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保险起见,萧融还是把这些贴身存放了。
今日他既是去献策,开展自己的计划,也是去试探,看看屈云灭这人上限和下限到底在哪。
萧融属于那种不做就不做,但要是做了,肯定要做到最好的,既然他和屈云灭已经绑定在了一起,萧融就不会再使性子,他是一定要把屈云灭推上帝位的,哪怕他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人。
况且……这些不喜欢,也没有一开始时候那么强烈了。
尤其是知道了屈云灭和虞绍承之间莫名其妙的孽缘以后。
就他昨日的所见所闻,老实说,屈云灭要杀虞绍燮,真的不算太过分,这是讲究君君臣臣的年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镇北王虽然只是个王,但他实际上已经半步踏上了统治者的宝座,而且这时候的王位,和后来的王位可不一样。
封建时代刚开始几百年而已,诸侯分封制还在过渡期,什么削藩,那都是没影的事,此时的王拥有自己的诸侯国,而且这些小国,从体制上是跟皇宫对齐的,王住王宫,有自己的文武百官,连他们的妻子都不叫王妃,而是王后。
要不然这些军阀,为什么一有点势力了,就都急吼吼的要给自己封王,在无法称帝的时候,自封为王,也能让他们体会到什么叫至高无上的权力。
不过,镇北王的王位不能算是他纯自封的,南雍的小皇帝下了圣旨,想给那时候如日中天的屈云灭封为代王,因为他那时候驻扎在代郡,代国是历史悠久的诸侯国,小皇帝此举,是想拉拢屈云灭,让他正式成为自己的臣子,但屈云灭没听,自己在雁门郡住下了,还写了封信告诉小皇帝,他不想做代王,他要做镇北王。
小皇帝人微言轻,哪管得了这些,是南雍的官员们商量了一下,觉得屈云灭威胁太大,不听他的,他可能直接就打过来了,那还是捏着鼻子,听他的吧。
所以,即使是叫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镇北王,屈云灭却有王玺、有圣旨、有符节,可谓绝对的名正言顺,是皇帝亲封的正统异姓王。
至于有了这么一个得天独厚的身份,还能打出那样一个结局是多么的让人恨铁不成钢……算了,就先不提了。
总之,在本时代人眼中,屈云灭的地位应当只比小皇帝差一点点,哪怕是国舅孙仁栾见了他,按规矩也是要行礼的,可是虞绍燮不仅不把他当回事,还指着鼻子的骂他,而且专戳他的肺管子,他被杀,真的不冤。
哥哥被杀了,虞绍承当然不干,他什么都不要,只要给哥哥报仇,老实说,这也不算错。
所以说来说去,这就是一笔糊涂账,所有人都意气用事,最终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怪谁?萧融觉得,只能怪他们三个太倒霉。……
由于虞绍燮在历史里毫无水花,死得太早了,他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而且在屈云灭面前他表现得如此慷慨激昂,可到了私底下,他又是一副腼腆知礼的模样,左右那群俘虏还要过一段日子再来,萧融也需要再多多了解一下镇北军的事,便三不五时的去找他,跟他聊天,主要是打听镇北王手下的人际关系。
虞绍燮在这待了八个月,比他知道的多。
文臣没什么好说的,除了一个高丞相,别人都是混日子,至于武将,就是萧融知道的那几个。
原百福,简峤,公孙元,王新用。
这四位就是他的四大部将,跟他一起出生入死,前三个,全都是出自镇北军,最后一个,则是开运元年镇守淮南的南雍将军,屈云灭带人叛逃,要回北方去,跟他打了一场,最后他输了,连兵带人全都被屈云灭一起带回了北方。……
经过好一番磨合,他最终留在了镇北军中,但屈云灭任用他,却不会太信任他,况且他的存在确实引起了一些问题,他代表着想要回到富庶之地的将士们,老镇北军对雁门关有感情,他们可没有,他们跟着屈云灭,为的是活命、为的是升官,可不是为的他个人的情怀。
军心出了问题,也不知道屈云灭有没有发现。
至于虞绍燮,他显然和这个王新用一条心,他也认为屈云灭不该将王宫建立在这,如今整个北方都是他的,他去哪建城不好,干什么非要留在这里。
萧融也发现了,说私事,虞绍燮就是一枚腼腆的小可爱,说公事,他瞬间像是击中了伽马射线,整个人都愤怒的要发绿了。……
在他看来,王新用太胆小,公孙元作风不佳,简峤没有自己的思想,至于原百福……他微微停顿一下,硬是找出来一个缺点。
和屈云灭走太近了。
萧融:“……”
在你眼里就没好人是吧。
萧融一声不吭,只听,不发表自己的见解,毕竟他不像虞绍燮,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这么殚精竭虑,为的可就是自己这条小命。
况且,他的见解是不能说出来的,某些还没发生的事,即使他说了,又有谁会信呢。
好长时间没人跟自己聊天,虞绍燮把能说的全说了,说的他都感觉到累了,赶紧喝口茶,然后他才想起一个事,分享给在他看来热情又仗义的萧融。
“原将军他们回来了。”
萧融一惊:“回来了,这么快?”
虞绍燮:“本就是镇压动乱,又能用得了几天,以大王的性子,是不会想到找人治理益州的,益州刺史纯粹就是个酒——”
还不等他说完,萧融已经急急起身,往外走去。
虞绍燮愣住:“萧弟哪里去?”
萧融:“我还有些事,先回王宫一趟,虞兄见谅!”
虞绍燮:“……”
看着萧融离开的背影,他表情无比复杂。当初刚来雁门郡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斗志昂扬、一心一意,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辅佐镇北王。
唉,不知萧弟,又能坚持到几时呢。*
萧融快步回去,想要看看那个原百福长什么模样,但他到的时候,卫兵说大王正在跟原将军议事。
萧融哦一声,没走。
卫兵看着他,萧融做柔弱状,用力咳了两声,然后力竭一般靠在了门板上,耳朵正好还对着门缝。
卫兵:“…………”
萧融刚听见里面有个很文雅的声音说“他们招供、是李”,然后,萧融就被板着脸的卫兵一个用力,扶起了身。
“萧先生,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萧融啧一声,刚要理论两句,突然,他的肩膀被人轻拍了两下。
萧融一愣,转过身,看见一个双眼冒光,脸上还带着诡异笑容的老头,用更加诡异的、仿佛人贩子一般的语调问他:“萧融?”
“你就是萧融对不对?”
“来来,到老夫这来。”
说着,他走到偏殿,打开门,对萧融笑眯眯的招手:“来呀,老夫给你看样好东西。”
萧融:“……”
第12章 北府军
萧融下意识的看向卫兵,发现卫兵对这老头行了一礼,然后就继续目不斜视的守在门口了。
萧融已经大致猜出了此人的身份,但还是将信将疑的走了过去。
进了偏殿,这里面也没其他人,老头把门关上,跟看自家大孙子一样好好的看了看萧融,然后笑着叹息:“竟真如美玉一般。”
萧融:“……”
明明是夸他的话,怎么说出来感觉这么遗憾。
接着,老头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姓高,名洵之。”
萧融已经猜到了,赶紧下拜行礼:“高丞相!”
高洵之摆摆手:“哎,不必称什么丞相,叫一声高先生就是了,来来,到这边来。”
说着,高洵之率先走向墙边,这偏殿里跟主殿是一样的,空空荡荡,墙上挂了几把弓,还有保养弓箭用的皮子,而高洵之掀开一张皮子,露出了透着光的一道墙缝。
然后,高洵之压低声音,对萧融说道:“去岁大王怒极,掀了桌子,又掷出兵器,将这墙戳穿了,补墙的工匠手艺不好,留了道缝,恰好能做探听之用。”
萧融:“…………”
他整个人都凌乱了:“这、这不合规矩吧?”
高洵之都把脑袋凑缝上了,闻言,他奇怪的看向萧融:“在卫兵的眼皮底下偷听,便合规矩了?”
萧融愣了一下,瞬间闭嘴,然后把脑袋也凑了过来。
别说,从这听,比从大门那里听清晰得多。……
一墙之隔的主殿。
屈云灭:“你确定是他。”
原百福:“虽未曾见到人,但经过审问,那些庶族说,常去他们家中游说的,有一人脸上带长疤,右手上,有一颗大黑痣。”
屈云灭突然安静了一会儿,萧融听不见他的动静,便从缝隙里看过去,可惜,只能看见地板,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人。
屈云灭:“他现在何处。”
原百福的声音里加上了几分紧张:“卑职不知……”
屈云灭:“他什么时候逃的。”
原百福:“沈黎郡城破之后,这群人便以回禀教主,增派援兵的名义跑了。”
屈云灭:“那你为何不令亲兵传信于我。”
原百福:“大王,区区一个李修衡——”
咣的一声,震耳欲聋,吓得萧融差点跳起来。
高洵之一边聚精会神的听着,一边十分熟练的摸了摸他的背,动作之慈祥,仿佛他是萧融失散多年的爷爷。
萧融:“……”
默了默,他赶紧继续听里面怎么回事。
屈云灭:“原百福!我下过的军令,你当了耳旁风吗!若有李修衡的行踪,立刻禀报给我!如今放跑了他,你该当何罪!”
原百福刚刚就说了,沈黎郡城破那天,李修衡就跑了,而他到那边的时候,别说沈黎郡,连江阳郡都破了。
原百福在屈云灭站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条件反射的半跪下去,他抿着唇,快速的回答:“李修衡此人睚眦必报、气量短小,他这些年如同丧家之犬,投靠过诸多势力,哪一处都待不长久,如今他又自甘堕落,去给清风教当爪牙,大王贵为镇北王,实在不该为了这样一个小人,就闻风而动!”
屈云灭:“我要做什么,何须你来置喙!”
原百福听着这动了真怒的声音,咬了咬牙,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下来了。
他低着头,忍气吞声道:“是,大王说的是,是卑职僭越了。”
屈云灭气得在主殿里走来走去,他想去抓那个李修衡,可过去这么多天,那人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唯一线索清风教,可清风教的势力,遍布整个中原大地。
越想越生气,屈云灭一脚踹翻身边的桌案,把实木的桌脚都给踹断了,然后怒喝一声:“出去!”
原百福一声没吭,干脆利落的起身离开了,他知道屈云灭什么性子,这人不能劝,越劝他越烦躁,就只能让他自己一个人待着。
原百福走了,屈云灭自己一个人在宫室里,动静却始终没停过。
萧融震惊的听着对面叮叮咣咣,好一阵过去,像是把能砸的都砸了,屈云灭才猛地一推门,大步离开了这里。
而这时候,萧融感到脑袋有点晕乎,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墙上。
高洵之连忙扶了他一下,颇为担忧的看着他:“萧先生,你怎么了?”
不会是被他们大王吓病了吧……
这样想着,高洵之赶紧给屈云灭说好话:“今日实在事出有因,大王他平时不是这样的,还望萧先生能体谅——”
萧融自己站稳了,摇摇头,“我没事,多谢丞相挂怀,额,他们说的李修衡,丞相可知他是什么人?”
听到这个问题,高洵之叹了口气:“十年前,他是镇北军、也是北府军的主将。”……*
熟知历史,不代表熟知历史当中的人。
被记录者终究是寥寥无几,更多的,都随肉身一起,风化在过去的光阴当中了。
李修衡就跟原百福说的一样,是个十足的小人。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好事,没被记录下来也是情有可原,可谁又能想到,在镇北军真正的发展史当中,他还是个弥足轻重的人物呢?
如果没有他,当年被屈云灭父亲命名、组建的镇北团,不会突然改名叫了北府团,而且性质也从民间自发的自卫军,摇身一变,成了朝廷指哪打哪的鹰犬。
如果没有他,镇北军不会吃了那么多年的苦,遭受朝廷和被他们保护着的世家大族嘲笑,他们称镇北军是贱民窝,白来的战力,死多少都不心疼。
如果没有他,也不会有他的利欲熏心,镇北军里的老人,就不会消耗的那么快,而屈云灭的兄长,那个原本被培养了十几年的、人人都要称赞一声的镇北军继承者,更不会被他设计陷害,最终死在鲜卑的铁骑之下了。
这种感觉,萧融很难共情。
他今年才十九岁,没给人当过下属,也没出去打工过,不知道自己拼了命的努力、而上司拼了命的拉自己后腿是什么感觉。
也不太明白这种人生骤变、美好日子不再来的戏剧感。
高洵之回来之后,已经打听过萧融这几天的事迹,得知大王能听进去他的话,高洵之高兴的不得了,还没见面,就已经十分信任他了,所以他也不藏着掖着,把这些不会对外人讲的事,全都告诉他了。
十年前是镇北军的命运节点,那场惨烈的战争之后,镇北军就剩下五千多人了,屈云灭才十四岁,从血海当中爬出来,带着剩余的这些人逃命,本不属于他的责任,就这么落到了他头上,诚然,鲜卑人入侵,这也不是李修衡干的,不能全赖他,可屈云灭的大哥去世,完完全全就是他的责任。
十年来,他都想给大哥报仇雪恨,可惜就是抓不到人。
高洵之叮嘱萧融,今晚就让屈云灭一个人待着,千万别去撞枪口,等明日,他先去看看情况,然后再通知萧融能不能去见他。
萧融眨眨眼,答应的特痛快,而高洵之一走,他立刻就去找屈云灭了。…………
从刚才开始他就感觉头晕,这可能跟李修衡有关系,也可能没关系,但萧融的原则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萧融头晕脑胀的来到了雁门关下。
在雁门郡待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第一回亲自来到这个关隘附近,仰着头,看着巍峨高大的长城,萧融深吸一口气,然后认命的往上爬。
他到的时候是黄昏,等他爬上去的时候,就是夜晚了。……
说真的,萧融感觉自己半条命都要没了。
他气喘吁吁的捂着胸口,像是下一秒就要晕地上,这也是守关的士兵没拦他的原因,他们都狐疑的看着他,纳闷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至于去盘问一下……算了吧,他们都怕自己刚走到萧融跟前,然后萧融就倒地不起了。
被讹上可怎么办。……
屈云灭坐在城门楼上最为空旷的地方,他望着北方,那是鲜卑的方向,也是鲜卑慕容部的都城——盛乐。
屈云灭凝眉注视,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就在他的思绪越来越重的时候,他听到附近有个声音,也是越来越重。
“呼……呼呼……我、我要死在这了……”
屈云灭:“……”
他拧着眉,走到一旁的楼梯处,然后看见楼梯拐角的位置挂着一个人,那人上半身挂在城墙上,下半身跟面条似的毫无力气,缓了一会儿,他刚要继续扶着墙上去,看见屈云灭站在上方,他的眼睛瞬间一亮。
“大王!大王稍待片刻,我这就上来!”
屈云灭:“……”
等他上来,怕是天都亮了。
看着萧融满脸的汗水,屈云灭苦大仇深的盯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下去,纡尊降贵的把他给拽上来了。
萧融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了,他是真的没力气,一沾上浑身是劲的屈云灭,他上半身也成了面条,脑袋脱力的靠在他胸前,屈云灭穿的衣服少,布料也单薄,被他这一靠,屈云灭蓦地身体一僵,瞬间直挺挺的站在原地。
萧融还跟个哈巴狗一样呼呼喘气,见他不动了,还纳闷的扭头:“大王,怎么不走了?”
左右已经到上面了,屈云灭低头,一看见萧融那双湿漉漉、闪着亮光的双眼,登时跟染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一把将他推开,满脸都写着嫌弃二字:“体弱之人爬什么关隘!本王看你是吐血吐的太少了!”
萧融:“……”
你变脸变得也太快了吧!
萧融揉揉自己被推的地方,一脸不快的嘟囔道:“狗脾气。”
用的劲还这么大,他都感觉自己的肋骨青了。
天黑了,城楼上的灯光也不是那么明亮,屈云灭没听见萧融的话,也没看见他张嘴,所以,他向后退了几步才问萧融:“你来这里做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萧融停下揉搓伤处的动作,一秒进入状态:“在下听闻原将军凯旋,还带来了一些线索,是以来寻大王——”
说一半,他突然顿了顿。
因为他看到,对面的屈云灭浑身都紧绷起来,一双炯炯狼瞳,正在戒备的盯着萧融。
萧融是有自知之明的,别说体弱版本的他了,就是健康版本的他,也不可能打得过史上达成了单刀百人斩成就的屈云灭。
传闻当中,他那把刀断了以后,他凭着双手,活生生的又撕了两个小兵,才终于被大军包围,束手就擒。
当然这可能是夸张的说法,不过,对于输家还能有这么夸张的说法流传出来,足可以证明屈云灭的骁勇。
所以,他这戒备肯定不是担心萧融会对他不利,而是戒备他接下来要说出的话。
沉默一瞬,萧融完全没有照顾他情绪的意思,还是把自己原本想说的说出口了:“我原本便在想,叛徒叛徒,总要有个叛的去路,联合鲜卑、如此丧心病狂的手段,南雍的确做得出来,可如今南雍的实际掌权者,那位国舅,还算是个有骨气的中原人,有他在,那些宵小也要忌惮几分,若被他得知此事的来龙去脉,那些叛徒哪怕到了南雍,也是讨不到好的。”
“如今听了原将军带回来的消息,我倒是安心了,敌人这东西,知根知底,总比深藏不露要好啊。”
屈云灭听着他的话,下意识抱起的双臂渐渐放松了。
他以为萧融跟原百福一样,都是来劝他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要再追击李修衡的。
重新坐回到房檐之下,屈云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开口:“李修衡——”
萧融一屁股坐在屈云灭旁边,聚精会神的听他说话。
屈云灭:“……”
老实说,对他张口闭口就是忠肝赤胆的人有得是。
但在他面前,绝对没有人敢像萧融这么自来熟、这么……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外人了。……真是厚脸皮。
虽说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屈云灭没有赶走萧融,这也是别人的知识盲区,大家都知道屈云灭脾气不好,知道他爱发火,所以轻易不敢招惹他,因此也就没人发现,其实他挺不拘小节的,只要没触碰到他心里那根敏感的神经,他就不会大发雷霆。
忍着这种颇为怪异的被注视感,他继续说道:“自光嘉六年至今,李修衡苟且偷生已有十年,镇北军对其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可也是镇北军,每一年都会有人被其蛊惑,叛逃投敌。”
萧融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他毕竟是屈大将军之后第二任镇北军的主将,长达十三年的时间,镇北军都在听从他的号令,有人念旧,也是常事。”
萧融自觉说的还挺客观的,谁知道,屈云灭猛地看向他:“此等鼠辈,为何要念着他!是他非要带着众人为雍朝效力,光嘉皇帝下令南迁的时候,没有一人来通知我们!你可知发现皇帝南迁的胡人有多愤怒?我们与百姓一起,都被那个狗皇帝抛弃了,若不是胡人来得太快,我早就将李修衡砍成肉泥了!”
萧融愣愣的看着他,而屈云灭眼眸微微移动,见到萧融这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模样,他仿佛懂了,讽刺的笑道:“也对,先生乃是临川人士,哪知道当年的光景啊。”
萧融:“……”
安静一会儿,看看脸色又变得阴沉沉的屈云灭,萧融小声开口:“听说第二年春天,飞燕回北,寻自己去岁夏日在某户人家屋檐上做的窝,可绕城飞了三日,都再找不到一户完整的人家。”
屈云灭盯着地砖,一声不吭。
天都黑了,原本还能看到远处的山,如今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屈云灭看似漠然,实际上耳朵微微动了一下,显然还是在听着的。
萧融:“十年前,我乃孩童,大王籍籍无名,鲜卑方兴未艾,镇北军桑榆暮景。十年后,大王名震天下,鲜卑日薄西山,镇北军如日中天,而我也已学成,不远千里来相投,将我此生的抱负、和余生的指望,都交托到了大王的手上。”
说到这,他看向屈云灭的侧脸,月亮恰好在此时露了出来,再次察觉到那如炬的目光,屈云灭心念一动,也把头转了过去。
银色的月光之下,萧融唇角微勾,轻声道:“大王,人心难测,不是每个人都有好记性,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大王这样,锲而不舍、爱憎分明,今日的背叛与寒心,来日大王怕是还要再尝几遍,但,我愿在此对天发誓,直到大王不再需要我,我都与大王同心同德、生死相随。”
屈云灭看着他,神色晦暗不明。
他的眼神像针,扎在萧融的皮肤上,可萧融不怕这点疼,就这么坦然的跟他对视。
片刻之后,屈云灭突然起身,带起一阵春夜的寒风,萧融有点冷,但也没展现出来,他只是不适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而屈云灭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对他说道:“本王不在意有几个人背叛、又有几个人效忠,先生此举,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别忘了,本王留你,是要看你的真面目,而不是听你这些花言巧语。”
萧融听着他的话,始终没有抬头,只是慢慢把自己的手放下了。
屈云灭站在原地等了几息,发现他是真的没话可说,心里一憋,屈云灭转身便走。
他腿长,步子迈得也大,加上体力好,没一会儿人就下了城楼,但是站在城楼的最后一级阶梯上,他突然停下,然后拧着眉扭头,吩咐一旁的守城兵:“他下来的时候,你们去扶着。”
守城兵点点头,上面那位身子骨确实弱,扶是应该的。
但紧跟着,他们大王又来了一句:“别让他待太久,免得冻死在上面。”
守城兵:“……”
这就有点反常了,他们大王原来还会关心人啊。
正纳闷的时候,就见屈云灭本来已经走出去两步,却又退回来一步,还恶狠狠的对他们说:“给他拿件披风!”
守城兵:“…………”
几个守城兵一起傻眼,一时之间都摸不准,上面那位到底是得大王的喜爱,还是不得大王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