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牙疼似地苦笑了一下——在外人眼中,他有的是钱,也有地位,贵为当朝皇子,自然可以顶着亲王的名号为所欲为。可是外人不知道的是,在这大燕红墙金瓦下做皇子,也是能要人命的。
元安皇帝子嗣单薄,偏偏他又沉迷修仙,到了后期更是走火入魔,后宫佳丽三千就彻底沦为了摆设。
元安爷膝下本有四子:太子周祺祥排行老大,生母正是皇后常氏;二皇子周祺瑞几岁时生了一场大病,此后不久便夭折离世;庆王周祺煜排行第三,为淑妃赵氏所生;四皇子周祺阳今年刚满八岁。
当年二皇子究竟因何而死,如今已然成谜。不过对于周祺煜而言,他能够熬到封王袭爵,全须全尾地活到现在,简直是用尽了洪荒之力——被刀伤,被水淹,被火烧,被下药……五花八门的设计陷害隔三差五地招呼一次,这让仍然存活于世的他,真不知是该感谢神明庇佑,还是该庆幸自己命大。
周祺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幽深得一眼望不到底,一字一顿道:“既然是账,迟早都要算清楚……”
歙州的雪下得没完没了,医馆门前的队越排越长。
大概是行善者天助,正当南星师徒几人因为药材短缺愁眉不展时,共济堂忽然登门了几位药商。
为首之人,外表十分精干,可能是利索得过了头,说起话来惜字如金,劈头盖脸交代了来意,说是要急着处理一批桂枝,价格都好商量。
后又听说共济堂要扶危济困,干脆连价格也免谈了,当下拍板将几车药材悉数赠送,甚至连个姓名也没留下,卸完货就跟急着投胎似的,告辞走人了。
程博鑫被这伙莫名其妙的药商惊得目瞪口呆,趴在小山一般的药材堆上翻来覆去查了个底朝天,怎么看都是货真价实的上等货。
暂且不论登门的药商,究竟是脑袋进水,还是良心发现。总之,这批药材的到来,着实解了共济堂的燃眉之急。
一切都在顺风顺水中被推上了正轨,赈济灾民的药棚也终于如愿地准备就绪。
第十章 客栈
共济堂前的水巷斜街,几口药锅支在火上,在一片咕咕噜噜的沸腾中,升腾出了袅袅青烟。
除了治疗伤寒的汤药外,医棚还免费供应红糖姜水和药粥,若非急症重症,一口气闷下一碗,烤烤火发发汗,也能恢复个七七八八。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灾民的热情越发高涨,不出几天,蜂拥而至的人便把共济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一日中午,久违的太阳破天荒地钻出了脑袋,偶尔的温情也能让苍茫大地感受到零星的暖意。
南星几人陀螺一样忙得脚不沾地,自卯时起床,熬到现在,几乎滴水未进。
程浩风顶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趁着不来人的空档儿,将自己一屁股扔到板凳上,哼哼唧唧道:“再这么下去,甭管别人的病好不好得了,我的小命先要交代在这儿了。”
说完,他伸手指了指头顶,哀嚎道:“三哥,你瞅瞅我这一头秀发,蹭蹭得往下掉毛,是不是睡不饱的缘故?”
南星正一门心思地砸着姜末,听到自己被点名,这才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据说生姜生发,咳……你过来,我给你抹点儿……”
程浩风见他一双眼睛肿得跟寿桃一样,再也顾不得心疼头发,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哥呦,谁欺负你了?怎么委屈成这样,不声不响的,是想在沉默中爆发吗?”
“爆发你个大头鬼!”程浩天一个爆栗敲在他的大脑门上,怒喝道:“别人忙得要死,你在这侃大山,看不见那火要熄了吗?快去后院给我砍柴!”
程浩风一脸委屈地揉了揉脑袋,嘟嘟囔囔地刚要起身,忽听人群中响起一阵喧嚣,几名侍卫打扮的人,骑着高头大马朝这边走来。
临到近前,为首一人翻身下马,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劳驾,请问哪位是郁先生?”
南星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眨了眨泛红的双眼:“在下郁康,您……找我?”
问话的人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我家主人染了风寒,身体不适,不便前来,望郁先生百忙中随我出诊一趟。”
南星强忍住泪水,用袖子抹了把脸道:“阁下大概误会了,我只是共济堂的学徒,家师眼下在外出诊,烦请各位移步去馆里稍等片刻。”
“是先生误会了”,那人不疾不徐道:“我家主人再三叮嘱,请的是郁南星郁先生,还望您行个方便。”
南星一肚子莫名其妙,忽听一旁的程浩天说道:“三弟,爹要我们见机行事,既然他们指名要你去,不妨你就过去一趟。只是……”他说完,话音一转,对着那些侍卫道:“还请阁下告知府上贵人尊姓大名,家父若问起来,我们也有个交代。”
侍卫首领笑了笑:“我们并非本地人,这次南下做生意,路过此地暂居几日。哦,对了……郁先生的诊金大可放心,绝不会怠慢先生的。”
“奇怪”,程浩风插嘴道:“既然你们是外地来的,怎么知道我三哥的?”
那人听明白他口中的三哥是指南星,好脾气地解释道:“我家主子走南闯北,这些年见过不少人,大概也是听说的。”
程浩风满腹狐疑,回过头看了看——南星此时终于止住了泪,两眼通红地点了点头。对于治病救人的请求,他向来来者不拒,况且,大师兄也已经发话,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过对于此事,最上心的还是程浩风。眼瞅着出门放风的机会喜从天降,岂有不抓住的道理。
他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死气白咧要粘着南星同去。好在医馆当下不忙,程浩天又被他烦得忍无可忍,心想把这么个祸害支出去也好,还能和南星有个照应,便一言不发地默许了。
那几位侍卫模样的人果然思虑周全,为了方便接送,特别准备了一辆马车。
程浩风兴高采烈地拉着南星上了车,兴奋地左顾右盼,不像是要外出问诊,倒像是去踏青出游。
趁着近前没人,他冲着南星咬耳朵道:“刚才也没顾上问,他家主人是男是女。”
南星:“这有何关系?”
“关系大了!”程浩风煞有介事道:“你说他们一群外地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却直奔着三哥你来,不觉得奇怪吗?”
南星自然觉得奇怪——这些年,他被师父一家护在羽翼之下,除非出外采药,出门跑腿之外,简直和大门不迈的姑娘没什么两样,这些人又是从哪听说他的呢?
“该不会是想打家劫舍吧”,程浩风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下巴:“不过即便要劫,总得有个理由,要么劫财,要么劫色。”
他意味深长地瞄了瞄南星,上下左右扫视一圈,啧啧两声道:“劫财没有,劫色嘛,取之不尽呀。”
程浩风不正经才是常态,南星早已司空见惯,权当两耳失聪听不见,靠在一边闭目养神起来。
程浩风对此不以为然,自顾自道:“若是他们欲行不轨怎么办?就你我这三脚猫功夫,根本顶不住呀。唉,要是齐大哥在就好了!——对了,齐大哥去宛城怎么还没回来……”
这次共济堂搭建医棚,齐寒石出钱又出力,简直比自家的生意还要上心。前几天回宛城,也是为了找他爹和几位叔伯兄弟筹集物资,争取再运一批钱粮过来。
“算算日子,寒石已经走了三天了吧”,南星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也不晓得他那边顺不顺利。
马车很快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了下来——这是歙州当地规格最高的客栈之一,大概是怕被人打扰,那伙人甚至财大气粗地包下了整个店面。
程浩风用胳膊肘碰了碰南星,压低声音道:“他们究竟什么来头,出手这么阔气?”
说完又东张西望了片刻:“万一他们真想欲行不轨,三哥不如就从了吧,争取赚上一笔!”
一路无话的南星终于忍无可忍,低声呵斥道:“别瞎说!”
待马车停稳,侍卫首领毕恭毕敬地将他二人迎下了车,引入客栈大堂落座。店铺掌柜麻利儿地端来了茶水和点心,站在一旁小心地侍奉。
片刻之后,侍卫走上前,双手抱拳道:“我家主人请郁先生上楼”,说完,忽然一伸胳膊拦住了后面的程浩风:“抱歉,主人近来精力不济,恐难招待周全,麻烦这位兄弟在此稍等片刻。”
突如其来的区别待遇让程浩风有些手足无措,不过他精准接收了南星递来的眼神,表达的意思无外乎三句话——要他稍安勿躁,不可惹是生非,乖乖在楼下等他。
客栈通往二楼的楼梯又宽又长,偏偏他家主人住在最里面一间。南星跟在侍卫身后,越走越觉得心里发寒,楼下鼎沸的人声渐行渐远,无边的寂静灭顶袭来。
南星甚至觉得,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他大概会一直这样,永远机械地走下去。
时间漫长得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终于,无穷无尽的长廊被走到了尾声。
侍卫驾轻就熟地叩了叩门,未等里面的人回应,便轻轻地将门推开,引着南星走了进去。
这大概是整个客栈中最豪华的一间,被一扇巨大的屏风分割出了内外。
侍卫带着南星走到屏风前站定,轻声开口道:“主子,郁先生到了。”
“……进来吧。”
一个略带慵懒的男声将无边的寂静扯了条口子。
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三个字时,南星方才的窒息感,忽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就像久溺于水的人,重新回归了空气的怀抱。
“郁先生,请”。
侍卫伸手做了一个有请的动作,将他飘远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南星这才慌忙地迈了两步,走进了里面的房间。
内部的陈设华丽依旧,大到家具,小到摆设,无不彰显着精挑细选的痕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明明是数九寒冬天,这里却隔绝成了世外桃源,南星甚至怀疑,从外面随便搬棵树进来,都能被温暖地开出朵花来,只是他抬眼环视了一周,仍不见他家主子的身影。
正在满心奇怪时,忽然发现房间正中摆着一张红木雕花大床,上面的床帐严丝合缝地垂下来,隐约现出里面一人,正斜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南星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自报家门道:“在下共济堂郁康,不知阁下哪里不舒服”。说完等了片刻,见那人依然没有反应,又继续道:“可否详细告知?”
这时,身边的侍卫接过了话茬:“我家主人不久前染上风寒,头痛脑热,四肢乏力,看过不少郎中,吃了不少药,可都不见好。”
南星点了点头,对着帐子里的人道:“能否让我探探脉象?”
片刻之后,只见面前的帘帐微动,从里伸出一只略显苍白的手来。
那只手骨节分明,分外修长,手掌处布着几个不甚明显的茧子,大概是主人握剑时留下的。
南星隔着纱帐,忍不住腹诽起来——这年头,连男人也害羞得要用帘帐遮面吗?
可手上却不含糊,很快便摸到了对方的腕脉,整个人如同入定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对着里面的人道:“阁下有无咽痛症状,能否让我看一看舌苔?”
说完,竟有些期待起来——会不会如刚才伸出的手一样,再从床帐里伸个舌头出来?
谁知这时,面前原本严丝合缝的纱帐竟被人从里到外地拉开了。
一张苍白俊秀的脸渐渐露了出来,南星活生生地看呆了。
第十一章 是你
自从凌霄山别过,南星时常会想起这张脸来。突然的不辞而别总是让人放心不下——他怎么样了?伤好了没有?人去哪了儿?这些有始无终的问题,烙在心里,成了解不开的结。
南星惊愕了半晌,这才从拥堵的喉咙里突围出四个字来:“竟然……是你!”
周祺煜撑着身子坐起来,略显疲惫道:
“郁大夫,别来无恙!”
行医的本能驱使着南星想要上前,看看他胸口上的伤,可又觉得这样实在无礼,便忍住没动:“你的伤怎么样了?”
周祺煜倒是大方的很,伸手将胸前的衣襟一扯,摆出一副你随便看的模样:“好多了,只是偶尔会疼。”
“不应该呀!”南星自顾自道:“这都半年了吧,早该愈合了才对。”
他不由自主地凑上前,近距离观察起那道疤,直到现在,依然觉得触目惊心。几寸长的刀口,几乎将面前之人一劈两半,究竟是谁,下手竟如此狠毒?
南星不禁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道疤,周祺煜却像被电击了一般,险些从床上跳下来。
“弄疼你了吗?”南星意识到自己失礼,连忙缩回手道:
周祺煜摇了摇头:“你的手太凉。”
“哦”,南星尴尬地将手收回胸前,使劲地搓了搓。
对于眼前人,他有太多的疑问,一时间全都堵在嗓子眼儿,竟不知该从哪儿问起才好。
正在犹豫时,对面的人打破了沉默:“多谢你救了我。”
突如其来的客套,让南星一怔,他不好意思地整了整袖口道:“行医是我的本份,你不用客气。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问喽,我想找得人,没有找不到的。”
南星看他一脸云淡风轻,心道这人真是臭屁的可以。可一想到他还带着病,又挂着伤,也不忍心太过苛求。
“对了,让我看看你的舌苔”,南星道:“从刚才的脉象上看,你不像是染了风寒。”
周祺煜盯着南星,矜持了片刻,还是乖乖地张开了嘴。
南星将脸凑了过去,一边端详,一边喃喃自语:“舌苔泛红,咽部肿胀,脉像浮数,手心发烫……你最近大解情况如何?”
“我大姐?”周祺煜合上嘴巴,被这一句没来由的话问得莫名其妙。
“哦……我是说大便,有无便秘的症状?”
“……”
大概是觉得回答此类问题有辱斯文,周祺煜别扭地别过了视线,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那就是了!”南星道:“你之所以久病不愈,是因为将风热误诊为风寒。若在下判断无误,公子应是风热之症,不过风热与风寒症状相似,又可相互转化,所以极易混淆。”
周祺煜直奔主题道:“这病医得好么?”
“当然,”南星宽慰道:“我们医馆不久前也有类似病例,拖了很久才发现是风热,不过只要对症,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南星交代完,找侍卫要来纸笔,利索地开出了两副药方,一副治疗风热,另一副调养身体。
周祺煜盯着南星看了半晌,问道:“你救了我两次,想要什么,我报答给你。”
“想要什么?”南星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嗯……出诊费二两银子,这是馆里定的,你以后找人送来也行。”
“还有么?”
南星摇了摇头:“没了。”
周祺煜干脆不再问他,冲着旁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片刻后,一个硕大的木箱被搬到南星近前,“啪”地一声打开,一片银光乍泄。
“这是一千两银子”,周祺煜道:“既然你不提要求,我就自作主张了。”
南星险些惊掉下巴,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发出了一叠声的“使不得”。
“师命在先,出诊只收二两银子,多一分都不行。要是把这些搬回去,得是打断腿的节奏。”
“哦?”周祺煜一脸的无所谓:“那就扔了吧,反正都是你的了。”
南星哭笑不得道:“公子也是生意人,深知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一千两不是小数目,我当真消受不起,还请务必收回。”
“我送出的东西,没有收回的。”
“那我再转送你好了。”
“我不要!”
“我也不要!”
“不要也得要!”
周祺煜简直无理取闹,反正横竖就是一句话:不管你想不想要,反正你必须得要。
两人踢皮球一样,在这间温暖如春的房间里,为了一千两银子争得近乎缺氧。
眼看着对方的脸色越来越差,南星担心再这么耗下去,非得闹出人命不行,干脆缴械投降道:“好……我收,我收行了吧。”
说完,他伸手解开领口上的扣子,急喘了两口粗气。
周祺煜显然也疲惫得很,支撑起身体坐回了床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南星自顾自地想,眼下虽然被迫收下银子,不过一分钱不花,和替他保管没什么两样。来日方长,早晚有还回去的一天。
想清楚了这些,他心理舒坦了不少,问道:“凭白无故收了你这么多银子,我还不知公子的尊姓大名。”
周祺煜停顿了片刻,胡乱说道:“我姓黄,单名一个煜字。”
“啊——”南星恍然大悟:“公子有块玉佩对不对?上面用篆书刻了一个'煜'字,我之前在凌霄山下的山洞中捡到的。”
“可能吧”,周祺煜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声。
“哎呀,那块玉佩被我放到家里了。”南星道:“等一会儿回去,我让你手下的人稍回给你。”
“不必了,送你了!”
这人家里是开金矿的吗?南星的眼角抽了抽,可实在是跟他争怕了,明明长了张再标致不过的脸,却偏偏配了个榆木脑袋,顽固得令人发指,简直说多无益。
离开客栈时, 久别重逢的太阳已经掉下地平线,寒冷骤然补位,气温急转直下。
南星重新回归天寒地冻,被冷风兜头一吹,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程浩风直勾勾地盯着塞满车厢的银子,眼珠子差点夺眶而出:“娘诶,三哥,你不会真卖身了吧。”
南星懒得理他,皱着眉在一旁发着愁——这么多银子,花又花不得,搁哪儿都成问题。
回到医馆,一家人还没来得及问话,先被眼前堆成小山似的银子惊得目瞪口呆。等聚在一起听完南星的交代,程家三兄弟一致认为,这银子收得天经地义。
大哥程浩天劝道:“既然银子是对方执意给的,三弟却之不恭。”
二哥程浩雨也说:“权当是他们捐得,哪怕用来赈灾也好。”
四弟就更不用提了,车轱辘话来来回回地滚了一路:“送上门来的银子,谁不要谁是傻子!”
这时,久未吭声的程博鑫终于开口道:“我常常提醒你们,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我们行医之人,一旦和钱财挂上钩,难免会误入歧途。不过……”他顿了顿,又道:“这次情况不同,浩天说得对,如果对方只为表感谢,又执意要给,的确却之不恭。至于这笔银子该如何处置,为师不能替你做主,但无论你如何选择,师父都支持你。”
南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师父,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钱不能收,即便如二哥所说用来赈灾,也该首先征得黄公子同意,在此之前,能否借用后院的库房暂存几日。”
“哎呦三哥”,程浩风打断道:“这么多银子放后院,你不怕被贼惦记啊?”
程浩天白了他一眼:“不放库房放哪?放你屋里?你干脆抱着睡得了!”
“成啊”,程浩风抻着脖子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荣幸之至啊。”
“庸俗!”程浩天满脸鄙视:“娘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财迷精来!”
“虚伪!总比你敢想不敢说,道貌岸然强!”
“够了!”程博鑫怒吼一声,将吵架的两人噤了声,“成事不足的混账东西,再这么没完没了,都给我关禁闭去!”
程博鑫作为一家之主,威信果然不是盖的。亲爹终于发了威,偌大的前厅,一片雅雀无声。
程博鑫铁青着脸,顺了顺气,这才继续道:“银子先暂时放库房吧,这几天人多口杂,提醒王伯多加两把锁好好看护,你们几个也多上点心。”
说完,又看向南星,神色才稍稍缓和了些:“康儿,师父还是那句话,银子如何处置,需要你自己拿主意,但无论如何,我都支持你。”
这一天的夜晚,万里晴空,月亮清澈的如同水洗过一般。
温良将一块玉佩呈到了周祺煜的面前,说道:“郁先生已安全送回府上,临走前,他让我务必将这块玉佩转交给主子。”
周祺煜掀起眼皮,伸手接过玉佩——正是南星口中他丢掉的那枚,不禁嘴角一扬:“有点意思。”
温良没听明白,以为他说的是玉佩,回道:“属下记得,这还是若琳小姐当初送您的生辰礼物,幸好被郁先生捡到了。”
周祺煜没有接话,转移话题道:“龚让回来了吗?”
“他刚到,正在门外候着。”
“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只见一抹黑衣旋风似地卷了进来,跪地行礼道:“见过庆王殿下。”
“起来吧。”周祺煜抬手示意:“救济物资怎么样了?”
龚让:“其中一批药材已按照您的吩咐送至共济堂,其余均已下拨至各地官府。”
周祺煜点了点头:“贺同山那边有动静么?”
“属下安插的眼线回话,他应该还未发现主子已绕道歙州,另外,常家那边据说过些天会运一批药材北上。”
周祺煜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都是些什么药材?”
“治疗伤寒的居多,还有一批会运往京城,说是给宫里的货。”
“宫里的货?”周祺煜玩味地冷哼了一声:“提醒弟兄们,近期要收网,全都盯紧点儿。”
“属下遵命!”
恭让领命退下,一个转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片刻后,温良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主子,该喝药了。”
方才还波澜不惊的周祺煜顿时皱起了眉,本能地想要拒绝。
温良在一旁劝道:“这是郁先生开的方子,他嘱咐过,一日三次,一次都不能落下。”
大概是听到了“郁先生”三个字,周祺煜的表情这才稍稍缓和,犹犹豫豫地接过了药碗。
他平生讨厌很多事,喝药无疑是其中一件。不知是不是味觉天生过于常人,周祺煜每次喝药都跟上刑一样。
他盯着药碗看了片刻,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终于递到嘴边一饮而尽。没承想喝完之后,表情更痛苦了——竟然比太医院饭桶庸医们开得还要苦。
温良忍住没笑:“良药苦口,越苦越有效,郁先生还说,只要对症,主子很快就能痊愈。”
周祺煜摆了摆手,连忙灌了一碗清水,一想到自负伤至今,这半年来受的煎熬,恨不得将牙根儿咬出血来。
东宫和外戚常家,就像是扎在胸口上的刺一样,不拔不快。
莫名其妙地收到一千两银子,对于南星而言,反倒成了负担。他为此吃不好,睡不着,外加连日来的奔波劳苦,终于毫无悬念地染上了风寒,轰轰烈烈地病倒了。
“诶——三哥!”程浩风大惊小怪道:“你怎么起来了?爹不是命令你至少挺尸三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