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一次,那个漂亮的人类没有笑,只是安静地摸了摸它。
想看他笑起来的样子。
E-01耷拉下触手,又觉得那只伸向它手也很好看,指间圈着一枚银色的圆环——它的体内也有一枚同样的圆环,别人都没有,所以,这个人是它的。
E-01心情变好了一点,发出了能让这个漂亮的人类只看着它一只球的声音:【哥哥】
明闻垂眼,小黑球扒住它的戒指,看起来很开心地贴了上来,像在依恋着他,又像在亲吻他的指节。
方舟基地,周梦泽焦急地在紧闭的会议室外徘徊。
饶颂歌小队失联已经超过半小时,似乎,他们也陷入了和郑贾斯一样的境地,莫名迷失在那片区域。
“回收计划开展前,第一批救援队已确认了‘凤凰’的死亡,也顺利返回,为什么后面去的人反而出了事?”
“是我们大意了,没想到死了的‘凤凰’还能引发如此恐怖的异变。”
“哪里是我们的错,之前接触过S级污染物的可都死光了,我们本来就没有经验。”
“不能再等了,必须请总部调派S级进化者!早说了,不要为了什么面子……”
“什么叫为了面子?我们可是为了基地——”
会议室的门打开,将一切争论与吵架隔绝在门后,季随面无表情地走出。
周梦泽立刻上前:“博士!明闻一直联系不上!他会不会,会不会已经……”
一只白手套阻断了她的话,季随的面庞犹如冰雕,布满严寒霜雪:“如果他就此葬身,我不会给他收尸。”
抛下这句话,季随转身便走,留下周梦泽愕然地望着那道头也不回的冷漠背影。
脚步声逐渐靠近,明闻微微侧首,饶颂歌沿着歪斜的丑楼梯走了上来。
小黑球昂起脑袋,明闻说:“要出发了吗?”
“还有二十分钟。”
饶颂歌坐下,脸庞偏向明闻,过了几秒,忽然开口。
“很抱歉,宋叔叔和杨阿姨去世时,我没能到场。”
明闻眸光猝然一凝。
那双如雨后墨湖般的眼眸里,饶颂歌的倒影平缓:“你的父母是我的恩人,他们资助我读完了高中和大学,只是,一直没向我透露过他们的真实身份。”
“两年前,我成为进化者,托人查到了他们的姓名,才知道……那时,他们已经不在了。”
“所以,一看到你的档案,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宋斐时,杨曦晓,明闻档案表里,父母那一栏的名字。
空气陷入某种静谧,沉于明闻辨不清情绪的眸底,饶颂歌目视前方,耐心地等待。
半分钟后,她听见明闻轻轻开口:“他们……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饶颂歌:“就像我刚才说的,他们没告诉我真实身份,也很少和我有过交流。”
“在那少数的几次交流里,他们未曾提起过你。”
低落的眼睫在苍白肌肤间打下浓稠阴影,明闻一言不发。
饶颂歌继续道:“两年前,是季博士为我查找了你父母的信息,他给我的资料里,同样没有你的存在。”
“宋叔叔和杨阿姨从事研究工作,季博士以前,是他们的学生。”
“这么说,你和他还算旧相识。”
明闻没有否认。
饶颂歌:“你的父母对我有恩,如果能活着走出这里,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她看出明闻需要一个人静静,拍拍他的肩膀,回去了。
微凉的风刮过衣摆,明闻闭上眼睛,似乎又回到很久以前,那个寒冷的雨夜。
混着雨水的鲜血,急促的救护车鸣笛,手术室熄灭的红灯……
还有……高悬的黑色太阳,一只鲜血淋漓的手,伸向了他……
猝然之间,几个陌生的画面闪现,仿佛利针穿透大脑,明闻头痛欲裂,按住额头。
模糊的视线里,黑日破碎,分解为许多漆黑的触手,游动于他的眼前。
【哥哥……】
细细的触手缠住明闻手腕,黏凉的吸盘一下一下磨蹭腕间的苍白肌肤。
冷冰冰的触感将明闻从沉坠的意识中拉回,他看见面前的E-01,低声说:“没事。”
他的眼睫被冷汗湿润,眸底略微失焦。
仿佛有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被他遗忘了。
那种因为遗失了重要之物而产生的仿徨不安,直到此刻才如此清晰地浮现。
明闻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E-01静静地望着他,一根触手不断伸长,碰了碰他的脸。
脸侧微痒,像被蛇腹攀过,那触碰并不危险,而是温柔又小心,仿佛有一只冰凉的手,珍惜地捧起了他的脸庞。
明闻睁开眼眸,所有的情绪都被收敛于那双沉凝清幽的墨色眸底,难以窥见。
他与E-01对视,说:“这是在安慰我吗?”
更多冷冰冰的触手攀长,抚摸明闻脸庞,细细密密地缠磨每一寸肌肤,像一个接一个落下的轻吻,还有一两根触手缓慢在明闻唇角磨蹭,将削薄的唇瓣染上些许红润。
明闻:奇怪的安慰方法,像是……要扒下他的脸。
他忽然想起什么:“你的触手洗干净了吗?”
E-01:“……”
明闻:“……所以,洗干净了吗?”
“闻哥,你还好吗,我听饶队说……”
声音戛然而止,宁灿灿、阳秋李、薛城壁三人站在楼梯边,表情不约而同地凝滞了。
他们的视角里,明闻捧着那只污染物,被数不清的触手糊了一脸。
就像,就像在……
薛城壁:“妈呀!”
阳秋李:“天哪!”
宁灿灿:“啊?”
他们发出莫名其妙的尖锐爆鸣,纷纷跑开了。
明闻:“……?”
明闻揣着小黑球,从楼梯下来,土堡内部,饶颂歌站着,另外三人蹲着。
“明闻啊,”蹲在墙角的薛城壁语重心长,“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明闻:“?”
阳秋李:“别听他的,人不能,至少可以试试!”
宁灿灿闭着眼睛:“闻哥,不管怎么样,我,我支持你们!”
明闻:“……”
明闻:“你们误会了。”
薛城壁:“不用解释,我懂,我们都懂的!”
阳秋李:“尊重,祝福,坐小孩那桌。”
明闻无言,看着掌心里一脸无辜的小黑球,微微叹了一口气。
小黑球的触手挠挠他的掌心,开心地摇啊摇。
临出发前,五支可以增幅能力的黄金液,分到了每个人手中。
纯金色的液体封存于密封针剂中,薛城壁啧啧一声:“基地平时抠门成那个样子,居然舍得一下给五支。”
阳秋李:“知道我们失联,说不定在偷偷哭啦。”
明闻将小黑球放进衣兜里,说:“不要跑丢了。”
小黑球冒出个小脑袋,看着他。
“如果你想吃东西的话,”明闻微微停顿,“吃干净一点。”
干净……
E-01想。
这个漂亮的人类喜欢干净。
E-01看看自己的触手,还有伪装出来的圆形皮囊。
没有沾到血,那就很干净。
所以,这个漂亮的人类喜欢它。
衣兜里的小黑球又在滚来滚去,明闻落下目光,土堡外沿,污染物堆聚如山。
饶颂歌:“三点钟方向,出发。”
她率先跳下,银白天平升起,将十余只怪物拖入威严的审判。
土堡轰然崩塌,附近的污染物被瞬间活埋于地下,然而,立马又有相同数量的污染物出现,一下将刚才的缺口填满。
薛城壁眼皮一跳:“补充的速度变快了!”
饶颂歌:“说明我们选对了方向。”
重重污染物围堵上来,占满全部视野,饶颂歌速度稍缓,她的身前,一排污染物爆开灿烂的红花,花藤肆意张扬,怪物成片倒下,视野出现了大片空缺。
饶颂歌毫不犹豫:“你来,只管开路,不用管我们,撑不住了和我说。”
她退后,明闻上前,花藤分开怪物浪潮,在恐怖堆叠的狂浪之中,硬生生撕开一条向前延伸的小路。
饶颂歌目光一动,这个年轻人的确如基地长所说的那样,根本不是等级可以限制的。
“跟上明闻!”
怪物,数不清的怪物,四面八方,铺天盖地,不仅挤占了目所能及的全部空间,还几乎将周围的空气都给掠夺,呼吸之间,都是浓重的腥臭味。
宁灿灿心惊胆战地紧跟在明闻后边,余光瞥见一团小黑球摊在明闻肩上,圆鼓鼓的,一副吃撑了的样子。
宁灿灿依稀记着,这只污染物根本没离开过明闻,它吃了什么?
宁灿灿不懂就问:“它要生了吗?”
“怎么也轮不到它来生,”阳秋李在战斗间隙冷静地说,“要生也是明闻。”
明闻:“?”
小黑球触手乱飘。
【哥哥……生,哥哥……生】
明闻:“……不要什么话都学。”
“学话?我没学啊。”阳秋李一脸懵逼。
明闻:“没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肩上的小黑球,知道它正以某种他们看不见的方式吞噬污染物,以此来“干净”地进食。
这是个虚假的空间,周围的污染物也不存在于现实,然而,E-01还是能吞噬它们。
或许,制造出这些污染物的本源力量来自污染,所以,E-01吞噬的是污染的力量。
这是一只特殊的小污染物。
明闻向前开路,低声说:“这里有其他异常吗?”
小黑球看看他,触手指着体育馆的方向。
【同类……那里】
明闻略微意外,因为耳畔的少年声比平时少了许多情绪,冷冰冰的,没有一丝起伏。
这个答案并不出乎意料,他沉默片刻,说:“你能吞了它吗?”
【吞不下……】
这次的少年声不冷冰冰的了,反而有点遗憾和郁闷,小黑球钻进明闻衣领,黏着他温暖的颈侧反复磨蹭,好像在寻求安慰。
明闻腾不出手,只能嘴上安慰一下它:“没关系,你还小,再长大一点就好了。”
虽然,这只小污染物的本体一点也不小。
小黑球好像不打算从明闻衣服里钻出来了,窝在那里,轻轻地嘀咕:【哥哥……同类……】
明闻:“什么?”
小黑球不再说话,触手碰碰明闻的脸。
越朝着体育馆的方向行进,众人遇到的阻力越大,污染物不要命般席卷而来,数量之多,几乎占据了天空的视野,令人头皮发麻。
新生的小花被践踏为泥,花藤开辟的路径逐渐收小,众人所能站立的空间也遭到挤压,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将后背交给彼此。
“快到出口了,连这片空间都在拦我们吗?”薛城壁说,“真是个好兆头。”
宁灿灿唱着歌,歌声中的力量拂去了饶颂歌三人身上的血色,她不敢停下,否则那血色会不断增多。
“体育馆!就在那里!”
阳秋李的这句话落到众人耳边,简直如天籁般动听,他们前方,那无边的怪潮终于有了尽头,被隔断在一座突然出现的巨型建筑之前。
现实里,这座位于西郊的大型体育馆早已不复存在,某种恐怖的力量将建筑面积数十万平方米的场馆碾平,剥开大地,形成凹陷数十米的地下溶洞。
而现在,完好无损的体育馆静静伫立,百米高的外墙在太阳下泛着冷光。
它凭空出现,距离众人不过十米。哪怕这十米之间,污染物已经堆成了小山的高度,也无法遮挡这座暴风雨中的灯塔般壮观的建筑。
明闻身形一顿。
鲜血染红袖口,从他苍白的指间淌下,在地上溅开小小的血花。
小黑球飞快爬出衣领,触手紧紧扒拉着明闻,它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明闻听不见。
仅仅几秒间,他的白衣就被鲜血染红。单薄的衣衫之下,无法想象的伤口再次爬满那具削瘦的身体,并且飞速恶化,似乎要将他活生生撕裂。
E-01停住,盯向了天空。
无人发觉的黑暗开始蔓延,投落在明闻身下,黑暗深处仿佛有密密麻麻的触手搅动,偶尔翻腾起一只只红色的眼睛,吞没了明闻的影子。
当那深邃的黑暗完全覆盖了明闻的影子,他身上的恶化,停止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几个眨眼间,刚才还撑到圆鼓鼓的小黑球似乎瘪了一点,慢慢爬回明闻的衣领里,依偎着他。
“怎么会这样?”
宁灿灿眼睛睁大,她并未察觉到那一两秒间的黑暗涌动,而是震惊于明闻此刻的状态居然似曾相识。
——那个灾难爆发、城市被死亡之“壳”笼罩的雨夜,明闻就是这么遍体鳞伤,浑身沐血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宁灿灿大声唱起了歌,她的治疗能让饶颂歌几人的伤飞快痊愈,却阻止不了明闻指间滚下的血。
熟悉的无力感再次将她吞没,四面八方的怪物嘶吼像是对她无能的嘲笑,宁灿灿的眼睛发红,却见明闻回头,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他鲜血淋漓的指间,花藤再次绽放,破开前方重叠的路障。
“我来。”
饶颂歌一步跨前,接上明闻的位置,银白天平升起的一刹那,高山般的压力倾倒而下,怪潮像是无底的泥潭,要将她拖入深渊。
饶颂歌深深地看了明闻一眼,知道他刚才一直为他们扛起了怎样的重压。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现在休息吧,我们一定会带你出去。”
“别担心!就快到了!”
阳秋李与饶颂歌并肩,厉鬼飘旋于天平附近,薛城壁为他们殿后。不约而同地,他们将黄金液扎入体内。
宁灿灿扶住明闻,小心翼翼地掀起他的袖口,悚然一惊。
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的伤。
因为体育馆的出现?因为那里藏着S级污染物?因为明闻和它……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关联?
宁灿灿不敢再想下去,用肩膀扛起明闻手臂。这样的伤放到任何人身上都足以致命,明闻还能勉强行走,却无法再开口。
一步,两步,半米,一米。平时不到几分钟就能走完的路程,此刻却如此漫长。
污染物疯狂地向他们涌来,前仆后继,源源不绝,杀死数十只,才有可能腾出前进一步的位置。
这个空间似乎在暴动,要将他们拖入最后的地狱,所有人都发现了这点,但没人开口。
然而,事实不会因为沉默而改变,很快,阳秋李停下了,饶颂歌也被迫止步。
她们伤痕累累,早已超出宁灿灿的治疗极限,哪怕是A级治愈系,都承担不了这样高强度的治疗。
况且,就算治疗足够,所有人的能力也到了极限。更别提,黄金液早已用完。
无法再向前了。
明明终点就在前方,不到三米,却是天堑之隔。仿佛下一秒,他们就要被那庞大到绝望的怪潮吞没,一块残渣都不剩。
薛城壁忽然开口:“走!”
他头也不回,扎入另一个方向。
一大波污染物紧咬住他的背影,追逐而去,堵死在所有人前方的恐怖怪潮终于松散了几分,露出空隙。
阳秋李:“队长!”
饶颂歌面朝前方,目光不移,脸庞绷紧如铁铸:“向前!只要打破空间,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她相信这点,她也只能相信。
宁灿灿死死咬住下唇,泪水在眼眶里打滚,她不敢哭出声,发现明闻一直没有动静,生怕他真的死了,小声地喊他:“闻哥,闻哥……”
明闻微微抬头,他的意识似乎回笼了些许,刚才,他几乎昏迷,全凭本能行走。
鲜血在他的身下汇成浅洼,凝留于地面的一团黑影之上。明闻手指轻轻一动,那些血液如有生命力一般向前游走——
下一秒,盛大而绚丽的血色花海无所顾忌地从所有污染物身上爆开,绽放之后立即枯萎,枯萎之后再度新生,仿佛要肆意地挥霍掉所有的生命力,只留下一抹最灿烂的鲜红。
三米,两米,一米。
宁灿灿无比确信,这是她人生中最漫长,最可怕,最绝望的一段路。踩着血红的花海,踩着明闻用鲜血为他们浇灌出来的生路,终于,他们走到了那噩梦的尽头。
当饶颂歌一脚踏入体育馆的边界,四面八方的怪潮,停住了。
体育馆门户洞开,空空如也,然而,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空气墙将无数怪物阻隔在外,没有一只能够上前。
暂时,他们解脱了。
宁灿灿大口大口呼吸着久违了的新鲜空气,扶明闻坐下。
饶颂歌一言不发地站在体育馆门口,遥望某个方向,阳秋李眼睛红红:“那个傻子……”
明闻微微抬起染血的手。
花藤蹿长,攀至一人的高度,又缓缓枯萎,凋零的花瓣中,一脸懵逼的薛城壁赫然出现。
“我是谁,我在哪?怎么给我带到这来了?”
饶颂歌、阳秋李:“……”
明闻的嗓音低而沙哑:“以防万一,我留下了种子。”
他们每个人的袖口间都绽开一朵小花,就连小黑球的脑袋上都冒出了一朵。
薛城壁震惊:“还能这样!”
阳秋李满脸羡慕:“高贵的位移……”
头顶小花的小黑球蠕动着抱紧明闻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蔫蔫地蜷缩在他的指边。
【哥哥……吹吹……不疼】
这只小污染物肉眼可见地难过,明闻轻轻地说:“不疼了。”
饶颂歌几人围了过来,他们很清楚,如果没有明闻,他们所有人都将葬身怪群,连尸体都留不下来。
“这些伤好像不太对劲?”饶颂歌不敢碰明闻,眉心紧蹙,“被这里的力量影响了吗?”
明闻将蔫巴巴的小黑球拨到自己掌心:“没事,死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宁灿灿的错觉,明闻的状态似乎比刚才好了一些,或者说,他身上的情况并未恶化,因此撑了过来。
阳秋李忽然抬头:“什么声音,是水声吗?”
体育馆外,污染物缓缓散去,嘶吼声渐小,因此,他们听见了另外的声音,来自体育馆后方。
薛城壁:“你们照顾明闻,我去看看。”
相比于攻击,他更擅长防御,因此,他的伤势还是所有人中最轻的,也有余力行走。
很快,薛城壁回来了,面露古怪:“是……松雪江。”
一条大江绕过体育馆后方,他们刚才听见的,正是江水拍打岸边的声音。
在场的人对松雪江都不陌生,这条因浪花雪白而命名的江流环绕N市与C市,方舟基地正是临江设立。
“不对啊,松雪江明明在东边,我小时候还经常去那边游泳,怎么可能在这里。”宁灿灿不解地说。
饶颂歌:“江对岸有什么?”
薛城壁:“什么都没有。”
江面宽阔而无边际,一眼望不见对岸。
阳秋李:“我知道了,这里的确是空间的尽头,当我们靠近才会刷新,再往前什么都没有,就像游戏里的地图边界,全是空气墙。”
薛城壁:“污染物也玩游戏?”
他这句话说完,空气短暂一静。
“……从刚才起,我就有点奇怪,如果这一切都是‘凤凰’尸骸引起的异变,为什么它会知道基地,知道季博士,也知道这条并不经过西郊的松雪江?”
饶颂歌缓缓说道。
“一个刚刚诞生不久的污染物,怎么会对两座城市的情况如此了解?”
薛城壁喃喃:“如果制造这个空间的并非污染物,而是一个人……一个真实生活在N市与C市的人,那么,就能说得通了。”
能制造出如此真实而危险的幻境,将数位A级进化者逼至绝境,除了S级污染物,那就只有——
S级进化者。
一位他们从未接触过、从未听说过的,最强进化者。
“或许从一开始,想要杀死我们的并不是那只已经死去的‘凤凰’,而是……我们的同类。”
最后一个字音,清晰地回响在空荡的体育馆内。
没有人说话,世界陷入了死寂。
污染物的咆哮,松雪江的水浪……统统听不到了。
悚然的阴影遮蔽了所有人的上空,白日无光,众人沉默地仰头,体育馆的穹顶消失,一只难以想象之庞大的怪物,居高临下地凝视他们。
那是一只黑色的巨鸟,展开半边的羽翼便能覆盖整座巨型体育馆,夜幕般的尾羽从穹顶拖至地面,每一根羽毛都布满肉刺,脓包争先恐后地从羽毛底下挤出,空洞的眼眶里爬满了雪白的蛆虫。
“……我就说那群人起名没水准,”薛城壁指指点点,“这他妈是凤凰?”
阳秋李:“哈哈,至少像S级呢,你说这玩意究竟是真的,还是人造的?”
饶颂歌:“一看味道就不怎么样,烧烤都塞牙。”
“那个,”宁灿灿弱弱提问,“我们不跑吗?”
阳秋李:“你跑吧,我们动不了啦,让它先吃了我们,说不定你还能跑出去。”
“……”
意识到他们并不是在开玩笑的宁灿灿骇然色变。
饶颂歌、薛城壁和阳秋李三人保持着定格的姿势,从刚才起,他们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根本动弹不得。
那是绝对的等级碾压,完全无法跨越的鸿沟。宁灿灿没有受到这样的影响,仅仅因为她是个B级,甚至不需要额外对待。
“灿灿,带着明闻,跑吧。”
巨鸟振翅而下,掀起倾倒的黑夜,遮天蔽日的死亡。
宁灿灿没有动,这一刻,她完全被恐惧吞没了。
在那道骇人的巨影面前,所有人都如此渺小,就像高山之下的蚂蚁。他们定格的瞳孔里,时间仿佛被一下拉长,世界正在放缓,唯有死亡无法阻止,清晰地逼近。
迟滞的死寂之中,遍体鳞伤的明闻向前走了一步。
他的身后,一道森然的黑影浮现,比所有夜晚都要冷寂的黑暗深处,数不清的触手翻涌,一双双猩红的眼睛同时睁开。
就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凶兽,已经露出了威胁的獠牙。
也就在这一刻,明闻忽然出手,将E-01丢向了最近的宁灿灿。
黑暗瞬间凝滞,放缓的时间抵达极限,再次恢复流动。
巨鸟的尾羽狠狠砸碎地面,掀起的气流将所有人掀飞。建筑在坍塌,当众人狼狈地从石块底下爬出时,巨鸟已掠至上百米的高空。
所有人都安然无恙,被巨鸟穿透身躯,掠向高空的,只有一人。
“明闻!!”
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那道一直挡在他们前方的身影脆弱而渺小,他从百米之上坠落,无可挽回地坠向汹涌的江水。
宁灿灿手掌巨痛,像遭受了暴怒的野兽撕咬,她“啊”地一声松开手,让E-01摔落于地,眼里流下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
黑暗在蔓延,在暴怒和咆哮,大地掀起惊涛骇浪,却无法触碰到高高在上的天空。