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郁清蹙了蹙眉。
大部分人对自己的家属,特别是近亲总有种近乎盲目的信任,“我知道某某某是无辜的”这句话,警察们听得实在太多了。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戚山雨的手就搭在了桌上。
——这是让他稍安勿躁的意思。
林郁清按下了话头。
“瞿女士,方便跟我们聊一聊当年的事吗?”
戚山雨没有急着追问她最近有没有跟瞿从光联系过,而是态度很好地问起了二十五年前的旧事。
瞿思嘉显然也颇觉意外。
她抬起视线,定定地看着戚山雨,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硬邦邦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
戚山雨淡淡一笑,“没关系,你想到什么都可以说。”
面对戚山雨鼓励的目光,瞿思嘉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她隐隐有种感觉,面前这位年轻且面容过分英俊的警官不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而是来帮助她的。
那些她憋了二十多年的话,或许他愿意听上一听。
“我爸妈在我们小时候就死了,我和哥哥都是姥爷姥姥带大的,后来我哥考上了鑫海大学,我也跟他在这边念中专,这些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吧?”
看戚山雨点了头,瞿思嘉继续说了下去:“也正好是那时候,我得了白血病。”
这个细节并没有记录在瞿从光的卷宗上,戚山雨和林郁清都颇为意外。
既然瞿思嘉能在二十五年后坐在这里跟他们陈述案情,那么她的病定然是好了。
即便两位警官不是医生,也知道要治疗白血病不是件简单的事情,需要花很多的钱。
瞿家兄妹是上学都得靠乡亲资助和奖学金的穷学生,怎么会有钱治病呢?
林郁清和戚山雨交换了个对视,都感觉事有蹊跷。
于是林郁清开门见山地问:“您治病的钱是瞿从光筹措的吗?他哪来的钱?”
“这就是我想对你们说的事情。”
瞿思嘉回答得也很干脆:“我治病的钱,是我哥一个朋友借给他的,但那朋友给了他一大笔钱之后就失踪了。”
“哦?”
这又是一个卷宗里压根儿没提的新人物,林郁清更精神了,“你哥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他很有钱吗?”
“他叫赵远航,比我哥大一岁。”
瞿思嘉摇了摇头,“他跟我们是同乡,也是我哥的发小,两人从小关系就很好。我哥来鑫海读书以后,他也一起跟来了,说是刚好在大城市打工。”
林郁清眉心蹙起。
他不认为一个靠打工为生的人能攒下多少钱,更别说是借给好友帮妹妹治病了。
于是小林警官问道:“那么,这个赵远航借了多少钱给你们?”
“十万。”
瞿思嘉给了一个颇为惊人的数字。
二十五年前的十万可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若说这笔钱的来历没有猫腻,真是骗鬼都不信。
戚山雨问:“赵远航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抱歉,我不知道。”
瞿思嘉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止是我,连我哥也不知道。”
接下来,瞿思嘉将她还记得的事情尽可能地回忆给了戚山雨和林郁清听。
瞿从光考上鑫海大学后,瞿思嘉跟着哥哥来到鑫海市,并很争气地考上了一所护理类的中专。就当时而言,兄妹俩都非常优秀,完全算得上是前途可期了。
而赵远航则是瞿家兄妹的老乡,三人青梅竹马,交情甚笃。
当瞿家兄妹决定要来鑫海市求学的时候,赵远航自告奋勇跟了出来,说要打工赚钱,顺带还能照应二人的生活。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瞿思嘉刚上卫校不久就突然在上课时晕倒,鼻血长流,吓坏了一众老师同学。
人送到医院一检查,才发现她得了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接下来要面对的天文数字一般的巨额医疗费,顿时让原本生活逐渐走入正轨的瞿家兄妹陷入了天塌地陷的绝望深渊。
瞿从光本打算辍学打工给妹妹赚医药费,但赵远航阻止了他,说他好不容易才考上这么好的大学、这么好的专业,若是就此放弃,可就太对不起给他们兄妹筹措学费的乡亲们的期待了。
于是瞿从光一面坚持上学,一面照顾妹妹,还要挤出时间做家教打零工,每日忙得天昏地暗,几乎将自己逼迫到了极限。
当瞿思嘉说到这里时,林郁清忍不住悄悄瞥了戚山雨一眼。
虽然戚山雨当年的处境比瞿从光要好上不少,但确实有过类似的经历。他也是父母双亡,靠一己之力拉扯妹妹长大,一边工读一边努力偿还替母亲治病时欠下的债务。
相同的经历总是很容易让人共情,不过戚山雨却表现得冷静又专业。
他神色不变,接着问道:“是赵远航主动提出借给你们钱的吗?”
“嗯。”
瞿思嘉点了点头,“那时候,医院说我哥哥的骨髓跟我配型成功了,只要进行骨髓移植,我就有可能治愈……但是手术费和后续治疗需要十万块。”
她叹息道:“十万块啊……我们当时都觉得不可能的,已经打算放弃了。”
就在瞿家兄弟对天文数字一般的巨额治疗费感到绝望的时候,赵远航忽然说要到外地去“干点活儿”,在消失了一个月之后,忽然给瞿从光汇来了整整十万块钱。
“当时我哥吓坏了!他其实也知道,除非是中了大奖,不然没有哪个正当收入是能一下子搞来那么多钱的。”
瞿思嘉回忆道:
“我哥后来试图联系赵哥,但再也没打通过他的手机。”
当时正值瞿思嘉准备进舱的关键时期,瞿从光虽然担心好朋友的情况,但也实在抽不出身去寻找。
这样一拖就拖了整整两个月,直到瞿思嘉移植手术成功,出院回家修养之后,瞿从光才告诉妹妹,赵远航的行踪,他有些眉目了。
林郁清很好奇:“那赵远航人在哪里?”
“对不起,我不知道。”
然而瞿思嘉却再度摇了摇头,“因为之后不久,我哥就出了‘那件事’了……”
她抬起视线,目光澄澈又坦然。
“我承认,我不知道他那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但我那时候才刚刚做完手术没多久,他一定不会丢下我逃跑的!当年的事一定另有隐情!”
瞿思嘉恳求道:
“警察同志,请你们一定要重新调查一次,拜托你们了!”
一小时后,戚山雨载着瞿思嘉去了一趟法研所。
柳弈亲自接待了瞿女士,先给她取了一份口腔粘膜上皮细胞刮片,再抽了一管血。
“抱歉,有段时间没给人扎过针了,手有点儿生。”
柳弈拔掉针头,将一块止血敷料贴到了瞿思嘉的伤口处,朝对方露出一个安抚式的微笑。
“没关系。”
瞿思嘉摇了摇头,笑容苦涩,“我才应该谢谢你,愿意再帮我比对一次我哥的DNA。”
档案里还留有瞿从光的DNA数据,柳弈承诺会用瞿思嘉的血样再做一次对比,以确定当年犯下那桩□□罪的到底是不是瞿从光本人。
柳弈朝她微微一笑,“也是因为瞿女士您的情况比较特殊,正好有这个机会罢了。”
瞿思嘉移植了她亲哥瞿从光的骨髓,如此一来,她体内就会有两套DNA系统。
一套是属于她本人的,组成了她的皮肤、肌肉、器官等体细胞;另一套来源于她哥移植到她身上的造血干细胞,这会使得她血液和免疫系统的DNA与他哥哥的相同。
如果拿她的两份采样去检测,她口腔粘膜上皮细胞的性染色体会是属于女性的XX,而她的血样则会是属于男性的XY。
这就意味着,柳弈可以跳过亲缘分析,直接拿瞿思嘉的血样去与瞿从光的DNA存档对比,相当于瞿从光本人亲至,也就能确定当年在受害者李琴贴身衣物上留下唾液的犯人到底是不是瞿从光了。
第009章 1.face off-08
说干就干,柳弈拿到瞿思嘉的血样和口腔粘膜上皮细胞采样后,就吩咐江晓原跑电泳去了。
5月8日,星期日。
傍晚六点半。
今天是休息日,鑫海市司法鉴定科学研究所里留守的人本就不多,晚上这个点儿更是比白天还要冷清。
戚山雨穿过两层门禁,熟门熟路地坐电梯上到病理鉴定科所在的楼层,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果然看到主任办公室还亮着灯。
他敲了敲门。
“进来。”
门内传来柳弈的应答声。
戚山雨打开了门。
“小戚。”
一看来人是戚山雨,柳弈笑弯了一双桃花眼,起身迎向他,伸手给了爱人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辛苦了,这两天你都没怎么休息过吧?有好好吃饭吗?”
说着,柳弈捏了捏戚山雨的手臂,又摸了摸他的胳膊,似要检查自家小戚警官有没有又因为忙得忘了吃饭而饿瘦了似的。
戚山雨低头,在柳弈的唇角印下一个浅吻。
“还行,这几天就是跑来跑去的。”
他其实是刚刚从交警那边回来,调取了出事的清泉小筑附近的交通监控,顺便来柳弈这边一趟,取他刚刚做完的DNA对比结果。
“好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陪我聊聊吧。”
柳弈拉着戚山雨坐下,说是陪他聊天,其实就是想让他歇口气儿,“你们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暂时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戚山雨摇了摇头,“嫌疑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哪里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出事的清泉小筑是一个相当有规模的别墅区,管理也算完善。
楼盘的入口处设有门禁,所有进入小区的私家车——包括出租车和网约车,都需要提供住户的门禁卡或者户主的约车信息才能进入。
另外,别墅区提供区间车服务,每半小时发一趟车,住户可凭门禁卡免费乘车,访客则需投币才能上车,一趟五块钱。
外来车辆限制得是很严格没错,但只要凶手愿意多走点路,还是能开着11路正大光明地从人行道穿过门禁,一路走到目标别墅去的。
事实上,戚山雨他们已经通过小区内的监控锁定了疑犯的行动轨迹——确实就是一路走进别墅区,再走到玉兰街12号的。
不仅来时如此,嫌犯离开时也同样。
那人在捅了钟允儿一刀之后,还能镇定自若地花二十分钟走出小区,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和注意。
疑犯的伪装做得很好,宽沿渔夫帽和大口罩把能作为五官识别点的眼耳口鼻遮了个严严实实,即便沿途好几个摄像头拍到了他的行迹,也无法重构出他的面容。
当嫌疑犯离开了清泉小筑的门禁监控范围之后,便如同落入湖中的一滴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清泉小筑那位置,确实有点儿难办啊……”
听完戚山雨的叙述,柳弈也犯愁了。
清泉小筑虽不算很偏,但离市中心有段距离,周边虽也有其他大型楼盘,但放在鸟瞰图上便是稀稀落落的,楼盘与楼盘间有许多未开发的绿地、山林和农田,监控死角比主城区多得多了。
若是嫌犯事先把车子藏在某处,或是有同伙在附近接应,那么他只需在离开监控范围后换掉身上的衣物和伪装,再假装无事发生一样坐车离开就可以了。
甚至更狠一点的,自行车、电动车、小电驴都可以成为凶手来去的交通工具,这可就更难查了。
“难怪你们要调附近的道路监控。”
柳弈说道:“不过要一辆一辆排查可疑车辆也挺费时间的吧?你们压力很大吧?”
这案子现在是民众关注的热点,所有人都盯着警察什么时候才能抓到犯人。
偏偏警察查案不是一拍脑门灵光一闪,繁琐程度远超大家的想象,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刚才汤文耀的律师事务所又发了个声明。”
戚山雨接过柳弈递给他的矿泉水,扭开盖子,一口气灌了小半瓶,“他们用钟允儿和汤俊明两夫妻的名义,给重症儿童妇女基金捐了十万块,说是帮助有需要的人,同时也祝愿昏迷的钟允儿早日苏醒。”
“唔,做得挺漂亮的嘛。”
柳弈心说不愧是业界小有名气的律师事务所,在应对舆论方面简直堪称完美。
尤其是给公益捐钱这一招,一方面不动声色地证明夫妻两人经济情况良好,不存在金钱纠纷,大大减少了民众“为遗产杀人”的怀疑,另一方面也拉足了吃瓜群众的好感和同情心,衬托得没能开个天眼一下子从人堆里揪出凶手的警察愈发无能了。
“不过,没查出汤文耀和汤俊明父子的动机也是事实。”
戚山雨知道柳弈是心疼他们破案压力大,朝他笑了笑,顺着话头说了下去:
“今天已经有同事仔细调查过了,汤文耀和汤俊明父子俩的财务状况确实没出任何问题。二人收入稳定,没有贷款和债务,投资也没有巨额亏损……”
他顿了顿,“至少为钱杀人的可能性不大。”
柳弈微微颔首。
人心不足蛇吞象,与经营律所相比,不劳而获的几亿遗产当然诱惑巨大。
但汤家父子二人可是学法律的,若是当真想要图谋女方的遗产,在时间并不紧迫的前提下,完全可以想出更加稳妥的方法——哪怕是给钟允儿下个慢性毒药,或是在国外旅游时制造个意外什么的,也比在长居地雇凶杀人来得合理。
“我看汤俊明对钟允儿还挺真心的。”
柳弈笑了笑,“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演技一流了。”
戚山雨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们也查过网上跟钟允儿有过暧昧的那几个账号了……”
柳弈猜到:“没有问题,对吧?”
戚山雨遗憾地点了点头。
那些暧昧对象都是仅止于网络上的交情,只要确定他们近期没有离开过常住地,更没来过鑫海市,基本上就能排除掉他们的嫌疑了。
事实上,钟允儿跟那几个账号也就是网上互撩几句的程度,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发展,偶尔有几笔打赏,金额也没大到可能闹出人命的地步。
说到这里,柳弈站起身,“对了,我这儿还有点吃的,小江他女朋友刚才来接他下班时顺道捎来的,你要不要吃两口填填肚子?”
以柳弈对戚山雨的了解,他一忙起来三餐就很凑合。食堂里的包子、便利店里的三明治、油纸袋包的炒面……全都是拿在手里三两口塞完,每次柳弈都怀疑就他那匆忙劲儿,到底尝没尝出是什么味道。
现在,戚山雨愿意借讨论案情的机会在他办公室坐一会儿,柳弈当然怕他饿着,想变着法子给他填填肚子。
戚山雨明白柳弈的好意,笑着说了句好。
柳弈转到文件柜的隔断后,几秒后又转出来,端了个餐盒放到了茶几上。
小戚警官打开盒子——里面是几块咸甜点心,都是味道很好的款式,搭配得合理又漂亮,一看就是出自心思细腻的女孩之手。
“帮我谢谢小江他女朋友。”
戚山雨拈起一块蛋黄酥吃了起来。
酥皮松脆,入口即化,馅料香软而又不会过于甜腻,让两三天食不知味的小戚警官愉悦地眯了眯眼。
柳弈给他端来了一杯就点心的红茶。
“对了,瞿思嘉和瞿从光的DNA对比结果,我们做出来了。”
趁着戚山雨吃点心的功夫,柳弈继续刚才未完的话题:“瞿思嘉的血样跟瞿从光当年留下的唾液样本的DNA是吻合的。”
戚山雨咽下嘴里的蛋黄酥,“这么说,当年对李琴施暴的人,确实是瞿从光咯?”
柳弈一摊手,“至少留在李琴内衣上的唾液斑是这么说的。”
二十五年前的DNA提取和扩增技术跟现在自然没得比。
柳弈仔细翻看了瞿从光一案的鉴定书,发现当年负责该案的法医一共从受害人的内裤、睡衣下摆以及袜子上剪取了多块可疑斑迹,但PSA试剂显示阴性,镜检也没发现精子。
于是他们重新梳理检材,并结合受害人的证言,在受害人的文胸上发现了两片唾液斑,并在这两片唾液斑中成功分离出了犯罪嫌疑人的十个基因座的基因分型,再与瞿从光用过的牙刷上的DNA做对比,确定二者同属一人。
为了确定当年的个体识别结果是否可靠,柳弈用从瞿思嘉那儿采到的,属于她哥哥的造血干细胞生成的血液再做了一次DNA对比,结果很明显,二者是吻合的。
“不过我总觉得,把刚刚做完骨髓移植手术的妹妹扔下自己跑了,还一跑这么多年,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柳弈将两张DNA STR分型图谱放到桌上,在戚山雨旁边坐下,“就算瞿从光那时因为太过惊慌选择了跑路,也不应该一直不联系他妹妹的,对吧?”
戚山雨同意柳弈的想法。
犯罪分子畏罪潜逃这种事绝不少见,但能忍住一直不与至亲联系的却实在不多。
至少,瞿思嘉口中的瞿从光,并不像那种狠心到能够彻底割舍亲缘的人。
“还有,当年他妹妹治病的那笔钱到底是从哪来的?”
柳弈眉心微蹙,“这点我也很好奇……”
第010章 1.face off-09
戚山雨也觉得瞿从光当年那十万块巨款来历可疑,可惜他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搜寻不知所踪的行凶者,实在抽不出精力调查一个只知道名字的男子。
5月9日,星期一。
距离钟允儿遇袭已三天有余,姑娘依旧还没醒来。
趁着午休时间,柳弈决定再去医院一趟,看看钟允儿的情况。
临出发前,柳弈掏出手机看了看,微信里,他两个小时前问戚山雨进展如何的消息仍然在最下面,对方显然还没空回复他。
中午十二点四十分,柳弈带着一束向日葵来到二院ICU所在的楼层。
今天他不是以法医,而是以探病者的私人身份来的。
不过因为钟允儿好歹是个名人,想探听她病情的记者和自媒体人不在少数,ICU的探视制度执行得比平时还要严格,为了能顺利上楼,柳弈只能动用他的证件了。
一出电梯,柳弈便看到走廊的休息区坐了个熟面孔——正是钟允儿的丈夫汤俊明。
柳弈挑了挑眉。
别的不说,至少汤俊明天天守在医院的毅力,倒是挺让人动容的。
“汤先生。”
柳弈抱着花来到汤俊明面前,跟他打了个招呼。
陪着汤俊明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性,大约也是律所的年轻律师。
那人这会儿早就坐得不耐烦了,眼看有人过来,也不问柳弈的身份,直接将手机揣回兜里,找了个“出去买点东西”的理由就开溜了。
“柳法医。”
汤俊明记得柳弈,连忙站起来,跟他握了手,又接过了柳弈带来的鲜花。
ICU的病房里当然是不能放花的,不过走廊上有几条长桌可以给家属们摆放花束花篮。
汤俊明谢过柳弈,将花束放到其中一张桌子上,那儿已摆了好几束鲜花,显然都是送给钟允儿的礼物。
柳弈帮汤俊明将花束插好,又问起钟允儿的情况:“钟小姐今天怎么样了?”
汤俊明沮丧地摇了摇头,“还是那样子,没醒。医生也说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就这么等着……”
他拨开垂落到额角的乱发,抬头看向柳弈,眼神中似带着真诚的希冀:“柳法医,你说,允儿她能醒过来吗?”
柳弈一个职衔里带“医”的,实在说不出什么“一定会好”这般没有根据的宽慰的话语。
就在他思考该如何回答的那两秒犹豫里,汤俊明似已猜到了他的意思,“……是吗……你也觉得允儿她……或许以后都不会醒了吗?”
柳弈只能拍了拍汤俊明的胳膊,以示鼓励。
“其实我知道,允儿她确实伤得很重……”
汤俊明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就是想不通,那个人……跟我爸有仇,哪怕冲着我来也行啊!为什么偏偏要发泄在允儿身上!?”
提起疑犯瞿从光,汤俊明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与自己精英身份很不相配的粗话:“那个×××的人渣!”
柳弈转向汤俊明,目光微微一闪。
他冷不丁问道:“对了汤先生,你以前知道钟小姐的心脏在右边吗?”
汤俊明一愣,一秒后才摇了摇头,回答:“不,我不知道。”
“是吗?”
柳弈笑了笑,“某种意义上来说,钟小姐算是很幸运的,毕竟全内脏转位在人群里的比例只有不到十万分之一。”
汤俊明不知柳弈为什么提起这个,神色有些尴尬。
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什么幸运……还不知道允儿能不能醒过来呢……”
汤俊明转开视线,抬手摁在桌前的玻璃窗上。
那扇玻璃窗连着可以探视病人的内侧走廊,在探视时间是会拉开窗帘,让亲朋好友远远看一眼ICU里面的情况的。
不过现在是午休时间,深蓝色的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窗户这边的走廊亮如白昼,里面的窗帘却连一丝光也透不出来,整块玻璃就像一块镜子一样,清楚地照出了柳弈和汤俊明的身影。
“……我真希望允儿她快点好起来……”
小汤律师转开视线,对着窗中自己的倒映低声说道:“如果她……”
最后那几个字太含糊,柳弈没有听清楚。
说完,汤俊明又仿佛是想让自己振作起来一般,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转头对柳弈笑道:“对了柳法医,你吃午饭了吗?我们这儿还有些点心,要不你带回去点……”
然而柳弈却没有在看汤俊明。
他的目光停留在连一只小飞虫都没有的光洁的玻璃窗上,视线一动不动,仿若凝固住了一般,也不知到底在看些什么。
“……柳法医?”
汤俊明试探着又叫了一声。
“啊,不用了。”
柳弈这才很自然地转开目光,微笑婉拒,“我下午还有工作,这就回去了,改天再来探望钟小姐。”
他真的说走就走,朝汤俊明摆了摆手,留下一句“祝她早日醒来”,就转身快步穿过走廊,在对方迷惑的注视中,消失在了屏蔽门后。
三个小时候,戚山雨接到了柳弈的电话。
“小戚,你今天一定要来我这儿一趟,或者我过去找你也行,总之我们得见上一面。”
电话里,柳弈直截了当地如此说道。
戚山雨可太了解他家柳哥的性格了,会在此时提出见面的要求,一定是有要紧的事儿。
他蹙起眉,问:“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发现?”
“嗯。”
柳弈也不卖关子:“确实是非常重要的发现,你一定得看看。”
“好。”
戚山雨探头往专案组办公室里看了看,看到一众警官都忙着翻查监控,又低头看了看表:“那我现在过来吧,二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