烧纸钱,看裴珩能不能恢复正常……不对,他本来就不正常。
怀着对裴珩目前莫大的疑惑,谢岁同言聿白分开,去往新衙门报道。
他现在这升官,一口气从七品跳到从三品,跳蚤都没这么能跳,真是乱来,想必朝中又来一群人参他滥用职权。
礼部……礼部……礼部……
谢岁在脑袋里搜罗了半晌,顺着记忆到了衙门。交了牌子,寻到自己的桌案,刚坐下,发现碰到了老熟人。
徐静宣看着谢岁,拿笔的手微微一抖。
谢岁礼貌微笑,“徐公子,别来无恙?”
再看职位。
啊,裴珩真缺德。
巧了不是,徐大公子顶头上司。
谢岁的礼部侍郎之路堪称顺风顺水。
他顶头上司姓苏,是个有名的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他往哪边倒,如今裴珩的“大风”呜呜呜的刮,他自然啪叽一倒,和谢岁一个执手相看泪眼,仿佛之前有什么莫大的交情一样,嘘寒问暖,亲力亲为,将衙门其他人看的一愣一愣。
早知道是关系户,没想到关系这么铁。
至于另外一位侍郎,姓宋,宋大人是个老好人,干什么事都是温温吞吞,如沐春风,嘴里挂着不急不急,年纪不大,性格如同一只万年老龟,说话都比别人慢半拍。
谢岁刚到衙门便是此人接待,一个衙门介绍了一整日,看着礼部上上下下一齐颓丧如同咸鱼的样子,感觉裴珩确实给他找了个好地方。
闲成这样,那说明平日里休息多,精神挺好,届时忙起来,大概也会更有干劲吧?
当然,最有意思的还得是他的老跟班。
从前徐静宣跟在他身后转悠,试图结交,后来他所有靠山倒了,此人明面上虽然没踩一脚,但确实是避之不及,后来又有点阴阳怪气,不过若是此生不见也就算了,可惜了,裴珩是个坏心眼的,前几日刚打了一架,现在徐大公子又得跟在他身后转悠,不仅要转悠,还得每天跟在他身边听他的命令行事。
设身处地一下,真闹心。
故而徐静宣在看见谢岁的一瞬间,一张脸黑成了锅底。
谢岁感觉他肯定很想当场辞官。
嘿,不批。
今日一事无成,光去熟悉衙门去了,不过礼部最近也没什么大事,毕竟塞北朝贡的消息还在路上。谢岁目前只用同上上下下的同僚打好关系,将人囫囵认个清楚,往后也好安排人干事。
故而散职后直接请人去喝酒,一群在懒散处待久了的老油子,自然不会拒绝这种打交道的好时机,勾肩搭背全去了。
徐静宣就是不想去也得去,酒席上行酒令,酒气上头,勾肩搭背,凑在一处说些胡乱的恭维话,谢岁坐在中间顺着气氛应和,他明明官位不算最高,一身红色官袍,坐在旁侧,偏生有一种众星拱月的感觉。
就像从前,前赴后继的人在他身侧围着他转,希望能够得他青眼,有一个能在太子面前表现的机会。
后来太子出事,他身边的人一哄而散,如今还没过多久,又同从前一样了,无数人指望着能从谢岁这边搭上裴珩。
徐静宣低头喝了一口酒,酒气上头,他看着席中谢岁,只感觉此人运道未免太好,怎么踩都踩不死,太子都死了,谢家都那样了,还能爬起来,大概真托了他那张脸的福。
死断袖。
徐静宣看着谢岁灯火下葳蕤生光的一张脸,在心中默默想到,随后将一壶酒喝了个干净。
苏尚书叫了乐妓,歌女的声音软糯甜腻,房间里顿时又起了一股胭脂香,谢岁看着坐在身侧,一脸羞涩逐渐靠近的女孩儿,不由自主抬手挡了一挡。
他举杯满饮,笑道:“有家室,内子凶悍,杀人如麻,还是离我远一点好。”
女孩儿:“………”
同僚闻言,指着谢岁哈哈大笑,当然,他们绝对不敢开裴珩的玩笑。这厮杀人如麻,是真的杀人如麻,谢岁身上是打了签的,谁也不能染指。
有人赶紧招手将女孩儿叫走,谢岁身边一空,顿时一片清净。
酒足饭饱,虚情假意一顿夸,谢岁笑眯眯全受了,半真半假的应和,在试探中周旋,同人应酬了半夜,无人挡酒,好在海量,他喝了个半醉。
下半夜,各家接人的马车一辆辆离开,他摇摇晃晃挥手,小五却没出来,苏尚书在旁边站着,问要不然送他一程,自己马车宽大,够坐。
谢岁挥挥手,婉拒。
苏尚书也不强求,他已经吐了三回,一大把年纪实在也遭不住,便让小厮搀扶走了。
谢岁靠在酒楼外的栏杆边上愣神,酒气上头,他胃里翻腾,有些想吐。不知道小五是不是跑哪里去玩了,他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眼睛,庆幸明日是休沐,不然他爬起来必定会头疼。
还是太久没喝酒,酒量不比从前,往后得好好练练。
他自己动身去寻马车,在路上走的歪七扭八,螃蟹似的左摇右晃,眼前一片花花绿绿,天旋地转,灯光都好似炸开的星火,噼里啪啦一大片,满天都是星星,一眨一眨,眼睛似的,忽尔又似琉璃石,火彩般的光,他伸手一握,亮晶晶,很喜欢。
须得摘上一颗,送与心上人。
可是人呢?
谢岁抱着星星,左看右看,脑袋忽然撞上一个东西,山岳般的黑沉,几乎将他淹没,护手上的饰品冰冷,撞的他生疼,有些懵的抬头,看着那张靠近的脸,伸手摸了摸,有些想叹气。
棱角太利,不够柔美,身形太高,不够玲珑,连身上的衣裳都是,厚重又黑沉,哪里有半点美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