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家乌尼毕竟纯情,懵懵懂懂的心思被一针见血地戳破,断然做不到无动于衷,当下便气急败坏地想要冲过去理论,却被南星拦了下来,劝道:“中原还有一句叫做’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你我既是君子坦荡,何必在乎小人怎么说。”
额森毕竟不是中原人,乍一听这些文绉绉的古话,一时没能听出南星是在骂他,等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对面两人早已一前一后地走远了。
好不容易摆脱额森,乌尼送南星回到营帐,两人一路无话,却是各怀心事。
在此之前,乌尼也曾多次问过自己,为什么同样都是中原人,却只有南星是不同的。每每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总会不由自主浮现出第一次看见南星时的模样。
那日,玄京刚刚下过雪,空气里尽是沁人心脾的新鲜,在清风楼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南星就那样不期而遇地撞进自己的怀里,带着少许羞赧与局促,特别是那双清澈到极致的眼睛,只肖一眼,便让人有了一种心弦被拨动的感觉,哗啦一下,简直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以至于此后两人相遇所遭遇的种种,乌尼都在遵循内心的本能去守护南星,懵懵懂懂的情感直到今天被额森一语道破,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动,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南星,我哥方才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他不会把你怎样的。”
“我没放在心上,”南星无所谓道:“他不过随口一说,无稽之谈又不是真的,我又何必在意。”
“南星我……”
乌尼还想解释些什么,却被南星径直打断道:“若要给你父王治病,我需要一套银针,还需要一些药材,麻烦你帮忙安排一下。”
南星公事公办的态度,令乌尼稍稍有些失落,可是毕竟父王要紧,便连忙收敛心思道:“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说。”
南星点了点头,“不过……有些药材没有现成的,可能需要我亲自去采。”
“你上次遭遇狼群,也是去采药吗?”乌尼脱口问道。
南星一怔,勉强笑了笑:“你该不是害怕我想借此机会逃跑吧?”
乌尼有意无意地眨了眨眼睛道:“这里是草原腹地,又有狼群出没,即便没有人守着你,你也跑不出去的。”
南星:“……”
第九十七章 夜袭
身在敌营,南星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才能逃出去。乌七八糟的烂事暂且不提,无论如何,也要想方设法把治疗癔病的药方带回给周祺煜。
只是他不知道,因为自己被俘,大燕的北疆大营,彻底乱了套。
那晚,得知南星出事,周祺煜急火攻心,当场就疯了。
他是真的疯了,发癔症的那种,整个人时哭时笑,从头到尾神志不清,喊的全是南星的名字。
北疆统帅方世涵吓得魂飞魄散,一方面封锁消息,另一方面紧急召集亲信,手忙脚乱地按着南星留下的药方,足足加了两倍的药量,才勉强让人恢复了神志。
结果,便是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大燕太子周祺煜一意孤行,决定亲自领兵夜袭敌营。
方世涵一时间欲哭无泪,求爷爷告奶奶的心都有,自己硬挺着没被逼疯,简直就是人间奇迹!
他小心斟酌着词句,苦口婆心地劝道:“祺煜,你先冷静冷静,那日的情形你也见了,郁先生的药筐旁,狼群横尸遍野,明显就是乞木人所为,想必乞木根本就没有想要杀他,否则也不会多此一举去救他了。”
周祺煜眼皮泛红,沉默地一声不吭。
方世涵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知你心里着急,可是眼下急也没用。你放心,人我都安排好了,各个都是武功精湛的高手,待商议完对策,就尽快去乞木救人。哦对了……还有齐寒石,有他在,你总不用担心了吧,郁先生出事他比你都急,一定会把人安然无恙救回来的!”
听到“齐寒石”三个字,周祺煜蓦地抬起头,当下就要起身去取佩剑。
方世涵慌忙拦下他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去乞木!”周祺煜带着决绝,斩钉截铁道。
祖宗啊!
方世涵就差当场给他跪下了,合着自己废了半天的吐沫,全成了火上浇油,一时间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祺煜你清醒点好不好!是,当初爹是教了你些武功,可那是让你防身用的,不是让你拿去送死的!再说为了这么一个人,你……你至于吗?难道连大燕的江山社稷都不要了吗?”
“江山社稷?”周祺煜转过身,冷笑一声,“你想要吗?我白送给你!”
“你……”方世涵一时语滞,强压着火气道:“这话你私底下跟我说说也就算了,我不跟你计较。可我得提醒一句,你现在是大燕太子,肩上扛的是祖宗基业,眼下内忧外乱,朝廷处处都需要你,不是你意气用事的时候!”
“太子……”周祺煜眼神放空,像是自言自语,近乎喃喃道:“早知做的这般辛苦,又何必费尽心机去当这个太子。”
自古君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从小生活在冷冰冰的皇城金瓦下,从来不知天真烂漫为何物,唯一仅剩的母爱温存,也因为后宫勾心斗角,伴随着母妃的离去被毁于一旦。这其中痛彻心扉的无力感,让他对于至高无上的权力拥有着近乎本能的执着,并且从骨子里坚信,只有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有能力牢牢把握命运,把握住在乎的人。
事到如今,他距离权力顶峰只剩下一步之遥,然而对他而言,那个最重要的人,却要被自己搞丢了。
难道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才是他最终的宿命吗?
周祺煜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像是点燃了漫天繁星,用一种无比理智的声音说道:“世涵,我这条命都是南星给的,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所以这次无论如何我非去不可,至于以后能不能扛住祖宗基业,要等我回来再说。不过你放心,即便我回不来,大燕依旧是大燕,况且还有祺阳在,不至于后继无人。”
方世涵近乎发疯地抓了抓头发,“祺煜,你……你让我说什么好啊!你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干脆……干脆我也不活了!”
周祺煜紧绷的神情却意外缓了下来,甚至难得露出了些许笑意,“我这样都是为了心上人,你又是何苦,难道你对我……也有那种意思?”
方世涵怔了一瞬,一时没能回过味来。
周祺煜拎起佩剑朝着营帐外走去,“本宫天生丽质国色天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你你你……”方世涵忍无可忍地咆哮道:“你可要点脸吧!”
“你听说过哪个疯子要脸的?”
命都不要了,要脸有个屁用!
都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可眼下为了心上人,素不对盘的太子与齐参将竟不约而同收敛了剑拔弩张的气势,还算和谐地坐在一起商讨营救南星的计划。
此时此刻,倘若南星在场,一定会被这堪称铁树开花般的旷世奇景感动得热泪盈眶。
夜袭敌营,说起来容易,却是分分钟能要人命,大燕这厢筹划得如火如荼,南星那边也在绞尽脑汁思考着自己的逃跑大计。
近几日来,虽然得了乞木王的特别恩准,南星可以自由进出营帐,然而权限也仅限于此。乞木侍卫依旧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戒卫森严,单凭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三脚猫功夫,想要就此逃出去,简直痴人说梦!
时间一晃,又到了晚上。草原浓厚的夜色弥漫开来,不一会儿,便天昏地暗黑成了一片。
乌尼赖在南星帐中不肯走,小心翼翼地打磨着一把短弯刀,他见南星一脸纠结地推开面前的羊肉汤,关切地说道:“要不然……明天我让伙房去采些野菜,就照着你说的法子做,做到你满意为止。”
南星正一门心思琢磨逃跑的事,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的,”乌尼坚持道:“再说你这不是吃不惯牛羊肉么。”
听到“牛羊”二字,南星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战,说道:“我不过是个阶下囚而已,能填饱肚子就谢天谢地了,用不着你们大动干戈。”
“你不是阶下囚!”乌尼连忙道:“连父王都发话,你是我们乞木尊贵的客人!”
“是吗?”南星掀起眼皮道:“既然如此,你们尊贵的客人想启程返回大燕了,劳烦二王子帮忙安排一下。”
乌尼的眸光黯了黯,“除了这个,我什么都答应你。”
“也行,”南星继续道:“那你答应我,乞木宣布停战,恢复与我大燕友好邦交。”
乌尼自知理亏地埋下头,低声道:“抱歉,这事……我做不了主。”
南星冷笑一声,“那你又何必把话说满,出尔反尔。”
乌尼的神情尽显落寞,“我知道……这次战争皆因乞木而起,一切都是乞木的错,为你和你的同胞带来了痛苦,我很抱歉。”
营帐内灯光昏暗,衬得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分外无辜,南星看着那副既自责又委屈的模样,无可救药地泛起一阵心酸。
这些天以来,他被困乞木,满腔怨气无处发泄,便尽数迁怒至乌尼身上。可是仔细想想,乞木发兵又不是他的主意,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全部怪罪到他头上,也实在不太厚道。
“算了,”南星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这事不是你做主,怪你也没用。”
乌尼诚恳道:“南星,我一定会想办法劝说父王退兵的。”
南星心中一阵苦笑——他爹若是那么容易被说通,想必当初也不会一意孤行地起兵进犯了。若说起来,乞木王也是个狠角色,明明都病成那样,有一天没一天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油尽灯枯见阎王了,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不好吗?再不济就学学人家大燕皇帝,修仙问道,作践的都是自己,也碍不着别人的事,不至于劳心劳力四处杀伐征战,搅和的全天下都不得安宁。
“那自然再好不过。”南星看了一眼帐外,“天色不早了,明日我还要起早为你父王看病,二王子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乌尼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将手上的弯刀递给南星道:“这个……送给你。”
南星有些诧异地接了过来,只见那把刀做工极其精致,被主人刻上了繁复美丽的花纹,小心翼翼打磨之后,闪着清幽的光。
他不解地问道:“好端端的,你送我刀做什么?”
乌尼有些害羞地抓了抓脑袋道:“这是我用最好的钢锻成的,送给你作礼物。”
南星听闻,哭笑不得道:“弯刀不是你们乞木的武器么?你送给我是指望我拿他捅人不成?”
乌尼憨厚地笑了笑,“就是个心意罢了,我没想那么多。这把刀你留着防身也行,不过有我在,料想你用不到它的。”说完,他又悉心嘱咐了几句,将南星一应需求安排妥当,这才依依不舍地出了营帐。
帐外漆黑的天幕上,高悬着一个孤零零的月亮,远远地看过去,显得分外孤寂。
南星怀揣着一颗归心似箭的心,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浑浑噩噩间,他似乎梦见了周祺煜,长身玉立在不远处,周身萦绕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只是那只被人咬伤的手,依旧缠着雪白的绷带。
忽然间,不知为何,绷带一圈一圈地散落,露出里面鲜血淋淋的伤口。
南星顿时心疼起来,却见周祺煜缓缓转过身。
“你为什么不救我!”
他的眼中满是哀伤,流下的却是两行殷红的血泪。
“祺煜!”
南星大叫一声,惊坐而起,怔怔地缓了半晌,才发现方才不过是个虚惊一场的噩梦。
他下意思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摸索着起身灌了一碗凉水,营帐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叫,犹如一阵惊雷,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着火了!来人,快救火!”
“打水,快去打水!”
“灭火……灭火啊……”
一头雾水的南星满心疑惑,披上外衣朝着帐外望去,不由怔在了原地。只见乞木驻地浓烟滚滚,烈火熊熊燃烧,火借风势,顷刻间便化成一片火海。
此情此景似曾相似,让他不由自主联想起玄京年初时的那场大火——猩红的火舌裹挟着灼人热浪,轻而易举地映红了大半个天空,惨叫与呼救声混杂一片,将碧绿无垠的草原,化成一片修罗地狱。
正在出神时,帐外隐约传来几声闷哼,紧接着营帐微动,竟由外而内闪进一个人影。
南星心头一凛,下意思地握紧了乌尼送给他的那把弯刀。
“谁?”
话音刚落,方才出现在梦境中的人,竟真真切切地站到了眼前。他身穿一件利落的夜行衣,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火光映照之下,精致的五官,挺拔的腰身,无一不是南星心心念念的熟悉。
“祺煜?”
“……是你吗?”
一时间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南星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对面的人听到这声称呼,也不由怔了一瞬。
“祺煜”是大燕太子的表字,南星平日里避嫌的很,若是当着外人的面,通常都是“王爷”或者“殿下”混搭着来,即便之前两人如胶似漆住在庆王府,也只有在最私密动情的时候,才会情不自禁地喊上一声。
周祺煜一时间五味杂陈,一把将南星搂进怀里,“是我……”
鼻息间尽是熟悉的温热,南星却蓦地睁大眼,“你怎么来了?”
周祺煜的眼中像是揉进了千言万语,可眼下实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他拉住南星的手,简短说道:“没时间解释,先跟我走!”
两人快步走出营帐,四周火海已经连成了片,入眼先是满地被打晕的乞木卫兵。
几道黑影一一闪过,其中一人飞快地掠至眼前,扯下了面罩。
“寒……寒石?”
南星再次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齐寒石一眼扫过他二人十指紧扣的手,眸光黯了黯,对南星道:“知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乞木人正在围拢过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们快走,我断后!”
“可是……”
不等南星说完,回过味儿来的乞木士兵果然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混乱之中,忽听有人用力喊了一声,“南星!”
南星循着声音转过头,却见乌尼正一脸不可思议地向他走来。
周祺煜立刻如临大敌,紧紧地握住南星的手将他护在身后;齐寒石则横剑于胸前,仿佛随时都会冲上去,将对面的敌人一剑封喉。
“你别过来……别伤害他!”南星冲着两边嘶吼道,让人一时听不明白,他究竟对谁而言。
乌尼果然停了下来,神情复杂地看着南星道:“这些人……都是来救你的?”
南星的喉咙哽了哽,点了点头道:“乌尼,求求你,放了我们吧。”
乌尼的神情一片晦暗,“火……也是你们放的?”
南星虽不知内情,可眼下之事显而易见,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毫无疑问乞木这场大火必定与大燕有关。
乌尼看了一眼南星手上的刀,正是自己方才送他的那把,脸上闪过一丝痛楚道:“你答应过我,会好好留在乞木的。”
“乌尼……”南星一字一顿道:“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倘若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可我也说过,我是大燕人,你我立场不同,只要我还有气在,是无论如何也要回去的。”
乌尼苦笑一声,“我的族人已经封锁住了所有出口,你们是跑不了的。”
“若是如此,”南星毅然决然道:“我就和他们一起死!”
乌尼落寞地闭上眼,十指紧握成拳,沉默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救了你,怎舍得让你死。”
他说完,迈开步子一边向前走一边压低声音道:“我是乞木王子,把我当做人质,可以护送你们离开。”
齐寒石与周祺煜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不客气道:“那就对不住了。”
他说完,向前纵身一跃虚晃一招,一柄长剑径直架到了乌尼的脖子上。
第九十八章 中箭
此次周祺煜与齐寒石夜袭乞木,不约而同想到了用火,一来是为以血还血,报年初朱雀大街纵火之仇;二来是为掩人耳目,可借此趁乱救出南星。
出发之前,程家幺弟程浩风剑走偏锋,整整苦熬一个通宵,配了一麻袋的泻药让他们带在身上——原本是想整出些断肠毒草之类,偷偷摸摸下到乞木人的食物里,干脆将这群祸害一窝端了算了,可又怕因此误伤到三哥,便谨慎地换成了巴豆,就算误食,也顶多拉个肚子而已,至少无性命之虞。
那日,待天色大暗,周祺煜派暗卫冒死潜入乞木驻地伙房,将泻药一股脑儿下入锅中,不久之后大火燃起,近半的乞木人都中了招,一边拉着肚子喊救命,一边连滚带爬地赶去救火,那哭天抢地的惨烈,简直就别提了。
当然,这些内情都是南星后来才知道的,也幸好他吃不惯羊肉,才免遭那碗被下药羊肉汤的荼毒。
此时此刻,原本漆黑的夜晚被漫天大火映出了一派修罗之像,周祺煜紧紧拉住南星的手,将他护在身后,齐寒石则将手中的剑结结实实架在乌尼的脖颈上。
乞木士兵自四面八方围拢而来,冰寒冷铁刀剑相向,将他们水泄不通地围在中央。
齐寒石扯开嗓子虚张声势道:“识趣的都给我退下,你们的王子殿下在我手上,否则休怪我杀了他!”
乌尼倒是十分配合,佯装惶恐道:“都听他的,还不赶紧给我退下!”
乞木将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毕竟事关自家王子安危,倘若真出了事,谁也担待不起,稍稍僵持了片刻,终于言听计从地让出一条路来。
眼看铁桶一般的包围圈因为乌尼的关系被豁出一道口子,南星狠狠揪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可一旁握住他的那只手,却越发紧了几分。
周祺煜目光如炬,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竟让南星一时间有些做贼心虚,仿佛干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被他当众捉奸一般。
不过这也难怪,堂堂乞木王子,何苦为救他一个外族人,佯装被俘,委曲求全成这样?
若说两人的关系只是萍水相逢,谁信啊!
周祺煜看不明白,难免心存芥蒂。其实就连南星自己也没料到,乌尼竟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
千言万语堵在了嗓子眼,南星有心解释一番,可眼下情况紧急,实在不是互诉衷肠的时候,他用力回握了一下周祺煜,递了个眼神道:“等回去我再和你解释。”说完,便拉着他快步跟了上去。
有了二王子的护送,一行人很快便撤到了驻地边缘,乞木士兵披坚执锐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缀在后面。
“你们这次来了多少人?”乌尼压低声音问道。
齐寒石道:“不多,几乎都在这儿了。”
乌尼飞快地看了一眼,瞬间便注意到南星身旁的周祺煜。
他从未见过大燕太子,并不知此人是谁,但也本能地感觉出这人的身份地位不一般。
只是他与南星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从头至尾都没松开过,乌尼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别过视线道:“再往前跨过那道门,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了。”
“多谢!”齐寒石道:“不过我们的马栓在驻地另一端,恐怕来不及回去取了,烦请你帮忙安排一下。”
茫茫草原若是没有马,身后又有追兵,绝无逃出去的可能。乌尼觉得自己疯了——眼下两军交战拼得你死我活,他却在这里费尽心机帮着敌人逃脱,可抬眼看到南星,还是情不自禁地点了头,冲着远处的乞木士兵喊道:“去给他们准备几匹战马带过来!”
乞木驻地浓烟弥漫,齐寒石手中的钢刀像模像样地架在乌尼的脖子上。周祺煜一脸凝重,忍不住问道:“你既是乞木王子为何要帮我们?不怕你的族人怪罪你吗?”
乌尼似是不屑于看他,便看着南星道:“我不想帮你们,我只想帮他。”
周祺煜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几分,“我很好奇……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乌尼冷笑一声,“你们中原人都这样功利吗?我只想要他安然无恙而已。”
周祺煜:“可你毕竟是乞木人,与我们不同。”
乌尼:“乞木人又如何?什么叫情难自禁,你应该明白的,否则,你也不会为了救他,以身犯险夜闯我乞木大营了。”
说到这里,备好的乞木战马被人远远牵了过来,乌尼低声道:“我劝你趁我还没反悔之前,赶紧把人带走。”
上述那番对话听得南星脑仁生疼,可还是不放心道:“那你呢?跟我们一起走吗?”
乌尼的目光立刻柔了下来,“我自然要留下。”
南星:“可……你父王那里该如何交代?”
乌尼笑了笑,“你放心,父王不会把我怎样的。我一口咬定是被你们挟持的不就行了?”
南星:“乌尼……”
“你是在担心我吗?”乌尼打趣道:“能从你脸上看到这副表情,真是不容易啊。说来也是【鬼姐姐鬼故事】|guiJJ. |欢迎您收藏,希望进入您的收藏夹!我的错,早该放你走的……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们快点上马吧。”
“那就多谢了!”周祺煜冷着脸,正要接过缰绳,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给我拦下他们!”
乞木王与世子额森正带着一队人马急匆匆追了过来。
乌尼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这出拙劣的苦肉计骗一骗这些不知内情的小将士还成,可在父王与长兄面前,恐怕难再奏效。
他连忙回头,“别耽搁了,快走!”
话音刚落,却见一支被满弓射出的铁箭裹挟着劲风,飞了过来。
那箭的速度太快了,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南星近前。
齐寒石与乌尼本能地扑了过去,可惜距离太远,鞭长莫及。
电光火石间,南星只顾得闭上眼,可是等来的不是臆想的痛,却是耳边一声闷哼。
殿下……
南星慌乱间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周祺煜那张苍白近乎透明的脸,血色肉眼可见地褪了下去,只剩下一抹虚弱的笑,似是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是没能开口,便随着身体缓缓滑了下去。
祺煜……
祺煜——
一瞬间,南星的天塌了,巨大的悲意将他笼罩,他像是疯了一般,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查看周祺煜的伤,摸到的却是一手的血。
“乌尼你个畜生!还不快点给我滚回来!”
身后传来乞木王的怒喝声,乌尼充耳不闻,却在看到南星那双红得吓人的眼睛时,结结实实怔在了原地。
那本该是一双柔情似水,能够融化漫天繁星的眼睛,如今却被灭顶的绝望充斥,让人痛得不忍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