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天南星by末终一事

作者:末终一事  录入:08-10

称浩风将一晚热气腾腾的长寿面递了过来:“娘要我送来的,说面要坨了,让你快吃。”
南星有些惊讶地伸手接过,看到里面还卧着两个油光水滑的荷包蛋,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暖意,又听程浩风道:“我用大脚趾都能猜出来,这肯定是爹吩咐过的,他若不说,娘怎知道你在这里闭门思过?”
自打南星到了程家,这么多年来,师父和师娘一次都没忘记过他的生日。更多时候,待他比待自己的亲儿子还要上心。
想到这里,南星不由内疚起来,问道:“师父呢?还生气吗?”
程浩风漫不经心道:“爹刚又出门了,你管他呢,估计早就不气了,又不是多大的事。”说完,他毫不见外地咬了一口南星的荷包蛋,又道:“对了,刚才乱哄哄地忘了问你,昨天那家人没刁难你吧?”
南星:“刁难我做什么?”
“我随口一问,”程浩风一脸坏笑着凑过来:“那……他们……就没表示表示?”
南星一脸狐疑:“什么意思?”
程浩风:“哎呦三哥,你可开开窍吧,孔方兄,孔方兄啊!”
程家这个小儿子,干啥啥不行,败家第一名,正事不操心,闲事操碎心。念在刚才一碗长寿面的份上,南星好脾气地没跟他计较,如实答道:“照着师父的标准,收了二两银子,多了没要。”
程浩风痛心疾首地捏了把大腿:“你全上交了?”
南星:“不然呢?”
“哎呦!”程浩风恨铁不成钢的真想找块豆腐撞死:“好不容易有个赚外快的机会,你就不能把握一下?”
南星:“我又不缺衣少食,要外快做什么?”
程浩风:“弟弟呀!你弟弟我缺呀!我……”
南星懒得听他贫嘴,一股脑儿又往他嘴里塞了个鸡蛋道:“给你,都给你,慢点儿吃,全都是你的……”

宛城,齐员外府上。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厚重的晨雾,洒进院子里,落了满地金黄。院落的西墙边,陈列着两排兵器架子,刀枪剑戟斧锤棍棒,玲琅满目。架子一旁,滚落着石担和石锁,修炼武功打熬气力的器械用具,像是赶集似地,被主人零零散散地铺了满地。
齐寒石穿着一身青绸连襟短打,从兵器架子上抄起一杆长枪,猛地挥手一刺,翻身舞动如风,十分英姿飒爽。
自从上次南星问诊之后,已经过去小半个月时间,他每日遵医服药,左眼上的翳膜,竟真的一天小过一天,及至今日,已基本恢复如初。
那一日,齐寒石卧病在床,被这只要命的眼睛折腾得气若游丝,直到治疗结束郁大夫离开,也没能好好答谢一番。
病好之后,他找父亲商议,打算订做一块妙手回春的牌匾,亲自送到府上登门拜谢,却被亲爹一把拦了下来,细问才知,郁大夫是违了师命,偷跑出来行医的。
可即便不能大张旗鼓地表示感谢,偷偷摸摸总可以吧?齐寒石思虑在三,决定只身前往,若是被他师父问起,就一口咬定探望朋友,就算被刑讯逼供,也绝不出卖郁大夫半个字,反正无论如何,也要想方设法把谢意带到。
于是,他吩咐家丁,准备了一份厚礼,跨上骏马一路疾驰,飞奔到了歙州。
入城之后,策马拐入水巷斜街,再向前走了不久,就到了共济堂的门外。
齐寒石翻身下马,自报了家门与来意,随后便由一名小厮请进门去,引着他入了程宅的堂屋,在此稍候片刻。
他稳稳落了座,抬眼望见堂屋正中,悬着一块匾额,上书“悬壶济世”四个大字,匾额下,挂着一幅大山水中堂,前面则是一张乌木攒边花梨心条案,两边各摆放一对长寿富贵大掸瓶,整体风格很是考究,又不失庄重。
正在这时,忽听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齐寒石连忙站起身,抬眼看见一位少年走了进来。
那少年身量颀长,穿着一件青布素色长衫,眉眼温和,五官俊秀,说不出哪里好看,可又觉得哪里都好看,让人不舍得挪开眼睛,彷佛春日里的晴空,怎么也看不够。
齐寒石不由呼吸一滞——那日黑灯瞎火,他又病病歪歪,被折磨地有进气没出气,哪还有心情欣赏对方的脸。如今,郁大夫好似谪仙地出现在眼前,让他有种被悸动撞到了腰的感觉,突然就都动弹不得了。
南星快步走了过来,行礼道:“不知齐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说完,他若无其事地探过身,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片刻,欣慰地点了点头:“嗯……公子恢复得不错。”
南星的突然靠近,让毫无防备的齐寒石僵成根棒槌,胸腔里那颗鼓噪的心抽风似的一阵狂跳。他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两声:“咳……多亏郁大夫妙手回春。”
南星热情地招呼他坐下,伸出手示意道:“能否让在下探探脉象?”
齐寒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抬手抬到半截,却蓦地停住了——他忽然想到自己这乱七八糟的心跳,要是被郁大夫摸出来,可以不用活了。于是又做贼心虚地收回手,干巴巴地笑道:“不用了……痊愈……痊愈了……哈哈。”
南星莫名其妙地跟着干笑了两声,顺手倒了杯茶,递过去道:“公子羁旅劳顿,喝杯水润润嗓子吧。”
齐寒石哪敢看他,低着头毕恭毕敬地接过,将茶水一饮而尽,这才勉强压下心中悸动,尽量不动声色道:“有劳郁大夫费心为我诊治,可惜我那日精力不济,从头到尾都没能好好答谢先生。这次本想订做一副牌匾送来,家父再三提醒先生的苦衷,这才作罢。”说完,他将桌上带来的谢礼朝着对方推了推:“聊备薄礼,请务必笑纳。”
“公子客气了。”南星笑道:“那日的诊费,令尊大人已经付清。且按师门规矩,出诊只收二两银子,多收就要受罚。再者,我本来也未出师,按理说,是不该出诊的,就更不能收了。公子的心意,我心领了,东西还请您带回。”
齐寒石试探着看向对方,看到的却是一张为难的脸,顿时觉得自己更为难了,脑袋混沌成了一团浆糊,来时路上琢磨好的说辞,竟一句也想不起来,他犹犹豫豫了半晌,这才少女怀春似地说道:“既然郁大夫不肯收,那就请赏脸一起吃个饭吧。”
南星心中满是诧异,前几日还在病榻上百折不挠的七尺男儿,怎么忽然间害羞成这个样子,生怕自己话说重了刺激到对方,赶紧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道:“好,吃饭好,那就吃饭吧。”
见他一口应承下来,齐寒石心花怒放地花枝乱颤道:“那……明天如何?方才进城的时候,看到有家酒楼不错。”
“一切听公子安排,”南星回道:“这次过来,你可有地方落脚?不如就住在府上,我去找师父说一声。”
“不必了!”齐寒石连忙摆手道:“已经给先生添了不少麻烦,怎好再叨扰。”便将齐家在歙州置备房产,有些生意往来的事情大致说了一番。
南星自然知道,齐大少爷家世显赫,怎会没有个落脚的地方,便也不再勉强。
两人天南海北地聊了半晌,齐寒石这才将造反的心慢慢安抚下来,顿时连说话也变得利索起来,只是他那双飘忽不定的眼睛,依然无处安放,只能时不时地偷瞄对方几眼,可又觉得南星其实并不在意,这才试探性地得寸进尺,终于明目张胆地对上了视线。
又过了一会儿,眼看着时间不早了,齐寒石站起身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开,出门时,还差点儿和迎面闯进来的程浩风撞个满怀。
等送走了他,程浩风一脸八卦地问道:“刚才那个仪表堂堂的傻帽儿是谁呀?”
有这么夸人的吗!
南星没和他一般见识,如实答道:“就是前些日子我出诊的那位公子。”
“哦!”程浩风大惊小怪道:“我说呢——眼睛确实不大对劲。”
“这你也能看得出来?”南星以为他说得是齐寒石左眼上几不可见的翳膜,心道:“这小子虽然不学无术,观察力倒是惊人。”
“眼神啊,”程浩风没心没肺地解释道:“他看你的眼神是直的,这也是症状之一吧?”
南星:“……”
“你找我有事?”南星岔开话题道。
程浩风一拍脑袋,这才想起还有正事没说:“娘给咱从连升堂订的衣服到了,说让去她屋里试试去。”
程浩风的娘,也就是南星的师娘邹氏,是个吃斋念佛的人,在阿弥陀佛的感召之下,她视天下苍生为一家,更遑论人见人爱的南星了。自打南星第一天出现在程家,邹氏就身体力行地将他视为己出。不过,母爱表达地过了火,就难免过犹不及。
毕竟十个手指都不一般齐,四个儿子想要一碗水端平,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邹氏做不到完全公平,就干脆大义灭亲地只对南星好,可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己的亲娘没完没了地吃里爬外,一般做儿子的,能有几个咽得下这口怨气。
好在程家三个儿子,也只有老大程浩天计较这些,老二程浩雨,品性大约随了娘,和谐友爱一家亲,佛系得对谁都好。老三程浩风,虽然谁都不随,却不知怎的,偏偏只对南星一人好。于是每当大哥气不顺地欺负南星时,二哥就会好言好语地相劝,四弟大多路见不平地欺负回去——大哥与四弟相互交恶,也不是完全没原因的。
在四弟助纣为虐之下,师娘肆无忌惮的偏心,到了正主儿南星这里,竟大部分成了压力——当他还是个蓬头稚子时,他就人小鬼大地体会到了自己与其他弟兄的不同。以至于师父和师娘越是对他无微不至,他就越发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异性弟子,吃喝都是别人赏的,怜爱也可能是一时兴起。
这让他时常患得患失,担心这种没有血缘的羁绊无办法长久,同时也在他尚且年幼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既无法像大哥那样,明目张胆地去表达恨意,也无法像四弟一样,没心没肺地放心去爱,更没办法做到二哥那种卓尔不群的超脱世外。他虽不缺乏爱,却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要努力,要感恩,要竭尽全力地德才配位,这才是他存在于世的意义所在。
邹氏正在房里纳着鞋底,抬眼看到程浩风和南星一前一后地走进来,连忙招呼道:“你俩干吗去了?怎么这么磨蹭,快来试试连升堂新送来的衣服。”
作者有话说:
可怜的寒石兄,明明出场那么早,却只是个男二。。。

第四章 赴约
程浩风最不怕受人埋怨,理直气壮地甩锅道:“都是三哥耽搁的,刚刚前院有人找他。”
师娘有些诧异:“找南星做什么?”
“哦,有个朋友来歙州,顺道过来看看。”南星随口搪塞道:“师娘前阵子不是刚给我们做过衣服,怎么又做了一套?”
“哪有嫌衣服多的,”邹氏说着展开一件湖蓝色的丝织长衫,递给南星道:“眼看着天越来越热,多几套换洗着穿呗。”
“娘!”程浩风直眉楞眼地捡起一件乌漆嘛黑地长褂道:“我这件怎么这么难看?”
邹氏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道:“你胖,穿黑的显瘦。”说完,又挪回了视线,看着南星眼前一亮道:“这颜色不错,趁着肤色更白净了。”
有娘生没娘养的程浩风可怜巴巴道:“我穿来穿去都是黑色,外人还以为我一年到头不换衣服呢。娘,你也给我换个颜色呗!”
南星大方道:“我跟你换,你穿我这件好了。”
“你这件他穿不下,”邹氏鞭辟入里地刀刀见血:“长了一截,可惜宽度不够。”
这哪儿是亲娘啊?分明是个后妈!得亏程家小儿子天生皮糙肉厚,压根儿刀枪不入,他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对邹氏道:“那你以后就别老嫌我废布料了,这不跟三哥也差不多嘛。”
邹氏虽然心肠软,偏偏嘴上不饶人,她掀起眼皮瞥了一眼老幺道:“站着还没有躺着高,你好歹也是个直立行走的,可争口气吧!”
程浩风:“……”
邹氏打发完小儿子,专心致志地帮南星扣上前襟的扣子,说道:“这衣服还是你师父张罗给订的,本想着前阵你生日的时候取回来,连升堂家里出了点事,这才耽搁到现在。”
南星心里一暖,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又听邹氏道:“你也知道,你师父是刀子嘴豆腐心,上次出门,还专程为了你的生日才赶回来的。他就算训你罚你,心里还是惦记你的。”
比起不着四六的程浩风,南星显然要懂事许多,他自然明白师父的苦心——并不是所有能说出来的,才叫作爱。
邹氏欣慰地笑了笑,看着南星道:“按说咱家最不缺儿子,可是我左看右看,顺眼的就只有你一个,不知道将来要便宜哪家姑娘了,师娘还真是舍不得。”
南星:“……”
师娘说师父是刀子嘴,大概是对自己的杀伤力没有清醒的认识——她才是一张嘴便知有没有,轻松撂倒一大片。
满身插刀的小儿子拐弯抹角地听出了端倪:“娘!听你这话,怎么好像是在嫁姑娘?”
邹氏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胡乱说道:“娶媳妇嫁女儿,不都说的是一回事么,你少在这裹乱,多替自己操点心吧。将来要是有姑娘瞎眼肯跟你,就算程家祖坟冒青烟了。”
程浩风:“……”
别过南星之后,齐寒石觉得自己快疯魔了。他魂不守舍地回到了住处,连晚饭都吃得索然无味。
这是怎么了?他纳闷地想,又没干偷鸡摸狗的坏事,只是登门拜谢而已,至于心虚成这副熊样么?可是不知怎的,一想到郁大夫那张温润中正的脸,他怀里那颗不中用的心,顿时就成了抽了风的野马,肆无忌惮地狂奔起来。
若说起来,这种古怪的悸动,对于齐公子而言,实在是有些陌生。他虽出身于朱门大户,又是齐员外的独子,自小锦衣玉食地长大,可偏偏感情经历匮乏地很,单纯地如同白纸一张。
这也难怪。
齐老爷子常说,人一辈子的运气,就如同一根早晚会燃尽的蜡烛,一处用得多了,别的地方就没得用了。
齐家早年的时候,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大概是运气用力过猛,以至于在子嗣绵延方面,就十分捉襟见肘了。
齐员外殚精极虑地奋斗了半辈子,好不容易终于老来得子。对于齐家上下这唯一一个儿子,自然是要星星不给月亮,说啥是啥。
只可惜,齐家少爷也约莫受了“泰极生否”的拖累,自幼体弱多病,几乎是抱着药罐子才熬过了童年。
齐员外每天活得惊心胆战,生怕一不小心,宝贝儿子也跟着用尽的运数一命呜呼了。于是,他请遍了当地能叫得上名来的半仙,聚到一起出谋划策。半仙们算了算卦,都说齐小少爷武曲星入命,五行属辛金,虽不缺财,却有孤克之质,应当自幼习武,将来必成大器,却忌谈婚嫁,以防妻克夫命。
在齐寒石瘦小得如同芦柴棒,孱弱地连药碗都端不住的年纪,他便开始跟着武艺师父舞刀弄枪了。齐老员外为了以绝后患,干脆咬牙切齿将少爷身边的丫鬟侍女清一色地换成了使唤婆子,并且放出话去,从今往后,但凡上门提亲者,一律乱棍打出——就算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又有何妨,有什么能比命还重要?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也许是半仙的话真的应验了,曾经那个薄命少福的小少爷,竟也磕磕绊绊地长大,还成了一名拳脚功夫了得的翩翩少年,年纪轻轻便已经武科乡试及第,轻松跻身徽州新晋武举人,只等着来年会试,金榜题名。
不近女色的齐寒石活成了寺院里的和尚,自然对于两情相悦的事不怎么开窍,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终于明白,那日对着南星既要命又甜蜜的冲动,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只是,情窦初开的齐家少爷在谈情说爱的道路上跑偏得厉害 ,一上来就奔着断袖去了,谈个恋爱,也要谈得不同凡响。
第二天,南星早早便起了床,将师父吩咐好的事情做完,请了半天的假,又摆脱了跟屁虫程浩风的纠缠,便无事一身轻地出了门。
这一日的天气甚是晴朗,空中缀着几团松散的云朵,像是谁家做被子的棉絮飞上了天。
若搁在往常,南星出门放风,要么是陪着师父行医问诊,要么是领了师命出门采药,偶尔能有些闲暇,身边也大多坠着师兄弟们,如此算来,这倒是他少有的独自外出会友的经历。
南星按照约定,来到了城南的南福大街,刚刚拐入主路,便远远地望到汇贤居的二层酒楼矗立在一旁。
南福大街是进出歙州的交通要道,四方往来的货贩走卒,十有八九都会聚集于此歇脚打尖。不过汇贤居,虽然名字起得雍容文雅,可是因为消费档次太高,汇聚得都是全天下的富贾,达官显贵之人。单单是从雕栏玉砌的门脸儿,就能看出大概端倪,只差在门口挂上一块“无钱莫入”的牌子——不过就算穷人能进,也多半会被菜价吓个半死,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不好吗,谁会想着平白无故地进去受这份刺激。
汇贤居负责迎门的小厮,察言观色堪称一流,他见南星一身穷书生打扮,实在看不出半点富贵,刚想要出言阻拦,却听对方报上了齐公子尊姓大名,便转瞬堆成了一张笑脸,毕恭毕敬引着他上了二楼。
南星只一眼,便从嘈杂的食客中发现了齐寒石的身影。再怎么说,齐大公子也是个英气逼人的俊秀少年,宽肩窄腰大长腿,随便往那里一戳,都是一道引人入胜的风景。
经过了大半宿的心理建设,齐寒石总算将直面南星的胆怯克服了七七八八。他一遍又一遍地开导自己——这事吧,就和平日里潜心练功没什么两样,本质都是个熟能生巧的过程。他甚至堂而皇之地想,日后尽量多找机会,经常见面就好了,最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那种,若是能够天天腻在一处,自然更好不过。
看到南星迎面走来,齐寒石顿时心花怒放。他如沐春风地站起身,亲自迎了过去,落座之后,又吩咐了店家几句,不多时,各式珍馐美味,便被排着队地送了上来,一一摆开阵势,将不大的桌子铺了个严严实实。
齐寒石按耐下心中悸动,对南星道:“这些菜都是这里的招牌,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南星低头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想:这家酒楼的老板是开药铺的吗?熊掌鹿茸海参鲍鱼,全都是可入药的大补食材,吃完恐怕要连喷三天鼻血,不上火才怪。还有对面这位土豪阔少,点菜八成只看贵贱,闷着头先把价格高的指了一遍,反正家底殷实没所谓,钱多得花也花不完。
齐寒石见他默不作声,连忙关切地问道:“怎么?不喜欢吗?”
南星牙疼似地摆了摆手道:“最近上火上得厉害,吃些清粥小菜就好。”
齐少爷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稀里糊涂地点了一堆,竟连道素菜也没有,失策呀失策!他急急忙忙地喊来店家,又见缝插针地在桌面上塞了两道去火的精致小菜,终于才算告一段落。
南星从面前堆成山一样的盘子碗中抬起头,对齐寒石说道:“公子大病初愈,眼下虚不受补,饮食还是清淡为好。”
齐寒石伸向鲍鱼的筷子仓促地停在了半空,好像被当众捉奸了似的,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讪讪地收回手,笑了笑道:“先生所言极是,我……其实……平时也不大吃这些的。”
南星看他的模样有些可怜,对比之下,反倒自己才是为富不仁的那一个——还不准家里的长工吃肉,于是哭笑不得地解释道:“平时吃点没关系的,养生讲究的是荤素搭配。”
齐寒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这回若是没有先生,我怕是要一瞎到底了。”
南星道:“公子吉人天相,再说这次的眼疾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只需对症下药罢了。”
“先生谦虚了。”齐寒石道:“头来之前,我爹还说,宛城的郎中若是能有先生的水平,当初我的病也不会被拖了那么久。先生如此丹青妙手,可曾想过将来去太医院继续深造?”
南星听闻,不由愣了片刻。他学医多年,怎会不知“太医院”是个什么地方——这是当朝医学界的最高权威,也是大燕众多学医弟子的毕生追求。
对于南星而言,倘若有朝一日能进太医院,固然是好,可若是进不去,也没什么大不了。他被养在程家多年,已经尽可能地学会了云淡风轻——人活于世,难得潇洒自在,得不到之事,自然不必强求。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略带调侃道:“我胸无大志,又尚未出师,拎得清自己几斤几两,太医院实在是高不可攀,即便哪天肯高抬贵手放我进去,我也没胆量去丢人现眼。”
他话音刚落,忽听一声琵琶响,宛如银瓶乍裂,让沸反盈天的酒楼,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第五章 公子
众人寻着声音望去,只见厅堂中央,坐着一位妙龄少女,犹抱琵琶半遮面,端的是花容月貌。
她将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抚在琵琶上轻拢慢挑,撩拨的却是众人的心弦。流淌出的乐声,忽而低低切切,忽而珠玉撞盘,急缓自如,相得益彰,小桥流水,万马奔腾,待一段高潮音过后,那声音戛然而止,令在场众人无不意犹未尽,仿佛留下的袅袅余音,还能够绕梁三日不绝。
齐寒石心里暗叹一声:“好技艺!”回头看向南星,却看到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顿时心里一惊,生怕自己哪里招惹到他,便不知所措地问道:“怎么了?”
南星的神情有些落寞,自顾自地低声道:“这样年纪的女孩子,若非生活所迫,谁会心甘情愿地来做这样的苦差事?”
齐寒石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大燕女子,即便是只卖艺不卖身,也大多身世凄苦,凭借着从小苦学的一技之长,聊以为生而已。他沉沉地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了琵琶女子身前,众目睽睽之下,从兜里摸出了一锭银子,塞到了对方手中。
财大气粗的齐少爷,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实干派”——扶贫济困,哪来那么多废话,闷头给钱就是了。这也让南星第一次觉得,成为腰缠万贯的人,也不见得全是庸俗,至少人家还有着乐善好施的资本,即便是散财,也能够散得游刃有余。
一曲琵琶演奏之后,绕梁的余音消弭于无,化成了一股往事云烟,酒楼里的喧嚣也终于西风压倒东风,重新卷土而来。
众食客忙着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着进入了下半场,彼此正闲聊得眉飞色舞时,忽又听见外面大街上,传来了一阵喧嚣。
坐在窗边的齐寒石与南星对视了一眼,纷纷将头探出了窗外。只见,原本熙攘的街道,已经被看热闹的人群堵了个水泄不通,人群中央,立着个战战兢兢的姑娘,正是方才犹抱琵琶卖艺的那位,在她周围,零星戳着几个妖魔鬼怪似的混混,为首那人尤其衣冠禽兽,身上穿着锦衣玉袍,人却生得甚是浑圆,像是一个光鲜亮丽的球,在若有若无的脖子上,顶着一张纵欲过度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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