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个画符的by七野与八

作者:七野与八  录入:08-17

刚才他那一剑,看似攻击要害,实际直指面具,千钧一发之时,对方以手相挡,竟不惜舍下这半截手臂。
他的面具毫发无损。
“你是谁?”他神色不见一开始的隐隐震怒,冷冷问道,“为何伤我?”
这两个问题听起来愚蠢又可笑,他怎么可能回答他呢?
可下一秒,他恍然大悟,这才感觉到后背早已冷汗津津。
短短半个时辰,他们仅见了一面,他便看出他不是魔族的左护法,竟还确定他就是伤他之人。
陆霜白的提问是为了应证他的猜测,不是为了得到他的回答。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哪里露馅了?
魔族左护法,擅用火,一柄软剑从不离身,他用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来自左护法的功法和习惯。他伪装的天衣无缝,即使是最熟悉他的右护法,也是在五日前才发现这个秘密。
面具下的人,微眯双眼,眼中有警惕,也有欣赏。
不愧是六界人人称之赞之的太子殿下!
狂风呼啸,雷声轰鸣,他开怀大笑起来,目光却如蛇般,贪婪地盯着陆霜白。
陆霜白面色冷沉,眼中无悲无喜,因为受伤而泛白的瞳孔里没有对他的任何情绪,像是在看一只无关紧要的蚂蚁。
他没有把他当作是一个威胁!
是的,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从不将他放在眼里,从始至终,俯瞰着朝他叩拜的群臣。
他只在乎他在乎的人。
可究竟怎么做,才能做一个被他在乎的人?
他将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放入口中,吹出一段悠长怪异的口哨声,随着这道古怪的音调,天空愈加黑沉,天地似乎要倾倒,风雨欲来。
穿戴者天族盔甲的士兵从禹城四面八方聚集,是那群听命于玉青女帝而失踪的士兵!
仔细一看,他们面目全非,和地牢中的人一样,只不过这种变异程度更加成熟。一些四肢兽化,一些人的后背尖锐的巨刺高高凸起,刺穿了坚硬的衣物,成了不人不兽的怪物,唯一的共同点是完全兽化的瞳孔。
与此同时,脚下人群传来骚动,无数被解救出的魔族人都朝着地牢外逃跑。
那些不同程度异化的魔族人翻身而起,一口咬在族人的脖颈间,如魔兽般的咬合力,生生撕下对方的血肉和头颅。
一个接一个,他们毫无理智地杀害同族,也不惧怕迎头而来的剑刃,战斗,他们的脑中只有这两个字,至死方休。
在战场上,一个英勇无畏的士兵是强大的存在,可若是一头嗜血残暴得到野兽,不论敌方己方,一概论之。
他们有人的部分,却与野兽无疑。
“殿下,我们还会再见的。”
话音刚落,一阵尖锐激鸣的哨声过后,这群围绕在陆霜白四周的怪物,在眨眼间纷纷纵跃而起,将其整个人完全吞没。
加急赶来的劳天和乐新,已入城便看到了这一幕,目眦欲裂。
“殿下——”
他们心急如焚从远处飞奔而来,半途中,金光乍现,从层层叠叠的怪物缝隙中破开,他们似乎被一股无形推力控制着,一张张手掌大小的符文萦绕、连接在陆霜白周身,却在瞬间变成一道道足有一人高的黄色符文。
符纸边缘充盈着金光,神圣不可侵犯。
鲜艳的朱砂描绘着复杂神秘的字体,浑厚力量呼之欲出,听从主人不容置疑的命令,一一缠绕上这些怪物,牢牢控制住。
而在这一战的正中间,陆霜白黑发飞扬,面容沉静却威严非凡,置身于耀眼金光中,宛若拯救世人的神明,圣洁无暇,令人不禁心生畏惧,又令人心驰神往。
等控制住场面,面具人早已失去踪迹。
陆霜白将这些怪物交给赶来的劳天和乐新,他匆忙返回地牢,琼珠正半蹲在右护法身边,神情沉重:“他有话想同殿下说,只剩一口气了,医师封住了他的穴位。”
他被砍断了四肢,本就用药吊着他的命,之后又被打碎了肋骨和内脏,整副身体都碎了,能撑到现在,是心中还有放不下的执念。
“殿下,护法伤势过重,我……无能为力。”
陆霜白并没有责怪他:“解开吧。”
得到应允,医师取下他喉间的银针,轻声道:“护法,殿下来了。”
右护法缓缓睁开双眼,眼皮无力耸搭着,却在触及到陆霜白的目光时,无神的双眼终于有了一丝神采,他扯动充满血的干涸嗓子,嘶哑道:“殿下,玉青女帝是我……”
“我知道。”陆霜白打断他的话,自他看到禹城的情况便猜到事情大概,许是玉青姑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如以命警醒天界。
这个主意,十有八九也是玉青姑母提出来的。
他早有预料,殿下不会责怪于他,可正是殿下的明理让他羞愧难当。
右护法重重喘出一口气,五脏六腑撕裂般得疼,是他活该!
两族战乱百年,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恳求天界的太子殿下护住他们魔界的百姓,对无恙魔尊,他也是心中有愧。
两族因无恙魔尊和玉青女帝而交好,和乐融融。他明知道被煞气吞噬的魔尊并非真心攻打天界,他明明清楚魔尊的意志,却还是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私心。
无恙魔尊法力高深,依旧被煞气吞噬,不如无恙魔尊的他,是不是迟早也有这么一天?
他口口声声是为了魔族百姓,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为了自己!
恐惧如影子,悄无声息地扎根随行,在他发现时已无法拔除。
他不知向谁求救,唯有太子殿下。
殿下深明大义,他有愧!
他这样的人,若死后下地狱他甘之如饴,就让他再自私一回罢!
“殿下……百姓……”
“我知道。”
陆霜白再次打断他的话,视线相对,两人无声交换信任,没过几秒,他的头终于无力垂下,却没有闭上眼睛。
医师潸然泪下,魔界都知,右护法出生高位,一身傲骨,他从未低过头,即使被新魔尊如此折磨,他依旧高昂着头,即使妻儿被杀,他也绝不交付魔族辛秘。
“护法,殿下来救我们了,您安心走吧……”医师颤抖着声,重重伏地,半晌,右护法终于合上眼帘。
玉青女帝五日前被埋伏,右护法拼着命将人救出,却在半道被发现。在被砍下四肢时,护法指使他亲自动手,偷偷交予他一卷帛书。
他只是地牢中一个不起眼的医师,不会引起怀疑。
“护法命我交予殿下。”他从怀中掏出这卷帛书,陆霜白匆忙瞥了几眼,面沉如水。
陆霜白缓缓转过身,地牢仿佛被血冲刷过,一地的断肢残臂,留有余气的百姓奄奄一息,医师们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没有人敢出声询问,他的神情纹丝未动,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点火,将手中的帛书烧得干干净净。

回天界前, 陆霜白折返去了一趟云渊岛。
惠山正在他的院里等他,见到人终于回来,他松了口气, 收起酒葫芦, 跟在陆霜白身后:“你去哪儿了, 那崽子找不着你,跟条小疯狗似的。”
一关上门,陆霜白微偻着腰, 一口血就这样喷了出来, 面色铁青。
惠山不着调的脸色立马一变,赶忙将人扶去床上把脉。
“死不了。”陆霜白收回手, “我有事要你帮忙。”
作为一个医师,惠山最讨厌不听话的病人, 比如眼前这个!
“什么叫死不了,你伤成这样, 要是今晚就死了,那小疯狗非得把我炖了!”惠山强硬地夺回陆霜白的手, 试图继续把脉,他的医术虽然比不过子无真人, 但他敢说这五界之内, 他医术排第二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一只微凉的手搭上惠山的手背,陆霜白眼睫微动, 他的话奇怪又笃定, 他说:“只要我还有用, 我就不会死。”
被这话惹怒的惠山根本没细想, 直接生气说:“你在说什么东西!什么有用没用,没有人生来就是用来用去的!”
门外传来脚步声, 陆霜白衣袖一挥,在宿淮推门进来前,布下一道结界,宿淮进不来,只能在门口哐哐敲门。
“哥哥?哥哥你回来了吗?”
“哥哥你开门啊!”
惠山嘲笑:“你不怕死,倒怕那崽子?”
陆霜白承认,笑道:“是怕他念叨。”
时间紧急,他继续说,“帮我一个忙,你今日便可以离开云渊岛。”
有这种好事还不答应,这种叫白痴。
惠山爽快道:“你说。”
宿淮打不开这门,他便倔强地守在门口。
他不信哥哥不想见他!
等了没一会儿,惠山推门而出,宿淮迫不及待进去找人,里面空无一人。
欢喜的神情陡然一变,宿淮眼底的戾气几乎要冲出眼眶,气势汹汹地去问惠山:“他人呢?”
“走了,让我叮嘱你待在云渊岛。”说完,惠山也掏出法器离开,看这崽子要吃人的样,他害怕!
溜了溜了。
宿淮心急如火,也掏出法器要走,可飞至半空,结界显现,阻止他离开,他伸手抚摸这层无形的隔膜,是哥哥的气息!
是哥哥!
是哥哥把他关在了云渊岛!
天魔两界再次开战。
如陆霜白所料,这一战与上一战截然不同,上一战持续而漫长,这一战极端又激烈,变异的魔军来势汹汹,他们皮肉坚硬,难打难杀。
他们以魔族百姓作为试验品,嫁接移植不成,不知用了什么秘术,混合魔兽和魔族人的灵魂,成功制造了数量庞大的、异化的魔族士兵,他们其中有士兵,也有魔族百姓,如今都是杀人利器,而这些异军只听从面具人的哨声操控。
而那些年迈的老弱妇孺,和小到三四岁的幼儿,则被扔进了煞气弥漫的林子里,等被煞气吞噬后,再派人加以训练,用粗大的铁链拴着,作为炮灰,身先士卒。
天魔两界都还没有从上一战缓过神来,特别是天界,还没修整完毕又开战,士兵们已到了强弓之弩。
若以天界一己之力,这一战举步维艰。若战败,等其吞噬天界,战争蔓延至妖冥两界,得不偿失,于是在一番劝说下,妖冥两界选择合作,可即使有两界的帮持,这一战,依旧艰难。
先不说数量异常庞大的异军,棘手的是异军尸体难以处理,必须先收集起来,再集中处理,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净化或压制散发而出的煞气和怨气。
前有异军,后有煞气,他们还要同时应对被煞气吞噬的魔族人。
仙妖冥三界通力合作,半月后终于夺回魔界主城。
是夜,陆霜白独自一人从北镜之巅走回魔界主城,这里便是被各界戏称,名扬四海的花城。
花树凋零,黑色枯枝将天空分割得支离破碎,满目疮痍,处处都是坍塌的房屋,魔族百姓流离失所,只能暂时安置在大街上。
幸好未到冬季。
三界各派兵巡逻,医师们马不停蹄诊治伤员,各处都在分发食物,很多人被救下,却无法制止绝望的蔓延。
陆霜白看到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女孩靠坐在枯树下,小脸被灰尘覆盖,像是从泥潭中爬出来一样,身上也都是脏土,吃食放在她面前,已经冷了,女孩一动不动。
陆霜白忽然想起被他关在云渊岛的宿淮,有点愧疚,但不多。
走近一看,陆霜白才看到她怀中抱着的竟是一个酣睡的婴儿,用灰旧的襁褓裹着,脸上却很干净。
他蹲下身柔声询问:“怎么不吃东西?”
女孩被吓得一抖,两脚下意识踢着往后退,她抬头一看,见是太子殿下,这才放下心。
女孩很瘦,两颊凹陷,显得眼睛更大,也更能看清楚她的恐惧。她垂下眼,抱紧怀中的妹妹,细声问:“我明天也会成为怪物吗?”
兄长将她放入地窖逃过一劫,替她死在阿爹手里。
她很害怕,她怕长出魔兽的手脚,她怕她变得像阿爹阿娘一样嗜血残暴,只知道杀人。
陆霜白一怔,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笃定道:“不会。”
“很快就结束了。”他伸手勾起女孩的小拇指,再次承诺,“我保证。”
他的手带着凉意,和女孩的冰冷的手无异,女孩松开抱着妹妹的手,两手握住陆霜白的,将左右脸依次贴上他的手背。
这是魔族的习俗,用以感谢家人。
“太子殿下,你救了我们,我信你。”
女孩开始吃东西,她的眼前忽然飘下红色的花瓣,一片又一片,她懵懂地抬起头,只见她头顶枯萎的树枝长满嫩绿的新芽,重新开花。
不止她身旁的树,街道上接二连三绽放层层叠叠的花骨朵,花瓣随风飘扬,冉冉升起的期盼冲刷了从废墟中生出的心灰意冷。
她似乎看到了从前,充满欢声笑语的漂亮花城。
回到营帐,琼珠、乐新和劳天三人已等候许久。
琼珠赶紧沏上一杯热茶塞入陆霜白手中,担忧道:“殿下去哪儿了。”
“出去走了走。”陆霜白抿了口热茶驱赶寒气,“战况如何了。”
三人接连汇报,等说完已是月上树梢,天色渐亮。
“异军虽被我们逼迫于此,但我总觉得不对劲。”劳天眉头紧皱,“他们神出鬼没,我们至今还没摸透其目的。”
“若对方只是想争夺魔尊之位,他不必犯险与天界起战;若他想坐这六界之主,这事显得操之过急。”琼珠思索再三,询问,“殿下,无恙魔尊染上煞气是否与他有关?”
“无关。”陆霜白放下茶杯,他没有解释,又继续说,“无论他们的目的如何,又打着什么心思,这战事,后日定能结束。”
此话一出,三人齐齐看向陆霜白。
“我就知道殿下有办法!”琼珠打趣乐新,“终于不用看你日日扯着这张苦瓜脸了,再苦下去,桥逊更加懒得理你。”
乐新嘴唇一动,没说话,先红了耳朵,最后吐出俩个字:“矜持。”
“呵呵,像你吗?”琼珠翻了个白眼,“暗恋他大半辈子,人家都没看出来你几个意思。”
陆霜白没忍住,笑出了声。
乐新羞红了脸,懊恼道:“殿下,莫笑。”
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劳天笑道:“你俩别闹,让殿下先把话说完。”
陆霜白指指上方,温和一笑:“我有法子,但不能说。”
三人皆信任地看向他:“殿下可有吩咐?定不负使命。”
“后日是月圆,我需要你们尽量将异军引到北镜之巅。”
北镜之巅位于魔界北边,是魔界最高的山,隔绝了魔界北边煞气,其背面便是煞气林。
乐新:“为何是后日?”
陆霜白:“天时地利人和。”
劳天:“殿下确定他们后日定会开战?”
陆霜白:“他们不动,便我们动。”
营帐灯火一夜未灭,直到天明,三人才神清气爽地离开。
这一仗打完,六界终于能迎来和平了吧。
他们报以希望,然而等到后日傍晚,直到巨大的金色封印从天而落,他们才知道这个方法是以命为祭。
圆月当空,今日的月亮似乎特别大,洁白无暇,勾勒出北镜之巅的轮廓。
以其为中心,天边异动,武器的碰撞声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绚烂瑰丽的法术不时闪过,战火飞快蔓延,尖锐的嘶喊声掠过树林,血腥四散,在有心诱引下,三处队伍从三个方向成功聚集在北镜之巅前。
陆霜白手持碧剑,长身玉立,不威而怒。
他身形未动,眼底闪着寒沉的冷光,如计划一般,等三方都踏入他计算好的范围内,刹那间,无数张黄符当空直下,几乎将半个天边覆盖,天地一震,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半圆结界,所有异军被控制在其中,无法逃脱。
压力,无形的压力从结界上空施压,来自符篆上覆海移山的力量仿佛形成一只只看不见的巨手在镇压着他们,命令他们匍匐跪地。
他们没有理智,更不懂这是一个圈套,感受到痛苦便服从野兽天性,嘶声吼叫。
见异军都被困住,所有人都退到结界外。为了引这些怪物而来,所有人拼尽全力,伤痕累累,却没有人退缩,也没有人放弃。
大家都欢呼着,眼底闪烁着热烈的眸光。
“我们赢了!”
“终于打完了!”
“殿下威武!”
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他们望向那道红袍翻飞的背影,面面相觑,不懂殿下为何一直背对着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很快,一道黑影突然闪现在众人眼前,还没来得及看清,黑红交叠的背影便一同坠入金色结界中。

琼珠目不转睛, 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们有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她上前轻摸结界,这道金色的外壳坚硬异常,力量浑厚, 即使她与乐新劳天三人一同攻击, 她敢保证, 这道结界连一丝裂痕都不会出现。
她知道殿下很强,可从未见殿下使用过如此霸道的阵法。
乐新皱了皱眉,不发一语。
劳天也压下心中的怪异, 坚定道:“我信殿下。”
自面具人出现, 陆霜白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冲上前将人一把推入结界中。
自地牢一战, 他便躲在后方,只听哨声, 不见其人。
这个结界是他的结局,也是圈套。
陆霜白赌他会现身, 他赌对了。
手下的兵没了,那这个将, 又有何用呢?
一进结界,他便发现不对劲, 四肢力量仿佛被抽取控压, 他完全使不上劲。
更重要的是,这个结界, 只进不出!
似乎想到了什么, 面具人胸膛剧烈起伏着, 不可置信地望向陆霜白。
“我对你很失望。”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他心头一震, 他握剑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恐惧与歉意如浪潮瞬间将他吞没,他不知面具下的自己瞬间红了眼。
下一秒,如心中所料,陆霜白果然喊出了他的名字:“靳默。”
唤过他无数次的名字,这一次,却有不同的意义。
靳默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苦涩,等平复些许后才出声,声音沙哑:“殿下何时知道是我?”
“前日。”陆霜白冷淡的神色一闪而过一丝柔软,随后语调平稳地回答说,“前日我忽然想起阿淮很早之前问过我一个问题。他问我,为什么要带你,一个凡人,回天界。”
这个问题让靳默的心脏狂跳,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强装镇定地问:“殿下是如何回答的?”
陆霜白:“应天道。”
心中的疑惑终于落地,靳默心中升起一股果然如此的荒谬感,还有无处可说的恨意,在胸腔中横冲直撞,无处发泄,他怒极,反倒冷笑连连:“那殿下现在是否在后悔,当日没将我一剑捅死?”
“说不后悔,那定是假的。”陆霜白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站在圆月前,月光如水,温柔地过渡他侧脸的阴影,他的睫毛染上淡淡的银色,被月赋予了一种深邃的、不可触犯的美,然而他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如一根根锋利尖刺,狠狠扎在靳默心头,宛若迟来的凌迟处死,将他心中的愧疚击散。
他说,“我去人界,是为你,我带你回去,便是想避免今日的情况。天道给予你一线生机,我虽从不认为你必定能躲过这注定好的命运,只是,我未曾想过,你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拉上整个魔界陪葬。”
“天道!天道!哈哈哈!又是天道!”
靳默泣血涟如,咬牙切齿厉声控诉:“殿下可否回答我,什么是命运!我的父亲是神,是你们仙界连地位崇高的天帝都要恭恭敬敬行礼俯拜的神!一个神,不知人间疾苦,不懂生老病死,可蔑视世间万物,法力强大的神啊!天道要他死,他便活不了,他死前都不知我母亲怀着我,人界连年灾祸,我与母亲与野狗夺食,吃过泥沙混杂的馒头,翻过臭气熏天的潲水桶,过得连一条畜生都不如,最后她被那群人渣拖去小巷,含恨而死,我母亲至死都以为是他始乱终弃,是天道将我们一家活生生分离!”
“我不恨他的抛弃,我只恨我没有得到他的半分神力!”
他一步步走近陆霜白,迎面而来的月光映出他眼底的血色:“若我是神,若我也有一身神骨,我定要向命运讨个公道,我要问问这天,为何有人生来锦衣玉食,身居高位,有人却饥寒交迫,幕天席地,我不要再从你们口中听到有关于因果的答案,你们生来是仙,怎会感同身受我们的苦楚?”
他嗤笑一声,继续说:“你们只会用因果二字搪塞我们,告诉我们这辈子做了好事积德,下辈子便能投身好人家,若做了坏事,便会遭到报应,可笑,可笑啊!”
“那些对不起我的人,那些坏事做尽的人,我没亲眼看到他们的报应,我如何能甘心!你让我等下辈子,可下辈子我们互不相识,我不记得恨,他不记得仇,你说报应?哈哈,不能让人感到痛快,叫什么报应!”
“人一死,一捧灰罢了,爱恨痴怨全部结束。我这辈子就算坏事做尽,为何要与下辈子的我有关系?欠债还钱居然还要分毫无关系的两辈子,这是什么道理,于两辈子的我公平吗?”
他似询问,又似反问,艰涩问道:“我这辈子就必须忍受痛与恨,才能换来下辈子的爱吗?”
“殿下,你说,这公平吗?”
靳默直直望向陆霜白眼底,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深处,被天道选中,物尽其用,是否同他一般怨恨不甘,或者,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可以施舍他的动容与仁慈。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陆霜白没有移开目光,他自然也看到了对方眼底水痕波动,他知道靳默想要什么答案,可他没有答案。
无法看破命运的,何止他一人呢?
他真的没有一刻没有过不甘吗?
不是的。
可又如何?
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做不到随心所欲,被命运往前推的俗人罢了。
一滴雨从天而降,紧接着,瓢泼大雨没有预兆地降临。
雨水顺着缝隙躲进面具里,像是他无言的泪,半晌,靳默颤抖着心,袒露心中的脆弱:“殿下,你若是信命之人,便不会去人界找我,对吗?”
我也是你在乎的人,对吗?
他紧盯着陆霜白的眼睛,仿佛只要他承认,他便会放下屠刀,认命投降。
这一瞬间在靳默眼里似乎被无限拉长,可他只见陆霜白眸光移动,视线落在他身后处,他侧头看去。
远处一道玄色人影御剑飞行而来。
如此远的距离,陆霜白却一眼认出是谁,只见他唇角一勾,如冰山融化,如春日降临,靳默的心却迎来了冬季,好像被沉入了窒息的冰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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